江蘇南京市江寧區(qū)湯山中心小學 許文靜
沈從文是湘西苗族人,在他的文學作品中可以看出他的故鄉(xiāng)是他靈魂的皈依之處、是他創(chuàng)作靈感的來源之地,他的許多作品都是以湘西為背景,而關于兒童的小說作品更是如此。沈從文回憶中的童年經驗是構成其早期作品的重要創(chuàng)作源泉,對兒童的自由天地和充滿童真童趣的生活是他寫作的永不厭倦的主題。他在小說中尤其是湘西小說中去追尋童年的記憶和那些充滿童真童趣的童年片段。在他的湘西世界中,湘西世界是一個人性和諧自然的精神世界,一種優(yōu)美、健康、自然又與人性不相違背的人性形式,而兒童比成人更好地體現(xiàn)了那健康、自然、優(yōu)美、充滿靈性的人性形式和生命形式。他常常說自己是一個“鄉(xiāng)下人”,他更是以一種純樸、純粹的“鄉(xiāng)下人”意識寫出了一個個活潑天真、頑皮可愛、心靈純凈質樸、親近自然、野性十足的兒童,構筑了一個多彩繽紛的兒童世界。而由于他以回憶中的童年記憶,以“鄉(xiāng)下人”意識來創(chuàng)作,這就注定了他書寫的兒童與現(xiàn)代城市里的兒童甚至是一般的鄉(xiāng)下兒童是有所區(qū)別的,他筆下的兒童是生長于湘西世界的鄉(xiāng)下兒童。他以兒童的視角敘述,向我們展示了兒童眼中的世界萬物,讓我們看到了兒童的內心世界。通過那些自然靈動、充滿野性的兒童和他們的生活,體現(xiàn)了沈從文先生的兒童觀念。筆者通過沈從文關于兒童的小說出發(fā),從以下五個方面來展現(xiàn)沈從文湘西小說中的兒童觀念。
關于兒童游戲的描寫,沈從文的多篇小說都有涉及。對于沈從文小說中的兒童游戲,有以下幾種發(fā)現(xiàn):由于這些兒童身處的環(huán)境,他們的游戲都隨著地理位置、季節(jié)變化、社會環(huán)境的改變而發(fā)生相應的不同;在兒童的游戲中,我們也能發(fā)現(xiàn),兒童喜歡模仿成人社會,且兒童對于游戲的認真程度不亞于成人對于工作的認真程度,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成人對待工作更為有組織有紀律;對于游戲,兒童似乎頗具天賦,不需要詳細解釋,他們自然而然就學會了;但是兒童的游戲,似乎往往又與破壞、搗蛋、頑皮聯(lián)系在一起,許多游戲都是成人所反對的,但這又往往激得兒童更想玩,想方設法達到可以玩游戲的目的。
在《在私塾》中:“‘春夏秋冬’最易引起逃學欲望是春天?!薄按禾鞇厶訉W,一半是初上學,心正野;一半是因為春天可以放風箏,又可以一起到山上去折花。論玩應當屬夏天,因為在這個季節(jié)里可洗澡,可釣魚,可看戲,可捉蛐蛐,可趕場……”從中清晰可見,學生們在不同的季節(jié)玩不同的游戲,每個季節(jié)都有獨屬于它的游戲,隨著時間季節(jié)的變化,兒童的游戲自然也會產生變化;隨著水邊、山上、街上等地理位置的變化,兒童的游戲可以是洗澡、折花、趕場看戲,游戲也隨之改變;在《我的小學教育》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統(tǒng)轄的稱為官,在前清,這人是道臺,是游擊,革命以后,城中有了團長旅長,于是他們頭銜也隨即轉變了?!笨梢妰和挠螒蚴请S社會環(huán)境改變而發(fā)生變化的。
在《我的小學教育》一篇中,沈從文詳細地介紹了兒童們的打斗游戲。在人員稱謂、規(guī)則、練習、器具方面都做了詳細介紹。在人員稱謂上,“他們把隊伍分成兩組,各由一較大的,較挨得起打的,頭上有了成績在孩子隊中出過風頭的,一個人在別處打了架回來為本街掙了面子的,領率統(tǒng)轄?!倍@統(tǒng)轄的人的稱謂也是有的,如上文一般依著社會的變化而變化,或官或團長或都督;而對于游戲規(guī)則,在文中的打斗游戲中,每條街都分屬這街上的孩子,都督們制定規(guī)則,平時相安無事,各自練習打斤斗,拿頂?shù)?,若這一街同另一街結仇(這是必需的,不然孩子們就找不出實際顯示功夫的一天),則會先約定時日,由都督通知,由團長去各家報告,而且隊伍里對于賞罰也做出了明確的規(guī)定,有“賞罰律:見敵遠走著,罰錢一文……”,隊伍中的兒童對這些規(guī)則都要嚴格遵守;至于打斗的器具,這些兒童們謂之“軍器”,簡單的就是短短木棒或是小竹筒,最好最正式的則叫“南竹塊”,軍器的好壞直接決定著隊伍的好壞。以上種種,無不說明,在對待游戲上,兒童紀律嚴明、規(guī)則全面,認真非常,有著很明顯的模仿成人社會的傾向。
同樣是《在私塾》一文中,關于逃學,沈從文這樣寫道:“也不要人教,天然會,是我的逃學本能?!倍覟橹訉W,“我”學會了許多技巧,可見對于好玩的事,對于好玩的游戲,兒童似乎有一種本能,本能驅使著他們該如何做。但是逃學不是一件好事,父母先生都不允許,可是“往常的人沒有理解到這事,越見小孩心野越加嚴厲,學塾家庭越嚴則小孩越覺得要玩?!眱和瘜τ诔扇朔磳Φ模蜁胪?,在兒童看來這樣的游戲更好玩。
沈從文筆下兒童的天性,要在他的湘西世界中觀察,除了一般兒童具有的普遍天性外,沈從文湘西小說中的兒童天性帶有著湘西世界的特質。
《邊城》中的翠翠,是親近自然的典型,翠翠在風日里長養(yǎng)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皆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養(yǎng)育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人又那么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自然養(yǎng)育了翠翠,翠翠也親近自然,認為世事皆美,沒有什么殘忍的事?!度分械娜彩窃谧匀恢虚L大的靈馨兒,在喂雞時,看到一只雞欺辱另一只雞時,會幫助那只受欺辱的雞,有心事也會向水潭中的魚兒述說,在三三看來魚兒就是她的伙伴。其他如 《在私塾》中,許多兒童的游戲都是在自然中進行,像捉蛐蛐、捉螃蟹等。從中可見在兒童的心中,大自然是他們品種最多的游戲場所,自然中的萬物都是平等的,有意識的,是可以與之交談的。
從上文關于 《我的小學教育》中孩子們對于統(tǒng)轄者的由來是看他是否有成績、是否出過風頭中我們就可以看出,對于厲害的、能打架的、有勇氣的人,兒童對他們是誠服的,是崇拜的,是甘于被領導的,在兒童的心里,這樣的人都是強者。而這樣的打斗游戲通常都是幾條街的兒童共同參與,書中這樣寫道:“苗人們勇敢、好斗、樸質的行為,到近來乃形成了本地少年人的一種普遍的德行?!笨梢妰和暮么蚝枚芬彩且环N天性,是在湘西特有的人文環(huán)境中形成的。
在沈從文的 《爐邊》《臘八粥》《夜?jié)O》等中“吃”貫穿于全文,文中的兒童對于吃可謂癡迷,“吃”是兒童生活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而沈從文的描寫更是將兒童貪吃的這一天性描寫得十分細致生動。比如:在《臘八粥》中八兒聽到媽媽說要到夜里才能吃到臘八粥,“眼睛可急紅了”,在跟媽媽討論吃多少時,只準大哥和爹吃一碗,自己要吃三碗,可見八兒想吃臘八粥的心情,以及對于吃臘八粥的貪心;再如《爐邊》,為了吃夜宵,則在晚飯時留了肚子;還有《我的小學教育》中,為了得三十枚制錢,會趕忙把作業(yè)做完,然這錢幾乎全用來買面、酸蘿卜、涼糕這類吃的了,只余三枚做臨時費。從這些情節(jié)中,可見兒童的好吃貪吃都是天性,而且兒童尤其喜愛那些不是正規(guī)的像晚飯那般的食物,總喜好吃零食、夜宵。
從上文兒童的游戲中就可看出,玩是兒童的一大事業(yè),是他們的天性和本能?!陡I分懈I纳碓谡n堂上,而心早已出去玩耍了;《在私塾》中更是要逃學出去玩。在兒童看來,捉螃蟹,看破黃鱔,看趕場比讀書可有趣多啦。而沈從文也在《在私塾》一文中這樣寫道:“雖有壞的先生壞的父母因為想兒子成病態(tài)社會上的名人,不惜用威迫利誘,治他的兒子,這兒子,還能心野不服管束,想方設法離開這勢力,顧自走到外邊去流蕩,這小孩的心,當是頂健全的心!”可見兒童就該愛玩、會玩、貪玩,否則這就不是一個健全的兒童。
沈從文小說中的湘西兒童,因為生于湘西,長于湘西,親近自然,造就了他們頑皮活潑、膽大野蠻、不受拘束如小獸般的性子。
《福生》中的福生,在先生讓他背書時,卻神游天外,去玩耍去了。
《在私塾》中不服父母先生的管教,逃學出去玩耍的我、花燦、吳少義。
《瑞龍》中給先生取綽號的瑞龍以及《我的小學教育》中那幫喜愛打斗的少年們……
這些都體現(xiàn)出湘西兒童活潑大膽、野性十足的天性。
在自然的沐浴下長大,沈從文小說中的那些少女們是天真善良、單純美好的典型。如《邊城》中的翠翠,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人又那么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度分械娜撵`晶瑩剔透,吃米飯同青菜、小魚、雞蛋過日子,安靜地捉蟈蟈、紡織娘玩?!毒琶门c玫瑰》中的九妹,被大哥輕輕碰了下臉,一定要報復回去,但母親抓著她的手讓她刮了下母親的臉,九妹也就笑了,不提報復了。這些兒童在干凈純潔的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中,養(yǎng)成了天真單純的天性。
湘西的水土養(yǎng)育著這些兒童,在這樣純凈透徹的自然環(huán)境和健康優(yōu)美的人文環(huán)境中成長的兒童,自然也擁有著帶有湘西世界特質的天性,如翠翠、三三,如《我的小學教育》中那些少年,正如文中所寫 “苗人們勇敢、好斗、樸質的行為,到近來乃形成了本地少年人的一種普遍的德行”??梢妰和奶煨栽诤艽蟪潭壬希瑸樗麄兯幍沫h(huán)境所影響。
在兒童眼中,似乎只分為有趣的事和無趣的事,對于善惡,他們并不能區(qū)分。如《學吹簫的二哥》中,擦槍、打拳、看守犯人,甚至是那些打劫的土匪事兒,因能給他們帶來或食物或玩具,他們都認為是非常有趣味兒的事。二哥明明是個犯人,但是他善于說話,會講有趣的事兒,會吹簫,我們就認為他是好人,且頂有趣兒。兒童的樂趣就從這些在成人看來不合邏輯、沒有是非觀念的事情中獲得,十分簡單的事就可以讓他們獲得無盡的樂趣。
沈從文小說中有三個具有天賦的兒童,一個是《學吹簫的二哥》中的二哥,“各樣的樂器,他說都是從人家辦紅白喜事學來的。一個曲折頗多的新曲,聽一遍至兩遍也總可熟習,再自己練習一會兒,吹出來便翻出了許多更動人的聲音了”;一個是瑞龍,雖讀書不是很行,但家里開著個潮絲鋪子,竟能不用稱就包出五文一包和四文一包的上凈絲來,做生意也很是在行;再一個是《在私塾》中的“我”,在學會無數(shù)小痞子的事上,真是個神通。從這三個兒童身上,不難發(fā)現(xiàn),兒童的天賦有三種:一是真的有天賦的基因,天賦異稟,只需稍稍學習便可精通,如二哥一般;二是家庭環(huán)境的影響,使其從小耳濡目染,具有做某事的天賦,如瑞龍;三是調皮搗蛋的天賦,如“我”,這是許多孩子都具有的天賦。
關于兒童的學習,沈從文在小說中其實涉及并不多,《福生》《在私塾》有所涉及,但就此,我們也可以發(fā)現(xiàn)那時兒童的學習是如何的。《在私塾》中有一張兒童讀書的秩序表:早上——背溫書,寫字,讀生字,背生書,點生字——散學;吃過早飯后——寫大小字,讀書,背全讀過的溫書,點生字——過午;過午后——讀生書,背生書,點生書,講書,發(fā)字帶認字——散學。課本一般就是《幼學瓊林》《孟子》《詩經》。在《福生》中,我們也看到了先生對學生的考察就是背書、認字。從這兩篇小說中,可以看到兒童的私塾學習就是不斷地讀書、背書、認字,枯燥無比,且用處不大,兒童很快就會忘記?!对谒桔印分羞@樣寫道:“我讀一年書,還當不到我那次逃學到趕場,飽看河邊苗人做的小船以及一些竹木筏子印象深?!边@樣的兒童私塾學習顯然是無用的,是無趣的,是作者所不鼓勵的。
以上即是我對沈從文湘西小說中的兒童觀念的簡單分析,在兒童的游戲、兒童的天性、兒童的樂趣、兒童的天賦和兒童的私塾學習中,通過沈從文相關小說對其的描述,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個充滿自然靈性、熱愛生活、活潑大膽、單純美好的兒童;可以看到那些兒童所代表的那優(yōu)美、健康、純凈的湘西世界的生活形式和生命意識。在沈從文的小說中,一個貪吃、貪玩、調皮搗蛋、活潑單純、不喜讀書的兒童,才是一個健全的兒童,一個真正的兒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