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桑
上期回顧:在陸家的宴會上,鐘嫵被富家小姐周初曉為難,對方的口頭羞辱讓她本就敏感的心更加受傷,這時曾經(jīng)深愛過的陸錦航會把她從這爭執(zhí)里解救嗎?還是剛隱婚的老公陸錦行,會出手搭救?
【5】我并不是沒有耐心的人,可也不喜歡身邊的人同樣的事錯上一次又一次
書房里——
“百分之十五?”
饒是陸祈早有心理準(zhǔn)備,此刻的呼吸也仍是不由得凝滯。頃刻間,他的腦海中閃過許多念頭:他下手終究是晚了,如果能在陸錦行手中尚無砝碼時就將他置于死地,那么也就不用面對如今這種局面了。
可這幾年,陸錦行到底還是在不斷的打壓下掙出了頭,甚至能在眼下近乎絕境的境地中走出一條活路。
陸祈那些涼薄狠戾的思緒里,竟還詭異地夾雜了一絲對于陸錦行的贊賞??伤諗克季w,再次看向陸顯文的時候,笑容到底僵硬了許多:“長江后浪推前浪,阿行越發(fā)進(jìn)益,也難怪父親對他寄予厚望了?!?/p>
算上原來手里的百分之五,如今陸錦行已經(jīng)超過他,成為了陸氏的第二大持股人。
“你大哥走得早,于情于理,這些股份原本也是他應(yīng)得的,只不過他那時候年紀(jì)小,別說你我不放心,其他股東也不可能答應(yīng)?!?/p>
房門緊閉,樓下歌舞升平的喜樂氣氛沒有半分感染到這里,陸顯文不喜不怒,坐在書桌后注視著陸祈,蒼老的面上一時看不出表情:“不過這些年你為陸氏勞心勞力,我也都看在眼里,如今你心有不滿也可以理解?!?/p>
陸祈并未開口,對陸顯文的這番說辭沒有表示贊同,但也未曾出言反駁。
“你放心,我還沒老糊涂,就算是論功行賞,該給誰,給多少,我心里都有數(shù)。多不了誰,也少不了誰?!标戯@文的聲音越發(fā)語重心長,只是話說到最后,言語間已經(jīng)漸漸有了幾分凌厲的意味,“陸家人丁不旺,這一支眼下除了我,也就只有你們父子叔侄三個人了,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我希望你們心里也有點兒成算?!?/p>
陸祈心內(nèi)一凜。
在父子間沉默的對視中,陸祈眉目間恢復(fù)了往常的冷靜自若。少頃,他垂眸說道:“您放心吧,陸氏是陸家所有人的心血,無論是我還是阿行,都希望它更好?!?/p>
陸顯文并未做聲,他靠坐在座位上,一時之間突然覺得有些疲憊。他想到英年早逝的大兒子和眼前果毅冷酷但同時也精明能干頗具商業(yè)才能的小兒子,一時不知心內(nèi)究竟是什么滋味。
“阿航這幾年跟在你身邊,雖然能學(xué)到很多東西,但時間久了難免放不開手腳?!标戯@文坐直了些身子,語氣緩和了些,“金融集團(tuán)就交給阿航去打理吧。阿航很好,不遜于阿行,陸家的將來,終究還是要靠年輕人。”
毫無預(yù)警的話讓陸祈一愣——陸氏的金融集團(tuán)是在地產(chǎn)、文化之外的第三大支柱產(chǎn)業(yè),雖然說是讓陸錦航打理,但歸根結(jié)底相當(dāng)于也到了自己手里,他即使明知這不過是父親慣用的手段,但在已經(jīng)無法扭轉(zhuǎn)股權(quán)的事情之后,多少也算些意外之喜了。
于是陸祈的眼角眉梢也就流露出了幾分恰到好處的喜悅和感懷:“我相信他們兄弟倆都不會讓您失望的。”
陸錦航幾乎第一時間便得知了這個消息,但也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說:“爺爺果然一片苦心?!?/p>
陸祈最初的怒意已經(jīng)淡去了許多,他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庭院里璀璨的燈火,目光最終看向更遠(yuǎn)處一望無際的黑暗,似笑非笑,“阿行的命好,這幾年文化產(chǎn)業(yè)是大熱趨勢,他玩兒得也是風(fēng)生水起,反倒是地產(chǎn)業(yè)看似風(fēng)光,但只怕將來會有大變動,老爺子深諳平衡之道,如今把金融集團(tuán)送給你,要的不就是一個所有人都滿意的結(jié)果?”
生在陸家,也許算不得什么命好,但是對比曾經(jīng)野草一樣的自己,陸錦航倒覺得,陸錦行大概也是當(dāng)?shù)蒙稀懊谩眱蓚€字的。
他多少還是有些喜悅的,能夠有這樣的機會獨當(dāng)一面,只是得來的一切倘若并不完全是因為自己的實力……于是這種喜悅也就隨之打了折扣:“阿行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但愿吧?!标懫砟﹃种械木票淅湟恍Α2痪弥?,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向陸錦航,“那邊的賓客還要應(yīng)酬,你先過去吧。周家的事老爺子剛才也提了幾句,他還算是滿意,讓你改天帶人回家吃飯?!?/p>
陸錦航斂眸:“知道了?!?/p>
回到大廳的時候,陸錦航遍尋四周,很快便看到了站在陸錦行和鐘嫵對面的周初曉,彼時鐘嫵木著一張臉,周初曉則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樣。他走過去,環(huán)視一眼在場的三個人,淡淡地問道:“在聊什么?”
“錦航哥!”周初曉聞聲看過去,眼睛倏然亮起,如蒙大赦一般拉住他,可又到底不敢當(dāng)著陸錦行的面直接告狀,剛剛受到的委屈和驚嚇一時堵在心口,眼圈兒終是忍不住微紅,說出口的話里不自覺地帶了點兒撒嬌似的語氣,“你去哪兒了,怎么現(xiàn)在才來……”
知道她一向被寵得十分嬌氣,陸錦航便也任她拉著,只是看向陸錦行:“怎么了?”
“周二小姐過會兒還要和大哥跳舞,剛剛弄臟了鞋子,自然不可能開心?!标戝\行眸光流轉(zhuǎn),最初涼薄的笑意此時已經(jīng)沾染了幾分溫度,“女孩子最怕的,不過是在心上人面前出丑罷了?!?/p>
陸錦航看到周初曉鞋面上的酒漬,不再多問什么,只是看向周初曉:“不過是小事,去整理一下就好了。”
周初曉動了動唇,注意到陸錦行面上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原本想說的話只能頗不甘心地盡數(shù)咽了回去,輕輕搖了搖陸錦航的手臂:“錦航哥,你陪我過去好不好?”
鐘嫵將陸錦航出現(xiàn)之后周初曉的所有變化看在眼里,心內(nèi)終是忍不住有些唏噓。那個前一秒鐘還任性跋扈的大小姐,轉(zhuǎn)瞬就變成了嬌俏可人的小姑娘,這種轉(zhuǎn)變不是假裝,也不是做戲,大概女孩子在喜歡的人面前永遠(yuǎn)都是一種模樣,不自覺地想要收斂起所有尖銳的棱角和鋒芒,只給對方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陸錦航雖然冷著一張臉,但到底沒有拂逆周初曉的心愿,朝陸錦行點頭示意之后,帶著她轉(zhuǎn)身離開。鐘嫵收回視線,默默垂眸,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境竟然遠(yuǎn)比想象中平和——也許假以時日,她可以做一個更為合格的旁觀者。
短暫的沉默之后,鐘嫵看向陸錦行,他的心情似乎并未因先前發(fā)生的事情受到任何影響,但她亦并未錯過他面對周初曉時,泰然之下一閃而逝的冰冷,所以此刻多少都有些心虛,卻又不知眼下該道謝還是道歉。
鐘嫵猶豫片刻,斟酌著開口:“謝謝陸先生,剛剛我……”
陸錦行隨意地抬起手,修長的指尖輕輕搖了搖,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我只是不喜歡姿態(tài)難看的人罷了?!?/p>
鐘嫵還沒來得及松口氣,陸錦行已經(jīng)朝她看了過來,清冷的眸光落在她面上,似笑非笑:“自作主張也同樣惹人討厭?!?/p>
“我只是以為……”鐘嫵下意識的想要辯解,畢竟雖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陸錦行的直接,但眼下第一次被他這樣毫不留情地評價,一時之間難免窘迫,可她想來想去,實在沒有什么借口可以反駁、辯解,于是支吾半晌,最后也只能低下頭再次道歉,“對不起。”
陸錦行將她灰頭土臉的模樣看在眼里,眸光里還帶著殘留的笑意,語調(diào)溫和:“哦?被慢待、被羞辱的是你,你又是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道歉呢?”
似乎是再真誠不過的疑問了,他看起來也依然平靜如初,可是原本精致的面容此刻卻無端地疏離意味盡顯。而鐘嫵幾乎在這一瞬間,便明晰了他的意圖。
鐘嫵面上因難堪而有些灼熱,可沉默片刻之后,她深吸一口氣,終是選擇了抬頭和陸錦行對視:“與其說我當(dāng)時是被氣昏了頭,倒不如說是因為我不相信你?!彼D了頓,眸光里自嘲的意味明顯,“我知道你的脾氣,但我不知道這位周小姐對你有沒有什么利用價值,我更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沾惹這種女人間矯揉做作的小麻煩。我不想輕賤自己,可我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p>
她知道睿智如陸錦行,不可能猜不到這一點,可他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聽她面帶難堪地自我剖析。
不知過了多久,陸錦行看著鐘嫵,原本漸隱的笑意慢慢添了幾分無奈的意味:“哭什么,現(xiàn)在知道委屈了?”
鐘嫵有些錯愕地抬起手,食指的指節(jié)揩過眼角,觸到一抹水漬,才意識到不知什么時候眼淚竟然掉了下來。她紅著眼睛別過頭去,動作有些倉促地抹掉面上的淚痕。
陸錦行對她的舉動恍若未覺:“合作伙伴之間的不信任,總歸不是什么讓人開心的事情。我并不是沒有耐心的人,可也不喜歡身邊的人同樣的事錯上一次又一次?!?/p>
“我知道了,陸先生?!辩妺惩χ绷吮臣?,肅然答道。
第三章 各不相干
【1】你當(dāng)初認(rèn)識的陸錦航,是什么樣的人
華燈初上,目所能及之處俱是觥籌交錯、相談甚歡的畫面,這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熱鬧景象,鐘嫵曾經(jīng)無比熟悉,卻也同樣許久不曾靠近。以至于那些過往,此刻回憶起來的時候都已經(jīng)久遠(yuǎn)得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鐘嫵的視線從一旁和賓客交談的陸錦行這邊移開,落到舞池中央相攜共舞的男女身上。
陸錦航高大英俊,所吸引的在場女性的關(guān)注并不比陸錦行少。只是他神情冷峻,對于匯聚到自己身上的視線視若無睹。偶爾低頭簡單地和周初曉說幾句話,更多的時候只是面無表情的沉默。
但是他們相擁的身影依然看起來親密又和諧。
鐘嫵從旁邊拿起一杯紅酒,默默啜飲一口,自嘲地笑了笑。只是她唇角的弧度還未消失,陸錦行帶著幾分微涼笑意的聲音就已經(jīng)傳了過來:“王子公主,畫面太夢幻的話,難免會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
鐘嫵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酒杯,杯中紅色的酒液隨著她的動作起起伏伏,又漸漸地如同她的心跳般重新歸于平靜:“夢醒之后,現(xiàn)實會教會他們什么是真實的?!?/p>
陸錦行看著她默默喝酒,仿佛突然有了些閑聊的興趣:“你當(dāng)初認(rèn)識的陸錦航,是什么樣的人?”
察覺到他興味盎然的目光,鐘嫵將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回憶起過去的時候,神情里透出些茫然,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戀,低聲說道:“善良,努力,冷漠……”她重又拿了杯酒,看向舞池里的陸錦航,“他媽媽的身體不好,他一直很辛苦,課余時間要打兩份工,自尊心也強,不肯接受別人的任何幫助。”
鐘嫵想到過去的事情,不由得笑了笑:“現(xiàn)在想想,如果我是他,也不可能會喜歡上我這種人——我當(dāng)初簡直蠢不自知,只想著可以為他減輕些負(fù)擔(dān),卻不知道自己其實多么惹人厭煩?!?/p>
說不定在別人看來,比之先前的周初曉都不逞多讓。
在陸錦行的沉默里,她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只是我那時候看不懂他的厭煩,把他對我半分的友善自作多情地擴(kuò)大到十分,還以為他對我冷淡只是因為家境的差距而自卑。當(dāng)時我為了正式表白整整準(zhǔn)備了三天的腹稿,打算去說服他在真正的感情面前,一切外物都不重要?!?/p>
陸錦行微微低頭的同時,不動聲色地抬起手,右手食指的指節(jié)輕抵鼻尖,掩下了唇角微揚的弧度。
鐘嫵當(dāng)然知道他在忍著笑,她以為自己會難堪,可想到當(dāng)年那些自以為勇敢無畏的想法和舉動,她甚至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天真得……近乎愚蠢。
鐘嫵習(xí)慣了長久以來的自我壓抑,幾杯酒后沒有半分醉意,但卻難得有了幾分傾訴欲。陸錦行看在眼里,便在她明顯的自我厭棄中,從善如流地問道:“然后呢?被拒絕了?”
“沒有?!辩妺畴U些笑出聲來,“因為根本就沒有表白?!?/p>
“我在約好的地方等他,可他一直沒有出現(xiàn)。我傻傻地等到半夜,遇上了兩個醉酒路過的小混混。”她喝完一杯,那些強撐出來的笑意終是漸漸淡下去,最后在唇邊凝成了一抹嘲諷的痕跡,“如果不是當(dāng)時恰好有人路過挺身而出,誰知道最后會發(fā)生什么。”
陸錦行看向她,眸光里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審視,幽暗深邃:“然后呢?”
“沒有了,”鐘嫵放下酒杯,神情悵然,卻又莫名有些釋懷,那些情緒過于復(fù)雜,復(fù)雜到……她自己亦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是結(jié)局,再也沒有然后了?!?/p>
“的確,小時候的故事,大多都沒有結(jié)局。”陸錦行收回視線,笑聲低沉,“不過故事既然講完了,觀眾也就該散場了——回去吧?!?/p>
“好。”
鐘嫵答應(yīng)著,走到他身后,推起他的輪椅,朝門外走去。
陸錦航注意到兩個人離開的身影,隨后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周初曉的注意力尚停留在前一秒的話題上,并未意識到他的心不在焉:“陸伯伯真的這么說嗎?”
面前的女孩子瞪大了雙眼仰著臉看他,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驚喜,以至于握著他的手都下意識地收緊了也沒有察覺。陸錦航淡淡的應(yīng)了一聲:“只是我這一陣子會比較忙,具體時間還要再安排?!?/p>
周初曉仍沉浸在喜悅之中,聽了這話,與其說是抱怨,倒不如說是忍不住撒嬌:“你和我爸爸一樣,每天在忙忙忙。如果錢能買來你的時間就好了,寫幾張支票給你,讓你能休個假,好好放松一下……”
陸錦航有一剎那的失神。
也許就是這樣吧,那些曾經(jīng)的悸動,不過因為曾經(jīng)年少,不過因為特定的心情境遇,又在最后以一種各自天涯的姿態(tài)存在過,所以才以為與眾不同。
可這世界上從來就沒什么與眾不同。
在他的沉默中,周初曉后知后覺地收了聲,過了片刻才紅著臉問道:“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沒有,我在聽?!?/p>
陸錦航的神情不變,但因為更為低沉的語調(diào),使得簡單幾個字,似乎帶上了幾分異于往常的溫和。周初曉臉上越發(fā)灼熱,忍不住慢慢偎向他的懷中。身體的靠近沒有感覺到抗拒,她努力抑制著心臟的狂跳,唇角終于揚了起來。
陸錦航的視線掃過出口的方向,鐘嫵的身影早已消失了。他近日心中那些繁復(fù)的念頭,似乎也隨著她的身影,一同不見了。
“時間到了?!?/p>
鐘嫵走到陸錦行身旁,見他不置可否,不由得出聲提醒到:“昨天復(fù)查的時候醫(yī)生也說過,您最近的恢復(fù)情況很好,所以更是切忌操之過急?!?/p>
陸錦行笑得有些無奈,但到底不再繼續(xù),任她扶著坐到了一旁的輪椅上。
鐘嫵拿毛巾動作輕柔地幫他擦拭著額頭和頸間的汗水,等他有些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之后,把提前晾好的溫水遞了過去。陸錦行接過水杯輕輕抿了一口,又重新交回到鐘嫵手中。
陸錦行疲憊地閉上眼,鐘嫵看著他輕顫的眼睫,即使明知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可他密集的工作行程卻讓她不得不出聲打破室內(nèi)的沉靜,建議他說:“要先回房沖個澡么?林助理之前來過電話,高總、齊總他們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左右就到了?!?/p>
陸錦行睜開眼,先前尚顯慵懶的神態(tài)已經(jīng)消失無蹤,“嗯,叫護(hù)工上來吧?!?/p>
鐘嫵等陸錦行回房后,去書房把需要用的資料核對了一遍,整理好拿到了樓下會議室,又重新檢查了一遍投影儀等設(shè)備,然后估算著陸錦行洗澡的時間,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了他的起居室門前。
陸錦行坐在鏡子前,鐘嫵拿了風(fēng)筒過來,站在他身后,隨著風(fēng)筒的運轉(zhuǎn),她白皙的手指穿過他烏黑柔軟的發(fā)絲,動作輕緩。彼時陸錦行換了身米白色的家居服,半干的幾縷頭發(fā)有些凌亂地貼在前額,平日里的距離感此刻幾乎消弭,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竟有了些溫柔無害的味道。
對于這種強烈的反差,鐘嫵亦覺得不可思議,所以等陸錦行的頭發(fā)終于吹干的時候,她也暗暗松了口氣。
看了看時間,高管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鐘嫵動作利落地收拾了東西,正要推陸錦行出門的時候,先前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看到手機屏幕上媽媽發(fā)過來的微信視頻邀請,略一遲疑,陸錦行已經(jīng)看了過來:“不接么?”
鐘嫵并非不掙扎,但想到馬上要開始的會議,職業(yè)道德終是驅(qū)使著她有些艱難地從手機上移開了視線。
對于她的這種“軸”,陸錦行不由得笑嘆道:“不過是幾分鐘的事情,還是別讓長輩擔(dān)心為好——等你忙完了,那邊已經(jīng)深夜了?!?/p>
“……謝謝陸先生?!辩妺掣屑さ爻戝\行點了點頭。彼時手機已經(jīng)響了很久,她匆匆拿起手機,一面接通一面朝門外走去,“媽,我剛才有點兒事,等急了吧?”
“沒有,我倒是還擔(dān)心會不會打擾你上課。”
穿了身真絲睡衣的岳清怡半躺在床頭,似乎已經(jīng)準(zhǔn)備睡覺了,鐘嫵看到旁邊有人幫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嚴(yán)了些。她看起來氣色不錯,顯然被照顧得極好??粗m然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但面容依舊慈祥溫和的媽媽,鐘嫵停下腳步,胸腔間仿佛有熱潮涌動著,語調(diào)里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怎么會。您在美國玩兒得還好嗎?”
“好,這邊的空氣……”岳清怡的話剛說到一半就停在了那里,她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屏幕里,女兒身后不遠(yuǎn)處一個陌生的身影,頓時驚訝地問道,“阿嫵,你那邊幾點?這么早就有朋友在嗎?”
鐘嫵的手一抖,手機險些掉到地上,隨后她迅速地穩(wěn)住心神,不假思索地笑道:“九點多,已經(jīng)不早了,和朋友有點兒事商量?!?/p>
岳清怡不疑有他,先前明顯的錯愕淡去,笑意溫柔地打趣:“你的朋友我基本上都見過,今天你和誰在一起,怎么不過來打個招呼?”
鐘嫵幾乎能感覺到身后陸錦行的視線,她不敢回頭,也無法在媽媽難得情緒清明時,簡單粗暴地敷衍了事直接離去,她心內(nèi)暗罵自己蠢笨,卻也不得不努力維持著面上的笑意,撒嬌似的嗔道:“媽,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忙呢……”
“伯母您好,”就在鐘嫵既為難,又窘迫的時候,陸錦行的輪椅駛近她身旁,抬手扶住她的手臂,輕輕將手機轉(zhuǎn)了個方向,抬頭對著攝像頭露出一個禮貌溫和的笑容,“我是阿嫵新認(rèn)識的朋友,陸錦行?!?/p>
【2】要多少錢,我可以讓錦航哥打給你
鏡頭前的陸錦行像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晚輩,可鐘嫵已經(jīng)日益了解他的性情喜好,知道這種禮貌的應(yīng)對不過是出于他良好的教養(yǎng),于是眼下這種令人尷尬的場面每持續(xù)一秒,她便更多一分的手足無措。
而屏幕那頭的岳清怡對女兒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笑容可掬地和陸錦行打著招呼,她驚異于眼前青年極為清俊的相貌,隨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有片刻的茫然,片刻之后才笑道:“我怎么瞧著像是見過……以前阿嫵是不是帶你回家做過客?”
“媽,你認(rèn)錯人了,”鐘嫵苦笑,“他是錦航哥的弟弟?!?/p>
岳清怡似乎認(rèn)真回憶過后,才想起女兒提起的錦航是誰,隨即有些歉然地看向陸錦行,笑嘆一聲:“你別介意,我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記憶力越來越差?!?/p>
陸錦行面上輕淺的笑意如隔云端:“不會,我也覺得伯母面善得很?!?/p>
岳清怡深以為然,過了一會兒,又看向鐘嫵:“你臉色看起來不好,是不是沒休息好?你爸爸也真是的,明明你馬上就要高考了,還非要拉著我出來度假。過會兒我和他商量一下,還是盡快回去的好?!?/p>
鐘嫵的呼吸突然變得有些艱難,她幾乎需要用盡全力,才能穩(wěn)住表情,不讓自己露出半分異樣,輕聲哄道:“今天已經(jīng)晚了,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要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回頭再商量這件事,好不好?”
“好好好,都聽你的?!痹狼邂饝?yīng)著,但隨后又有些疑惑地皺眉,“不過你爸這是去哪兒了,怎么大半天了還不回來?”
鐘嫵甚至來不及說什么,岳清怡面上的笑意已經(jīng)完全被茫然取代:“你爸爸他人呢?”
幾乎頃刻之間,那些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驚懼痛苦便洶涌而來,她慌張地起身,一面張望一面叫道:“明康?你去哪兒了?明康!”
“媽——”鐘嫵握著手機的手一直在顫抖,可即使岳清怡在她面前發(fā)病時,她尚且別無他法,更何況如今已經(jīng)遠(yuǎn)隔重洋,她甚至一個擁抱都無法給予。
屏幕那頭的聲音亦多了其他種種,中英文混雜,片刻之后,視頻突然中斷,鐘嫵所有試圖安撫母親情緒的話,就這么被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堵在了口中,她有些徒勞地動了動唇,卻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沒辦法發(fā)出任何聲音。
她頹然地蹲下身子,有些艱難地呼吸著,隨后又想起什么,也不管旁邊的陸錦行到底有沒有在看她,欲蓋彌彰一樣低著頭朝他擺了擺手:“我沒事,又不是沒見過……真的沒事,過一會兒就好了。”
沒有人說話,回答她的只有滿室的沉寂和一塊遞到她面前的素色手帕。
鐘嫵看著面前的手帕,不知過了多久,慢慢抬起頭,朝著手帕遞過來的方向看去。下一秒,拿著手帕的手緩緩地抬起,輕輕擦掉了她眼角的淚痕。隨著對方的輕柔動作,鐘嫵卻只覺得視線里那個蒼白俊美的男人,面目越來越模糊。
她抓緊他膝上的薄毯,就像是驚濤之中抓住了一根浮木,由于太過用力,指節(jié)都有些泛白。她看著他,聲音哽咽:“陸錦行,人活著……為什么這么難?”
陸錦行的手一頓,看著她模糊的淚眼,面上的波動轉(zhuǎn)瞬即逝,許久之后,終是幾不可聞地輕嘆:“生而艱難,從來都沒有例外?!?/p>
可即使被人厭棄憎惡,被艱難困苦折辱踐踏,他終究還是要活著——為了自己如今茍延殘喘的生命,也為了那些已經(jīng)付出生命代價的人。
最初微小的波瀾之后,日子終是開始緩慢而又平靜地前行。當(dāng)院子里廣玉蘭的香氣漸漸彌散在空氣中的時候,夏天便也悄無聲息地來了。
陸錦行的傷一天天好起來,醫(yī)生和復(fù)健師為他重新調(diào)整了方案,他開始能用拐杖代替輪椅慢慢行走,離開輪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而這些日子里,鐘嫵卻經(jīng)?;貞浧鹉翘煸缟希陉戝\行面前痛哭的情景——如今的生活同最艱難的時候相比,早已是柳暗花明,可她短短數(shù)日內(nèi)哭的次數(shù)卻比過去一年加起來還要多。她反省了自身的過錯,下定決心將所有脆弱無用的念頭拋諸腦后。于是接下來她果然越發(fā)謹(jǐn)小慎微,對自己的工作也盡職盡責(zé),只是每次面對陸錦行的時候,心中卻總是有些揮之不去的尷尬。
“看來在陸少爺身邊的日子過得果然舒心,你現(xiàn)在氣色越來越好了。”任茜接到鐘嫵之后,直到等紅燈的間隙,才有時間偏過頭細(xì)細(xì)打量她一番,最后笑著總結(jié),“嗯……越來越漂亮了?!?/p>
“開什么玩笑?!辩妺趁鎸χ恼{(diào)侃頗為無奈。
“夸你可不是為了聽你胡亂謙虛的?!比诬绻室獍姿谎?,見她笑了,便不由得也笑起來。
鐘嫵一直努力堅強地生活,可過重的生存壓力和精神負(fù)擔(dān)讓她連笑容里都透著疲憊和壓抑,明明生了副好相貌,卻過于沉默冷硬,如同蒙塵的珍珠,黯然失色。
而如今的她對自己的變化一無所覺,任茜卻發(fā)現(xiàn),她眼中曾經(jīng)那些經(jīng)久不曾消散的陰霾已經(jīng)淡去了大半,唇角稍顯冷硬的弧度此時也變得柔和了許多。這樣的鐘嫵和記憶深處那個張揚明媚的小公主完全不同,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種壓抑許久之后終于漸漸璀璨綻放的光彩。
于是任茜再次想到陸錦行的時候,就帶了幾分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慨——有錢人多得很,但并不是每個人都如陸錦行一般好心。他在得知鐘嫵的境遇后,會主動提供幫助;在鐘嫵和陸氏簽下長約之后,以送鐘嫵的母親出國接受治療作為相應(yīng)福利,即使鐘嫵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助理,并不在福利規(guī)定的高端人才范疇之內(nèi)。
“你能遇到陸錦行這種悲天憫人的老板,人都說否極泰來,果然是沒錯的?!本G燈亮起,任茜發(fā)動車子,唏噓嘆道。
鐘嫵到底是有些愧疚的:能送母親去美國治療,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她也因著保密協(xié)議無法對任茜說出事實,只得安慰自己這一切算是“善意的謊言”。但她此時聽到任茜的話,把“悲天憫人”四個字聯(lián)系到陸錦行身上,總覺得有一種微妙的違和感。
任茜見鐘嫵不說話,正要再說些什么,一輛白色跑車突然從前面的拐角處沖出來,任茜大驚失色,手忙腳亂的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盤,電石火光之間,她紅色的大眾幾乎緊擦著對方的車尾而過,好在沒有釀成大禍。隨后她顧不得慶幸,慌忙踩了剎車,才把車停了下來。
旁邊的鐘嫵亦受了不小的驚嚇,靠坐在座位上緩了口氣,驚魂初定的任茜面上已經(jīng)有了怒色,一把扯開安全帶下車,走到那輛同樣緊急剎車之后停在路邊的保時捷前,用力拍了拍駕駛室的車窗,看著里面正在打電話的女人:“怎么開車的你!下來!”
鐘嫵也隨后下了車,拉住怒氣沖沖的任茜:“你先消消氣,好好說話?!?/p>
任茜還要再拍,保時捷車主已經(jīng)打開車門走了出來,隨手摘下墨鏡,鐘嫵迎上對方明顯帶了慍色的目光,有些錯愕的蹙眉:“周小姐?”
初夏的陽光尚算不上毒辣,但卻似乎格外的刺眼一些,周初曉微瞇著眼,不耐煩的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隨后視線掃過一旁的任茜,最終定格在鐘嫵身上:“要多少錢,我可以讓錦航哥打給你。”
原本就因為周初曉高傲的神情滿心怒火的任茜聽到這句話,倏然回頭看向鐘嫵:“她說誰?”
鐘嫵拉著任茜的手微微用力,看向周初曉的目光不卑不亢:“謝謝周小姐的好意,但我覺得還是通知保險公司定損比較好?!?/p>
周初曉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居高臨下的意味盡顯:“鐘助理為什么覺得,我會浪費時間在你這種人身上呢?”
鐘嫵自認(rèn)已經(jīng)足夠忍耐,但畢竟不是無悲無喜的木頭人,到底還是心生薄怒——即使自第一次見面起,她就不明白周初曉的敵意所為何來。
而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應(yīng)對,任茜就已經(jīng)冷笑起來,她扯開鐘嫵有些僵硬的手,斜睨著面前的周初曉,毫不掩飾聲音里刻意的譏諷:“腦殘偶像劇看多了吧你?有本事你用錢砸死我??!”
即使從未把任茜放在眼里,周初曉的臉色仍是因為她的話有些難看起來。兩人正僵持間,短促的鳴笛聲傳過來,周初曉隨后朝聲源處看去,一輛熟悉的勞斯萊斯停在對面,身穿黑色手工西裝的陸錦航隨后下車,朝幾個人走來。
“錦航哥你可來了?!敝艹鯐孕v如花的迎過去,挽著他的手臂撒嬌似的抱怨道,“我從來沒處理過這種事,頭都大了,幸好打電話的時候你就在附近?!?/p>
陸錦航任她挽著,兩人走到鐘嫵和任茜面前,陸錦航看著鐘嫵被陽光曬得微紅的臉,聲音陌生而冰冷,聽不出任何情緒:“要多少錢?”
【下期預(yù)告】
“陸先生可能誤會了,剛剛我們已經(jīng)和周小姐說過,直接通知保險公司定損就好,”鐘嫵白著臉抬頭看向他,態(tài)度同樣冷硬,“畢竟我們的時間也很寶貴,并不想做無謂的糾纏。”
“你……”周初曉本就對鐘嫵心生厭惡,更是不能容忍別人對陸錦航有一絲的輕慢,此刻她因鐘嫵的態(tài)度怒意陡生,不過下一秒,察覺到的陸錦航已經(jīng)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我來處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