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煜
【摘要】2014年山西大同云波路北魏墓M10出土一件房形石葬具。本文將云波路M10房形葬具置于比較的視野下,與其他出土的房形葬具進行類型學等方面的對比,進一步探索該葬具乃至墓葬的年代以及墓主身份。從云波路M10房形葬具的形制特征看,其年代應在太和元年之后,孝昌三年之前,且可能在太和十八年前;墓主身份應為官員家眷。這件葬具為北魏時代的喪葬風俗、建筑模式等問題的研究提供了寶貴的線索。
【關鍵詞】北魏;云波路M10;房形石葬具
2014年5月,山西大同市市區(qū)云波路一帶基建清理了一批北魏墓葬,其中一座墓葬(M10)出土一具房形石葬具。作為一件經過科學考古發(fā)掘,具有較為詳細的出土材料的房形石葬具,其為這類葬具的規(guī)格、使用人群、等級制度等問題呈現(xiàn)了新的材料,為明確使用該葬具墓葬的墓主身份,以及北魏時代的喪葬風俗、建筑模式等問題提供了寶貴的線索。本文將這件房形葬具置于比較的視野下進行初步的觀察,就墓葬時代和墓主身份進行進一步探索和討論。
一、云波路M10概述
該墓葬為帶有長斜坡墓道的土洞墓,墓向大致坐北朝南。斜坡墓道長12.3m,墓室近方形,長3.54m,寬3.8m,高2.4m。墓室中出土數(shù)十件遺物,以陶俑、陶罐居多,均為典型的北魏平城時代器物組合。房形葬具占據了墓室大部分空間,因而一部分器物放置于房形葬具內。(圖1)圖1
二、云波路M10房形葬具的結構和構筑方式
葬具朝向與墓葬朝向一致,呈三開間歇山頂式,長2.84m,寬1.89m,通高1.85m。與之前發(fā)現(xiàn)的使用房形葬具的北魏墓葬不同的是,該葬具內沒有設置帶有床腿的石棺床,而墓主則是先盛殮于一具梯形木棺內,然后在放置于房形葬具之中,這也顯示了這件葬具的性質是槨。像這樣房形葬具內盛放一具木質棺的情況,在目前尚屬首次發(fā)現(xiàn)。這類葬具的定名,在學術界還有不同的意見,根據出土時的情況,有學者稱之為槨,也有稱之為棺,還有學者稱之為“石室”,這類葬具有的自銘“石室”,也有自銘“石堂”者。本文將這類葬具暫時視為一類器物,統(tǒng)稱為“房形葬具”。
這件葬具地袱上以九塊石條圍成邊框,并以十余塊石板拼合成地板。立面石板下部插入石條雕鑿出的凹槽內,東西立面各兩塊石板,北立面三塊石板圍成墻面,正立面(南面)僅有兩側兩塊石板,且只遮擋下部,其上部及門板原來是否還有其他結構不詳。頂部兩面坡各以四塊石板拼合而成,架于內部預設的四件三角梁上。正面地袱石條上設有四個圓形榫口,前段四件立柱直接插入榫口中,而未設置獨立的柱礎,因此這件石葬具不似尉遲定州墓、宋紹祖墓等出土的幾件房形葬具般具有明顯的前廊,特別是兩側的角柱,更是與東西兩側壁緊貼,這使得這件葬具的前檐僅略長于后檐。檐下柱上專門設置了仿木的斗棋結構,但僅有一道突出的華棋,無令棋結構。柱上斗棋后設置額枋,前后另各一條挑檐枋,使房形葬具結構更加穩(wěn)定。從以往出土的一些材料對比,這件房形葬具的前面在下葬時也有可能存在木或布質地的附件,可能是門板或掛帳。(圖2)
張海嘯先生觀察宋紹祖墓房形葬具,提出其頂部具有預設的天窗,作用應當是以供最后封閉。而從云波路M10墓葬狹小的內部空間看,似乎房形葬具頂部并無足夠的空間以供木棺的移動和垂直置入,因此,下葬時,應當是先置入盛殮尸身的棺后再拼合剩余部分。鑒于該墓葬土洞墓的形制,其構筑方式可能是先拼好地袱、其他三立面和后檐,從房形葬具前端放入木棺,然后再架設前端的立柱、櫨斗、前板和前檐。這點顯然與宋紹祖墓房形葬具的構筑方式有所不同。
三、云波路M10房形葬具的時代推測
對于云波路M10的時代問題,也即這件房形葬具的時代問題,發(fā)掘者依據北魏墓葬中常見器物的組合,大致推斷該墓葬的構筑年代應當為太和(477)之后。而反觀出土這類房形葬具的墓葬,有詳細材料的最早一件為太安三年(457)大同陽高縣出土的尉遲定州墓的房形葬具。其后見于報道的有太和元年(477)的宋紹祖墓房形葬具,以及太和年間(477-499)的智家堡北魏墓出土的房形葬具,還有一件為北魏遷都洛陽后孝昌三年(527)的寧懋墓的房形葬具。還有兩件藏于大同北朝藝術博物館,具體資料不詳。通過整理、比較這類房形石葬具的一些信息,發(fā)現(xiàn)一些明顯的規(guī)律,可以將這件房形葬具的時代范圍進一步縮小,進一步推測葬具及M10的年代范圍。
觀察這件房形葬具的構造方式和工藝,可以發(fā)現(xiàn)以下的一些特征。這件房形葬具頂部采用了懸山頂?shù)臉嬙?。這也是北魏時期的房形葬具的共同特征。稍后的北齊北周時代,才逐漸出現(xiàn)兩面山花戧脊的歇山頂構造,并取代了簡單的兩面坡懸山頂。從屋頂部的一些細部特征上看,太和元年的宋紹祖墓房形葬具,屋檐較為扁平,但已經有意雕刻出椽頭和檐下的滴水,雖然椽頭和滴水雕成一一對應,且為了遷就石材雕刻較為扁平,但已經體現(xiàn)出工匠對于細節(jié)的逐漸重視;北魏遷都洛陽后的寧懋石葬具顯然更加注重細節(jié)的仿真性,屋檐略帶弧度,椽頭制成圓形,檐下滴水與椽頭交錯分布,形象更加符合現(xiàn)實建筑模式。反觀云波路M10房形葬具,雖然可能出于耗工等原因,并未如上述兩例刻出檐上瓦壟起伏的形態(tài)以及圓形的椽頭,但是檐下則著意做出滴水這一細節(jié),這在較早的尉遲定州墓房形葬具等上并未體現(xiàn),而后世的北周、隋代房形葬具,均在這一細節(jié)上進行了表現(xiàn),反映出這件房形葬具的過渡性,以及這類房形葬具制作工藝的逐步演進。
從云波路M10葬具的地袱的制作方式看,北魏前期的幾件房形葬具,地袱都較為簡單,尉遲定州墓房形葬具,其地袱僅以十件石條圍成長方形,將立面下部插入石條上雕好的凹槽中;智家堡北魏墓及宋紹祖墓則是以數(shù)塊石板砌成,然后將立面插入四邊雕好的凹槽;至寧懋墓的房形葬具,地袱則明顯增高略呈臺狀,且制作顯然更加規(guī)整,由兩塊大型石板拼合。云波路M10房形葬具的地袱則由九塊石條拼合而成,中間以十余塊大小不等的石板拼成地板,顯然作工仍與宋紹祖墓和智家堡北魏墓的房形葬具相似。
從云波路M10葬具的獨立建筑構件看,尉遲定州墓、宋紹祖墓房形葬具具有獨立可分解的廊柱、柱礎、櫨斗、額枋等,而這種制作工藝在孝昌年間的寧懋墓房形葬具上卻全部退化,廊柱演變成為開間柱,櫨斗、額枋等也使用采用減地或線刻的方式雕刻于立面上,成為一種視覺上而非實體的部分,與雕刻于壁上的其他畫面逐漸融合。這種工藝的演變在北周和隋唐的房形葬具上有著明顯的傳承。與宋紹祖墓時代相近的智家堡墓,其房形葬具也完全省略了上述的實體部件,雖然其原因也可能是工匠技藝或省工省時,但并不排除同時也受到工藝簡化的影響。從這方面看,云波路M10葬具顯然也處于過渡狀態(tài),其雖然保留了廊柱,但是柱礎退化,廊柱直接插入在地袱上預先設計的榫口中,櫨斗也省略了令棋結構,簡化為僅有四枚華棋式部件在廊柱上的形式。另外,云波路M10葬具的兩件凹字形鴟尾,與宋紹祖墓葬具的也十分類似(圖3)。
1、尉遲定州墓2、宋紹祖墓3、云波路M104、寧懋墓
從云波路M10葬具的前廊看,尉遲定州墓葬具、宋紹祖墓葬具都在房前段設置了前廊,與太和中修建的云岡石窟第九、十窟的前廊后室形態(tài)十分相似,甚至使用了相似的八角形羅馬柱。即便是工藝較為簡單的一件,即北朝藝術博物館所藏的一件房形葬具,也將前檐制作成比后檐更長,并突出為前廊。但從智家堡墓葬具看,制作工藝在發(fā)生變化,隨著廊柱的退化,前廊也開始退化,前后檐的寬度逐漸一致,但從側面觀察,前檐仍然略寬于后檐。在較晚的寧懋墓葬具上,前后檐的寬度一致,前廊的痕跡完全消失,這也與后世的房形葬具前后檐對稱的形制相傳承。云波路MIO葬具仍然表現(xiàn)出強烈的過渡狀態(tài),雖然四件實體廊柱仍然保留,但緊貼前壁,未留出前廊,顯示了向開間柱演變的狀態(tài)(圖4)。
1、尉遲定州墓2、宋紹祖墓3、云波路M10 4、智家堡墓5、寧懋墓
從房形葬具出土的地區(qū)看,房形葬具的出土地點也具有強烈的中心城市性。發(fā)現(xiàn)于大同的尉遲定州墓、宋紹祖墓的時代均處于北魏平城時代;發(fā)現(xiàn)于洛陽的寧懋墓的時代處于北魏洛陽時代;時代稍后的出土房形葬具的墓葬,如史君墓、厙狄迥洛墓、李靜訓墓等也基本上出土于當時的首都附近,如長安、晉陽等。究其原因,應當是具有營造這類房形葬具財力和權力的貴族或高級官員,大都居住在首都附近。因此推斷,云波路M10墓主的下葬年代,可能處于北魏遷都洛陽之前。
綜上所述,云波路M10及房形葬具的時代應當處于太和元年宋紹祖墓(477)之后,孝昌三年寧懋墓(527)之前,且可能是太和十八年(494)之前,較智家堡北魏墓稍早或同時。
云波路M10墓主人身份判定
對墓主身份的判定,對于了解這類房形葬具的使用對象、等級,以及該時代的喪葬禮儀等問題的深入了解,具有重要的意義。
由于云波路M10中未發(fā)現(xiàn)明確的與墓主身份有關的信息,因此目前難以具體考證墓主人的身份。值得注意的是,墓主是一位年齡40~50歲的女性。房形葬具內葬女性也并非孤例,“尉遲定州墓”內所埋葬的同樣是一位成年女性,且兩座墓葬均只埋葬了一位女性死者。據“尉遲定州墓”房形葬具封門板上的銘文,尉遲定州本人是一位官員,根據郝軍軍考證,尉遲定州墓中埋葬的顯然不是尉遲定州本人,而是一位與之關系密切的女性。鑒于兩者之間的相似性,云波路M10的墓主身份應當與“尉遲定州墓”墓主的身份非常相似,是官員的家眷親屬,甚至可能這位官員的身份與尉遲定州亦十分相似,所以致使其對于死者葬具的選擇如此相似。
觀察幾具房形葬具的主人的身份,不難發(fā)現(xiàn)一個特點,使用者基本均為貴族或官員,抑或官員的家眷。
“尉遲定州墓”墓主為“莫堤”尉遲定州的家眷;宋紹祖墓墓主為敦煌公宋紹祖夫婦;智家堡墓墓主的身份無法確知,但從帶墓葬帶有墓道,以及葬具壁上的彩繪圖像上看,墓主可能也是一位官員,且為墓主夫婦合葬;寧懋墓墓主為橫野將軍甄官主簿寧懋夫婦但這類房形葬具使用者的身份仍然存在比較大的差異,有女性單人葬,亦有夫婦合葬;有官員莫堤的家眷,亦有高級貴族世襲敦煌公的宋氏夫婦,還有低級官員橫野將軍甄官主簿。這似乎也在暗示,這類房形葬具的使用對象在北魏時還尚未像后世如唐代形成一套嚴格的等級制度,因而使用者的等級差異仍然較大而不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