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大學文學院 071000）

“文學性”這一術(shù)語自二十世紀初出現(xiàn)于文學界后，在至今一百余年里不斷被眾多學者補充、深化，他們由關(guān)注語言的“陌生化”、關(guān)注“一部作品之所以成為文學作品的因素”轉(zhuǎn)為對非文學文本中“文學性”的重視。在這一術(shù)語研究不斷發(fā)展中，人們對它的概念一直沒有明晰地界定。所以，何為“文學性”在二十世紀以來仍是最令文學界關(guān)注的問題之一。美國著名學者喬納森?卡勒（Jonathan Culler，1944- ）與英國當代著名的文學理論家特里?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1943-）同樣對這道難解之題感興趣，不過，同處后現(xiàn)代語境下的兩位學者對“文學性”的看法有同亦有異。因此，我們通過對比研究以期更加深刻地認識“文學性”。

一、“英雄”所見略同

卡勒與伊格爾頓對“文學是什么”這一問題的關(guān)注由來已久，無論是卡勒的《文學理論入門》，還是伊格爾頓的《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文學事件》，他們都用大量的篇幅來討論“文學是什么”的問題?？ɡ諏@一問題的合法性持懷疑的態(tài)度，在他看來現(xiàn)代的理論融合了各個方面的思想，已經(jīng)超越了學科界限，并且非文學作品中同樣可以發(fā)現(xiàn)“文學性”，所以卡勒認為“文學是什么”這一問題對文學理論而言并不重要。不過他也沒有因此而拒絕回答什么是文學，雖然最終他沒有明確定義何為文學，也沒有對“文學是語言的突出、文學是語言的綜合、文學是虛構(gòu)、文學是審美對象、文學是互文性或者自反性的建構(gòu)”1這五種說法的任何一種予以肯定，但他認為關(guān)于“文學是什么”的本質(zhì)主義追問應(yīng)由“是什么讓我們（或者其他社會）把一些東西界定為文學的”取代。2伊格爾頓與卡勒的看法并無二致，在《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中，伊格爾頓運用各種方法嘗試對文學定義，結(jié)果依然不盡人意，所以認為文學毫無本質(zhì)可言。時隔多年，他在《文學事件》中重拾這一問題，與“文學無本質(zhì)”的觀點相較，新著中的觀點略有變化，他歸納出五個“共相”——“我們可以把這些要素稱之為虛構(gòu)性、道德性、語言性、非實用性以及規(guī)范性。在某個特定的作品中這些特征疊加得越多，在我們的文化中就越有可能被稱為文學?！?伊格爾頓雖然不再斷言“文學無本質(zhì)”，但是最終他還是得到了與卡勒相似的結(jié)論，即文學作品普遍具有某

在追問“文學是什么”時，兩位學者都談到了“文學性”，雖然“文學”與“文學性”并非同一個概念，但二者卻緊密相關(guān)，由卡勒與伊格爾頓對“文學”的解釋可理解為，“文學性”是我們認為的文學作品中的某些特性。在“文學性”第一次被俄國形式主義者提出時，被認為是關(guān)于文學的內(nèi)在規(guī)定性和本質(zhì)屬性。另外，形式主義者普遍認為語言的“陌生化”與“文學性”的關(guān)系最為緊密?？ɡ张c伊格爾頓討論“文學性”的淵源正在于此，他們都以語言的“陌生化”為切入點來分析“文學性”?？ɡ赵凇段膶W性》一文中用大量的篇幅闡釋了形式主義的語言“陌生化”，伊格爾頓在《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的導言以及《如何讀詩》的“形式主義”一章中用一小節(jié)的內(nèi)容同樣對語言“陌生化”進行了深入分析。他們一致認為，僅將文本的“文學性”局限于語言手段的表現(xiàn)上是不夠的，因為那些因素或用法在其他地方也可看到。

卡勒和伊格爾頓都是從“文學是什么”這一問題出發(fā)，然后以形式主義提出的語言“陌生化”為切入點來探討文學性。不過，他們都沒有將研究的重點停留在對“文學性”概念的界定上，而是在嘗試界定的過程中為文學研究提供了重要的途徑。

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盡管卡勒與伊格爾頓對“文學性”的解說并無二致，但除此之外，他們談?wù)摗拔膶W性”的背景、角度、分析方法等卻有較大的區(qū)別。

晚近以降，不少學者對“文學終結(jié)論”、“文學邊緣化”等相關(guān)問題爭論不休，在此背景下，卡勒在題為《文學性》的文章中再次提出了“文學性”，試圖探尋“成為文學作品的標準有哪些？”4雖然卡勒并沒有找到可以確定“文學性”的鑒定標準，但是卻因此而肯定了“文學性”的存在，肯定了文學沒有終結(jié)。而伊格爾頓是在文學批評面臨雙重危機（忽略對文學的形式的關(guān)注、忽略對文學的政治性的關(guān)注）的背景下提出的“文學性”。在《如何讀詩》中，他闡述了對俄國形式主義提出的“文學性”的質(zhì)疑，并且闡述了自己對“文學性的看法”——“文學性是一個關(guān)系概念”。5雖然他始終沒能定義何謂“文學性”，但卻強調(diào)了“文學性”不僅存在于語言之中，重要的是還存在于形式之中、社會之中。

兩位學者的“文學性”研究在出場時已經(jīng)各為其主，因此也不難理解他們談?wù)搯栴}的角度與方法相異?？ɡ赵谖膶W與非文學、歷史背景與現(xiàn)實關(guān)系、文本特性與通常解讀文本的習慣和條件、語言的突現(xiàn)與敘述故事的語言行為等這些范疇內(nèi)來分析“文學性”。他將解析的重點置于文學內(nèi)部，以分析語言為主，論證了語言的新穎化或突現(xiàn)不僅存在于文學文本之中，還存在于非文學文本之中。不過作為解構(gòu)主義者的卡勒卻解構(gòu)了文學與非文學區(qū)分的重要性，并認為“通過分離出文學的‘特質(zhì)’，推廣有效的研究方法，加深對文學本體的理解，從而摒棄不利于理解文學本質(zhì)的方法?！?才是提出問題的目的。所以卡勒在文章結(jié)尾坦言“并沒有找到解決關(guān)于文學性的問題，并沒有找到能夠確定文學性的鑒定標準。”7卡勒由證明“文學性”的存在到尋找“文學性”的鑒定標準，他對“文學性”問題的闡述始終屬于文學內(nèi)部研究，盡管沒有對“文學性”相關(guān)問題進行完美的解答，但最終為文學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研究途徑，并對文學研究具有某種指導意義，這一點已經(jīng)實屬難得。不同于卡勒的是，伊格爾頓對“文學性”的分析屬于文學外部的研究，雖然二者都以俄國形式主義的“文學性”研究為切入點，但是伊格爾頓在對形式主義的觀點逐一分析之后，認為“文學性是一個關(guān)系概念”。8他并沒有將關(guān)注的焦點集中于文學語言的突現(xiàn)或文學與非文學的區(qū)分上，在他看來“從語言強烈的意識到其自身的意義上來看，依據(jù)某種觀點看起來像是詩的東西，也許在另一個人那兒又只是普通語言。”9因為“間離”效果的產(chǎn)生需要不同的社會語言背景。伊格爾頓觀點之一是文學也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并且具有一定的政治色彩，他明確指出“我們不僅揭示了文學并不在昆蟲存在的意義上存在著，以及構(gòu)成文學的種種價值判斷是歷史地變化著的，而且揭示了這些價值判斷本身與種種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密切關(guān)系?！?0結(jié)合他闡述“文學性”的背景可知，他是站在文學與社會關(guān)系的角度對“文學性”進行了歷史的分析，這一點與卡勒完全不同。

此外，卡勒與伊格爾頓解析“文學性”的目的值得一提。在后現(xiàn)代語境下，他們用行動證明了他們向文學研究復歸的決心。不過，二者有別之處在于：卡勒在跨學科研究盛行的時代自我反省，認識到自己之前的確離開了文學理論，所以他寫了名為《文學理論：簡要的導論》這本小書以彌補之前對文學理論的忽略，他希望文學成分能夠保留在理論之中，所以他的復歸以找尋理論中的“文學性”為開端，證明了“文學性”的存在，為文學研究提供新的途徑與思路。而伊格爾頓作為馬克思主義者，他向文學研究的復歸是為了尋找馬克思主義研究的新方向，所以他解析“文學性”的目的并非僅僅關(guān)注內(nèi)容上的“文學性”，更重要的是形式上“文學性”，他試圖建立起文學與社會之間的關(guān)系，他要重拾被人們“遺忘的政治”。

至此，我們從卡勒與伊格爾頓談?wù)摗拔膶W性”的背景、角度、分析方法以及談?wù)摗拔膶W性”的目的這幾個方面分析了兩位理論家看待“文學性”的不同之處。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的闡述都有自己的側(cè)重點，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三、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不可否認，卡勒與伊格爾頓對“文學性”的研究，不僅肯定了“文學性”的存在、文學并未被邊緣化，也的確為文學研究提供了新思路，但是，他們的研究同時也存在局限性。比如，從他們的分析中都可發(fā)現(xiàn)，文學與非文學的區(qū)別（或何謂文學）已不重要，如此以來，文學理論的學科規(guī)定性就會變得模糊復雜，文學理論的研究對象將會變得飄忽不定，也許會因為一系列的不確定性而容易失去專有的領(lǐng)地，這很容易使得文學理論的建設(shè)陷入困境之中。此外，伊格爾頓專注于從文學與社會的關(guān)系角度來研究文學形式中的“文學性”，雖然可以引起人們對形式的注意，但這種“外部研究”一定程度上會疏忽文學內(nèi)部的研究。

總之，卡勒與伊格爾頓關(guān)于“文學性”的討論有同亦有異。盡管他們并沒有明確定義何為“文學性”，但都肯定了“文學性”的存在，并且都為文學研究做出了貢獻。通過對兩位學者研究過程的清理與不同研究側(cè)重點的梳理，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了與“文學性”相關(guān)的問題，從而更接近了“文學性”。

注釋：

1．2．[美]喬納森?卡勒．文學理論入門[M]．李平譯．江蘇：譯林出版社，2013：30-36，23．

3．[英]特里?伊格爾頓．文學事件[M]．陰志科譯．河南：河南大學出版社，2017：29．

4．6．7．[美]喬納森?卡勒．文學性，（加）馬克?昂熱諾等著．問題與觀點：20世紀文學理論綜論[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10：21，23．

5．8．9．[英]特里?伊格爾頓．如何讀詩[M]．陳太勝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71．

10．[英]特里?伊格爾頓．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M]．伍曉明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