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偉宏 高艷紅
摘 要 近幾年來,幼師虐童事件引起社會的強烈關注,原本處在庇護之地里的幼童卻頻遭魔爪,這種畸形的社會現象值得反思。保護幼童,這不僅需要社會相應部門有所作為,履行監(jiān)管職責,而且更應當在相應法律中予以體現,刑法已經將此種行為定性為“虐待被看護人罪”,從司法認定角度的分析,構成此罪,關鍵要考察行為人與被害人之間是否存在看護責任關系,且其虐待行為是否達到情節(jié)惡劣。此罪的設定,擴大了行為主體與行為對象之間的關系和義務來源的適用范圍,彌補了過去舊刑法中虐待型犯罪的防控不足。幼師虐童所帶來的幼童的保護問題需要在法律上得到充分支持,只有法律才是幼童保護的最強防線。
關鍵詞 虐待 被看護人 幼童
作者簡介:白偉宏,鹽城師范學院法政學院;高艷紅,南通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人民法院。
中圖分類號:D92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5.023
據相關媒體報道,多名幼兒家長的反映,北京市朝陽區(qū)管莊紅黃藍幼兒園(新天地分園)國際小二班的幼童遭遇教師喂食不明白色藥片,疑似被注射不明針劑,甚至可能存在被猥褻的情況。消息一出,輿論嘩然,不久之前剛報道的攜程親子園虐童案還未平息,這次的事件又一次無情地挑撥了社會脆弱的神經,大家本以為攜程親子園事件能敲響警鐘,誰知虐童事件居然還變本加厲的沒完沒了。由此,在社會各界多方關注下,根據警方的調查,坐實了幼童遭受針扎的事實,即教師劉某某因部分兒童睡覺不按時,遂用縫衣針對這些孩子進行“管教”;同時警方也查清所謂猥褻幼童為編造傳播,該園幼兒被喂食藥片系不實報道。
雖然虐童事件早已經不是個案,但是如此頻發(fā)的虐童事件還是令人震驚,我們這時還能夠相信誰來照看自己的孩童。應該說,絕大多數托幼機構,都有著規(guī)范、科學的管理,能夠讓孩子健康成長、家長放心托付??墒牵瑥臄y程親子園幼師強喂幼童芥末粉,毆打幼童的有關視頻被曝光;到紅黃藍幼兒園幼師針扎幼童,人們不禁要問,這是有多大的仇恨,讓涉案幼師忍心對孩子下手?殘忍的手段不僅對幼童的身體造成了傷害,其精神傷害還不得而知。由此,大多數人認為劉某某這么年輕,根本不可能帶好孩子,還不如目不識丁的農村老大媽帶孩子來的放心;而少數極端分子甚至放言誰敢這么對他家孩子,他們就拔刀相向,讓對方付出血的代價。
對于網上的一片聲討,首先明確,以暴制暴,肯定是不行的,國家有法律,任何人不得動用私權去制裁他人;其次,我們也應該堅信,這是極個別現象,不能因此否認整個幼教事業(yè)和那些默默奮斗在幼教行業(yè)中的教師們,可就是這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幾率,都會造成孩子難以消除的身心傷害,都會觸動家長最敏感的神經,且引起的負面輿情是相當惡劣的;至于那些幼師還不如讓沒文化的大媽來代替之類的言論,我不作評論,幼師有國家規(guī)定的選拔標準和評判體系,不便多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對于涉案教師與其說是年紀輕,責任心、耐心不夠,不如說法律意識淡薄,幼童在其眼中不是一個個人,而是可以對其為所欲為的“綿羊”,因此,我不糾纏于事件的細枝末節(jié),單從法律的角度來分析其中的問題。
幼童這一特殊群體,從法律角度看,是自然人,而且根據《民法總則》的最新規(guī)定,不滿8周歲的未成年人無民事行為能力,而幼兒園里的孩童,基本上為不滿8周歲的未成年人,處于這個階段的幼童,因為太年幼,比較頑皮淘氣,做出一些調皮搗蛋,讓人煩惱的事是正常的,也因為年幼一般不太具備辨識能力與自我保護意識,對吃藥打針甚至遭猥褻,可能還不知是怎么回事,所以對于一些教師而言,讓其乖乖聽話成了對付孩童的不二法寶,由此,“針刺療法”、安眠藥、芥末粉等統(tǒng)統(tǒng)用上,也許正因為屢試不爽,鋌而走險才成了常態(tài)。
扎針、毆打幼童的行為,馬上讓人聯(lián)系起“故意傷害罪”,但此罪入罪門檻較高,需要被害人達到“輕傷”以上的后果,而光憑借針扎的傷口以及其他相關證據來看,暫未達到入罪標準,再說以成人輕傷的標準去衡量幼童的受傷結果,合理性和科學性也有待商榷;而攜程虐童的施暴者行為倒是符合“尋釁滋事罪”構成要件之一的隨意毆打他人,情節(jié)惡劣,但需要知道的是,尋釁滋事罪是從以前的“流氓罪”拆解而來,是一個兜底的罪名,其犯罪客體應當為社會秩序,而教師的虐童行為,明顯是侵犯未成年人的法益,卻并沒有對社會秩序造成破壞。根據罪刑法定原則的邏輯,觸犯了刑法,是應依據刑法來懲處,而不是為了懲處,才找一個罪名來適用。如此一來,只有思考是否構成有關適用虐待兒童的單獨罪名,遺憾的是我國刑法并沒有“虐待兒童罪”,只有“虐待被監(jiān)管人罪”、“虐待部屬罪”、“虐待俘虜罪”和較為籠統(tǒng)“虐待罪”,此“虐待罪”的犯罪對象僅局限于家庭成員,并不能包含幼兒園、中小學、醫(yī)療機構、保健機構、養(yǎng)老院等虐待被監(jiān)護和被看護的人的行為,使受害者無法從刑法中得到救濟途徑,為了彌補過去刑法立法的罅漏,及時有效的保護相應的人身權利,之后,新的《刑法修正案(九)》在“虐待罪”后增加了“虐待被監(jiān)護、看護人罪”,由此,擴大了有關虐待罪的適用范圍,解決了這個問題。
“虐待被監(jiān)護、看護人罪”明確規(guī)定:“對未成年人、老年人、患病的人、殘疾人等負有監(jiān)護、看護職責的人虐待被監(jiān)護、看護的人,情節(jié)惡劣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單位犯前款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照前款的規(guī)定處罰。有第一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此罪中明確規(guī)定了“對未成年人負有監(jiān)護、看護職責的人虐待被監(jiān)護、看護的人,情節(jié)惡劣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對這新的虐待罪的構成要件進行分析,可以看出《刑法修正案(九)》將虐待罪的犯罪主體由原來的具有家庭關系的人擴大到對未成年人、老年人、患病的人、殘疾人等負有監(jiān)護、看護職責的人等,即使施虐者與受害人沒有家庭關系,依然適用此罪。之所以這種對于犯罪主體范圍的擴大,是因為如今社會的飛速發(fā)展,人口流動速度與生活工作節(jié)奏顯著加快,對于未成年人、老年人、患病的人、殘疾人等,人們往往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照看,將其托付給相關人員和相應的機構往往是一條捷徑,其中包括教師、醫(yī)護人員、幼兒園、養(yǎng)老院、療養(yǎng)院、醫(yī)院等。這些人員與機構在照看被看護人員的日常生活時就具有滿足虐待罪的主體構成要件,當其實施了虐待行為,且情節(jié)嚴重的,則相應的刑事責任就應當承擔。
從司法認定的角度分析,構成此罪,首先要明確涉案的相關人員之間是否具有監(jiān)護抑或看護的責任關系,其次要注意行為人的虐待行為是否達到“情節(jié)惡劣”的情形。如果雙方之間不具有監(jiān)護抑或看護的關系,縱使行為人對被害人實行了虐待行為,也不能構成此罪,會涉嫌故意傷害、猥褻兒童等罪;即使存在相應關系,且行為人實行了虐待行為,但是沒有達到“情節(jié)惡劣”的認定標準,也不應當以此罪論處。所謂“情節(jié)惡劣”,主要依據行為人虐待的手段、虐待的方式、虐待的行為次數、虐待的時間長短以及虐待所造成的后果等,可以單方面評判也可以結合具體情況綜合認定。需要注意的是,衡量虐待的標準時要考慮行為人是否處于具備履行監(jiān)護抑或看護義務的狀態(tài),即能夠履行相應的監(jiān)護、看護職責,如果處于非履行監(jiān)護、看護能力的情況下陷被害人于被虐待地位的,不能認為是犯罪。譬如,當行為人處于生活窘迫境地時導致其被監(jiān)護人、被看護人饑寒交迫,貧病交加的,即使“情節(jié)惡劣”,也不應當認定為本罪。當虐待情節(jié)的惡劣程度再次升級,根據第二百六十條之一第三款規(guī)定,“有第一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這其實規(guī)定了該罪的罪數問題,即適用刑法的“從一重處斷”原則,當一行為同時觸犯該罪和其他較重的罪名時,應適用較重的罪來定罪處罰。比如,在此事件中,如果該教師致幼童重傷、死亡的話,則應當適用故意傷害罪或故意殺人罪而不再考慮有關虐待罪了。
鑒于涉案幼師對幼童的行為,完全符合《刑法》第二百六十條之一的“虐待被監(jiān)護、看護人罪”的,事實上,警方對其正是以涉嫌“虐待被看護人罪”為由采取刑事拘留的。本罪是一選擇性罪名,即對需要監(jiān)護、看護的人實施了虐待,則從“虐待被監(jiān)護人罪”和“虐待被看護人罪”中擇一來認定。本案中幼兒園屬于看護機構,幼童處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處于被看護狀態(tài),當家長把幼童送人幼兒園的時候,園方即代替家長進而負擔起看護幼兒的義務,而劉某某身為教師,對其犯罪對象具有看護的職責,卻未履行其職責,實施了虐待行為,侵害幼童的人身權,且行為惡劣,手段殘忍,主觀惡意極大,應當追究其刑事責任,即該案符合了構成此罪的全部要件:犯罪對象為明確的被看護人;其法益為被看護人的人身權;行為人的虐待行為;行為人的虐待行為所造成的相應后果。當然,此罪也不是只有教師才能夠成的身份犯,如攜程虐童案中存在涉案人員為保潔員,雖然不具有對幼童的直接看護義務,但“虐待被監(jiān)護、看護人罪”是可以構成單位犯罪的,一旦構成單位犯罪,那么不管涉案人員是教師還是保潔員抑或是幼兒園園長,只要實行了虐待,則可構成此罪,不受其在園中的身份所限。
其實,如此頻發(fā)的虐童案折射出學前教育的短板,就是監(jiān)管體系尚不嚴密。根據《幼兒園管理條例》的相關規(guī)定,地方各級政府教育行政部門主管其行政轄區(qū)內的幼兒園。據此,監(jiān)管機構應審慎地履行職責,對其轄區(qū)內公辦和私立的幼兒園加強監(jiān)管,存在問題的幼兒園應及時整改;嚴格按規(guī)范考核幼教,特別要加強法律教育,完善幼教隊伍建設;同時社會監(jiān)督和媒體的輿論監(jiān)督也必不可少,幼童的保護既需要頂層設計,又離不開全社會的群策群力。
可以說,選擇幼師行業(yè)的人是偉大的,從事幼教的教師是帶著“職業(yè)理想”,有著超出常人的愛心和耐心來對待孩子,誠然,對于處于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的教育非常困難,因此,在對虐童幼師嚴懲的同時,我們也應關心幼師的處境和待遇,這并不矛盾,巨大的工作壓力與不成匹配的回報往往會讓幼師產生職業(yè)倦怠,導致職業(yè)認同感缺失,久而久之,整個幼師群體會充斥著嚴重的負面情緒,再加上不到位的監(jiān)管,幼童難免成為“出氣筒”。所以,針對“幼師真苦、幼教真累”的現實問題,有必要提高其待遇標準,彌補其心理落差以期讓真心奉獻于幼教事業(yè)的教師得到應有的尊重。
當然,僅僅依靠從業(yè)者的“職業(yè)理想”是不足以保障其所在行業(yè)的健康規(guī)范運行的,除了監(jiān)管機構的監(jiān)管外,法律對違法者的懲處是必要的。新增設的罪名表明了我國在立法上對于兒童保護并不缺位,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或者拘役還有從一重處斷的適用,可以說,違法成本也并不偏低。但是法律再完備,更需要司法機關依法實行有力的懲處,否則無法發(fā)揮法律的震懾作用,也難以達到立法的初衷,對于虐童幼師來說更是無關痛癢。
我國自古以來就是尊老愛幼的禮儀之邦,“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德觀念深入人心,幼童是國家的希望、民族的未來,獻身于幼教事業(yè)的教師值得肯定,但是,當教書育人的園丁化身為魔鬼時,手無縛雞之力的幼童無需害怕,畢竟法律才是幼童保護不容擊穿的最強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