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蕓
我想沈峻阿姨了,在清明節(jié)過后的一個夜里。
如果她還在,通常我們會通一個海闊天空的電話,聊我們?nèi)ψ永锏娜撕褪隆?/p>
有一天,我跟沈峻阿姨說:“以后我想寫寫二流堂的太太們……”沈峻阿姨馬上打斷我:“別以后了,快點寫,否則我就看不到了。”
在她大病一場之后,她問我:“你想知道死是什么樣子嗎?”
“太想知道了?!蔽艺f,因為在經(jīng)歷了我爺爺?shù)娜ナ篮?,我們愛的人離開的越來越多了。
“我告訴你,我看到了,就像是飄在一朵云彩上,悠悠的、慢慢地沉浮,然后人就漸漸走遠了,很舒服,很美滿,一點兒痛苦也沒有?!彼枋龅哪欠N感覺是那么地令人期待,沒有一絲的恐懼。
我后來寫的,她果然是沒有看到。
聚會“動京城”
有人說,一個夏衍,一個吳祖光,一個唐瑜,有了這三個人,就足以把“二流堂”從重慶搬到北京,此言不虛。1995年,我爺爺去世后,我們?nèi)匀蛔≡诹靠诘睦显豪?。“二流堂”的老堂主唐瑜在我們家住過一段時間,他是party控,在我爺爺留下的漂亮四合院的寬敞客廳里招待朋友們,唐老人開心極了,樂此不疲。他先是由我爺爺?shù)募o念日想出題目來,繼而發(fā)展到每周都要搞一次聚會。
家里的兩個廚房一齊開動,我們前后院忙出忙進,跑前跑后,成了不折不扣的店小二。
那時唐老人的耳朵已經(jīng)很聾了,跟他說話要寫紙條,他的感召力不減,一招呼,老朋友們紛至沓來。新婚不久的馮亦代聞訊,特地一大早打來電話,偕夫人黃宗英,主動要求參加,還帶來了拌心里美蘿卜和炒雪里紅兩個菜。上海的魏紹昌知道了,帶著孫子也來了,我之前沒見過他,很陌生,后來在我爺爺?shù)臅爬镒x到過。
有老朋友的日子永遠是熱鬧的,即便是90年代,唐瑜一家在加拿大,黃苗子、郁風夫婦在澳大利亞的時候,“二流堂”的聚會也沒有停下來過,移師到胡考家了,因為他有漂亮的夫人張敏玉做主廚。
“一流人物二流堂”的聚會之所以能夠“動京城”,因為來的都是響當當?shù)囊涣魅宋铩H欢?,有才子的地方,一定會有佳人。每一次歡聲笑語更是不例外,郁風、沈峻、張家姆媽、高汾、張敏玉、呂恩、李德秀……是聚會重要的成員和參與者。在這塊大色版上,她們是最活潑、最跳躍的顏色,把整個底色都提亮了。
一度葉淺予想與戴愛蓮復婚,這想法一出,胡考他們積極支持,熱烈促成,有一次專門就此“議題”聚在胡考百萬莊外文局宿舍的家“開會”。大家擠在胡考和張敏玉的臥室里,七嘴八舌地圍著葉淺予出主意,人越聚越多,大床上已經(jīng)坐不下了,不知是什么情況,話鋒一轉,切換到了唐瑜、李德秀家務事的頻道上,耳朵聾嗓門大的唐老人和老伴爭了起來。看熱鬧不嫌事大!有人拎著折疊椅要擠進去“觀戰(zhàn)”,沈峻阿姨看見了,馬上用上海話叫道:“哪能,伊拉要開批斗會呀!”
一陣哄堂大笑后,“意識流”的話題又換了,張姨開始搶話說“批斗”,戴浩在“文革”中,去開批斗會之前,還要把襯衫、褲子燙好,穿著筆挺,頭發(fā)梳得光亮,準備登臺。落難中,戴浩的口袋里就是只剩五毛錢,還要請人喝一瓷瓶酸奶。想當年,他對付起國民黨哨兵,真是像電影里王心剛演的那樣瀟灑。
一場“二流堂”的聚會高潮,就是這樣此起彼伏地轉換著,人聲鼎沸。其間,各路老朋友們的近況是他們最喜歡交換的“情報”,有的是一封來信,有的是一張照片,有的是一幅配著詩的漫畫。
郁風從來不柔弱
我熟悉的張姨的家,永遠熱鬧,永遠有朋友來來往往。所以,在胡考去世后,她受不了家里的冷清,拖著中風的身體,請來戴浩的太太蘇曼意幫她操辦了一場,那天,她拉著黃苗子的手嗚嗚地哭了起來:“胡考,他說話不算數(shù),講好我倆一道走,他卻先走了,把我一個人扔下……”黃苗子忙安慰她:“敏玉,敏玉,不要這樣,想開些,會好起來的。”
在我的印象里,郁風可是從來沒有像這般柔弱過,她永遠的氣宇軒昂,永遠的先聲奪人,她是人生贏家,而且是贏在起跑線上,所以,她的氣場總是那么強大。
我爺爺特別關照過我,要叫郁風“阿姨”,不然她是會不高興的。而他在書信里,50年代叫黃苗子“苗娃”,到了80年代改稱“苗公”。其實,“二流堂”里的輩分本身就很亂,一直影響到下一輩,馮亦代尊我爺爺為“夏伯”,他稱我姑姑“寧妹”。黃苗子的兒子黃東東叫我爺爺“夏公公”,黃永玉的兒女黑蠻、黑妮叫我爺爺“夏爺爺”。
黃苗子、郁風從澳洲回來,到大六部口來,我爺爺當時已經(jīng)住在北京醫(yī)院,那是他最后的時光了。苗子他們很清楚我爺爺?shù)纳眢w狀況。他們在我爺爺?shù)姆块g小坐了一會兒,算是來看望他。臨走前,苗子伯伯突然跟我說:“我們四個 (他和郁風,丁聰和沈峻) 想去醫(yī)院看你爺爺,你去說,你爺爺會答應的,一般我的小孫女來求我事情,我都答應的?!闭f完,沖我狡猾地一笑。到了約好的那一天,我爺爺午睡后,早早穿好外套坐在沙發(fā)上等著了,結果,卻因為郁風阿姨的原因,他們遲到了半個小時,面對苗子的埋怨,我爺爺卻一笑了之。
我把這件事告訴黃東東,他反過來跟我說了另外一件事情。某天,他爸媽從外面回到家,一路上爭執(zhí)不休,事情不大,是因為郁風頂撞了我爺爺,苗子一直在批評她:“你怎么可以當面說夏公不對呢!”她不服氣:“有什么不可以的,夏公都沒說我不對?!笨梢韵胍?,我爺爺又是一笑了之。
黃東東評價他父母是小事爭吵不斷,大事高度統(tǒng)一。在朋友圈里,大家對郁風的“任性”習以為常。胡考有一次說:“郁風就是跟王昆侖、你爺爺和葉淺予最要好。”我后來理解他說的這個“最要好”,也就是“最服氣”、“最聽話”的意思。
阿姨們都是打扮自己的高手
真正讓我領略到她們那一代人審美品位的人,還是郁風。
郁風阿姨,她這個人啊,處處都透著美感。他們在興華公寓的家,布置得趣味高雅,她做過中國美術館展覽部的主任,是最懂掛畫的,掛高掛低,是一門大學問。她和苗子伯伯在家里掛的都是“作品”,有他們自己的,也有其他名家的,我最記得的是餐桌旁邊那幅葉淺予早年間的畫作,外面很少見到。
她衣著的打扮也是自己的作品,是生活的另一種語言。她是藝術家,不去追求奢侈的名牌,只講究搭配和設計感。她是畫家,對顏色敏感而有造詣,她特別會用綠色,一件穿了好多年的蘋果綠朝陽格襯衫,隨意配一件外搭,出席大場合最顯俏麗。
80年代初,北京的冬天。大街上的人都是臃腫的“藍螞蟻”,郁風阿姨卻從來不,她常穿一襲黑色羊絨長大衣,中式的立領和中式的大盤扣,卻是西式的裁剪,很別致,當年獨一無二的設計。這件黑大衣把她的高個子襯得很有型,再配上她那一頭特有的蓬松束發(fā)。記得那個冬天,當我看見郁風阿姨從北京一片灰禿禿的胡同里走進我們家的時候,眼前一亮:氣派,太帥了!
光會搭配還遠不是著裝的關鍵。苗子伯伯曾不止一次得意地對我說:“你郁風阿姨是服裝設計師,她曾經(jīng)被鄧穎超找去,為婦聯(lián)設計過出訪的旗袍。”
郁風阿姨說,衣服穿的好,關鍵是身材。懂得美,應該是從了解自己的身材開始,會穿衣服的人都知道自己身體黃金分割的最佳位置。身材高大的郁風阿姨,喜歡穿寬松的長裙,很風格化。
阿姨們都是打扮自己的高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形象logo。張仃的夫人、詩人灰娃的發(fā)型,苗子伯伯說她梳的是“唐代的發(fā)髻”。
在張樂平先生的兒子阿四先生記憶中,對兩位畫家夫人的打扮,印象最深刻。一位是黃永玉夫人張梅溪,小巧玲瓏,特別喜歡穿小掐腰。另一位是徐悲鴻夫人廖靜文,修長高挑,穿了一件長款的紅色毛衣外套。
長款上衣打破了固有的腰臀之間分割比例,想穿出飄逸的效果,美人要有腰?,F(xiàn)在,這種穿法已經(jīng)被前韓國前總統(tǒng)樸槿惠發(fā)揮到極致了,但在當時還是很驚艷。而對于史東山夫人華妲妮來說,這早就是她玩剩下的,盤發(fā)加長款服一直是她標志性的裝束。
相比較而言,沈峻阿姨的美感是內(nèi)斂的,不太注重在穿著上。她是“家長”,最懂經(jīng)。
丁聰?shù)募亦l(xiāng)在楓涇,他們夫婦常到上海走動,她給我指點迷津,要“住在上圖,吃在上博”。
上海圖書館地處淮海路,沿線的高安路、衡山路、武康路、湖南路……我家的親戚朋友遍布周邊,滿街的梧桐樹,自然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段。而吃在上博,則是他倆的獨家秘笈,“那里有最好吃的扎肉”。
博物館里有肥膩膩的五花肉,而且肯定不是臺北故宮博物院里那塊著名的石頭。吃肉吃到博物館,只有沈峻阿姨這樣活潑的人,才會把這兩件完全不搭界的事情聯(lián)系在一起。她卻說,能吃得到大肥肉的博物館,不在臺北的故宮博物院,而在上海博物館,很多人都不知道那道扎肉是上博餐廳要預訂的一道招牌菜。無肉不歡的楓涇人“小丁”夫婦,每次來滬必要大快朵頤,我在前幾年也吃到過一次。
沈峻阿姨喜歡聽好萊塢老電影的音樂,同時,她又喜歡用藍印花布做窗簾、靠墊裝飾房間。她和丁聰?shù)募?,書堆成了小山,在一摞一摞書山的夾縫中,掛著名家的畫,包括那幅黃永玉贈給沈峻的“鳥是好鳥,就是話多”。后來是在丁聰伯伯住院以后,我爸爸有一次去她家時看到了,就對沈峻阿姨說:“別掛了,不安全?!边@些畫才被摘了下來。
她家平常吃飯用的那套魚圖案的碗盤,古樸得好看,是從街上淘來的,在這一點上,她跟郁風阿姨一樣很摳門,卻總能花很少的錢發(fā)現(xiàn)美的東西。別說名牌包,就是皮包,沈峻阿姨也很少拎,現(xiàn)在環(huán)保時尚的布包,她早就這么拎了。拎著一個藍布花包,去參加畫展的開幕式,沈峻阿姨照樣風度好得很。
沈峻阿姨永遠是最開心的,即便是這個世界對她很不厚道的時候,她也是用最樂觀的態(tài)度面對著一切。
美是一件很復雜的事情,并不是光漂亮那么簡單。才貌的合二為一,堪稱完美,其中還包括人的性格。盡管謝晉導演曾說過,女人漂不漂亮,要男人看;男人漂不漂亮,要女人看。
小時候,常聽大人說,新鳳霞是如何如何的漂亮,可是不幸,我見到她時,她已經(jīng)是一個病人了。
胡考的兒子胡小胡回憶說,他還是11歲男孩子的時候,已能看出女人的美麗。“秦怡阿姨真漂亮,新鳳霞阿姨在一旁,一比就比下去了?!痹诒贝骱?,“廖靜文阿姨住一幢闊氣的別墅,年輕新寡,冷艷逼人,叫我倒吸一口涼氣……我覺得廖阿姨比新鳳霞阿姨更漂亮,更有氣質(zhì),更高貴。我覺得她可以和秦怡阿姨相比,她們兩人是我年少見過的最美的女人?!?/p>
我不懂評劇,也沒見過最美麗時的新鳳霞。“文革”后期,吳祖光經(jīng)常帶他的兩個兒子到我們南竹桿胡同的家來玩,吳歡比我大十好幾歲,是大哥哥,他的力氣大,背著她媽媽上下樓。我們家有要出力氣的活,他也過來幫忙,所以總帶著我一塊玩兒。我當時對吳歡說過一句“名言”:“漂亮的女人是花瓶,你是花盆!”這件事,吳歡前不久還跟我提起。
“玩”是貫穿始終的主題
說起來,我反倒是跟呂恩阿姨更熟悉,更親近,她叫我爺爺“干爸爸”,叫我奶奶“夏媽媽”,雖然她說,“后來有了新鳳霞,我就退出了”,可是稱呼一直沒變。
前面說到,葉淺予曾有跟戴愛蓮復婚的打算,我爺爺積極贊同,并說要當他們的證婚人。我爺爺做過很多次二流堂成員的證婚人,1944年,他當過黃苗子、郁風的證婚人;1946年,當過吳祖光、呂恩的證婚人;1952年,還在上海做過張駿祥、周小燕的證婚人。
但是,有個性的戴愛蓮不接茬也不作聲,后來,她用帶著英文腔的中文對她的朋友講:“我不愛他……”在戴愛蓮的眼里,葉淺予跟朋友在一起有很多話說,跟她在一起沒什么話可說。這與呂恩描述的她跟吳祖光的婚姻是一樣的,“跟他,人多的時候我們兩個很好,如果只有我們兩個人呢就不怎么樣了,就又沒有那么如膠似漆。我們分開了很好,寫信很好,在一起就不是那么完美的?!边@大概就是通常所說的“性格不合”。
平時看著大大咧咧的呂恩,她的個性很強,她并不十分看重做“吳太太”?!拔覀兎质种饕巧盍晳T不同。我這個人脾氣挺怪的,他后來越來越紅,名氣越來越大。和現(xiàn)在的演員不同,我那個時候不想靠著導演上去。我要上去,要靠我自己的演技、靠自己本事上去,不能靠丈夫的關系上去。他越是紅,我就越不習慣叫我‘吳太太,我不知道是叫我,香港那個地方喜歡這樣稱呼,而我喜歡人家叫我‘呂恩。”
呂恩阿姨的性格很年輕,很好玩,在她講述的40年代重慶和香港的生活細節(jié)里,“玩”是貫穿始終的主題,但是反過來,她會批評吳祖光好玩。她跟我說:“吳祖光拍戲吧,不跟我談劇本,也不跟我說角色,自己卻跑出去吃餛飩了,所以我管他叫‘餛飩導演。”其實,她自己也差不多,只不過倆人的玩法不同,一個京派,一個海派,“有一次我們?nèi)齻€人 (吳祖光、丁聰、呂恩) 看麒麟童的戲,看著看著我就睡著了。他就說:‘對牛彈琴!我就說:‘下次別帶我去看了,帶我跳舞去。這樣,我們時間長了就不行?!?/p>
她講跟我爺爺?shù)牡谝淮我娒?,其過程無怪乎就是當年的一個懵懂女孩子見到了一位她崇拜的大作家,講到最后,重點落在了我爺爺請她吃了一個大西瓜,“又甜,水又多,真好吃?!?/p>
熱衷于自己的“小樂胃”
就是這樣可愛天真的性格,讓我爺爺很信任她,派她成功地做了一次秘密“交通員”?!?948年中秋前后……我要走的頭一天晚上,夏衍來找我。過去他每次來都是找吳祖光,談他們的事,他一來,我就走到一邊去。所以,這次,我一看他來了就又要走開。夏衍馬上說,‘呂恩,今天你別走,這次我找你有事。那時從香港到北京,要先坐霸王號飛機到上海,停一晚上,然后再去北京。
他說:你在上海住一晚上,替我辦四件事:
1.先去找于伶,把他約出來,要他轉告陽翰笙,趕緊離開上海,到香港來;
2.告訴陳白塵,要他隱蔽起來,這個你可以去通知;
3.叫劉厚生等四個人,趕緊到蘇北解放區(qū),找什么人聯(lián)系;
4.帶一封信給王蘋,這封信是已經(jīng)到了解放區(qū)的宋之的寫給妻子王蘋的,先到了夏衍手里……
一個多月后,我回到香港,夏衍拍拍我,說:‘呂恩,干得不錯!我說:‘干爸,奇怪,怎么不要白楊干,她比我心細。夏衍說:‘你糊涂,膽大。他真教我怎么做。去上海前,他說帶那些東西,不要讓海關的人查,寧愿多送錢,不要患得患失。一封信我藏在內(nèi)衣里面。他說以后還讓我干?!?(李輝 《呂恩:我和吳祖光》)
這件事,她對我講過幾次,自己也寫過。之后,還有一次是派她和郁風去做張大千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沒有成功,有照片和張大千送給她們倆的畫作為證。因此,我爺爺在1985年6月,為呂恩的革命工齡寫證明材料,證明她從1943年開始參加中國藝術劇社中華劇藝社,1948年去香港在永華影片公司做演員,以及到解放前夕這一段,都是在夏衍的安排下為黨工作。
其實,呂恩阿姨一直過著風輕云淡的日子,她熱衷于自己的“小樂胃”。到了“人藝”以后,并不仗著自己的老資歷和“干爸爸”的硬關系搶角色、爭頭牌。這樣的好性格,使她躲過了后來的很多禍事,也保持住了一張漂亮的臉。
40年代,從重慶到香港,跟著我爺爺和“二流堂”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是呂恩人生中的黃金時代,她保留了很多這一時期的珍貴照片,有大量的劇照和與“二流堂”的合影。
她在里面最美,我一邊看,她一邊給我講,直到看見了一張她燙著卷發(fā),戴著墨鏡,站在我爺爺他們一群人的中間,驚嘆:哇,大美人!望著我瞠目結舌的表情,呂恩阿姨不好意思了,很靦腆地說:“那時候,我不是在做電影明星嘛?!闭f這話時,她臉上干凈得緊,一絲表演欲也沒有。
她跟我們家一直走動,沒有間斷過。在五六十年代,我爺爺當文化部副部長,那是他最忙碌的時候,也是最謹慎的時候,尤其是在潘漢年事件之后,他已經(jīng)不可能跟“二流堂”像在重慶時那樣隨便說笑了,“干爸爸回家后,進了院子就直接進自己的房間去了,沒時間跟我們多說話,打個招呼,我就去另一排房間陪你奶奶,她很寂寞呀,現(xiàn)在很多人都說你爺爺,卻很少說到你奶奶,夏媽媽是很不容易的。”
呂恩阿姨是舞臺上的演員,卻不是生活中的表演家。
“這個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就是:我會早于他 (指黃苗子) 離開這個世界!再精彩的演出也有謝幕的時候!大概是快到了謝幕的時候了,我不能想象這個家沒有了我會是什么樣子。一切都會習慣的。”這是2006年5月,郁風寫給她四妹郁曉民的信。
“二流堂”的大幕早已落下,對于我來說,斑駁的回憶是最美好的,寫下來的是繞梁的余音。
(選自《語之可09》/張亞麗 主編/作家出版社/ 2018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