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梅
細讀菲利普·羅斯的《人性的污穢》,人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交織著復雜多變的主題。羅斯通過塑造一組又一組相互對立又相互依存的元素,通過二元對立的手法把這些元素融入其復雜的主題中,凸顯了《人性的污穢》所體現(xiàn)出來的富有層次的、寓意豐富的復雜主題,突出了美國種族主義盛行的背景下,以白人和黑人對立為主線的矛盾沖突。
一、二元對立在《人性的污穢》中的價值
《人性的污穢》是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的代表作之一,是美國三部曲的第二部。2000年一經(jīng)出版,它就引起了人們的廣泛討論。這本小說以主人公科爾曼無心說出的“幽靈(spirit)”事件為導向,引出了關于種族、文化、性別等多重主題交織的一系列事件。小說的主人公科爾曼·西爾克原是一名黑人,在種族歧視嚴重的美國遭遇種種不平等待遇,以至于難以實現(xiàn)美國夢的時候,他拋棄了自己的黑人身份,利用自己淺膚色的特點將自己的身份變成了猶太人,并與母親和妹妹決裂,徹底告別過去,走向全新的人生。諷刺的是,本是黑人的科爾曼,最后正是因為“幽靈(spirit)”這一帶有歧視黑人色彩的詞匯而被定義為種族主義者,從而一步一步走向滅亡的終點。
在科爾曼漸漸淪陷的過程中,充斥著種種二元對立的矛盾推手。黑人和白人、知識分子和文盲、男性和女性等二元對立的因素在事件的發(fā)酵中起著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推動作用,最終導致了科爾曼的滅亡?!岸獙αⅰ笔撬骶w爾在語言學研究中提出來的一個概念,指某一領域中相互對立且不可缺少的一組元素。結(jié)構(gòu)主義者認為,人類是通過從兩種對立面之間的關系來構(gòu)建世界使其產(chǎn)生意義的。美國學者喬納森·卡勒認為,一些特定的二元對立可以體現(xiàn)出文本的主題意義。在《人性的污穢》中,多重二元對立構(gòu)建了其主題的復雜性,也建構(gòu)了一個充滿復雜矛盾的美國社會。
二、《人性的污穢》中幾組二元對立主題
(一)黑人與白人的對立
作品的背景設定在二十世紀末的美國,種族主義盛行,白人對黑人的排擠十分嚴重。作為黑人的科爾曼,從小便被父親悉心教導,細心栽培,希望天賦過人的他能夠進入黑人社會的最高學府——霍華德大學學習。然而成長于黑白人種混雜學校的科爾曼在父親和哥哥的保護之下,并沒有切身地感受到黑白人種之間的差別待遇。同學的回避、鄰居的冷漠都沒有讓沉浸在自己美國夢中的科爾曼領悟到白人對黑人的歧視。直到科爾曼走出從小生長的環(huán)境,走到外面,上了大學被明確劃歸到黑人種群時,離開了父親保護的他才第一次直面黑白人種之間的矛盾。當街上熱狗攤的攤主拒絕賣給他熱狗的時候,科爾曼內(nèi)心的屏蔽機制被無情地打破了,他清晰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黑人身份。
羅斯曾這樣評價說:“在種族隔離的南方,不存在個體身份,即使對他和他的室友也不例外。絕不允許這類細微的差別存在,其撞擊力是可怕的。黑鬼——指的是他?!边@種認知對科爾曼的打擊是巨大的??茽柭鼞{借自身優(yōu)勢獲取的認同感被打碎,黑人的身份使他無法面對。于是,在父親去世之后,他改變了自己的身份,在種族一欄選擇了猶太人,并給自己編造了虛假的過去。在改變自己的身份以后,科爾曼依然沒有脫離被稱為“黑鬼”的恥辱感,他在余下的人生里都堅守著這個秘密,并且害怕被人拆穿,這也是導致他悲劇的原因之一??茽柭鼘谌松矸莸膾仐?,注定了他要成為一個沒有過去的人。他對黑人種族的認同失敗驅(qū)使他轉(zhuǎn)換了身份,這種轉(zhuǎn)換是不可逆轉(zhuǎn)的,以至于他無法與妻子分享自己的秘密,在孩子們追問家族歷史的時候也顯得捉襟見肘、漏洞百出。
另一個黑白對立的典型就是德芬妮。她在撰寫征婚廣告時,極力想表達自己只限白人男性應征的想法,卻因為顧慮到外界的看法而放棄直接說明,選擇了隱晦地表達,將其定義為“地中海膚色”。實際上,越著重去避免種族問題反而說明她的內(nèi)心對種族區(qū)分十分在意,因此她才會在措辭中格外注意這個問題。她只是不想讓其余人知道她如此在意種族劃分罷了。通過黑人和白人的對立,羅斯塑造了科爾曼這一不堪種族歧視而改變種族的主人公形象,并描寫了他逐漸走向毀滅的過程,通過科爾曼的人生選擇和心理描摹,突顯了小說主題中黑白人種的矛盾。
(二)知識分子和文盲的對立
小說第三章的標題為《你拿一個識不了字的孩子怎么辦》?!跋嗨频奶幘?,同樣的命運,使得一個黑人教授和一個文盲雙雙被排斥在社會之外卻相互傾心、相互愛戀?!备D菅艁碜砸粋€富裕的家庭,在遭到繼父的性騷擾之后逃離家中,嫁給了她的前夫越戰(zhàn)老兵萊斯。逃離家中的福妮雅,用不識字來偽裝自己。與其恰恰相反,科爾曼則是通過知識來武裝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雅典娜學院院長的位置。相似的處境,他們卻做出兩種完全不同的應對反應。知識對于科爾曼來說,是得以躋身中產(chǎn)階級的跳板;而對福妮雅來說,則是逃離她生活過的那個家的工具。因此,科爾曼盡力獲取知識,而福妮雅則刻意拋棄知識,偽裝成了文盲。兩人截然不同的選擇讓知識的可利用空間變得靈活起來,它既是給人勇氣的源泉,也是傷人的武器。這對于這部知識分子小說來說,深化了其主體的復雜性。福妮雅的文盲身份給她加持了“弱者”的光環(huán),使得知識分子德芬妮在對科爾曼的威脅信中尤其提到了她“沒文化”這一特點,這或許也是作者對于知識分子的思考,即擁有知識的人比較強大。
(三)男性與女性的對立
書中另一讓人無法忽視的二元對立元素即是男性與女性之間的對立。羅斯采取人物視角透視的方式,通過人物的聲音說話,讓讀者走進了不同人物的內(nèi)心,因此人們可以近距離地觀察到不同人物內(nèi)心情感的波動。其中,能讓讀者明顯感覺到男性和女性相對立的描寫出現(xiàn)在人物德芬妮處。作為女性主義者,德芬妮對于男性的解讀過于極端。她把男性的各種行為都添加了自己的理解。男士的著裝、說話的習慣、看人的方式都跟女性主義掛上了鉤。她像一個挑剔的旁觀者,一邊表達著對身邊各類男士的不滿,一邊期望可以找到合乎自己審美的男士。可是當她真正描繪出了心目中理想伴侶的模樣,那個人卻恰恰與她的競爭對手重合了。如果她想要在學術界取得一席之地,她就必須打敗大部分站在她前面的男性。但是在內(nèi)心中,德芬妮又十分渴望一位這樣的男性伴侶。男女分屬于不同的性別,除了在權力分配上的沖突之外,也有相合的一面。羅斯通過塑造德芬妮這一形象,隱晦地表達了男女關系的對立和合作,存在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關系。看起來獨立自主的德芬妮,心中也存在著對男性伴侶的憧憬,而另一位看起來似乎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福妮雅,則考慮要跟一只烏鴉結(jié)婚。她生命中三次與男性的重要交集,都沒有帶給她安全感,因此她甚至不愿意選擇男性伴侶。她的繼父給了她心靈上的傷害,這樣的傷害是前夫萊斯和情人科爾曼都無法治愈的。因此,她不僅把自己和男性對立開來,也和人這一社會性動物對立了。
三、結(jié)語
通過二元對立的主題元素,羅斯對科爾曼悲劇命運的復雜推手進行了一層層地解刨,突出了其富有層次、意義豐富的復雜主題。其中,黑人與白人的沖突是小說的主線,也是小說體現(xiàn)出來的最大主題。而在黑人和白人的對立下,小說中充斥著性別、文化等方面的對立元素,使得《人性的污穢》在多重主題的交相輝映下閃現(xiàn)出動人的光芒。時代的發(fā)展帶來了社會的變動,黑白種族之間的對立與沖突在科爾曼的晚年也從臺面上走到了幕后,但是依然充斥著整個美國社會,并交織在復雜的社會背景中。羅斯通過二元對立的方式,突出了兩個對立面的不可調(diào)和性,也為其注入了多重活力,加強了小說的可讀性,突出了其沖突主題的復雜性。
(貴州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