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琳
摘 要: 大衛(wèi)·赫伯特·勞倫斯是20世紀最具爭議性的一位英國作家,《馬販子的女兒》是勞倫斯著名的短篇小說之一,講述了失去自我的主體性的女主人公梅布爾,終于找到了自我生存意義的故事。本文從存在主義的角度解讀和審視梅布爾,以引起人們對個體自由存在的思考。
關鍵詞: 《馬販子的女兒》 梅布爾 存在主義
一、引言
《馬販子的女兒》是勞倫斯十分喜歡的一個短篇小說,小說圍繞著一個出生于販馬家庭的姑娘梅布爾展開。她在孤獨麻木之中應付著單調重復的生活,整日神情冷漠呆板,母親早已去世,后來家道衰落,父親的去世又留下了令人絕望的債務。兄弟們各奔東西,自謀生路,剩下她無依無靠,以至于她在絕望中選擇投湖自盡,一個年輕的醫(yī)生杰克·弗格森及時將她從冰涼的湖水中救出,梅布爾對弗格森萌發(fā)起了愛情總攻,也重新燃起了對生的渴望。小說的前半部分在寫實的框架里渲染勾勒,后半部分以出色的心理刻畫為手段,表現了勞倫斯通過自然完美的兩性關系擺脫現實對人性壓抑的主張。
與勞倫斯其他著名長篇小說比較而言,這篇小說的研究相對缺乏,因此給予后來者更大的研究空間。在國內,其研究角度主要集中于女性主義理論批評、原型理論批評和生態(tài)主義批評。梁園園(2013:87-89)從原型批評的視角切入,認為這篇小說是對灰姑娘和睡美人童話原型的模仿與顛覆,使“勞倫斯式”的救贖具有豐富的內涵和強烈的美學效果。郭雯(2013:31-34)圍繞小說中壓抑與本能這一主線,從生態(tài)視角出發(fā),揭示金錢社會與生態(tài)自然的對立。陽捷(2015:32-33)從女性主義角度對女主人公梅布爾的形象進行了剖析,還原了一個堅強獨立、內斂自信、有金錢意識最終還是要等待王子救贖的“灰姑娘”式的梅布爾。
存在主義強調充分發(fā)揮自我發(fā)現、自我拯救的能力,這是梅布爾人生轉折的關鍵所在。本文以存在主義理論為理論依據,分析梅布爾自殺和重獲新生的原因。梅布爾在家庭中失去主體性,家庭群體的生活是她自殺的主要原因,被弗格森救下,內心開始覺醒,找到了自我,獲得了新生。
二、存在主義對“人”和“個體”的推崇
包括存在主義文學、哲學在內的存在主義觀念包含了多種思想成分。其一,從關注人之存在的外在世界轉向關注人自身(趙炎秋 2017:113)。將人的變化不定的存在狀況及在生存過程中所產生的種種擺脫不掉的思想情緒,如焦慮、煩惱、失落、陌生感、荒誕、痛苦、惡心等表現出來(周忠厚,2010:288)。然而,三兄弟和梅布爾坐在凄冷的飯桌旁,討論梅布爾何去何從的問題時,老大喬問她時,她沒有作答,老二費雷得·亨利提出要她去跟露西住一段時,她無動于衷,令人費解地坐在那里。喬插話說,讓她去做女仆,她漠然置之。老三馬爾科姆說道:“要我是她,我就會接受護士訓練。”(勞倫斯,2008:195)可梅布爾根本沒注意他。她的兄弟們只是徒勞地問她,她什么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地收拾桌子,沒有人知道梅布爾是怎么想的,她也不用言語表達對她那無情、自私的哥哥們的不滿和生氣,她把所有情緒都藏在了心底,即便內心再絕望。在存在主義者看來,文藝的最終目的是通過對人的隱匿的內在意向、不遂意的心境和具體的行為方式的揭示,喚醒、增強個體的自由意志、深化對自我的認識,從而創(chuàng)造自我的生存價值和本質(周忠厚,2010:288)。梅布爾不把不滿表露出來,不發(fā)泄內心的情緒,她不知道怎么想的,下一步該怎么辦,壓抑了自己,從而失去了創(chuàng)造性,無法實現自我的生存價值。
薩特存在主義哲學的一個基本觀點是認為人的存在首先是一種自由,而這種自由的核心內容是自我選擇。人就是自我選擇的結果。梅布爾不滿哥哥們替她想的各種打算,所以沒有選擇這些打算?!白杂墒沁x擇的自由,而不是不選擇的自由。不選擇,實際上就是選擇了不自由”(何林,1999:53)。正是在這種個體自由的前提下,我們不能對梅布爾的選擇提出任何疑義,盡管她選擇了死亡。
其二,存在主義把人作為個體看待。有別于黑格爾式的整體歷史觀、馬克思主義的社會本體論、傳統(tǒng)中國式的群體本位論,存在主義重視人作為個體的存在(趙炎秋,2017:113)。梅布爾生活在這個大房子里,沒有仆人伺候,為她無能的兄弟們管著清貧的家,她管家已有10年了。在家庭的這個小群體中,她一直默默奉獻著自己,但從未受到過重視。她每天操心勞累,而哥哥們過著悠閑自在的生活。她的這種付出被她的兄弟們視為理所應當,因而從未感激過她,他們從未把她當成真正的存在,她成為一個透明人。家道中落后,成為他們的累贅,他們一致商量把她送去哪兒,而不是像她照顧他們來照顧她,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她。在為家庭奉獻的同時,她的個性也被抹殺了,本來她樣子會很好看的,如果說不是臉上表現出沉重的話,她的弟兄常譏諷她的樣子。沉默少言、郁郁不樂是這個27歲女人留給人的形象,她的漂亮與快樂在管理家庭瑣事中消磨了。27歲未嫁人的梅布爾在家庭中的地位低下,失去了應有的話語權。正是這種群體性的家庭給她帶來了生存的難題。
在存在主義者看來,許多人糊涂地活在世界上,彼此間盲從地影響。這類人是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所說的“常人”,也是薩特所講“無為的存在”的人,海德格爾認為置身于社會歷史環(huán)境中的一切人的存在,那是一種籠而統(tǒng)之的雜然共在。人人都在互相參照,互相效仿,互相異化,互相磨滅個性,人云亦云,隨波逐流,因而最終成了一種失去主體精神的“常人”?!俺H恕钡牧曅院托袨榉绞接殖闪嗣總€人無師自通的默默遵守的“公眾意見”(海德格爾,2006:147)。家境好的時候,她為她無能的兄弟們管著這個家,姐姐出嫁后,她沒有了同性朋友,也沒有結交新朋友,固執(zhí)地按照以往的生活方式。后來家道中落,在幾度貧困的日子里,她備受煎熬,然而什么也動搖不了主宰家庭每一個成員的這種奇異、陰郁的高傲?,F在,對梅布爾而言,末日已經來臨,但她依舊不會替自己想方設法,她依然如故地遵循自己的生活方式,仍然支配著自己,懵懂、固執(zhí)地熬過一天又一天(勞倫斯,2008:199)。梅布爾不懂得存在主義所要表達的思想情緒,因此在她那里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條。另一方面,她的日常生活方式不需要存在主義情緒的影響,否則將導致日常方式的混亂?!俺H恕鄙畹亩栊?、鉗制性,使人在認同的秩序約束下才華受阻,創(chuàng)造力得不到發(fā)揮。梅布爾十幾年如一日地過著原有的生活,沒有改變,因此,她被自己局限了,找不到解救的方法,顯得那么無助。
三、存在主義:人生處境的悲劇性解讀
存在主義對人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持否定的甚至可以說是悲觀主義的態(tài)度。存在主義用虛無、畏懼、荒謬、絕望、疏離、死亡、不確定性、有限性等觀念解讀世界,解讀人自身生存的處境(趙炎秋,2017:115)。梅布爾就生活在這樣的一個世界,一切都是虛無的。14歲時,她最愛的母親去世了,她依靠的父親給她的安全感在父親54歲時再婚時消失了,現在他已經死了,留下的只是令人絕望的債務。她無情的兄弟們完全不顧她接下來的生活,只顧考慮他們自己。姐姐已出嫁,對收留她也沒有那么大的熱情。她在姐姐嫁走以后,根本沒有同性朋友,27歲也沒有嫁人。最愛的家人已經死去,兄弟們和姐姐視她為累贅,她也沒有朋友可以投奔,沒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在這種境地下,一股強大的悲涼情緒籠罩著她的心頭,一切都是虛幻的,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
她去了教堂墓地,來到她母親的墓前,小心細致地修剪墓碑周圍的草地,把粉白色的小菊花放在錫制的十字架里,用海綿仔細的擦洗大理石墻的基石和蓋石。做完這一切給她一種真摯的滿足感。她覺得與在另外一個世界的母親有了直接的接觸。她根本感覺不到傷痛,以一種近似于純粹幸福的沉醉穿過墓地,好像完成這一工作,她就能與母親進行微妙的、親密的聯系。因為她在這個世界所過的生活遠不如她從母親那兒繼承下來的死亡世界來得更真實(勞倫斯,2008:199)。 加繆說,人之所以應把自殺作為首要的哲學問題,是因為人常常發(fā)現世界是荒誕的(加繆,2002:13)。梅布爾當時已經二十七歲,未婚,失去父母后很容易對兄長產生依賴感,這樣的依賴感本來可以使兄長和妹妹之間建立起一種父母般的關愛之情,事實上卻是她獨自一人操持著家務,服侍著三個不成器的兄弟。盡管她為這個家庭貢獻了很多,但哥哥們一點也不感激她,棄她于不顧后也沒有絲毫的愧疚之情。盡管她有三個哥哥們和姐姐,但沒有親密可言。兄弟們和姐姐帶給她的安慰竟不如已經死去的母親,這是多么的荒誕,這也是一種多么大的悲哀。
基爾凱郭爾和加繆都談到,在歷史上應對荒誕有三種方式:一是自殺,以生命的毀滅消除荒誕;二是走向彼岸的世界,以上帝的非理性的關愛消除荒誕;三是靠人自身的力量在荒誕中戰(zhàn)勝荒誕(趙炎秋,2017:125)。她在水塘邊站了一會。她從未抬頭看一眼,然后,她慢慢地趟進水里(勞倫斯,2008:201)。是的,她選擇了自殺。加繆認為,第一張選擇和第二種選擇都是對荒誕的回避、逃避。人生是荒誕的;人生的使命就是接納荒誕,戰(zhàn)勝荒誕。但是梅布爾力量太弱小了,她不知道如何恰當地生活在這個沒有前途的堅硬無情的世界里。
這種主動放棄生命的選擇背后,是一種庸人主義的價值立場,其意義頗值得懷疑。當人安于像一塊磚頭鑲嵌在生活和現實的墻壁里,作為個體的人的自我存在意義就完全喪失了,因為喪失了主動進入和參與世界的能力。這種被動的生活使其只是作為物質性的存在而存在,是大大降低人的尊嚴的。
四、存在主義:自我生存的積極性
存在主義倡導人的自我生存的積極性。雖然就現實處境而言,人生充滿苦痛、絕望、惡心、虛無、荒誕,但存在主義者對人的生存本身、生命本身大都持積極昂揚的姿態(tài)(趙炎秋,2017:116)。當梅布爾發(fā)覺弗格森為了救她脫去了她的衣服時,問他:“你愛我嗎?”她突然跪著撲向他的膝蓋,雙手抱著他,抱著他的雙腿,胸脯貼在他的膝蓋和大腿上,奇異地痙攣起來。她自信地緊緊抱住他,把他的大腿緊緊貼著自己,貼著自己的臉、脖子。當她仰著臉看他時,眼睛謙卑而又閃閃發(fā)光,充滿了第一次占有一個男人的狂喜?!澳銗畚??!彼惓?裣驳剜哉Z道,充滿渴望、喜悅和自信?!澳銗畚?。我知道你愛我,我知道?!彼糁鴿窈鹾醯难澴?,充滿激情地親吻著他的雙膝,充滿激情不分青紅皂白地吻著他的膝、他的腿,似乎忘卻了一切(馮季慶,2008:203)。一個剛剛經歷了死亡的女子,發(fā)現自己被救了,就異乎自信地斷定救她的人愛她,這個人雖然她認識,但以前沒有什么接觸,怎么這個時候她知道他愛她,如果她家里沒有出事,那她會知道他愛她嗎?他們會在一起嗎?如果救她的人是別人,她不認識的人,她也會斷定那個人愛她嗎?梅布爾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她把弗格森當成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了他,這里顯示了她強烈的求生欲望,弗格森讓她獲得了新生。小說結尾沒有給出結局,不過我猜想在弗格森的陪伴下,她會積極的生活下去的。
人的命運乃操于人的本身,它不是要人喪失掉行動的勇氣,因為它告訴人除了他的行動之外別無希望,只有行動本身才可以使他具有生命(趙炎秋,2017:116)。梅布爾穿上了她最好的黑色巴里沙長裙,頭發(fā)梳理得整整齊齊,這里代表著她的新生,她為了弗雷格打扮自己,她終于從麻木絕望中清醒過來了。她不再對一切漠然置之,弗格森要走時,她的大眼睛又緊張起來,疑惑地瞧著他。她那表情讓弗格森知道她的內心想法,于是再一次,他從內心痛楚意識到有多愛她。他走過去,俯身吻她;溫柔地,充滿激情地以他內心的痛楚吻她(馮季慶,2008:206)。梅布爾感受到了愛,這給了她生活下去的勇氣。
五、結語
本文分析了梅布爾失去自我主體性,面對家人的離棄,絕望自殺的原因,被弗格森救下,兩人之間的愛情使她意識到自我,是她獲得新生的原因。梅布爾的生存狀態(tài)和心理困惑與當代許多人有著諸多相似,對小說的存在主義解讀能夠讓讀者對小說及自我有一個新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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