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慧萍
故事與歌謠
月亮粑粑,踩著瓦渣。
一跤跌倒,怪我打他。
我沒有打著他,回家告訴媽媽。
媽媽不在屋,躲在門背哭……
今夜無月,卻在不經意間想起兒時唱過的歌謠。大約是在很久以前,簡單的童謠,曾陪伴著我度過了無數個停電的夜晚。
月亮光,照四方,照到鯉魚塘。
鯉魚鯉魚你也好,你有一身鱗,可憐螺螄夜夜行。
螺螄螺螄你也好,你有一層殼,可憐螞拐打赤膊。
螞拐螞拐你也好,你有一雙跳,可憐公雞早早叫。
公雞公雞你也好,你有一層冠,可憐老鼠夜夜鉆,鉆到竹筒古,挨貓咬屁股。
千百年來,靜謐的鄉(xiāng)村上空,那輪始終不變的月亮仿佛有一種奇妙的魔力。這種魔力能讓淳樸的人們產生豐富的聯想和想象。郎朗上口的歌謠,被一代又一代月下之人傳唱。
兒時的鄉(xiāng)村,即使是在停電的夜晚,也從不失溫暖。天氣冷的時候,便圍在火堆旁聽爺爺奶奶講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聽到怕了還舍不得捂上耳朵。天氣熱的時候,從村西到村東都會看得到人,或散步,或坐在曬谷坪一邊石頭上閑聊。乘著絲絲涼風,聊著家長里短,鄉(xiāng)村百態(tài)。那時的月亮很安靜,放任云朵在她的身旁調皮搗蛋。遮了她的眼睛,她便往旁邊挪一點點,占了她的位置,她也不生氣,往西邊挪一下就好。兒時的我,覺得她一定是太孤單了,所以要聽一聽、看一看人們的歡樂。也許她也在跟我們交談,只是隔得太遠,我們聽不見罷了。好想摸一摸她,也聽她說說話?;蛟S月光就是月亮的手吧,靜靜地擁抱著每一個孩童的夢,悉心呵護,從不打擾。
月亮粑粑,踩著瓦渣。
一跤跌倒,怪我打他。
我沒有打著他,回家告訴媽媽。
媽媽不在屋,躲在門背哭……
年幼的我,未曾想過,多年以后,我竟還會如此清晰地記得。我想也許是記憶融入了這首歌謠,抑或這首歌謠早已融入了我的童年。只記得,那時的鄉(xiāng)村很靜,靜得聽得見曬谷坪那一邊的交談聲,靜得聽得見另一頭偶爾起伏的犬吠,靜得月亮也忘了時間,以至于她從未老去。
在這個停電的晚上,我打開窗靜靜地站著,樓下路燈的光突然被拉得很長很長。我沿著光,踏著雪霰,走過山川與河流,唱著熟悉的歌,走到了那些安靜的夜晚。我想問一問月娘,她是否還記得,曾經潤飾了一個鄉(xiāng)村女孩的童年,問一問她,是否知道她,溫暖了一個鄉(xiāng)村女孩無數個思鄉(xiāng)的夢。問一問她,是否還記得,我曾唱過的歌謠。
親情與歌謠
小時候妹妹愛鬧,奶奶便時常背著妹妹,牽著我,走在鄉(xiāng)間的石子路上,唱著那些流傳了無數個春秋的童謠。
掰子掰,跳上街。
量筒米,養(yǎng)奶奶。
奶奶吃得多,掰子回來刮鼎鍋。
鼎鍋里面有條蛇,嚇得掰子跳下河。
這是一首孝順長輩的歌謠,“掰子”就是人們常說的“瘸子”。那年的月亮底下,我曾用清澈的眼睛看著奶奶,告訴她,長大后我會給她買糖吃。月光下的奶奶笑得格外開心,仿佛灑滿清輝的夜幕中盛開了噴泉。
天皇皇,
地皇皇。
我家有個愛哭王!
過路君子念一念,
一覺睡到大天光。
我們披著月的華裳,一路走著、唱著。反復的歌謠,在月光下流轉。直到妹妹困了,睡了。然后慢慢走回燭火搖曳的家。八仙桌上,或是一根快燃盡的蠟燭,或是一盞用了不知多少年的煤油燈。推門而入的那一瞬間,總是喜悅地歡迎著我們回家。當一切都歸于寧靜,月亮也偏了西。
煙煙,煙克那一邊,
那邊有個公老鬼在抽煙。
還記得在火柴堆旁,擦著被煙熏哭了的眼睛,還不忘奶奶曾教過的歌謠。淚眼迷離中,有一種不再被煙熏的錯覺。就像小時候摔疼了,“呼呼”之后,疼痛就減少了一樣。
游戲與歌謠
排排坐,起糯糯。
糯糯香,請姑娘。
姑娘來得早,吃碗芋頭飽。
姑娘來得暗,吃碗芋頭飯……
還記得當時的我們,年紀還很小,并肩坐在青石板上,用那甜甜的嗓音,唱著古老的歌謠。心血來潮的時候,大家會一起去摘一些花花草草,然后找?guī)讐K磚頭和一塊青瓦,架起一個簡易的小灶,開始“做飯”。然后一起等著“美食”出爐。悠揚的童謠,可愛的游戲,伴隨著我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暖花開的午后,直到太陽也樂開了花。
點卯點卯官官,點著誰贏誰當官!
點卯點卯賊賊,點著誰贏誰做賊!
點卯點卯兵兵,點著誰贏誰當兵!
當大官、小偷和兵都具備的時候,便是一輪游戲開始的時候。我依然記得那些嬉戲的時刻,為了不當小偷,而絞盡腦汁地選位置。又時常因為開頭的人不對,而前功盡棄,無奈地當一回又一回被兵追的小偷。簡單的游戲,卻玩得樂此不疲。我們從夏日的黃昏里跑過,留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天邊的云霞好像受到了感染,臉笑得愈發(fā)地紅了。晚霞籠罩著青蔥的山嶺和流淌著的小河,漫山遍野都是溫暖的顏色,就連水里的鵝卵石都鍍上了柔和的光。
搖、搖,
搖到外婆橋!
雞崽吃白米,
鴨崽吃浮漂!
大人吃了有工做,
小鬼吃了又來搖。
還記得,我們曾用稻草搓的繩子掛在柚子樹上蕩秋千,一邊晃著一邊唱著這首名叫“外婆橋”的歌謠。又或者是爬到楓樹的樹枝上,輕輕地晃著、唱著,透過未曾落盡的樹葉,看秋日里的天空,偶爾有云從葉和枝的縫隙里流過。低頭,有泥土的芳香,和斑紅的楓葉。不經意間,還可以看到紅得滋潤的葉,光滑、鮮亮,好似得到了造物主特別的恩賜。我喜歡將這些漂亮的葉子收進口袋,帶回家夾進書頁里,仿佛自己收藏了一個秋天。待到冬日的午后,陽光透過云層灑在書頁上,干癟了的樹葉,又會喚起秋日里的記憶:“搖、搖,搖到外婆橋……”
一籮窮,二籮富,
三籮、四籮賣豆腐,
五籮、六籮挑糞過河,
七籮、八籮開當鋪,
九籮當相公,十籮頂狀元。
我們將整個指紋紋路清晰且指紋中心是一個圓的指紋稱之為“籮”,反之為“簸箕”。十個“籮”的人,一定要找一個擁有十個“簸箕”的對象,生活才能和和美美。其他的則沒有特別的要求。年少的我們,喜歡互相分析小伙伴們的指紋。即使知道歌謠娛樂的成分居多,卻還天真地數著,誰有幾個“籮”,誰幾個“簸箕”,然后再對應歌謠里面的描述。回看那千里之外的記憶,當年的小伙伴很多都沒了聯系。不知那年擁有十個“簸箕”的姑娘,是否遇到了她那位“頂狀元”的另一半。
勞動與歌謠
洗韭菜,
洗白菜,
洗克街街賣。
丑的拿來吃,
好的拿來賣。
清晨,在溫柔的河邊,我蹲在石板上,一邊看著奶奶清洗剛割下來的韭菜,一邊唱著熟悉的歌謠。水里的魚兒仿佛能聽懂一般,不約而同地穿過云層向我們游來,時不時地把頭伸出水面,以表達它們的雀躍。魚兒的雀躍,驚動了平靜的河面,漾起了一圈圈波紋,像是那條不知流淌了多少年的河流在微笑。偶爾有水鳥經過,它們悄悄地飛過,生怕驚擾了這一幕。
丫頭丫,賣菜花。
賣給婆婆打嘴巴!
婆婆不打我來打……
這首歌謠一定是每一個被叫做“丫頭”之人的“噩夢”。時不時被同伴用來開玩笑,自己氣惱又無可奈何。然而,在惱了怒了之后,依然在一起捉迷藏。時光流轉,當年那個叫丫頭的小女孩,早已不再煩惱。也許,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刻,她也會默默地懷念鄉(xiāng)村時代的珍貴記憶,然后,在心底輕輕地哼唱這首曾經唱了很久很久的歌謠。
一二一,挑起籮筐克買米,買米的人,擠又擠,擠著我的腳,像牛角,我問醫(yī)生要點藥,什么藥,膏藥,什么膏,牙膏,什么牙,豆芽,什么豆,豌豆,什么……
夏秋時節(jié),鄉(xiāng)村的道路上,總會有挑著籮筐的人。他們匆匆地行走著,汗水灑在路上,滲進混合著祖輩汗水的泥土里,一層、一層、又一層。我們在路邊的空地上玩著從田里挖來的泥巴,口中還碎碎念著不知從哪里聽來的童謠。泥土捏的小人和動物,聽著童謠誕生,仿佛有了一絲靈氣。
美好的歌謠
兒時的世界,跟糖果一樣多姿多彩,又跟糖果一樣,泛著甜甜的味道,永遠回味不盡。也許回憶很長,也許回憶又很短。長得我寫不完那時的溫暖,短得我伸手便可以摸得到那年的月光。
我盼望著,盼望著,在下一個有月的晚上,我能在這一片天空之下,唱著無憂無慮的歌謠,直到月亮也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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