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從之

簡介：當(dāng)了兩年的錦衣衛(wèi)，百里蓁才發(fā)現(xiàn)自己落入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南塵的魔掌中。被他糾纏、被他折騰、被他照顧，不知不覺，她竟然情愫暗生？縫好嫁衣，只等當(dāng)他的新娘，圣旨賜婚卻割斷了他們的姻緣。錦衣紅塵，是否終成空……

（一）

百里蓁當(dāng)錦衣衛(wèi)有兩年了。

她人情練達(dá)，上上下下都打點得妥妥貼貼，如今只差給錦衣衛(wèi)指揮使南塵表忠心了。眼看著南塵生辰，她打算趁此機(jī)會跟他套套近乎。她先去打聽了南塵的喜好，一問才知南塵素來節(jié)儉，從來不過什么生辰。

百里蓁頭疼地想，不過生辰，長壽面總得吃吧？反正她窮光蛋一個，沒啥送的出手的，干脆下了碗面裝在食盒里送了過去。

夜色如墨，星光如練。南塵還在里頭洗澡，讓她侯在門外。她正無聊著，忽聽得屋里“哐啷”一聲，還有南塵的一聲低呼，還以為里面出了事兒，踹開門大吼：“大人莫慌！下官來也！”

屋子里面，南塵赤裸著身子，手邊是不小心打翻的水盆。

他先是驚訝，然后是陰沉地看著百里蓁。百里蓁的嘴巴緩緩張大，最后能容得下一只鴿子蛋。她咽了咽口水，南塵的身材還真是沒話說，刀刻一般的線條，沒有一絲贅肉，剛剛好的小麥色，不粗獷也不文弱。

“給爺個理由饒你不死?！蹦蠅m出聲道。

“下官……下官是來送長壽面給您的?！卑倮镙枰贿呎f道，一邊用一只手捂住雙眼，又忍不住開了條縫看南塵，他正背過身穿上衣服。

末了，她又補(bǔ)了一句，道：“下官自個兒做的，還望大人不嫌棄?！?/p>

南塵的臉色漸漸和緩，走上前打開食盒，露出里頭冒著熱氣，香噴噴的長壽面，有些發(fā)怔。

“你自己做的？”

“可不是，就是不知道入不入得了您老的眼?！?/p>

淡淡星光下，百里蓁的臉龐白如細(xì)瓷，一雙杏眼似乎藏著瀲滟波光，正期待地看著他。

養(yǎng)了這么些時日，這丫頭倒是有些良心。南塵滿意地想。

“算你有心，爺收下了?！彼Φ妹髅?，道。

待百里蓁走遠(yuǎn)了，他望著百里蓁的背影勾唇笑道：“你這個人，爺也收下了?！?/p>

（二）

細(xì)算起來，南塵和百里蓁第一次見已經(jīng)是兩年前的事兒了。

那天，百里蓁穿著不合身的飛魚服，壓低帽檐，站在雨中。

視線里，一雙黑緞云紋靴從她身前走過，她微微抬頭，便看見那人的側(cè)臉——棱角分明，目光凌厲，嘴角上勾，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她不禁在心里暗嘆，大名鼎鼎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南塵大人果然不同凡響，看這面相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狂風(fēng)大作，天際雷聲隆隆。大理寺卿府中的人不管主子還是小廝都跪在堂下，抖抖索索，心驚膽戰(zhàn)。大理寺卿被查出通敵叛國，圣旨已下，滿門抄斬，這府里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都要命喪黃泉。

百里蓁本是個小毛賊，囊中羞澀，夜里來這府上借點兒錢花花。這不，借條都放在他們庫房中了，只打算明年開春就還回來。不承想剛好遇見錦衣衛(wèi)來府里抓人，她慌亂之際，打暈了一個錦衣衛(wèi)，穿上飛魚服，混在這隊伍里。

正哀嘆著，屁股上不知被誰踹了一腳，她聽到一個人說：“輪到你給大人當(dāng)板凳了，去吧！”

她腳下一個趔趄，正倒在南塵的腳邊。傳聞這位指揮使大人素有潔癖，如今看來果真如此，別人家的椅子都不坐，坐在自己下屬身上。

她小心覷了眼南塵的臉色，正對上他的一雙桃花眼，那里頭似乎有秋波蕩漾，再細(xì)看卻分明是刀光劍影。百里蓁連忙雙手撐地跪好，腰板挺直，嘴里小聲道：“大人見諒?！?/p>

“錯了，頭朝那兒。”南塵道，伸手指了個方向。百里蓁依言調(diào)整好方向，下一秒，便覺肩背上被重重地壓上一個人的重量。南塵長得并不魁梧，想不到體重堪比狗熊。她咬緊牙關(guān)硬撐著，可沒多久，手臂便開始發(fā)抖了。

“怎么？撐不住了？”百里蓁頭頂上傳來一個涼涼的聲音。

“我、我……不行了，不行了?！卑倮镙璧溃窒陆K于放松，整個人趴在地上，累得滿頭大汗。

南塵卻仍好端端地坐著，他嗤笑一聲，站起身來，道：“來人，把這廝給爺抓起來。也不知哪兒來的小蝦米，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敢混入錦衣衛(wèi)。渾身上下沒幾兩肉，硌得爺屁股疼。真當(dāng)爺沒長眼，認(rèn)不出自己的下屬？”

就這樣，百里蓁被抓進(jìn)了詔獄。

她的牢房最靠外，正好能瞧見審訊犯人的地方。那日她閑著沒事兒干，圍觀南塵審訊大理寺卿。

百里蓁看得正起勁兒的時候，卻見大理寺卿雙目圓瞪，肌肉暴漲，竟然震碎了鐵鏈，拔過旁邊錦衣衛(wèi)的繡春刀便向南塵劈去。

百里蓁頓時興奮了，暗自給大理寺卿鼓勁兒。南塵卻絲毫不見慌亂，左手成爪朝百里蓁的方向伸來。

霎時間，百里蓁感到一股強(qiáng)勁的吸力拉著她撞破牢房木欄。再下一秒，頭破血流的她擋在南塵的身前，眼前是大理寺卿猙獰的臉龐和凜冽刀光。

昏迷前，她聽見南塵嫌棄地說道：“嘖，這小丫頭多久沒洗澡了，真難聞。”

從此，她和南塵的恩恩怨怨，再也說不分明。

（三）

說實話，南塵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喜歡這丫頭的。

她為他擋了一刀，雖然是不情愿的，他好歹欠了她一個人情。自從孝武皇帝改制，本朝男女皆可為官，他見她有些功夫，便給她一份錦衣衛(wèi)的差使。

這丫頭著實說不上稱職。

他好幾次看見她在衛(wèi)所當(dāng)值，站著站著就睡著了，到了飯點人還不清醒。他就躲在暗處，拾起一個小石子兒彈她的腦門，她才恍然驚醒，按著腦袋氣急敗壞地大喊：“誰?。空l啊？”待反應(yīng)過來該是吃飯的時候了，才匆匆忙忙地去食間搶飯。

不過他太忙了，也不是每回都能用小石子把她彈醒，就吩咐了人，準(zhǔn)時提醒她吃飯。日久天長，他滿意地看到她臉上長了點兒肉。

最讓南塵好笑的是，錦衣衛(wèi)辦事兒免不了有人要打點一番，動不動就奉上一盤金元寶到南塵跟前。南塵從來不獨吞，總是挑幾個，剩下的都分給兄弟們。然而百里蓁個頭小，向來被擠在后面，沒等她上前，元寶就被拿完了。

原先南塵只是袖手旁觀，有時候嘲笑她道：“爺要是像你一般蠢，一定拿根繩子吊死?！?/p>

后來南塵看不下去了，便在經(jīng)過她旁邊的時候丟給她一個金元寶。見她捧著金元寶喜滋滋的傻樣，他一向沉郁的心似乎明亮許多。

錦衣衛(wèi)是皇帝的鷹犬，皇城內(nèi)大大小小的事兒，無論是雞鳴狗盜還是大臣謀反，都少不了他們經(jīng)手。他大半的時日都奔波在外，難得回衛(wèi)所待幾次。自從動了心思，他就把百里蓁點進(jìn)隊伍，跟著他在外頭辦事兒。

有一回捉拿一個采花大盜。這廝采遍皇城，大臣的女兒不論美的丑的好些都遭了毒手，大理寺和京兆尹竟然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只好求助錦衣衛(wèi)。

他們在皇城第一青樓——春風(fēng)樓找到采花大盜的蹤跡，決定埋伏在花魁思思的房間。百里蓁倒是機(jī)靈，挑了個寬敞的衣柜藏著。南塵在房間里溜了幾圈，打開衣柜，在百里蓁震驚的眼神中踏了進(jìn)去。

“怎么著？不樂意爺和你待在一塊兒？”

“不敢，不敢……能和您一處，是下官的福分?！?/p>

柜子待一個人還算寬敞，待兩個人就擠得要命了。他和百里蓁幾乎要貼在一起，互相都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百里蓁整個人貼在柜子上，可臉還是能碰到南塵的懷抱。

百里蓁的心怦怦直跳，她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時間一點點過去，采花大盜終于來了。他們本打算在采花大盜一進(jìn)房門的時候就將其擒拿，卻不想南塵并不下令。百里蓁疑惑地抬頭看南塵，卻只見他勾起的嘴角。

房里響起了采花賊走路的聲音，接下來便是意料之中的曖昧聲響。

百里蓁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天可憐見，她百里蓁還是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

南塵卻鎮(zhèn)定自若，還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低下頭，讓自己的呼吸打在百里蓁頸間。

百里蓁以為南塵聽了那聲音起了色心，扭了南塵的腰一把，咬牙切齒地說：“大人，穩(wěn)住！”

百里蓁并不敢真的用力扭他，所以只是輕輕地一下，卻不想這么一下在南塵那兒與挑逗無異。再加上兩人離得那般近，百里蓁身上淡淡的香味縈繞在他鼻尖，撥弄得南塵心頭燥郁難平，簡直想生吞了眼前惹禍的百里蓁。

忽然，一陣刀風(fēng)劈來，他們聽見思思驚恐地大喊：“不要！”南塵摟住百里蓁，把她護(hù)在手臂之后。木屑紛飛而下，一柄刀在南塵的手臂上劃開一道血淋林的傷痕。而下一刻，那采花賊已經(jīng)被其他錦衣衛(wèi)擒住了。

“你受傷了！”百里蓁擔(dān)憂地看著南塵的傷口，心里不禁疑惑，這個閻王爺怎么會幫她擋刀，不應(yīng)該是自己被推出去的嗎？

百里蓁還沒反應(yīng)過來，南塵就不偏不倚地暈倒在了她的懷里。

（四）

百里蓁沒有想到，南塵看起來人高馬大，身強(qiáng)力壯的，這傷養(yǎng)了一個月還沒好。南塵讓她隨侍左右，端茶送水，捏肩捶背，只是換藥的時候不讓她經(jīng)手，據(jù)說是嫌棄她笨手笨腳。

百里蓁納悶了，嫌棄她笨手笨腳干嘛還留她隨侍呢？百里蓁也沒什么辦法，她又不敢出聲反抗，只能空閑的時候去佛寺給南塵求平安，希望他的傷早點兒好，她早點兒解脫。

錦衣衛(wèi)把百里蓁為南塵求平安的事兒報給南塵，南塵笑吟吟地道：“總算沒白疼這個丫頭?！?/p>

這日休息，她正打算放松一番，卻接到消息，思思被工部侍郎高大人強(qiáng)搶去當(dāng)小妾了。

春風(fēng)樓是探聽消息的好地方，百里蓁常去那轉(zhuǎn)悠，一來二去便和思思成了閨中密友。這不上回捉采花大盜，也虧得思思的幫忙。

百里蓁二話不說，換了飛魚服便向高府奔去。

百里蓁雖然已經(jīng)是百戶了，但怎么也不比不上禮部侍郎官階高。迫不得已，百里蓁只好借用南塵的名頭，把思思救出來。

“多虧百里大人前來告知，原來南大人也是思思的入幕之賓，下官著實不知啊?！备叽笕说?。

百里蓁笑呵呵地點頭。

“巧了，今日南大人要來赴宴，百里大人不如留下一同用膳，等會兒還要托大人為下官美言幾句?！?/p>

“什么！？”

話音剛落，門房便來報南塵來了。

“咦，你怎么在這兒？”南塵手上還纏著繃帶，一臉狐疑地看著百里蓁問道。

“南大人，”高大人堆起笑容，道，“下官無知，不小心把大人的紅粉知己思思抬進(jìn)了門。這不，百里大人來提醒，下官一定馬上立刻痛改前非，把人給您完完整整地送到府上去！”

“思思？”南塵迷惑道。

“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兒，這就是您愛得死去活來的思思?。　卑倮镙枰贿呎f，一邊拼命沖他使眼色。

南塵明白了，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啊，就是那個思思??！”百里蓁剛松了一口氣，卻聽南塵又道，“可本官什么時候愛她愛得死去活來了？”

百里蓁心里發(fā)苦，就知道這家伙沒那么輕易搞定。

她傳音入密道：“大人，您這次幫下官這個忙，下官一定做牛做馬來報答您！”

“咦，你不已經(jīng)在給爺做牛做馬了嗎？”

百里蓁臉黑了。

南塵見這丫頭動氣了，笑了笑，忽然扶著脖子道：“哎呀，昨晚落枕了，脖子現(xiàn)在還酸著?！?/p>

百里蓁連忙上前給他揉脖子，道：“下官給您揉揉?！?/p>

“騎了這么久的馬，腿疼?！?/p>

百里蓁又給他揉腿。

“成天坐著，肩疼?！?/p>

百里蓁順從地捏肩。

“說話說多了，嘴疼?！?/p>

百里蓁怒道：“嘴怎么揉？”

南塵盯著她的艷紅的雙唇，意味不明地笑道：“你說呢？”

（五）

要說之前還不算給南塵做牛做馬，那這回是真的算了?，F(xiàn)在百里蓁不光白天要在衛(wèi)所當(dāng)值，在城里捉拿犯人，晚上還要在南塵府上伺候，端茶倒水送公文。

更過分的是，她休息也不得安生。前幾日她回家，打開門竟然發(fā)現(xiàn)南塵施施然坐在屋子里，一應(yīng)家具都換了新的，桌上的茶盞竟然換成了一套紫砂壺。

“爺把這兒買下了，從今兒起你就是爺?shù)淖饪土??！彼麚沃掳停难廴缃z地看著百里蓁道，“你這的用具太粗陋了，爺用著不舒坦，就換了新的。怎么，可還滿意？”

“您難不成還想擱這兒??？”百里蓁欲哭無淚地問道。

“不在這兒住，你休息了誰來伺候爺？”

百里蓁無話可說。

南塵簡直成了牛皮糖，百里蓁去哪兒都要跟著，上街買個菜他都一臉好奇。

“大人，您能別跟著我了嗎？”

“左右也沒啥事兒，陪你買買菜，挺像過日子的?！?/p>

南塵心里很高興，他覺著這么上街買菜很像平民夫婦相濡以沫的生活?？粗倮镙杩嬷鴤€小籃子的模樣，低頭抬手間都多了些溫婉秀麗的風(fēng)情，不似平時穿飛魚服時的肅殺了，讓他越看越著迷。

百里蓁嘆了口氣，認(rèn)命地從大嬸手里接過一捆白菜，放進(jìn)籃子里，正打算付錢，南塵已經(jīng)遞了一張銀票過去。

“我來付錢?！彼麤_百里蓁一笑，道。

大嬸看著手里的一百兩銀票不知所措。

“一百兩人家找不開的?！卑倮镙锜o奈道。

這日子實在是沒法兒過了。百里蓁越想越郁悶，一想到她和南塵隔著一堵墻一塊兒睡覺她就不踏實，南塵倒是挺開心的。這么過了一段時間，百里蓁就大病了一場。

也怪這幾日錦衣衛(wèi)太忙了些，百里蓁有些應(yīng)付不過來了。白天起床就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在衛(wèi)所待了半天，下午竟然發(fā)起了高燒，就告了假回家休息了。

南塵聽說了，放下公文就趕了過來。

他把冷毛巾擱在百里蓁額頭上，摸了摸她滾燙的臉頰。百里蓁臉色蒼白，還有藏不住的疲憊，他心里不禁愧疚起來。都怪他平日里太折騰她了，竟沒把握住分寸。

南塵還是頭一回照顧人，端起碗想要喂她喝藥，卻發(fā)現(xiàn)還沒有把人扶起來。他放下碗，把百里蓁扶起來，剛松手去端碗，人又躺下了。最終，南塵讓百里蓁靠在自己懷里，再喂她喝藥。

只是似乎他舀的藥汁太多了，一勺下去把百里蓁嗆了個半死，還有許多藥汁灑在衣服上。

百里蓁昏昏沉沉的，看不清人臉，只在心里罵人。她都病成這樣了，哪個混賬居然還不放過她？

前襟濕漉漉的，很是難受，百里蓁煩躁地拉了一把衣襟，露出鎖骨，南塵目光一凝，鎖骨向下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大半被衣服遮住了，因為百里蓁打開衣襟，才露出一截。

他怔了片刻，手指輕輕地?fù)嵘夏堑腊?，想起之前差點兒要了她性命的那一刀。那次擋刀，在百里蓁胸前劃了一個大口子，虧得百里蓁命大，硬是挺了過來。

他向來視人命如草芥，這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位置底下不知堆了多少人的白骨。他是皇帝懸在百官頭頂上的刀，刃上早已沾滿了鮮血。

這是他頭一次感到后悔，還有愧疚。

“幸好，你還活著。幸好?！?/p>

（六）

百里蓁病好了，也知道自己生病的時候是誰一直在照顧自己了。雖然被折騰得夠嗆，也真想過這南塵是她命里的掃把星?？纱埔娔蠅m眼底下的一片青黑，還有下巴上的胡碴茬兒，心里不免有些感動。

話說回來，南塵待她確挺不錯的。她從小沒伺候過人，不通規(guī)矩，常常犯錯。比如衣服沒疊好就塞進(jìn)衣柜，把衣服弄得到處是折痕；端茶濺濕公文，把字跡弄得一片模糊之類的。

但南塵從來沒怪過她，吩咐人把衣服熨好，再自己吭哧吭哧地把公文重新抄錄一遍，連月錢都沒罰她的。她還常常站著站著就睡著了，等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小榻上，蓋著南塵的衣服。而南塵自己都還在處理公文，沒有合眼。

只不過她胸前那道疤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或許她在南塵眼里只不過一時喜歡得來的玩物，拿來逗趣解悶罷了，這情誼哪里當(dāng)?shù)昧苏妫?/p>

南塵是世家子，但他早已自立門戶，很少回家，不過每年的家宴還是得回去露露臉的。百里蓁孤身一人，舉目無親，南塵便想著帶著她湊湊熱鬧。

然而剛回去沒多久就碰上了事兒。百里蓁自己瞎逛的時候，看見一個雜役竟然企圖對一個女使不軌，便上前阻攔了。沒想到那雜役惡人先告狀，到當(dāng)家主母那誣陷百里蓁無端打人。

那個女使也不知道到哪二去了，百里蓁有嘴也說不清，更何況在別人的地盤。

“一個雜役罷了，還用得著把我的人押到大堂來審問?！?/p>

熟悉的聲音響起，百里蓁扭過頭，看見南塵負(fù)手慢吞吞地踱進(jìn)來。

“打就打了，打死了算我頭上?！?/p>

“這不好吧，畢竟也是府里的人?！敝髂笖Q著手帕，為難道。

“我家阿蓁看他不順眼，那他就不是府里的人?！蹦蠅m冷笑道，又看向百里蓁問道，“阿蓁，可還想再補(bǔ)上幾巴掌？盡管上手?！?/p>

百里蓁望著南塵淚眼汪汪，雖然是仗勢欺人，可是真的好爽啊！但是她沒真去補(bǔ)幾巴掌，跟著南塵就走了。

一路無言，南塵忽然開聲道：“以后有人敢欺負(fù)你，就報我的名號。”

“這不是怕給您添堵嗎？好端端的家宴，出了這般事端?！?/p>

他突然站住，定定地看著百里蓁，道：“你受委屈了才是給我添堵。”

南塵這話怪肉麻的，讓百里蓁有些手足無措。

“我從前從來不知道什么是罪過，什么是報應(yīng)，只覺得殺了就殺了，死了就死了，午夜夢回，也不怕冤魂索命。”南塵輕輕說道，手指點上百里蓁的鎖骨，隔著衣服，他似乎能感受到那條凹凸不平的疤痕，“直到遇見你，我會怕了。”

他頓了頓，道：“阿蓁，我會怕了。直到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我竟然差點兒就失去你了?！?/p>

百里蓁被他這么一番話說得慌了神，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只覺得心怦怦跳，好像要跳出胸膛。

南塵卻不等她回話，捏住她的臉說道：“記著，爺爬到這么高的地位不是用來讓你受委屈的，是用來讓你仗勢欺人的?！?/p>

（七）

百里蓁稀里糊涂地就答應(yīng)了，現(xiàn)在想起來，她都不知道自己那天回應(yīng)了南塵些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她和南塵之間就不一樣了。她甚至都不敢看南塵的眼睛，不小心四目相對，她的臉都能燒成猴子屁股。

她不是個扭捏的人，只有遇到南塵的時候才會有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放的窘態(tài)。有時候他忙起來，顧不上和她說話，心里還會失落一陣，他忙完了，喊她的時候，心里卻又雀躍起來了。

直到自己一雙眼、整顆心都黏在南塵身上的時候，百里蓁才敢確信，自己喜歡上南塵了。

南塵老大不小了，有時候摟著百里蓁幻想兩人成親的場景。百里蓁心里一陣慌亂，又有些興奮，看來成親的事兒不遠(yuǎn)了。她就偷偷買了針線，自己在家縫起嫁衣來。

過了一個月，她去衛(wèi)所當(dāng)值的路上聽見有同僚在聊天，言語間似乎在說南塵被皇上賜婚了。百里蓁不禁有些驚訝，她和南塵的事兒皇上都知道了？還賜婚了？

到了衛(wèi)所，見南塵和平時并無兩樣，百里蓁喜滋滋地想，這家伙想必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圣上都下旨了，婚期應(yīng)該不遠(yuǎn)了，她的嫁衣必須快點縫好才行。于是這幾日，她每晚都縫到很晚，只等著出嫁的那日穿。

她沒有親人，沒有嫁妝，這唯一一件親手縫的嫁衣可不能馬虎。繡了好幾夜，她的雙手被扎出了好幾個口子。為了不被南塵發(fā)現(xiàn)，她戴起了手套，所幸現(xiàn)在是隆冬時節(jié)，南塵沒有起疑。

百里蓁沒想到的是，南塵這么能憋，過了好幾日了，還不見他說賜婚的事兒。

“喂，你打算瞞我到什么時候，圣上是不是給你賜婚了？”她戳戳他，問道。

南塵一驚，說道：“你知道了？”

“那可不。”百里蓁笑道。

“阿蓁，你別介意，”南塵握住她的手說道，“她雖然是嫡妻，你入了門有我在她也不敢欺負(fù)你，日后你的孩子也不會受到虧待的。”

百里蓁的臉色漸漸變了，問道：“什么意思，你要娶的是誰？”

“吏部尚書家的大小姐……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

百里蓁腦中轟得一聲一片空白，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南塵。南塵擔(dān)憂地看著百里蓁，不斷說著：“阿蓁，你冷靜?！?/p>

可他每說一句，她的心就涼一分，最后冰寒徹骨。百里蓁一把揮開他的手，一路發(fā)足狂奔回到家，推開門，便見掛在墻上的鮮紅的嫁衣，她不禁苦笑，辛苦縫的嫁衣，最終卻成了一個笑話。

是了，她不過是一個平頭百姓，怎能配上堂堂錦衣衛(wèi)指揮使？

她將燭焰靠近嫁衣，木然看著錦繡圖紋被火焰蠶食殆盡，就像她的心，碎裂成灰。

（八）

十里紅妝，一路榮華。

南塵一襲紅衣，騎在高頭大馬上，眾星捧月般被簇?fù)碇?。百里蓁藏在人堆里，安靜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南塵也在人群里搜尋百里蓁的身影，剛在人群中找到，又一晃，人就不見了。

百里蓁來到酒樓，打算一醉方休，澆一澆心中的愁苦。

錦衣衛(wèi)指揮使大婚是大事兒，更何況是皇上賜婚，幾乎萬人空巷，百姓們都跑去圍觀了。酒樓里也冷冷清清的，環(huán)顧四周，只有她和另一個侍衛(wèi)模樣的男人。

她拎著酒壺坐到他對面，大著舌頭問道：“兄臺也是傷情之人？”

“我愛的女人今日嫁給別人了?！蹦腥说沽艘槐?，說道。

“好巧好巧，我愛的男人今日娶了別人，哈哈哈。”百里蓁笑道，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最后竟不知她喝的是酒還是淚。

錦衣衛(wèi)待不下去了，皇城她也不想留了。晚上，她找到南塵，自請前往大漠當(dāng)暗樁。

“你當(dāng)側(cè)室，我的心還不是在你這里？還是你擔(dān)心將來咱們的孩子繼承不了家業(yè)？無妨，我自會安排?！?/p>

“下官自請前往大漠，求大人成全?！卑倮镙杳鏌o表情地說道。

南塵冷笑，道：“你以為你是楊玉環(huán)還是趙飛燕，天姿國色，傾國傾城，爺非你不可？”

“下官自請前往大漠，求大人成全?！?/p>

“好，好，好。你要去就去吧，到時候別后悔?！蹦蠅m道。正要拂袖而去，百里蓁忽然叫住他，他心里一喜，以為百里蓁回心轉(zhuǎn)意了。

“南塵，你聽著，我百里蓁唯牙枝與男人不與他人共用?！?/p>

說罷，百里蓁跨上馬絕塵而去。

（九）

百里蓁這一去，南塵整日里魂不守舍。大婚以來，他就沒回過府，一直宿在百里蓁住過的小院子里。雖然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但不知怎的，每次見到她，他就想起百里蓁，心里更是難受。他索性住在百里蓁的小院子里，還在房里發(fā)現(xiàn)了一地的灰燼和嫁衣的碎片，才知道百里蓁的心思。

他想，他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放她走，應(yīng)當(dāng)把她關(guān)起來，好歹還在身邊，日久天長，她總會想通。

從大漠傳回來的消息被他分成了兩份，一份是正事兒，一份是關(guān)于百里蓁的。

每日里能讓他打起精神的事兒，也只有看這些情報了。

情報很短，只有寥寥幾句話——

“百里蓁打敗了大漠第一勇士，被北漠王封為大漠第一女豪。”

“百里蓁從狼群里救了北漠大皇子，大皇子每天追著百里蓁求婚?！?/p>

“百里蓁和北漠諸壯士斗酒，無人能敵?！?/p>

南塵越看越鬧心，看這情形只有他日日夜夜想念著，人家早在大漠過得逍遙快活呢。這才幾天，就有野男人來勾引她。他恨不得立刻殺到大漠，把詔獄里的十八酷刑都加到那個大皇子身上。

但他沒有辦法，仍是魂不守舍地度日，情形還越發(fā)嚴(yán)重，有時候上朝皇上喚他他都沒反應(yīng)過來。

直到有一日，有錦衣衛(wèi)來報，說發(fā)現(xiàn)府中異樣。

“大人，夫人好像和一個侍衛(wèi)……有……有私情?！?/p>

“你說什么??？”南塵拍案而起，道。

“大人息怒?！卞\衣衛(wèi)生怕觸了南塵的逆鱗，磕磕巴巴地說道，“許……許是大人冷落，夫人……夫人她……才和那個侍衛(wèi)……”

南塵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頭忽然一陣喧鬧，一個太監(jiān)走進(jìn)來，道：“南大人，皇上派您護(hù)送公主前往大漠和親，煩請大人早做準(zhǔn)備?！?/p>

南塵送完公公出門，摸著下巴想了好一陣，忽然嘴角一勾，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錦衣衛(wèi)們面面相覷，心想道大人莫不是突然被戴了頂綠帽子，氣傻了。

“唉，阿蓁，爺還真非你不可?！蹦蠅m看著北方，輕聲地道。

（十）

百里蓁悔得腸子都青了，她當(dāng)初是哪根筋搭錯了才會自請來大漠？自從來了大漠，她每日吹風(fēng)沙，喝西北風(fēng)。她不過是在狼群里救了個皇子，就有一群人高馬大的壯士接二連三地找她挑戰(zhàn)，再要不然就是那個皇子死皮賴臉地纏她給他生一打狼崽子。

這日她跟著大部隊打獵回來，就被邀請到主帳篷里赴宴。剛一邁進(jìn)帳篷，她就瞧見南塵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腳步一轉(zhuǎn)就想走，卻被大皇子拉了回來。

南塵目光陰沉地盯著七皇子拉著百里蓁的那只手。百里蓁察覺到他的目光，不自在地甩脫了七皇子的手，卻又奇怪自己不自在個什么勁兒，她和南塵有什么關(guān)系嗎？

“今天是個好日子，本王要和天朝公主大婚。本王的孩兒也到了成婚的年齡，百里女俠武功蓋世，與我兒相配，正好喜上加喜！”上首的北漠王仰面大笑道。

聞言，南塵手中的茶杯忽然碎裂，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指，茶會和血流了一片。

“南大人這是……”大皇子狐疑問道。

“你們的茶杯太脆了，”南塵冷冷道，“本官去換身衣服，失陪了?！?/p>

婚宴持續(xù)了好幾日，百里蓁都繞著南塵走。只要南塵在外頭，她就躲在帳篷里不露面。至于七皇子的婚事，她只等著過幾日就逃跑。

這日她見南塵沒出來，就走出帳篷散散心，卻不想，走著走著，南塵就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把她按在墻角。

“能耐啊你，爺不過不在幾日，你就勾搭了一個野男人。”南塵笑得沒有溫度，道。

“說什么呢你？”百里蓁咬牙切齒地道?？粗阱氤叩哪蠅m，又想起那日他一襲紅衣的場景，不自覺眼淚就噼里啪啦掉了下來。

見百里蓁落淚，南塵慌了，他原本也只是逗逗趣，不是成心指責(zé)她，誰知道百里蓁就哭了。

他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道：“別哭啊，你聽我說?！?/p>

外面風(fēng)大，南塵見百里蓁衣衫單薄，把自己的披風(fēng)解下來，披在百里蓁身上，低頭幫她系披風(fēng)帶子。他說：“我那個新婚夫人和侍衛(wèi)偷情被錦衣衛(wèi)發(fā)現(xiàn)了，我讓他們倆私奔了。我已經(jīng)和她爹娘談妥了，你跟我回去，冒充她的身份，當(dāng)我的夫人，你說可好？”

百里蓁哼了一聲，不應(yīng)答。

“我定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就離不開你了。”南塵當(dāng)她默認(rèn)了，笑道。

“你不光上輩子欠我的，這輩子也欠我的。”百里蓁嘟囔道。

（十一）

南塵送了十幾個中原美女給大皇子，足夠給他生一打狼崽子了。大皇子就放棄了百里蓁，把她樂呵呵地送走了。

百里蓁沖南塵翻了個白眼，哼道：“呵，男人?！?/p>

南塵委屈，見異思遷的是大皇子又不是他。一路上為了討百里蓁歡心，他鞍前馬后地伺候百里蓁。百里蓁樂得舒坦，大爺似的坐著等南塵擺好碗筷，準(zhǔn)備吃飯。

她看著南塵耐心地挑魚刺，心想，南塵雖然手腳笨了點，但勝在勤快，日后若是歸隱，做了平凡夫妻，就把縫衣織布的活計交給他，她只要上山打獵就成了。

“想什么呢？”南塵問道。

百里蓁扭頭一哼。

“心肝，還生氣呢？當(dāng)心別氣壞了身子，喏，給你吃一塊五花肉?！?/p>

“呵，一塊五花肉就想收買我？”

“一塊五花肉不夠，還有我?！蹦蠅m湊到百里蓁耳邊，聲音沙啞地說道，“不知我這塊肉能否收買百里大人。”

“無恥?！?/p>

百里蓁還是低估了南塵的臉皮厚度。

那一夜，芙蓉帳暖，紅燭高燒。百里蓁心嘆，這輩子都擺脫不了這個魔頭的魔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