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志遠(yuǎn)

【摘 要】李福林是話劇《桑樹坪紀(jì)事》中的陽瘋子，我在飾演李福林的過程中，先是由對李福林的離心逐漸變成向心。經(jīng)歷對李福林角色的行為和心理的邏輯認(rèn)知糾正，我發(fā)現(xiàn)隱藏在角色后面的人文思想，進(jìn)而解析其人文思想形成過程與批判其人文思想的被動和幼稚。

【關(guān)鍵詞】李福林；人文主義；馬洛斯需求層次理論；無意識

中圖分類號：J812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08-0028-02

李福林，何許人也？桑樹坪村民，金財夫婦的大兒子，月娃的哥哥。十六歲那年，母親金財嬸得了重病，父親李金財又摔斷了腿，長兄為父，李福林從此將責(zé)任抗到肩上，照顧金財夫婦、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子。福林曾試圖尋過一個婆姨，怎奈正值家里最窮苦的時期，冷落了人家，也就不了了之沒了下文。李福林年紀(jì)大了又怎么都尋不到婆姨，這才得了個陽瘋子病。一個不自覺的覺醒者，一個拙劣幼稚且不切實際的抗?fàn)幷?，是我對李福林的評價。

十二場和十三場的福林宛如是兩個福林：在十二場中拼命趕走青女換回月娃，在十三場中不僅承認(rèn)了青女是自己的婆姨更承認(rèn)了這是月娃妹子換下的。何哉？這福林竟然能在短短的時間認(rèn)清并承認(rèn)月娃換婆姨這個事實。

我必須要為福林尋找嚴(yán)密的邏輯鏈以及正確情緒，否則福林僅僅是舞臺經(jīng)驗的傀儡。福林第一次見到青女，并未意識到青女是妹子換下的，所以在第十二場的前半段，我是一個正常的傻子。直到小轉(zhuǎn)轉(zhuǎn)玩具掉到了地上時，發(fā)現(xiàn)妹子不見了，此時焦急尋找，直到我從青女口中得知，妹子離開換來了婆姨。我因憤怒割掉青女的辮子，但最終意識到月娃是回不來的。于是主動也好被動也罷，福林接受了這個事實。于是在第十三場，福林拼命證明青女是自己的婆姨也就在邏輯鏈之內(nèi)了。但事實并非如此。倘若如我所想，那么青女往后的日子會變好，但這與劇本想要表達(dá)的女性被迫害主題不符合，青女、月娃、彩芳三位一體，她們的命運殊途同歸，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這么大反差。

在反思中我明白了，十二場和十三場僅僅只是日常生活而已，福林每天晚上都會這樣暴打青女肉體、閹割青女靈魂。而割辮子僅僅是使觀眾看到的一種方式。第十三場的戲不一定是接在第十二場夜晚之后，這會是任何的一天。我不是一天使得青女發(fā)了瘋，是在無絕期閹割之下，使青女發(fā)瘋。福林在去除傻子的表面之后，在夜晚是一位人文主義者，從某種意義上，李福林類似哈姆雷特。他堅持著自己原則，認(rèn)為女孩就應(yīng)該像是月娃一樣“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貴的理性！多么偉大的力量！多么優(yōu)美的儀表！多么文雅的舉動！在行為上多么像一個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個天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①但是現(xiàn)在，月娃去了另一個男人家里，青女來了。青女和月娃是一個人，她們的靈魂是一個靈魂，福林看到青女跟村子里的任何一個女人一樣庸俗，忠于自己的男人，仿佛是買來的一匹馬一只豬。福林從青女身上看到了月娃，他驀然發(fā)現(xiàn)月娃也變了，不像一個天使，反而像任何一個福林所厭惡的女人。福林發(fā)火了！福林大喊“你還我妹子！”可就算月娃回來了，福林也不會理睬月娃，甚至福林對月娃更殘忍，因為福林希望見到“天使”的月娃，而不是一個“泯然眾人”的月娃。我想，如果福林看到了月娃出嫁，如果福林不是一個傻子，那么福林一定會說：“要是你一定要嫁人，我就要把這一個詛咒送給你做嫁妝，盡管你像冰一樣堅貞，像雪一樣純潔，你還是逃不過饞人的誹謗。進(jìn)尼姑庵去吧！去！再會！或者你必須嫁人的話，就嫁給一個傻瓜吧；因為聰明人都明白你們會叫他們變成怎樣的怪物?、凇痹诟Ａ指钔贽p子跪在地上后，福林的絕望與其說是明白現(xiàn)實中的月娃回不來了，不如說是心中美好女性的形象破滅，一如人文理想破滅的哈姆雷特。但福林的人文主義精神是極端的。如在第十二場福林割掉青女的辮子戲份中，福林除去憤怒外還有“拯救”的含義在里面，但是這種“拯救”是暴戾且無用的。因為福林拯救方式是割掉青女的辮子，而辮子是女性的象征。換言之，福林拯救“牛馬”女性的方式是閹割女性本身。這是一種極其荒唐拯救方式，一如非洲一些部落對女性舉行的割禮。福林并沒有意識到究竟是什么導(dǎo)致了“天使”變成“牛馬”，只是找著最直觀、最方便的方式去無腦暴力解決問題，自然會割完辮子后進(jìn)入絕望。這也是福林作為一個不完善人文主義者的論據(jù)。

這種獨特的人文主義理想，是從何而來呢？劇作中對于李福林生平的一句話概括了之，而在小說中則有清楚地描寫。李福林家庭在十六歲時出現(xiàn)了災(zāi)難，而在那一年對于李福林來說最大的災(zāi)難是親家退婚。從這時起，李福林開始患病。退婚這件事后，李福林將女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婆姨們，另一種是妹子。不管是成為婆姨的女人，還是將成為婆姨的女人，對于李福林來說都是戳到“親家退婚”傷疤的手指，“人類需求像階梯一樣從低到高按層次分為五種，分別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xiàn)需求?！雹鬯齻兪菬o法滿足愛和歸屬感需求（Love and belonging）、尊重需求（Esteem）和自我實現(xiàn)需求（Self-actualization）。但是妹子則是可以滿足李福林這些需求的人。這兩種人在李福林的意識中埋下了一顆種子。隨著時間的發(fā)展，小說中雖然只寫了李福林在別人的婚車前暈倒口吐白沫的事情，但這只是作者寫出的冰山一角。這顆種子在李福林意識中逐漸生長，從原來對兩個人不同的態(tài)度發(fā)展到對兩種人不同的態(tài)度，最后發(fā)展到對形而上的兩種主義不同態(tài)度。但是李福林這種人文主義蘇醒是被動的。換言之，他本人并沒有對于這件事情主動反思，僅僅只是默認(rèn)接受了這個事實后，又被現(xiàn)實生活不斷地加深這種印象所形成的不完善人文主義。

既然李福林對于封建女性十分憎恨，又為何會有第五場調(diào)戲彩芳和第十二場前半段呢。原因在于李福林的人文意識停留在最高級的意識層面。而在人文意識未開機的情況下，李福林是受到潛意識影響的。而李福林的潛意識又分為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個人無意識來自于“個體早期生活、特別是幼年生活受到壓抑和被遺忘的部分”④。從前面李福林的生平得知，李福林少年時受過“親家退婚”的傷害，且惡劣的生活環(huán)境壓抑著李福林的性意識，李福林全部精力都用來滿足食物需求，進(jìn)而導(dǎo)致在李福林三十歲衣食無憂的情況下，對于“性”需求達(dá)到了高峰期。這也是“陽瘋子病”的來由之一，雖然對于此病沒有詳細(xì)信息，但是對于小說中發(fā)病時的臨床描寫可推測是偏執(zhí)性精神?。╬aranoid psychosis）的一種。但最終結(jié)果是三十歲的李福林潛意識中對于“性”有著偏執(zhí)幾近瘋狂的追求。所以盡管在十二場剛開始，李福林繼承了前一天的“妹子換婆姨”不愉快記憶，對青女保持抗拒，但是在青女的努力下和李福林對于“性”的執(zhí)著下，兩人終究差點生米煮成熟飯。

在第十三場中，從最后福林喊出“妹子換下的”的時候可以得知福林是清楚記得妹子換婆姨這件事的。那福林為何會承認(rèn)呢？小說中有一個詞匯“閑荒漢”。這個詞匯在村中是對于“大齡剩男”的蔑稱。如果我們刺激村中任何一個人都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應(yīng)激方式不同而已。一位人文主義者，怎么就變成了“眾人”？

福林在被眾人圍住的時候集體無意識將其異化，變成了與所有“無意識”的村民一樣的人，對于“閑荒漢”十分排斥的人。這恰恰是集體無意識最可怕的地方，反抗失敗了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被同化，連反抗的念頭都沒有，正如劇中，福林所有的人文主義蘇醒均來自獨自一人，而當(dāng)福林站在眾人的面前時，立刻泯然眾人。劇中閑后生講了一句話“沒睡過覺怎么能算你婆媳呢？”就是這句話使得福林啞火?？梢娫谏淦褐?，結(jié)婚的儀式并不能完全證明兩個人所屬，只有發(fā)生肉體關(guān)系才能徹底證明。在小說中有更加血淋淋描寫。媒婆六嬸子給一柳拐子病人找來一個婆姨，這婆姨不從，于是家里人就按住這婆姨讓柳拐子病人生米煮成熟飯，可這婆姨最后還是上了吊。小說中彩芳也是如此被倉娃糟蹋后，跳井自殺。這件事情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她們最后自殺死掉，而在于人們竟然習(xí)慣于使用這種方式來獲得夫妻之間的身份關(guān)系！兩個死掉的姑娘之前都有一段描寫，家里人看到這事成了以后便放了心。所有人都認(rèn)為睡過覺之后，女人就從屬于男人，睡過覺之后女人就會順服，會在精神上依賴于男性進(jìn)而在物質(zhì)上依賴男性。其實否然。女人的精神被閹割掉，變成一個麻木的木偶，而麻木的木偶是不分生死的，自殺的彩芳是，活著的青女也是。這是封建倫理帶給女人們的災(zāi)難，也是這種封建倫理帶給男人們這種心理暗示。劇中福林兩次撕扯衣服都與性有關(guān)，層層遞進(jìn)。第一次扯開胸衣，這無法滿足閑后生們無聊的神經(jīng)，同樣無法全部證明青女從屬于福林，才有了福林第二次扯掉褲子，村民們不言語，因為他們承認(rèn)了。福林拿著扯掉的褲子仿佛一個將軍拿著敵人的頭顱喊出“這就是我婆姨！”。諷刺的是，福林在此時想要滿足的需求卻并不是生理需求（Physiological needs）中的性需求，而是滿足了福林安全需求（Safety needs）：這是我的婆姨，是我的財產(chǎn)；和尊重需求（Esteem needs）：我不允許你們侮辱我為“閑荒漢”?！靶浴钡膫€人無意識在“封建”集體無意識中滿足了福林的安全和尊重需求。而這種滿足也證實了“封建”集體無意識中，身份需要“性”的行為才能確定荒誕的現(xiàn)實，以及這樣的現(xiàn)實會導(dǎo)致“性”被加上一層不必要的枷鎖和一些莫名其妙的身份連帶關(guān)系。而最終福林又想起了妹子月娃，意識到月娃的人生也是這樣，悲愴之氣涌上心頭，喊出“妹子換下的！”

當(dāng)人們熱情歌頌先驅(qū)的時候，往往代表著先驅(qū)的思想得到了人們的認(rèn)可。或許在不遠(yuǎn)的將來人們會認(rèn)識到李福林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先驅(qū)。

注釋：

①（英）莎士比亞.哈姆雷特[M].朱生豪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7（8）.

②（英）莎士比亞.哈姆雷特[M].朱生豪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7（8）.

③（美）亞伯拉罕·馬斯洛.動機與人格（第三版）[M]許金聲譯.北京.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7.④：（中）袁羅牙.個體無意識·集體無意識·社會無意識[J].山西.山西高等學(xué)校社會科學(xué)學(xué)報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