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晨凱
昏暗的天色,擁擠的渡口,到處是逃難的人群。小小的渡船上擠滿了人,船工不得不用船篙驅散不斷涌上的人群。蘇意軒站在河邊,看著這混亂的一切。
“少爺?!惫芗宜胃E苓^來,“我們的船被亂民搶了,船老大也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碧K意軒倒也不驚訝,這情形,正印證了這幾天報上的消息。唉,這日軍的攻勢來得也太快了,短短幾天就打到長江了。再不走,恐怕……
“那就走陸路。”蘇意軒對宋福說,“先去……”蘇意軒一下子卡住了。唉,偌大的中國……沉思片刻,蘇意軒對朱福道:“就先去湖北吧?!?/p>
蘇意軒正要招呼賬房陸先生和保鏢利叔離開,突然傳來陣陣慘叫——一艘剛行至江心的渡船被浪打翻了。“天?。∵@得死多少人啊……”陸先生喃喃道。
“還要死多少人,你才會……”蘇意軒耳邊又響起這句話,蘇意軒加快了步伐,但風還是夾雜著慘叫聲,直刺他的耳膜。他煩躁地閉上眼睛,腦海里卻立刻浮現(xiàn)出那個人的身影。
一個月前,蘇意軒正坐在蘇家老宅的紅木椅上,拿起手邊的琺瑯彩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沁人的茶香頓時滲入五臟六腑。外面又傳來報童的叫賣聲:“賣報!賣報!上海告急!國軍傷亡慘重……”這幾天,為躲避戰(zhàn)亂,他不得不變賣了家產(chǎn),遣散仆人,準備背井離鄉(xiāng),想到這兒,他又連啜了幾口茶。
此時,來福來報,杭先生再次登門了。杭錦國,一位政府要員,先前因為捐助軍餉、購置軍需藥品之事已來過多次,蘇家給了不少銀兩。又是上門募捐,蘇意軒不想再和他虛與委蛇了,便道:“現(xiàn)如今兵荒馬亂,生意凋弊,自顧不暇,小輩恐怕也是無能為力了。杭先生,請回吧?!?/p>
杭先生沉默了一會兒,說:“蘇少爺,您知道有多少無辜的百姓正在日寇的鐵蹄下哀號,淞滬前線有多少國軍將士在流血犧牲嗎?也許這里不久也將生靈涂炭,蘇少爺,您不想幫幫他們,救救自己嗎?”可蘇意軒聽了,端起茶杯,說:“這不是我一家之力可以扭轉的,抱歉了!”
“還要死多少人,你才會……”說著,杭錦國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蘇意軒不由一怔。一陣風吹來,卷起案上的報紙,“國軍傷亡慘重……”顯得格外扎眼。
湖北,官道上,混雜在人群中,昔日的大少爺也變得跟叫花子差不多了。一個多月來,蘇意軒的腦子里總盤桓著杭錦國遠去的背影和他撂下的那句話,揮之不去。
不遠處又傳來了飛機的轟鳴,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蘇意軒被人流裹挾著,不由自主地向前。忽然,聽到一聲巨響,一股強烈的氣流一下子向他沖來,蘇意軒感到自己被人使勁一推,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蘇意軒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路邊草叢里,利叔趴在自己身上,身上都是鮮血,陸先生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自己,臉上都是鮮血。蘇意軒再往大道上一看,泥路已成了血路,道上四處散落著一些血肉模糊的尸塊,靜寂得可怕。他終于明白,報紙上的“北平失守”“天津失守”的黑字是用什么寫成的。
正值早春料峭,天永遠都是灰暗的色調(diào),沒有溫暖的花香,只有深入骨髓的血腥味,只有讓人窒息的凝重。
“還要死多少人,你才會醒悟!”一聲驚雷在蘇意軒心中炸響。
“杭錦國在哪里?”蘇意軒問道。
“聽說杭先生去了重慶。”陸先生道。
“上路吧!”接下來去哪兒,蘇意軒心中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