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珍
【摘 要】影片《百鳥朝鳳》是一部難得的關注民俗文化現(xiàn)實困境的佳作,其中對導演聚焦民俗文化現(xiàn)實困境、重構民俗文化價值與意義的創(chuàng)作意圖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過從票房成績來看,該片并未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文化突圍,這也為進一步思考民俗文化如何通過意義表述實現(xiàn)民俗文化的現(xiàn)代轉型提供了借鑒意義。本文通過探討嗩吶相關民俗指符的文化內涵及類型化的形象建構,進一步展現(xiàn)吳天明導演對民俗文化陷入傳承困境的思考并作出的努力。
【關鍵詞】影片《百鳥朝鳳》;嗩吶指符;意義表述;類型化;形象建構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1007-0125(2018)14-0106-02
作為第四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吳天明導演在影片《百鳥朝鳳》中,試圖用聚焦社會現(xiàn)實、探尋民族文化心理的創(chuàng)作理想,詩意化的寫實主義風格,田園牧歌式的鏡頭語言,完成對民俗文化的精神救贖。單從該影片的藝術水準與文化高度來看,其中寓意化的鏡頭語言和類型化的形象建構是值得探究的。
一、寓意化的樂器嗩吶:作為傳統(tǒng)文化標識的民俗指符
作為具有東方美學特質的傳統(tǒng)民間吹打樂器,嗩吶成為影片《百鳥朝鳳》中不容忽視的敘事?lián)敗T阽R頭面前,嗩吶不僅僅以一種簡單的民間樂器存在,更多時候是以一種具有典型性、寓意化的民俗指符存在,其作為傳統(tǒng)文化標識的身份也愈加明朗起來。單就嗩吶本身是沒有實際意義而言的,當把它投擲到具體的文化語境中,便有了特殊的現(xiàn)實價值。正如“各種事物—在世的物、人、事—本身并沒有任何固定的、最終的或真實的意義。正是我們—在社會中,在人類諸文化內—使事物有意義,使事物發(fā)生意指?!盵1]于是,影片中,嗩吶成了被表述的民俗指符,傳達著超越其本身的價值指向。
還有,影片中不管是婚喪嫁娶上的合奏表演,還是自娛自樂性質的獨奏方式,嗩吶均被投置在特定的文化場域中,并在嗩吶匠的演繹下完成特定的程式與儀軌。而民眾也試圖通過民俗活動實現(xiàn)對自身或者家族社會地位、身份的認同與肯定,嗩吶可以很好地充當了“見證者”的角色,進一步滿足民眾求得社會認可的心理動機。影片中,具有寓意化的嗩吶作為傳統(tǒng)文化標識的民俗指符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點。
首先是學嗩吶,錘煉匠心精神。嗩吶技藝是門匠活,需要用心體悟。作為嗩吶匠人,一是要練就一身好技藝,二是要具備匠心精神。在戶外隨師學藝的場景畫面中,蘆葦蕩、河水旁師徒三人習作圖,一種留白、不對稱的構圖設計讓生命個體在浩瀚的大自然面前顯得微不足道。日復一日、幾度輪回的色彩切換,讓師徒三人的從藝之路顯得異常平靜與釋然。對于有心的嗩吶匠人而言,能夠讓嗩吶技藝不失傳的最好辦法便是有一個好的接班人。這個接班人首先要具備匠心精神,不管什么時候都能做到對嗩吶技藝的傳承與堅守。因此,嗩吶在這種特設的文化場域中被賦予了超越其本身的文化意蘊與精神內涵,成為彰顯傳統(tǒng)民間藝術魅力、映射現(xiàn)實傳承困境的主要標志。這也是吳天明導演的創(chuàng)作初衷與藝術哲思的精髓所在。
其次是用嗩吶,維系匠心傳統(tǒng)。面對社會變遷的大浪潮,擁抱現(xiàn)代文明是大勢所趨,如何在現(xiàn)代文明的生活語境中堅守民俗文化的精髓,成為亟待解決的難題。導演吳天明將這種民俗文化遭遇的尷尬境遇嫁接到影視藝術中來,試圖通過象征性的鏡頭語言來探索民俗文化的轉型之路。于是鏡頭中的嗩吶成為承載多重文化意指的民俗符號。影片中,嗩吶技藝由盛轉衰的發(fā)展境遇,間接性折射出大眾審美口味的變化及其傳統(tǒng)文化心理格局的逐步瓦解。在故事編排上來看,當嗩吶技藝逐漸被西洋器樂所取代,其發(fā)展空間逐漸萎縮時,焦三爺門下的多數(shù)嗩吶匠選擇放棄這門手藝,另尋他路。而作為吹了大半輩子嗩吶的老藝人——焦三爺,無奈之余用孱弱的生命氣息吹響最后的絕唱。
只要嗩吶技藝有人傳下去,這種傳統(tǒng)就不會丟。于是影片的結尾有了游天鳴在師傅墳前獨奏的場景畫面。特寫鏡頭與全景鏡頭的組合,讓含淚吹奏嗩吶的生命個體在廣袤的黃土地面前顯得渺小無比。這組鏡頭語言塑造得頗具沖擊力,無形中造就了一對生命力量的博弈與較量。
二、類型化的人物形象:承擔意義表述功能的“代言者”
第四代導演是在傳統(tǒng)文化熏陶下成長起來的現(xiàn)代人。他們從“毀滅人性的文化廢墟中”走來,他們的民族意識、社會使命在影片中顯得尤為突出?!八鼈兏嗟氖菍v史、對民族命運的尋根反思。導演們把攝像機鏡頭對準了民族文化心理格局……在對民族文化心理進行反思的同時,也熱忱地呼喚人格重建、改造、完善我們民族的文化心理、文化性格?!盵2]本文從類型化人物形象的塑造解讀吳天明導演探尋民族文化心理結構、進行文化反思的創(chuàng)作意圖。導演以社會轉型期傳統(tǒng)文化心理結構的瓦解過程為敘事背景,通過對影片中這三種類型化人物形象的塑造,進一步探討對民俗文化進行意義表述的人文內涵。
(一)焦三爺:傳統(tǒng)意義上的民間藝人。以焦三爺為代表的傳統(tǒng)嗩吶匠人。首先,視嗩吶如命,傳統(tǒng)民俗文化的守護者?!皢顓炔皇谴到o別人的,是吹給自己的?!边@些直觀形象的人物語言為觀眾塑造了一位摯愛嗩吶藝術的人物形象。
其次,有作為嗩吶匠人的傳承使命與職業(yè)擔當。選接班人,更看重人品與德行。在他的兩個徒弟中,論天分,藍宇最高。但是焦三爺最終選擇了資質一般的游天鳴。原因有以下幾點,第一,天鳴資質不高,但憨厚善良;藍宇悟性高,但性情急躁。第二,天鳴重感情,淡薄錢財;藍宇重享樂,追求物質。游天鳴淳樸、善良、憨厚的德行特質,是焦三爺最看重的一點。只有這樣的人才會把“嗩吶吹到骨頭縫里”,無論何時都會拼了命地將嗩吶藝術傳承下去。其實這也在映射現(xiàn)實生活中像游天鳴這樣只是單純傳承一門匠活的民間藝人已經為數(shù)不多了。“不要光盯著那幾張票子,要盯著眼里的嗩吶”,這是焦三爺對游天鳴的由衷告誡與教誨,這也是導演對當下傳統(tǒng)文化商業(yè)化、市場化的警示與反思。
最后是為嗩吶奔走吶喊的革命斗士,有為藝術獻身的革命精神。影片中,焦三爺拼盡最后一口氣力,為德高望重的死者吹奏《百鳥朝鳳》,禮贊在當代正逐漸隱去光芒的德性傳統(tǒng)。當洋樂隊第一次闖進村民的日常生活,游家班的地位岌岌可危。導演采用俯拍鏡頭用不對稱的場地布置,暗示著中西文化懸殊的力量對比。在這場對擂中,游家班子顯得勢單力薄,可見在西方文化的沖擊下,民俗文化的艱難處境。嗩吶盛行的時代一去不復返。面對這種變化,焦三爺依舊不服輸,跟現(xiàn)實叫板,血染嗩吶的悲壯之舉令人在可敬可嘆中,又不免感到痛心與悲憐。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需要這樣的革命斗士與藝術家。吳天明導演借助焦三爺這一傳統(tǒng)的民間藝人形象,表達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心聲。不忍看著文化傳統(tǒng)在物欲橫流的現(xiàn)代社會銷聲匿跡,他試圖通過聲像藝術為傳統(tǒng)文化吶喊助威。
(二)游天鳴:現(xiàn)實意義上的民間藝人。以游天鳴為代表的現(xiàn)代嗩吶匠人。導演在影片《百鳥朝鳳》中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信仰與生存中徘徊的人物形象。這個形象的塑造使我們更直觀地感受到當下民間藝術傳承者的現(xiàn)實精神困境。
對嗩吶,游天鳴經歷了從被動學到主動愛的心理過程。從焦三爺那里,他學到的不僅僅是一門養(yǎng)家糊口的匠活,更是為人處世的傳統(tǒng)文化理念。然而他生長在農耕文明逐漸“土崩瓦解”的現(xiàn)代社會,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理念的沖突讓他恐慌。雷莊壽宴上的“中西大戰(zhàn)”,洋樂隊與傳統(tǒng)民間吹打樂之間的叫板、“廝殺”,竟令游天鳴無所適從。一聲轟鳴,他不知所措地捂著耳朵蹲下的情節(jié)設置,體現(xiàn)了他迷茫、掙扎的精神困境。城市中,游天鳴看到街頭賣藝的嗩吶藝人,不由佇立良久。如果民俗文化不及時轉型,社會不及時采取措施補救,下一個淪落街頭的很可能就是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這是吳天明導演用鏡頭語言抒寫了當下對待民俗文化不同態(tài)度的反思。
以民間藝人的落魄之勢,喻意現(xiàn)代社會民間傳統(tǒng)技藝的落魄之勢。從游家班散伙情節(jié)來分析,以前吹奏嗩吶可以讓其養(yǎng)家糊口,正如焦三爺所講“咱們吹嗩吶的,好歹也是門匠活?!痹诠I(yè)文明還未踏進無雙鎮(zhèn)之前,成為一名嗩吶匠,既受人尊敬,又可以以此謀生,是件榮耀的事情。然而,隨著社會大浪潮的涌入,西方文化的融入,以嗩吶為主奏的傳統(tǒng)民間吹打樂黯然失色。實質上,黯然失色的并不是嗩吶本身,而是逐漸失去競爭力的民俗文化。此時,嗩吶嫣然成了一件沒有經濟價值的民間器樂,游天鳴的幾個師兄們迫于生計,不得不另謀出路。筆者認為,民間技藝的傳承不能不考慮其商業(yè)價值。
(三)長生:傳統(tǒng)文化的反叛者、逃離者。以長生為代表的接受新文化思潮的村民。他們用非黑即白的二元論思想看待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關系。在長生的婚禮上,有人問長生“咋不行接師禮”,長生試圖向現(xiàn)代社會靠攏,于是成為現(xiàn)代人的標志就是拋棄傳統(tǒng)。不行接師禮、不把嗩吶當回事兒,用“隨便”的態(tài)度去看待嗩吶這門藝術。從他身上體現(xiàn)的是當時一大批無雙鎮(zhèn)人對待嗩吶等傳統(tǒng)文化的逃離態(tài)度。從“等你爸死了,看你請嗩吶匠不”到四喜的一句“將來有沒有嗩吶,還不知道呢”,從人物語言中體現(xiàn)的是嗩吶由盛轉衰不可逆轉的命運悲劇。
三、結語
從該影片的藝術架構與創(chuàng)作特色中不難發(fā)現(xiàn),導演吳天明致敬傳統(tǒng)的民俗情懷。單從影片的文化價值來看,不管是對嗩吶本身的語境化處理與民俗化闡釋,還是對類型化人物形象的鏡頭塑造,導演均用一首嗩吶曲《百鳥朝鳳》將嗩吶與嗩吶匠人的生命境遇、文化認知及情感體驗巧妙地聯(lián)系到一起,用獨有的鏡頭語言給觀眾奉上了一部田園牧歌式的文藝佳作。但從影片的商業(yè)視角來看,該影片在能否迎合大眾審美口味,是否契合文化市場需求等方面還有待進一步討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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