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達

好玉并不以白為準

俗話說，千種瑪瑙萬種玉。也有人說，世上沒有兩塊相同的玉。即便是兩個玉件取自同一塊原料，但因為部位不一樣，也會有些差別。

玉的種類繁多，也給玉石的鑒定帶來難度。古玉不說，就說現(xiàn)代的玉器玉件吧，給您一個玉件，讓您說出它的產(chǎn)地和玉種，這也不是三天兩早晨的功夫。

以和田玉來說，真正的和田玉，它的產(chǎn)地就是那條玉龍喀什河。但是，和田玉太有名了，新疆許多地方的人都到和田來買賣玉料，而且都說自己賣的就是和田玉。

人是在和田做生意的人，和田又是產(chǎn)玉的地方，賣的也是新疆玉。您到了和田，能不信嗎？

即便您是打了預防針來的，到了和田，面對琳瑯滿目的玉料店和玉器店，您也得犯暈。

鄭懷忠先生對我說，從古至今，人們對玉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也許這跟古人說的玉養(yǎng)人的觀念有關。但面對玉器玉件，一定要保持清醒頭腦，比如和田玉，特別是和田的籽兒玉，經(jīng)過這30多年的超常規(guī)采挖，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瀕臨枯竭的狀態(tài)，當別人拿出一塊玉說是和田的籽兒玉，您要過一下腦子：這是不是真的？

事實上，現(xiàn)如今，別說您在內地買和田玉難，就是在和田，能買到真正的和田玉都難。

鄭懷忠先生告訴我，新疆產(chǎn)玉的地方很多，因為新疆地處昆侖山，總體說，新疆的玉也叫昆侖山玉。此外，現(xiàn)在玉器商人所說的俄羅斯玉、青海玉，其實產(chǎn)地也沒離開昆侖山，因此，也應該算昆侖山玉。

從玉的質量來說，新疆玉和青海玉、俄羅斯玉等產(chǎn)自昆侖山的玉都差不多，只有和田玉要遠遠高出這些地方的玉，因為它不是出產(chǎn)在山上，而是河里。因此，當有人手里拿出一塊玉，說是和田玉的時候，您一定要在心里掂量掂量。

自古以來，玉以白為尊，您忘了那句老話白玉無瑕？還有潔白如玉、冰清玉潔之類的成語。仿佛最好的玉，不但潔白，而且沒有一點兒瑕疵。

但鄭懷忠先生對此卻有自己觀點，他認為，玉是以白為美，但白也要看是怎么個白法，那種愣白愣白，泛著熒光的玉，不能說是好玉。好的白玉是溫潤的，不是白得光可鑒人的那種。從這個角度說，玉并不是越白越好。

他舉例對我說，在新疆的時候，維吾爾族的朋友在向內地玩玉的人推銷自己商品時，總是炫耀自己手里的玉有多白。其實，這是一種假象。籽兒料并不是看有多白，而是看它有多潤。

好玉的標準不是白，而是它的溫潤和密度，當然還有它的油性。籽兒料為什么又叫羊脂玉？因為玉看上去像羊脂。白，有油性。

有人認為籽兒料的標志是看“皮子”。鄭懷忠先生認為，這也不見得，因為“皮子”也可以人工做出來，所以光看“皮子”，也容易打眼。相玉還是要看整體。

鄭先生說，當外形（外表）吃不準的時候，最好借助工具，比如高倍的放大鏡，也可到專門的鑒定機構，他們用專門的儀器，一測就能見分曉。

但儀器只能告訴你，是真玉還是假玉。至于說是籽兒料級的，還是山料級的，只能靠肉眼來評估了。

評估玉器價值的要訣

玉的價值以什么為標準呢？在文化多元化的今天，可以說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標準。鄭懷忠先生認為，評估玉器的價值，要從這個玉件整體來考量，不能偏重某一個方面?，F(xiàn)在有人偏重于玉料，有人偏重于工（雕琢）都是不對的。

那么，評價玉的價值標準是什么呢？鄭懷忠先生認為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五個方面——

玉的原材料要好。這是世界上公認的第一標準，料不好，您的手再巧，琢出的玉價兒也上不去。所以，古代的帝王選玉，是把玉料放在第一位的。

做工要精。俗話說，玉不琢不成器。還有一句行話：“長木匠，短鐵匠，將就湊合玉器匠。”木匠干活備料一定要長，他可以根據(jù)需要取舍；給鐵匠備的料，可以短點兒，因為鐵見熱會膨脹；玉器就不行了，因為料是天然的，您雕活的時候，只能因料施藝。這也就能體現(xiàn)出琢玉人的水平了，同樣一塊料，大師級琢出來的活兒，跟一般工匠肯定不會同一個檔次。

現(xiàn)代人已經(jīng)意識到像和田籽兒料這種玉料，可遇不可求，難得到手。所以，一旦有好料，就要找大師級的高手來設計和雕琢。目前，上海、北京的幾位知名琢玉大師，盡管琢一個玉件要幾萬元甚至幾十萬元，但找他們琢玉的訂單，已經(jīng)排到幾年以后?？磥憩F(xiàn)在人們已經(jīng)意識到工的重要。

題材要好。古人以玉喻德，玉本身也有非常好的寓意，所以凡是好的題材的玉件都有收藏價值，也是能傳世的。

一般玉件的題材有福祿壽喜吉祥的，有宗教信仰題材的，也有一些民俗趣味題材的。現(xiàn)代人跟古代人有所不同，比較喜歡時尚，設計呈現(xiàn)出多樣化，有些陳舊題材的玉件，其價值一直走低，尤其是玩古玉的。此外，要注意有些出土的玉件是塞死人兩竅的（嘴和肛門），這種題材的玉件就沒有收藏價值。

年代要久遠。從收藏價值來說，年代越久的玉越值錢。真正玩玉的都懂得寧買老的，不買新的。古玉都是給帝王們玩的，為了討帝王喜歡，宮廷往往不惜工本，所以能傳下來的古玉都很精彩。

過去玩玉主要玩古玉，只是現(xiàn)在古玉造假的太多，人們把目光轉移到新玉上來，但真的古玉，永遠要比新玉值錢。

價格要合理。收藏玉一定要有眼力，收東西要物有所值，不能當冤大頭?，F(xiàn)在新玉的成本比較高，老玉多數(shù)是出土的，有的是祖上傳下來的，雖然是文物，但沒有成本，加上古玉假的多，現(xiàn)代人心理上喜歡佩戴新玉，所以價位上新玉比老玉要貴。這本來沒有什么可比性，關鍵在價位的把握上，自己心里要有數(shù)。

只有玩家才敢玩古玉

鄭懷忠先生認為，撇開做買賣的商業(yè)因素，玩玉，還是要玩古玉。因為古玉承載著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傳統(tǒng)文化，而且從玉料、玉工、玉文化的內涵上看，玩古玉要比玩新玉更有意義。當然，兩者不是截然分開的，很多人是玩古（老玉），也玩今（現(xiàn)代玉）。

鄭懷忠先生認為，古玉主要分為以下幾個歷史階段：

史前玉。離現(xiàn)在大約5000年到8000年，北方以紅山玉為代表；西部甘肅、青海一帶，以齊家文化為代表；南方以兩楚文化為代表，距今有6000年左右。這些古玉都是考古的重要依據(jù)，所以它的實物非常有文物價值。

戰(zhàn)漢玉。也就是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之前的玉文化，這一時期的玉，質量非常高，不論是玉料還是琢玉的工藝，已經(jīng)達到相當高的水準。從實物看，這時，和田玉已經(jīng)有少量進入中原。當時實行的是封侯制，一個王侯養(yǎng)著許多玉匠，“皇上的活兒，慢慢兒磨”。一件玉活兒能干好幾年，您想下這么大功夫，琢出來的玉件能不是精品嗎？

唐宋遼金時代的玉。這一時期的玉，在雕琢的式樣和題材上，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呈現(xiàn)出風格多樣化的特點，而且玉從專門為帝王服務，逐漸向為達官貴人服務過渡。

明清玉。玉器到了明代，已經(jīng)從宮廷走入民間，所以，明、清時代的玉文化有了重要發(fā)展。我們現(xiàn)在見到最多的古玉，就是明清時代的玉，其中不乏仿古玉。其實，從宋代開始，就已經(jīng)有仿古玉了，但當時不是為了賺錢，而是模仿其工藝。

模仿古玉，并且以假亂真來賺錢，是從明代開始的，所以，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許多戰(zhàn)漢玉，其實是后來仿制的。

鄭懷忠先生說，玩玉能玩到“戰(zhàn)漢”，那才是高手，也才可以稱為玩家。但是一般人到不了這種水平，因為，玩古玉，您得具備相當豐富的歷史文化知識，對當時的史地人文有相當了解，并且看過大量的實物，才可能玩起來得心應手。如果不了解當時的歷史文化，只是看過一些實物，知道一點兒皮毛，肯定會打眼。

為什么要強調看實物呢？因為史前玉和戰(zhàn)漢玉后世造假的特別多，稍一疏忽，就會打眼。

辨玉要有慧眼 必須多看實物

我跟鄭懷忠先生相識于1995年。當時，他還在“萃文閣”搞業(yè)務，記得我去北京刻字廠，采訪“開國第一印”的事兒，廠長找了幾位老職工，開了個座談會，鄭先生在會上的發(fā)言比較精彩，其學識和儒雅氣質，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后來，我在寫有關玉石收藏的文章時，曾想向他請教，但那會兒，他一年有多一半時間在全國各地跑，找他挺難。直到這兩年，他的腳步才慢下來，我們也才有聊天的機會。

“忙，一年到頭閑不住?！编嵪壬鷮ξ椅⑽⒁恍φf。

他身體勻稱，腰板挺直，頭上的黑發(fā)比白發(fā)多，臉上的氣色紅潤，目光炯炯有神，說話條理清晰，思維敏捷，記憶力超強。如果他不說自己的實際年齡，真看不出他已經(jīng)是70歲開外的人了。

“你看我這歲數(shù)，五臟六腑一點兒沒毛病，這是內在的東西。有的人外表身體很壯實，但卻有血壓高、心臟病，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這就跟相玉一樣，有的料單看外表非常好，但開了門子一看，滿不是那么回事兒。”他笑了笑說。

“您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照您這么說，從外表就看不到內在的東西了嗎？”我問道。

“當然可以，這就需要有好的眼力了。扁鵲給人看病也是先看膚色，再看氣色，最后才看腠理。伯樂能相千里馬，是從外表，看到千里馬的本質，甚至潛質的。內在的東西跟外表不是截然分開的，兩者之間是有相連的，當然內在的東西，一般的肉眼看不出來，只有到專家這個層次才行?！编嵪壬诟抑v這些道理的時候，像是一個教授。

他的確是一個思考問題縝密，甚至嚴謹?shù)娜?。在我跟他聊壽山石和玉石的過程中，他每當說到一個具體的古代器物或某種觀點的出處及人物掌故時，都會從案頭或柜子里找到書和詞典，以證實他的話并非主觀臆斷。

2015年，北京大學考古系文物專業(yè)辦了一個文物鑒定培訓班，特邀鄭先生前去授課。

鄭先生給學生們講課，沒帶有關玉器方面的教科書，卻帶去了一書包實物，有不同的玉種，包括真的假的和田玉山料，真的假的籽兒料，還有各種做假的古玉。

鄭先生邊講，邊讓學生看實物，加以比較。學生們說，這種看著實物講解歷史，講玉的知識，比照著歷史教科書講實物，更有真實感，也更實用，當然學生們也喜歡聽。

后來，鄭先生才知道，原來之前是有一位教授給他們上課的，但教授壓根兒就沒到和田去過，見到的和田玉實物也有限，自然，他的課學生們不受聽，學?？紤]到學生們交了學費，總要學有所獲，所以才情急抱佛腿，慕名請鄭先生出山。

鄭先生對我說：“有些做學問的專家，站在高處看玉文化，包括古玉和現(xiàn)代玉。他們有一套完整的理論，但缺乏實踐經(jīng)驗，所以，別看他們有很大的名頭，辨玉不見得眼準。前幾年，‘金縷玉衣的笑話，不就是由國內頂級專家鑒定的嗎？結果做假者自己站出來說話了，那是一件假的，讓這些專家栽多大的面呀！在古物鑒定上，不懂就是不懂，不能裝懂，裝懂的結果是砸自己的牌子。”

他認為，看古玉和現(xiàn)代玉的真假，最有眼力的不是做學問的專家，而是玩家，還有經(jīng)商的玉器商。

“他們是這里的蟲兒，在第一線摸爬滾打，稍微一走眼，幾十萬、幾百萬元，就打了水漂。您想他們在相玉、辨玉上能不下功夫嗎？”鄭先生說。

再者說，他們是玩這個的，天天接觸這些東西，什么東西沒見過？所以讓他們打眼很難。不過，跟其他古董比起來，相玉辨玉還是挺難的，尤其是古玉。

鄭先生對我說，我們平時用肉眼鑒定，準確率能達到85%，就算高的了。剩下的，只有憑儀器和運氣了。

他說的是實話。因為現(xiàn)在市場上假玉太多，一些高科技手段鼓搗出來的玉器，確實能以假亂真。所以，玩玉，您得記住兩個字：謹慎。

您別看這倆字簡單，它卻是鄭懷忠先生玩了近50年的玉，總結出來的至理名言。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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