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健
與那些寂寞的村莊不同,桂林靈川江頭村的寂寞卻顯得叢容不迫,村里村后雄渾的一座座山門,儼然的田舍,在午后隆冬的陽光普照下,一塊塊地里的農(nóng)作物經(jīng)歷了嚴冬的風霜雨雪,依然一片生機盎然,讓人感到十分的欣慰。
我們驅車旅途勞頓地來到江頭村,周氏愛蓮祠堂的古樸淡雅,綿綿的書香,從家祠建筑精雕細作中,品讀到了周家先輩們的用心良苦。祠堂是家族的圖騰,它容納了一個家族的興衰史。宗祠最里邊的神龕往往擺放著始祖的神像,此是對祖先的感恩戴德,北宋大儒理學家周敦頤的畫像就擺放宗祠的最里面。畫像的人,深諳周敦頤的哲學、文學思想脈搏,與中國二千多年哲學一路走過來的源頭。他在繪畫心中的周敦頤形象時,神態(tài)溫和寧靜,深邃的目光里透露著一種博大的沉思。周敦頤的沉思,使水到山窮的儒學又突然峰回路轉,迎來柳暗花明的出路。
作為周敦頤的后裔,數(shù)百年前,江頭村的周家祖先,顛沛流離,一路輾轉,吃盡苦頭,從千里迢迢的江西來到江頭村安家落戶。每一個家族的變遷,都有鮮為人知的故事隱藏于祖先們守口如瓶的秘密?!栋倌旯陋殹酚幸痪漕H讓人們玩味的話,“只要沒人死了埋在地下,你就不屬于這個地方”?!暗叵隆睙o疑是指生于斯死于斯的故鄉(xiāng),散文家何述強先生有篇散文叫《死亡故鄉(xiāng)》,死亡與故鄉(xiāng)構成了一對患難的孿生兄弟。公元一0七三年,功成身退的周敦頤仙逝于廬山濂溪書院,“廬山我愛久,買田山中陰”,晚年的周敦頤過著漁樵耕讀的田園生活,仰慕廬山潛心治學,講道授徒。明朝中期,周敦頤的第十四代后裔,從湖南道州府營道縣遷徙落戶江頭,遷徙是一件無比痛苦的事情,與故土的訣別,丟下祖先的墳塋,周敦頤的后裔有種說不出的難言之痛,路漫漫,夜夢長,在舉步維艱里照見現(xiàn)實。
“蓮,花之君子者也?!闭嬲木佑跓o時無地坦然地直面人生。對一個家族來說,大遷徙意味著前途未卜的重新開始,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山野,拿什么建造一個夢寐以求炊煙升起的村落?縱觀煌煌五千年華夏文明,我們記住了《左傳》、《戰(zhàn)國策》、《史記》、《三國志》、《資政通鑒》等等歷史巨著里,那些大起大落的歷史事件、帝王將相圣賢英雄,而忽視了由無數(shù)村莊鄉(xiāng)黨辛勤勞輟創(chuàng)造的農(nóng)耕文明。
惜字如墨的《愛蓮說》,深深根植于周氏宗族的血脈基因。宗祠是一個家族文化的象征,江頭村的周氏家族以“愛蓮家祠”四個古樸字體作為宗祠的額匾,不言而喻,“江洲頭愛蓮文化”數(shù)百年來已深深地滲透到周家子孫的血液和靈魂。中央電視臺百集大型紀錄片《記住鄉(xiāng)愁》對江頭村片名命為“清白可榮身”,此是對江頭村“一貫以道之”的褒獎。
每個走進江頭村的人,免不了對江頭村在明清、近代涌現(xiàn)200多位大大小小官員的現(xiàn)象感到由衷的贊嘆。時過變遷,流連于江頭村古韻寧靜的明清古院,桂北冬日的陽光懶懶洋洋地落在古巷、門府里,一只斑白的小貓“喵喵”兩聲,膽怯地看著來人,便遁跡于農(nóng)家院子的古藤。響午時分,只有我們幾個,樂不知疲倦地對江頭村眼前的書香古院拍個不停,驚動了古院幽靜的遺夢。
護龍河緩緩流淌而過,字廚塔屹立于愛蓮家祠東南側,有石拱橋風雨相伴,婦女們在清澈的涓涓細流搗衣,幾個兒童在河畔嬉耍。不遠處的菜園,一個中年婦女彎腰在鋤草。字廚塔掩映于蒼翠的古樹底下,塔尖形似筆峰,與村邊的筆架山、王印山遙呼相應。
對漢字的敬畏,江頭村周氏家族從祖先周敦頤那里繼承了過來。江頭村數(shù)百年的家風族訓中,對母語的敬畏與天地同列。在他們的眼里,漢字隱藏著生命的高貴與尊嚴,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力量,事關家族興旺,事關社稷安危,事關科舉功名,事關讀書人道德風范。江頭村的每個孩子,從小便從族訓中領會了對文字的敬畏之心。在江頭村人的眼里,在紙上寫過的字不能褻瀆,不能將腳踏在寫過的字紙上,不能將寫過的字紙隨意送人,不能將寫過的字紙隨時焚燒......孩子們寫過的描紅、作業(yè)本,練習過的毛筆字廢紙,要在規(guī)定的時間里到字廚塔舉行儀式燒掉。上蒼為鑒,縷縷青煙,化作江頭村祖先對孩子的殷切期望,對字紙的敬重。
走在幽靜的古巷子,陳舊的門楣上懸掛的牌匾“布政使”、“知府”、“同知”等古韻字體,我們就不難理解江頭村為什么走出去如此多的科舉人才,唯有用心讀書才明白其中的奧妙。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