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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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文獻所記官話音系及其性質
陳 偉
(曲靖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云南 曲靖 655011)
巴黎外方傳教會傳教士童文獻自1869年至1873年在巴黎先后出版了五部反映漢語官話的著作,這五部著作的羅馬字拼音方案相同,音系一致。文章根據(jù)羅馬字拼音材料,整理出它所反映的聲韻調系統(tǒng),并進而論證該音系的性質。
童文獻;《西語譯漢入門》;西部官話;西南官話;北京官話;南京官話
童文獻(Paul Perny,1818-1907),又名童保綠(號“文獻”)。法國人,1846年進入外方傳教會修院,次年赴貴州。白主教(Albrand)于1853年去世之后,他便以資深傳教士的身份主持該傳教區(qū)。他定居貴陽,1855年他于貴陽設立了一家藥店,又在大定設立一家,又在安順設立一家。他在貴陽于教堂附近購置了一塊地產(chǎn),以建造一座基督教少女修院。1869年回到法國并在那里印制了法文-拉丁文-漢文詞典。1872年退出了外方傳教會①(榮振華等2010:960)。其間1865年在川東傳過教,1869年在川西傳過教(Adrien Launay 1908:531)。
童文獻回到巴黎后,除了印制法文-拉丁文-漢文詞典外,相繼還出版了其他幾種漢語官話著作,目前所能見到的這類著作共有五種:(1)《西語譯漢入門》(1869),即法文-拉丁文-漢文詞典;(2)《中國俗語》(1869);(3)(《漢拉對話集》,1872);(4)《西語譯漢入門附錄》(1872);(5)《西漢同文法》(1873)。其中《中國俗語》、《西漢同文法》、《西語譯漢入門》和《西語譯漢入門附錄》四書可視作姊妹篇。據(jù)《西語譯漢入門》“前言”介紹②,該詞典編撰工作原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漢語實用語法;第二部分是官話口語詞典;第三部分是“附錄”,即一些無法收入字典正文部分的關于中國的重要資料,如帝國朝代表、中國的學校、百家姓等內容。作者原本打算將三部分內容編成一卷,在聽取了眾多專家意見后,又決定編成兩卷:一卷是《語法和附錄》,另一卷則是《詞典》。而實際情況則分成了四卷,《語法和附錄》一分為二,即《西漢同文法》和《西語譯漢入門附錄》?!对~典》也一分為二,即《中國俗語》和《西語譯漢入門》。這四部著作反映的應該是當時的實際語言,因為書名就有明示,《西語譯漢入門》、《西語譯漢入門附錄》標有“口語官話”(langue mandarine parlée)字樣,《西漢同文法》也標有“口頭語言”(langue orale)字樣。而《漢拉對話集》則有點特殊,該書雖為練習口語而編,但并非作者原創(chuàng),語言材料也非出自當時。童氏介紹說:“這些對話的原文是出自1722年廣東的一個城市,是一個不知名的作家選編的?!庇终f:“為了使這些文體更符合我們當今的使用習慣,我們對此作了一些微調?!薄霸凇秾υ捈分校瑤缀醪豢杀苊獾貢霈F(xiàn)一些漢語原文中說話者所屬省份的當?shù)乇磉_法?!保≒aul Perny 1872a:ⅱ-ⅲ)可見《漢拉對話集》的語言與其他四種有別,但語音系統(tǒng)則無差異。
童文獻這五部著作所采用的拼音方案相同,作者對此也有簡要說明:“我們在本書中的拼寫采用的是《漢法詞典》()中的拼寫法,這種拼寫法只是一個大概的音而已,這是由在中國的老傳教士們在其最權威的出版中采用的?!?Paul Perny 1872a:ⅳ)“在我們的《法-拉-漢詞典》(Dictionnaire Fran?ais-Latin-Chinois)中,漢字的拼寫法遵循了以前中國傳教士以及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教廷代表的拼寫法。我們有P. d’Incarville神父的手抄本詞典,這本詞典現(xiàn)在在M. G. Pauthier手里?!保≒aul Perny 1873:38)這里提到的《漢法詞典》()是何書童氏未作說明。《法-拉-漢詞典》()即《西語譯漢入門》。P. d’Incarville,即湯執(zhí)中(1706-1757),法國人,入華耶穌會傳教士,1752年曾在北京完成一部《法漢詞典》(費賴之1995:833-834)。從童氏的說明可以看出,他所采用的拼音方案是以法語正字法為基礎的。
考慮到這五部文獻的拼音方案相同,音系一致,因此筆者在歸納音系時主要依據(jù)內容最多的《西語譯漢入門》,必要時再參考其他文獻?!段髡Z譯漢入門》包括:(1)致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的信;(2)“致讀者”,介紹詞典包含的內容;(3)前言;(4)詞典正文。詞典正文如書名所示,先列法語,再列拉丁語和漢語。漢語部分都注有羅馬字拼音。至于這些羅馬字拼音的具體發(fā)音,我們主要依據(jù)《西漢同文法》第39-48頁列的一份漢語音節(jié)及例字表。該表列舉的漢語音節(jié)如果有相當?shù)姆ㄕZ音就作了比附,如“cha”(沙)比附“chameau”[?amo],若無則空缺。
聲母(24個,包括零聲母) 表1
p[p]布步別p?[p?]怕爬盆m[m]明馬滅f[f]方服壺 t[t]到道地t?[t?]通同鐸n[n]年嚴南l[l]立難彙 ?[?]在節(jié)爭??[??]秋從初s[s]僧西生 tch[t?]張專蒸tch?[t??]丑床春ng [?]義泥疑ch[?]山燒常j[?]人潤日 k[k]告街結k?[k?]開看狂g[?]硬奧愛h[x]黑鞋銜 [t?]雞君近[t??]恰勸旗[?]兄喧縣 [0/]云武外
說明:“?”表示送氣音,原文都標在聲調旁邊,這里改在聲母的右上角。
聲母特點:
(一)古精知莊章組聲母分[? ?? s]、[t? t?? ?]。[ts]組用?、??、s拼寫,[t?]組用tch、tch?、ch拼寫,如:資?ē[???]≠知tchē[?t??],慈tsê?[????]≠池tchê?[?t???],思sē[?s?]≠詩chē[???]。從分布看,讀[t?]組的為古知、莊、章組字,讀[?]組的為古精組和部分知、莊組字。古知莊組字讀[?]組的如:摘??˙、宅??˙、擇?ê˙?/??˙、爭?ēn、生參sēn、省sèn、師sē、事sé、士sé、縐皺?óng、虱色s?˙、初?ō?u、鋤???u、助?óu、梳sōu等。知莊章分[?]、[t?]的類型與熊正輝(1990)所說的“南京型”相近。
(二)古見曉組聲母,該詞典不論洪細音字,都用“k、k?、h”拼寫。但筆者認為“k、k?、h”的實際讀音應有洪細之分。據(jù)《西漢同文法》音節(jié)及例字表,k開頭的音節(jié),只有洪音字有可比附的音,如“kan”(甘)比附“canon”[kan??],“kao”(高)比附“kaolin”[ka?l??],細音字則無。這說明細音字音節(jié)前的k應不讀[k]。因若是讀[k],有些細音字音節(jié)法語是有對當音的,如“kio”(腳)就可比附“kiosque”[kj?sk](亭子),但作者并沒有這樣比附,說明此時的k并不讀[k],也即法語沒有與之對當?shù)囊簦虼斯P者認為細音字的k應該是讀舌面音[t?]。h開頭的音節(jié),不論洪細音字,都沒有可比附的音。這是因為法語中h若處在音節(jié)開頭,實際是不發(fā)音的。但童氏對h有一個“注釋”:“在漢語里,h在ɑ,e,o之前是呼氣音(aspiré);在i之前發(fā)音如同s一樣是摩擦音并帶有輕微的腭化(légèrement mouillé)?!保≒aul Perny 1873:40)據(jù)此,h在細音字前應讀擦音[?]。這樣,見曉組聲母的實際讀音應分[k k? x]和[t? t?? ?]兩類。
(三)分尖團音,如:津?īn≠斤kīn,秦???n≠禽k??n,新sīn≠欣hīn。
(四)在ou[u]前曉匣母字有f[f]、h[x]兩種拼寫法,如:壺ho?(57頁)/fo?(57頁)、虎hoù(31頁)/foù(38頁)、戶hoú(57頁)/foú(31頁)等。其原因可能是因為當時有些方言只有f[f]一讀,而有些方言又分f[f]、h[x]所致,這在19世紀后期的川南方言中也有類似情況(參見陳偉2016)。在非ou[u]前,曉匣母讀[x],非組讀[f],如:法f?≠劃ho?,飛fe?≠灰hoūy,飯fán≠換hoúan,風fōng≠烘hōng。
(五)鼻音聲母n、ng、g三者總體分布是:n與介音為[i]的音節(jié)相拼,ng與單元音[i]相拼,g與洪音相拼,n、ng來自古疑母、泥母、娘母字,g來自古疑母和部分影母字。但《西漢同文法》音節(jié)表中并未列ng聲母,而只列g和n,洪音字前的ng歸入g,細音字前的ng歸入n。在《西語譯漢入門》中確實存在極少數(shù)ng與g、ng與n兩可的情況,如:偶ngeòu(6頁)/geòu(72頁)、嘔ngeòu(171頁)/geòu(20頁)、坭/泥ng?(57頁)/n?”(20頁)、儀ng?”(74頁)/n?(33頁)、疑ngy?”(72頁)/ny?(279頁),等等。還有“我”“惡”二字,在童氏的五部著作中多次出現(xiàn),但分別都是拼作“ngò”和“ng?”。但大多數(shù)情況ng還是只與單元音[i]相拼,因此我們主張洪音字前的ng與g同,細音字前的ng獨立,讀音擬為[?],與g[?]、n[n]對立。
(六)與普通話相比,有少量字音較為特殊。如禪母字“常嘗chang”“晨辰chên”讀擦音[?]聲母,云以母字“榮y?n”“容镕y?ng”讀零聲母,以母字“孕jouén”讀[?]聲母,古全濁聲母字“族又音?o??”“鐸又音t??”“擇又音??˙?”“跪又音koù?y”讀送氣音聲母,書母字“伸”讀tchē?n,匣母字“彙又音loúy”讀[l]聲母。
韻母(48個,?、?算作一個,舒聲韻33個,入聲韻15個) 表2
e[?/?]資此/知紙y[i]雞弟衣被ou[u]古鋤怒做iu/yu[y]居雖/魚雨 a[a]拿茶馬欛ia/ya[ia]加下/亞椏oua/oa[ua]耍挖/瓜 o[o]③哥鵝婆窩 e˙[e]扯者射ie˙/ye˙[ie]夜借且謝 eul[?]兒而耳二 ay[ai]愛街揩災iay[iai]解懈孩界ouay/oay[uai]乖快/壞 ey[ei]飛車妹眉ouy[uei]水雷桂呂 ao[au]少咬老告iao/yao/eao[iau]攪曉/要/料 eou[?u]口手斗漱ieou/yeou[i?u]九牛/有憂 an[an]山產(chǎn)安銜ien/yen[ian]天尖/煙眼ouan[uan]短算鏟完uen/iuen/yuen[y?n]全/弦/院鉛 en[?n]④跟庚任硬in[in]銀音鷹傾ouen[u?n]準純繩孕iun/yun[yn]尋旬/榮永 ang[a?]剛掌窻邦iang/yang/eang[ia?]講/陽/兩良ouang/oang[ua?]王撞光/謊 ong[o?]蒙朋烹某iong/yong[io?]兇窮/用容 ?[??]職喫失十y?[i?]立筆息/一o?[u?]肉物族燭iou?/y?u[iu?]俗屈/欲 ɑ?[a?]殺答八插iɑ?/yɑ?[ia?]甲瞎/鴨壓o?a/o?[ua?]襪挖/刷 ou?y/o?y[uai?]或/或惑 ?˙[e?]舌賊麥惹i?˙/y?˙[ie?]別跌潔/葉ou?˙/o?˙[ue?]國槨/或u?˙/iu?˙/yu?˙ [ye?]絕/血/月 ?[o?]各角鴿沒i?/y?[io?]腳學略/約
說明:①有些韻母有兩三種拼寫法,上表用斜線隔開。②元音上的符號“?”既表入聲韻,又表入聲調。③主元音、韻尾[i],用y拼寫,介音[i]若是零聲母用y,非零聲母則用i拼寫。④u、iu作介音時無差別,都是拼寫的[-y-]。⑤字母e拼寫了三個音:與?[?]、tch[t?](含j[?])組拼時是 [?/?];在eou中是[?];與l[l]拼時是[i](leou除外),故eao-iao、eang-iang兩兩相同,這是沿用了明末清初耶穌會傳教士的拼寫法。右上角加一點的e˙是[e],但有時也沒加點,這應該是拼音方案不嚴謹?shù)谋憩F(xiàn)。⑥單元音o和ou不同,但介音o和ou相同。據(jù)《西漢同文法》音節(jié)表“choang”(霜)比附法語“chouan”[∫wɑ?](39頁),“l(fā)oui”(雷)比附法語“l(fā)ouis”[lwi](43頁),作介音的o和ou并無差別,都是[-u-]。而且《西語譯漢入門》有不少字就有o和ou兩種拼寫法,如“?!奔茸鳌癱hoà”(8頁),又作“choùa”(20頁),“壞”既作“hoáy”(1頁),又作“hoúay”(23頁),“狀”既作tchoáng(9頁),又作tchoúang(28頁),等等。但ouy、ouan、ouen三韻卻只有ou一種拼寫法⑤。
韻母特點:
(一)童文獻所記官話音四呼齊備,但與普通話相比又有一些差異:第一,中古臻攝合口一等(舒聲)端、泥、精組字,合口三等(舒聲)來母字讀開口呼[en]。如:頓鈍tén、屯tê?n、嫩lén、論lén、倫輪lên、尊?ēn、村tsē?n、存tsê?n、孫sēn等。也有少量開口呼仍讀開口呼的,如:吞tē?n、窗又音tsā?ng、浮又音fe?u、漱肅甘肅seóu等。第二,中古入聲藥、覺韻泥、精、見、曉、影組字讀齊齒呼[io?],如:略li?、爵嚼tsi?、確tsi??、削又音si?、腳覺ki?、雀ki??、學hi?、約藥y?等。入聲屋韻精、見、曉、影組字讀齊齒呼[iu?],如:足tsio?、俗宿星宿續(xù)又音sio?、局鞠ki?u、曲kio??、畜hio?、育獄欲浴y?u等。臻攝的“屈又音ki??u”、梗攝的“疫y?u”也讀[iu?]。另外蟹攝的“壻女壻sy”讀齊齒呼[i],這應是保留了《廣韻·霽韻》“蘇計切”讀法。第三,中古蟹攝合口一等、止攝合口三等泥組字讀合口呼[uei],如:雷lo?y、壘loùy、累內類淚loúy等。此外山攝的“鏟又音tchoù?an”“院又音oúan”讀合口呼[uan],梗攝的“橫又音houên”、曾攝的“繩cho?en”“孕jouén”及深攝的“任又音juén”讀合口呼[uen]。第四,中古止攝合口三等字“雖siū”“遂又音siú”讀撮口呼[y]。少量梗攝合口三等字讀撮口呼[yn],如:榮營又音y?n、永詠yùn、傾kiū?n等。
(二)見曉組二等字有[iai]韻母,如:界kiáy、解又音kiài、孩hiai、懈hiái等。
(三)曾、梗攝字收[-n]尾而不收[-?]尾。流攝有幾字收[-?],如:謀m?ng、畝某又音mòng⑥、縐皺tsóng。
(四)有卷舌元音[?]。根據(jù)童文獻對“兒”字發(fā)音的描述:“這個詞最開始會讓新手深深的感到挫折,因為他還沒有掌握漢語的舌位;但是如果他把舌頭卷成半圓頂住上顎,他一下子就可以很好的發(fā)出這個詞語了如果他把舌頭卷成半圓頂住上顎,他一下子就可以很好的發(fā)出這個詞語了?!保≒aul Perny 1873:31)這說明“兒”讀的是卷舌元音[?]。
聲調(5個,數(shù)字是《西漢同文法》的標號) 表3
1. ā陰平巴漂飛丹胎災猜叉司高聲溫4. à去聲大太丈賬試是震劍意易四事 2. a陽平爬文人移時遲煩紅粱圓柴淳 3. à上聲馬考少感想廠棗巧軟友耳紙5. ?入聲答達一失葛叔蜀學雪擇肋俗
說明:①單字調有五個,其標識方法采用的是明末清初耶穌會傳教士使用的五種調號⑦;②調號都標在元音上,但標識位置不是很固定,甚至同一個字就有幾種標法,如“?!弊郑衏hoà(8頁)、chòa(24頁)兩種標法。
聲調特點:
(一)對于五個聲調的情況,《西語譯漢入門》第432頁有一個簡介,《西漢同文法》第27-29頁則有更為詳細的描述。按童氏的介紹:漢語中的聲調總的來說可以歸為兩類。第一類聲調叫做平聲,也就是平的聲調,聲調既不上升也不下降。第二類聲調叫做仄聲,就是聲調上升或下降。第一類聲調又分為兩種:“上平”,也就是高平調;“下平”,也就是低平調。第二類聲調又分為三種:(1)上聲(升調),在音的末尾上升,就好像一個人用一種帶冒犯的語氣拒絕性地說出“NON”這個字時,其他人重復他這個“NON”時提高聲調時的發(fā)音。又或者就像我們從ré唱到sol(按,即音樂中從“2”唱到“5”)一樣。(2)去聲(降調),我們使聲音下降,就好像一個孩子表示一種強烈的遺憾時發(fā)“oui”這個詞中的“i”一樣。又或者就像我們從sol個音唱到ré一樣。(3)入聲(收音),就是把聲音很快收起來,就像我們以某種方式吞了這個音一樣;就像一個人說話時因為驚訝或者對談話者表示尊敬,而導致最后一個音被打斷的感覺??傊?,就是我們發(fā)了一個短音節(jié)。這第五個聲調不包括鼻音。同樣,為了使一個字的鼻音消失,漢語中習慣發(fā)“入”聲或短音。從以上描述中可以看出五個聲調的大致情況:上平,即陰平,高平調;下平,即陽平,低平調;上聲,低升調;去聲,高降調;入聲,促聲,應該有[?]韻尾。
(二)入聲有點復雜,有以下幾種情況:(1)有入聲字讀作陽平的,如:汁tchê、時chê、插tchā?、察tcha?、拏la、刮ko?a、押ya、薄p?、脫t??、盒h?、莫m?、忽ho?/fo?、毒to?、屬cho?、訣ki?e、敵t?、笠l?、激k?等。(2)有入聲字讀作入聲、陽平兩調的,如:疑ngy?/ny?/n?、律li?/li?、泊p?/p?、鐸t??/t??、或惑hou?y/houay、血hiu?˙/hiuê˙、木m?u/mo?、睦m(xù)o?/mo?、拂fo?/fo?、屈ki??u/ki??u等。也有陽平字讀作陽平、入聲兩調的,如:芽/牙ya/y?。(3)有陽平字讀作入聲的,如:茶tch??、爐lo?、奴lo?、無o?、羅l?、螺l?、磨m?、遺移y?、蛇ch?˙等。(4)其他。有少量入聲字讀作陰平、上聲、去聲的,如:挖oūa/ou?、直tchè/tchê、耍choà、刷choùa/cho?a/cho?、泊又音pé˙、邪sié˙/siê˙、式ché、筑tchoú/tcho?、署choú等。也有陰平、上聲、去聲讀作入聲的,如:蜘tch?、遮tch?˙、奢ch?˙、羽y?、窨y?n、熨yún/y?n等,而“窨”“熨”將陽聲韻拼作入聲韻應該是誤記。
前文已指出,童文獻的五部官話著作,雖然其語言材料并非都是當時實際語言的反映,但其音系是一致的。那么該音系反映的到底是何處語音呢?若按Joseph Edkins(1864:8-9)劃分的官話:北京官話、南京官話和西部官話,那么該音系又屬何種呢?單從童氏傳教經(jīng)歷看,從1847年赴貴州到1869年回國,他主要是在貴州傳教,而且定居在貴陽,其間也在過四川,那么該音系反映的應該是19世紀中期貴州和四川的官話語音系統(tǒng),亦即當時的西部官話語音系統(tǒng)。事實也的確如此,通過對比時間相近的西部官話、北京官話和南京官話音系,該音系明顯與西部官話的共同點多而與北京官話和南京官話的共同點少。
先看與Plusieurs Missionnaires du Sé-Tch’oūan Méridional(1893)和Adam Grainger(1900)所記西部官話音系的異同(參看陳偉2016,甄尚靈1988),三者聲母相同,韻母小異,即童文獻所記多一個入聲韻[uai?](或惑),少一個舒聲韻[ye](靴茄)。多出的入聲韻實際上是“或惑”的又讀音,是方音差異,因為這二字西南官話普遍讀[?xu?],但也有讀[?xuai]的,比如貴州畢節(jié)方言及與之毗鄰的云南鎮(zhèn)雄方言(參見明生榮2007:111,鄧天玲等2003:399);而少掉的舒聲韻,童氏則拼作“靴hiu?˙”“茄ki?”⑧歸入了入聲韻,這可能是童氏誤記。如此看來三者韻母其實基本相同。
再看與Thomas Francis Wade(1886)所記北京官話和Karl Hemeling(1907)所記南京官話音系的差異。聲母方面,如泥來母字在洪音前分不分[n]、[l]?童氏不分,而其他二者分;曉匣母在[u]前分不分[x]、[f],童氏有分和不分兩種情況,而其他二者全分。韻母方面,如中古臻攝合口一等(舒聲)端、泥、精組字,合口三等(舒聲)來母字讀是讀開口呼還是合口呼,童氏讀開口呼,而其他二者讀合口呼;曾、梗攝字收是[-?]尾還是收[-n]尾?童氏收[-n]尾,而Wade收[-?]尾,Hemeling收[-n]、[-?]兩種尾;流攝的“謀某畝縐皺”是否收[-?]尾?童氏是,而其他二者不是;“雖遂”是與“須敘”同音還是與“歲碎”同音?童氏與“須敘”同音,而其他二者與“歲碎”同音,與“須敘”同音的現(xiàn)象周及徐(2005)認為這正是西南官話的特點。
還有部分字的讀音,如:備pí[pi?]、壻sy[si?]、窗又音tsā?ng[???a?],做?oú[?u?]、彙又音loúy[lui?]、孕jouén[?uen?]、院又音oúan[uan?]、鉛y?en[?yen]、榮又音y?n[?yn],等等。這些讀法不見于Wade(1886)與Hemeling(1907)的記錄,但卻見于前文提到的西部官話文獻。
以上比較顯示,童氏所記官話音系更近于西部官話。而且這些音系特征當代川黔地區(qū)的西南官話也很常見(四川大學方言調查工作組1960,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1998)。
聲調則有點特殊,不像是西部官話的調型。因為比童氏略早的Joseph Edkins(1864:18)所記當時西部官話代表成都和華陽的聲調,上聲為上-快-降調,去聲為下-快-升調,與當代西南官話上聲大多數(shù)為降調、去聲大多數(shù)為升調一致,但童氏描述上聲為升調、去聲為降調,正好與之相反。這樣看來,童氏所記可能是沿用的別人的說法,描述的是別的官話。但是入聲與陽平的關系,又顯示它與西南官話具有一致性,因為西南官話就是按入聲歸陽平這一條件劃分的。Joseph Edkins(1864:9,19)已經(jīng)指出當時西部官話入聲歸陽平了。童氏所記部分入聲字讀作陽平,部分入聲字有入聲、陽平兩讀的現(xiàn)象,即說明當時部分西部官話的確是入聲歸陽平了,Edkins的說法可信,但也不能說當時整個西部官話入聲都已經(jīng)與陽平合流了,應該只是部分地區(qū)。而部分陽平字又讀作入聲,可能是入聲與陽平相近而導致的誤記。
至于入聲讀作其他非陽平聲調的,數(shù)量較少,可能是誤記,也可能是實際語音,還有可能是夾雜了其他官話,因為西南官話區(qū)只有入聲歸陰平和去聲,而無歸上聲的現(xiàn)象⑨。
還有就是童氏所記官話音系并不是某一地的語音,而是一個綜合音系,這可以從“或惑”等字的異讀音得到證明,因此其聲、韻、調反映的是當時西部官話的一個總體數(shù)目,部分地區(qū)可能會沒有這么多。
綜上,童文獻所記官話音系是一個綜合音系,總體上反映的是19世紀中期西部官話的語音情況,具體來說是川黔地區(qū)的西部官話語音情況,其中也可能雜有其他官話語音。
童文獻每部著作錯誤都較多,漢字、羅馬字拼音均有。以《西語譯漢入門》為例,漢字錯誤如:“過分”誤作“遇分”(5頁),“靠住”誤作“靠佳”(12頁),“鉤子”誤作“鈞子”(16頁),“好歹”誤作“好夕”(21頁),“壁虎”誤作“塾虎”(31頁),“那樣”誤作“邢樣”(34頁),“普濟堂”誤作“晉濟堂”(35頁),“起頭打仗”誤作“起頭仗打”(65頁),等等。羅馬字拼音錯誤如:“咬狗~”誤作“kiáo”(3頁),“抓~倒”誤作“koūa”(8頁),“撐~子”誤作“tchàng”(30頁),“黨結~”誤作“tòng”(87頁),等等。送氣音和不送氣音時常也標錯,如:“坑推人下~”誤作“kēn”(3頁),“強~勉人吃酒”誤作“kiàng”(54頁),“窓~戶”誤作“tsāng”(80頁),“草狗要走~”誤作“tsào”(81頁),“賤卑~的樣子”誤作“tsié?n”(3頁),“街十字~”誤作“kā?i”(71頁),“皺揉~”誤作“tsó?ng”(83頁),等等。好在不少錯誤可以根據(jù)法語、拉丁語、羅馬字拼音或者異文進行校正。盡管如此,童文獻的五部著作仍然能為我們了解19世紀中期的西南官話提供了不少有價值的資料。
陳偉 2016 《華西官話漢法詞典》與19世紀后期川南方音,《方言》第1期。
鄧天玲、黃吉昌、王瓊 2003 《威信鎮(zhèn)雄方言志》,云南民族出版社。
鄧英樹、張一舟 2010 《四川方言詞匯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費賴之 1995 《在華耶穌會士列傳及書目》,中華書局。
貴州地方志編纂委員會 1998 《貴州省志·漢語方言志》,方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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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劉鼎寅等(2005)說童文獻1847-1872年在云南傳教,與此矛盾,劉說應該有誤。
②“前言”原是法文,譯文由曲靖師范學院外語學院張雁老師提供,此外本文凡涉及法文內容的,其翻譯均由張雁老師提供,謹致謝忱。
③零聲母的o有時也拼作ouo,如“窩ō(18頁)/oūo(21頁)”。
④“陜禪”拼作chèn,這可能是沿用了早期傳教士的拼寫法,小德經(jīng)(Chrétien Louis Joseph de Guignes 1813:496,821)便是如此拼寫的。
⑤ouen偶爾也作uen,如“閏”既作jouén(53頁),又作juén(53頁)。“準”既作tchouèn(73頁),又作tchuèn(9頁),還作tchùn(6頁)。
⑥“某”《漢拉對話集》也拼作meoù(Paul Perny 1872a:1)。
⑦童文獻(Paul Perny 1873:28)稱采用的是傳教士Jacques Pantoja發(fā)明的五種調號(按:Jacques Pantoja,即龐迪我,西班牙耶穌會傳教士。Jacques為法文,對應的西班牙文為Diego)。
⑧“茄”《漢拉對話集》拼作“ki?”(Paul Perny 1872a:41),按拼音方案應拼作ki?˙?。
⑨據(jù)楊時逢(1984),四川南部及西部有入聲歸入陰平和去聲的現(xiàn)象。
⑩當代一般寫作“鴨青”,如梁德曼等(1998:111)、貴州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1998:146)。
Mandarin Phonology Recorded by Paul Perny and Its Nature
CHEN Wei
(College of Humanities, Qujing Normal University, Qujing Yunnan655011, China)
Paul Perny who is a missionary in la Missions étrangères de Paris, had published five Mandarin works from 1869 to 1873 in Paris, the Roman alphabets of this five works is the same,and phonological system of them is the same. This paper sorts out the system of initials, finals and tons based on the Roman alphabets in this five works, and argues that what is the nature of this phonological system.
Paul Perny;(漢語西譯入門); Western Mandarin; Southwest Mandarin; Beijing(北京) Mandarin; Nanjing(南京) Mandarin
H172
A
1000-1263(2018)02-0058-07
教育部社科基金西部和邊疆地區(qū)項目“近代傳教士西南官話文獻的語言學研究”(14XJC740002);云南省教育廳項目“近代西南官話語音研究”(2015Y429);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海外珍藏漢語文獻與南方明清漢語研究”(12&ZD178);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鄂渝川滇黔湘漢語方言分布格局與自然地理、人文地理的關系”(16BYY042)
陳偉,男,1978年生,湖北恩施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為漢語史和方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