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存斌
白居易“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創(chuàng)作理念與唐初“風謠歌頌,匡主和民”的“文用”觀念一脈相承,其“樸實自然,情味盎然”的詩風與唐初“文之所起,情發(fā)于中”的“文理”觀念息息相關。在白居易的飲酒詩中,從“文用”與“文理”兩方面,都可以找到唐初貞觀君臣確立的文學概念的蹤跡,本文以白居易的飲酒詩為例,分析唐初文學概念在白居易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體現(xiàn)。
唐代在“文德”政治的背景和要求下,從建國初期便在最高統(tǒng)治者的直接參與下,展開了全面的文學建設。如陳飛先生在其《唐代文學概念的確立與實現(xiàn)》一文中說:“貞觀君臣經過共同努力,在全面揚棄‘前代文學的基礎上完成了唐代文學‘概念系統(tǒng)的建構與確立?!薄j愶w先生根據(jù)唐修八史的文學傳序,把唐初所形成的文學概念系統(tǒng)總結為:一,“文義”的古典復歸;二,“文用”的全面確認;三,“文理”的積極認識;四,“文史”的系統(tǒng)整理;五,“美景”的清晰勾畫。并指出貞觀君臣就其理想的文學圖景及其達成途徑進行設計和勾畫,目的是把本朝文學建設成為他們所要求和期待的“完美”的文學。那么在唐初君臣確立了唐代的文學概念以后,他們是否達到了預期的目的,這種文學概念后來是否在本朝詩人的文學作品中得到體現(xiàn)呢?本文以中唐大詩人白居易的飲酒詩為例,進行具體的分析。
白居易是唐代繼李白、杜甫之后最杰出的一位詩人。他的詩歌流傳到現(xiàn)在的有三千多首,而在這三千多首詩中,有近四分之一是和飲酒有關,酒已完全和白居易的詩歌創(chuàng)作聯(lián)系在一起。而白居易“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創(chuàng)作理念與唐初“風謠歌頌,匡主和民”的“文用”觀念一脈相承,于是,白居易的飲酒詩就與唐初文學概念有割不斷的聯(lián)系,下面本文從“文用”和“文理”兩方面,具體分析唐初文學概念在白居易飲酒詩中的體現(xiàn)。
1 “文用”在白居易飲酒詩中的體現(xiàn)
唐初貞觀君臣對“文用”的認識非常全面,《隋書·文學傳序》有:“然則文之為用其大矣哉!上所以敷德教于下,下所以達情志于上。大則經緯天地,作訓垂范,次則風謠歌頌,匡主和民?!彼^“風謠歌頌,匡主和民”即作為一個臣子的職責是要通過文來勸諫君主,親和民眾。從白居易的飲酒詩中,我們可以看到,“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白居易正是繼承這一點。
白居易有這樣一句詩:“家家養(yǎng)豚漉清酒,朝祈暮賽依巫口”(《黑潭龍-疾貪吏也》),百姓釀出的好酒自己不得食用,卻要上供給貪官污吏,和“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從詩名都可以看出白居易這是在表達對貪官污吏的嫉恨。詩人希望通過自己的詩歌向朝廷傳達官吏貪污的事實,以達到其勸諫朝廷的“文用”目的。
白居易寫作諷喻詩并非只為勸諫朝廷,其根本目的在于為民。白居易的諷喻詩有很多寫到了民,表達了作者對民悲慘生活或悲慘遭遇的發(fā)自內心的同情。《秦中吟十首·輕肥》有“食飽心自若,酒酣氣益振。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四句詩深刻地揭露出那些為皇帝所寵信的宦官們整天過著窮奢極欲、豪華糜爛的生活,卻絲毫不管人民的生死。詩中用“酒酣食飽” 和“人食人”作對比,把兩種截然相反的社會現(xiàn)象并列在一起,詩人不作任何說明,不發(fā)一句議論,而讓讀者通過鮮明的對比,得出應有的結論。后二句直賦其事,寫出了江南大地上的一幕人間慘劇,使全詩頓起波瀾,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自然也起到勸諫朝廷的“匡主和民”的作用。
白居易另有一首《秦中吟十首·議婚》:“主人會良媒,置酒滿玉壺。四座且勿飲,聽我歌兩途。富家女易嫁,嫁早輕其夫。貧家女難嫁,嫁晚孝于姑。聞君欲娶婦,娶婦意何如。”在訂婚酒宴上,在大家舉杯共飲之前白居易竟然發(fā)出議論,對當時崇尚的婚姻觀作了一番評價,對當時受封建門第觀念影響而重財輕人、攀高結富的惡俗做出揭露與批判,并對難于出嫁的貧家女寄予同情,白居易使酒與詩的作用得到了盡情的發(fā)揮,達到勸諫世人的“文用”目的。
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說:“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保拔恼潞蠟闀r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這是白居易在詩歌理論上的特殊建樹。他主張詩歌創(chuàng)作應該密切結合時事,為現(xiàn)實、政治服務,起到“補察時政,導泄人情”的作用;詩歌創(chuàng)作內容上的一項主要任務就是要做到“歌生民病”、“傷民病痛”。這種主張客觀上對文學更接近于人民、更能反映人民的生活疾苦和愿望有著積極的作用,無疑也提高了文學的社會諷諭功能。而這種創(chuàng)作理念很明顯與唐初“風謠歌頌,匡主和民”的“文用”觀念是一脈相承的。
2 “文理”在在白居易飲酒詩中的體現(xiàn)
唐初貞觀君臣對“文”的發(fā)生機理和成功因素都有積極的認識?!读簳の膶W傳序》謂:“夫賞好于情,剛柔本于性,情之所適,發(fā)乎詠歌,而感召無象,風律殊制”強調情性的重要性,得出“文”之所起,來源于“情性”的結論。即寫文章要發(fā)自內心,有真性情在里面,這樣才能打動人心。唐初的這種作文理念在白居易的飲酒詩中盡得體現(xiàn),如白居易在借酒作詩表達自己內心的苦悶、對親人的思念、對朋友的深厚友誼時,都滿懷真性情,所作詩歌充滿真情實感,讀來令人為之打動。
白居易曾作《郊陶潛體詩十六首》,幾乎首首言酒,其中詩句有“一酌發(fā)好容,再酌開愁眉。連延四五酌,酣暢入四肢。忽然遺我物,誰復分是非。是時連夕雨,酩酊無所知。人心苦顛倒,反為憂者嗤。”酒后放言,表達的是一種激憤之情,抒發(fā)的是自己內心的憂憤與孤獨,“人生苦顛倒,反為憂者嗤”表達了詩人有苦難訴的落寞和悲哀,因為酒與詩融入真性情,令人為之動容。
白居易另有:“百年愁里過,萬感醉中來。惆悵城西別,愁眉兩不開?!保ā秳e韋蘇州》),寥寥數(shù)語道盡心中萬千愁腸。通過飲酒來忘卻世事、忘卻痛苦,內心只能得到暫時的平衡,“外容閑暇中心苦,似是而非誰得知”百無聊賴的時候,酒和詩,尤其是作詩就成了他打發(fā)時間的最好手段,成了傾訴發(fā)泄的最佳途徑。
古代在親人分別與重逢時皆有酒相伴,白居易在這種場合下的酒詩最能自然的流露出其真性情。白居易非常注重親情,與其弟白行簡兄弟情義深厚,其曾作詩《對酒示行簡》:“今旦一尊酒,歡暢何怡怡。此樂從中來,他人安得知。兄弟唯二人,遠別恒苦悲。今春自巴峽,萬里平安歸。行簡勸爾酒,停杯聽我辭。不嘆鄉(xiāng)國遠,不嫌官祿微。但愿我與爾,終老不相離?!卑拙右自谶@首做給其弟白行簡的詩作中,作者將自己與家人的分離相聚等狀況加以提煉和概括,包含了無數(shù)的痛苦、歡樂的人生經歷。很自然的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表達自己內心真實的情感。結束句“但愿我與爾,終老不相離”只希望兄弟能夠永遠相守,這既是對親人的思念,又是一種祝福,不但表達了自己的情感,也道出所有客居他鄉(xiāng)與親人離別的士人的心聲。
白居易有許多飲酒詩是在與朋友們的贈答與酬和中完成的,白居易往往借酒去表現(xiàn)了對朋友的赤誠之心。這些作品寫的語淺情深,言短味長,感人肺腑。
如白居易有一首膾炙人口的小詩《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在晚來陰陰欲雪的天色中,室內新釀的綠蟻酒,釀成了令人醉心的濃郁詩意?!巴韥硖煊茱嬕槐瓱o?”如敘家常的語氣,樸素親切的語言,通過表達對把酒共飲的渴望,體現(xiàn)對朋友真切的友誼。全詩語言平淡而情味盎然;樸實自然卻韻味十足;詩境平易卻渾成熨帖。這正是白詩特有的風格。最重要的是詩人是從生活中發(fā)現(xiàn)詩情,用心去提煉生活中的詩意,用詩歌去反映人性中的春暉,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這才是此詩令讀者感到動情之處。
白居易另外的一些飲酒唱和詩寫的感人肺腑,令人不忍卒讀。悼念摯友劉禹錫的《哭劉尚書夢得二首》,兩首詩以極冼練的語言表明了二人友情的深刻基礎,也寄托了作者對友人的無限哀思?!八暮}R名白與劉,百年交分兩綢繆。同貧同病退閑日,一死一生臨老頭。杯酒英雄君與操,文章微婉我知丘。賢豪雖歿精靈在,應共微之地下游。”(《哭劉尚書夢得二首》),逝者長已矣,托體同山阿。人生最大痛苦就是死別,親朋好友忽傳噩耗,誰能不哀誰能不痛?劉禹錫是與白居易同樣喜酒的“杯酒英雄”,如今至友過世,詩人從此與誰同飲?睹酒思人,往事如昨,物是人非,嗚呼哀哉! 詩人正是借酒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所以讀來感人至深。
由上可知,唐初“文之所起,情發(fā)于中”的“文理”概念在白居易的飲酒詩中彰然可尋。劉鰓《文心雕龍·情采》曰:“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雜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發(fā)而為辭章,神理之數(shù)也?!笔惆l(fā)情感體現(xiàn)性靈,使文章具有感染力,是對文學抒情性的要求。白居易的飲酒詩作正是來自內心的真性情,酒后吐真言,所以才能打動人心。
綜上所述,白居易的飲酒詩中,在“文用”與“文理”兩方面,都可以找到唐初貞觀君臣確立的文學概念的蹤跡,“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創(chuàng)作理念與唐初“風謠歌頌,匡主和民”文用觀念一脈相承,“樸實自然,情味盎然”的詩風與唐初“文之所起,情發(fā)于中”的文理觀念息息相關。白居易正是在吸取了唐初貞觀君臣對文學創(chuàng)作概念的經驗基礎上,結合當代社會與自身經歷,確立了自己的獨特風格,成為唐代繼李白和杜甫之后的另一位偉大的詩人。
(作者單位:鄭州職業(yè)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