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 王澤媛

〔摘要〕 民俗技藝以其獨特的民間技藝魅力代代相傳，但在當前很多民俗技藝正面臨著傳承人斷層、傳承體系混亂、表演技術更新緩慢等嚴峻的傳承危機。隨著非遺“檔案式”保護熱潮的興起，對民俗技藝的保護應努力做到：發(fā)掘其傳承譜系，為非遺傳承人“編家譜”；整理其表演形式與文化情境，建立非遺保護項目的“大檔案”；民俗表演景觀化，打造非遺保護的“景觀檔案”。

〔關鍵詞〕 民俗技藝；“牛拉樁”；“檔案式”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

〔中圖分類號〕G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1203（2018）01-0126-03

“牛拉樁”是古澤州流傳下來的一項民俗技藝活動，即通過將表現(xiàn)故事情節(jié)的“樁”放在特制的牛拉車上進行表演，其間伴隨著走高蹺、扭秧歌等民俗演藝活動。這項技藝雖然早在2007年即被列入晉城市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但保護情況并不樂觀。隨著國內遺產保護熱的興起，人們逐漸認識到文化遺產的整理、建檔等基礎性工作的重要性，并探索出一條“檔案式保護”的路徑。就“牛拉樁”表演而言，此項工作尚處于空白狀態(tài)，亟待建立與完善。

一、晉南牛神崇拜與“牛拉樁”民俗

“牛拉樁”故事發(fā)生在山西省澤州縣南莊村，植根于晉南濃厚的牛神崇拜的民俗信仰之中。這里是中華農耕文明的發(fā)源地，也是古炎帝部落的主要活動地。而炎帝世稱“農神”，他的形象就是“人首牛身”。中華文明在發(fā)源之初即與牛有著密切的關系，這大概也是農耕文化的一個普遍信仰。遷延至今，南方各民族的“牛王節(jié)”節(jié)慶活動形成了獨特的民俗景觀，而華北諸省的牛王崇拜則多以廟會、祭祀的形式進行。在“牛拉樁”故事的發(fā)源地，山西省澤州縣三教堂和水月庵都供奉有牛神，臨汾市魏村則建有“牛王廟”（又稱“廣禪侯廟”）。此外，陽城水草廟、壺關廣禪侯廟、介休保和廟、靈石潔惠侯廟等也都以“廣禪侯”稱呼“牛王”，賦予其人格特征，由此不難看出古代山西牛神崇拜的盛況。根據(jù)延保全先生的研究，牛神廣禪侯崇拜自元代迅速傳播開來，廣泛分布于晉中、晉南一帶。這是由于元代的重農政策激活了民間的牛王情結，所謂“牛王神，往古來今我農家之當祀”者也 〔1 〕。

無獨有偶，“牛拉樁”的傳說也起源于元朝。據(jù)傳，在澤州南莊廟會舉行之際，當?shù)厮拇蠹易屙毠餐鲑Y以襄盛舉。唯獨張姓家道中落，囊中羞澀。張靈見族中長老愁眉緊鎖，于是靈機一動想出一個妙招——利用耕牛拉樁，做成一個移動的表演平臺，融合多種民間表演記憶進行廟會演出。廟會當日，昔日的老黃牛搖身變成廟會的主角，昔日固定的舞臺也變成了活動的大戲臺，觀眾紛紛拍手叫好，張家一舉奪魁。此后，“牛拉樁”表演逐漸演繹成澤州獨到的民俗景觀，并迅速向周邊地區(qū)擴散。在今天的河南沁陽、博愛一帶，就流傳著“觀看牛拉樁，騎驢上太行，長河南莊村，原本是故鄉(xiāng)”的說法。

“牛拉樁”表演每年舉辦一次，在古代幾成慣例。但在近代以來特殊的局勢之下，這一古老民俗面臨著難以為繼的困境。20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經歷了“文革”時期的停辦之后，1986年至2006年曾一度改為“鐵?！奔雌嚴瓨兜男问?，用假牛頭裝飾汽車來敷衍場面。2007年，隨著“牛拉樁”表演入列晉城市首批非遺名錄，又恢復到真牛拉樁的老傳統(tǒng)上，并有一些改進，比如增加發(fā)動機以省牛力，采用液壓器來升降樁子（舞臺）。“牛拉樁”的行進路線是從大南莊三教堂出發(fā)，沿村里古道至水月庵，然后祭祀神仙并在廟前戲臺演戲娛神。后來由于村中拆遷改造，村里古道遭遇破壞，“牛拉樁”只得改為繞村一圈。“牛拉樁”一般都有故事表演來陪襯，如在三輛“牛拉樁”之間會摻雜跑旱船、踩高蹺、扛樁、竹馬、扇子舞等情節(jié)表演，近年來還融入了不少諸如吹打樂、銅管樂等時代元素。這些精彩紛呈的民間表演，伴隨著鄉(xiāng)村廟會集市的熱鬧景象，構成了一道獨特的民俗文化景觀。

二、“牛拉樁”表演的傳承現(xiàn)狀

“牛拉樁”作為“澤州第一廟會”的最重要民俗表演技藝，已經入列晉城市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目錄，具有很高的歷史文化價值。但是正如我國非遺保護所面臨的普遍困境一樣，“牛拉樁”表演正在陷入難以為繼的境地之中。

（一）傳承人斷層，技藝傳承困難

據(jù)傳承人李蘭奎介紹，他年少時就跟隨父親學習傳統(tǒng)戲曲，自幼便習得了“牛拉樁”的表演技藝。但是后來的青年傳承者沒有研習過“牛拉樁”的傳統(tǒng)技藝，僅僅是負責演出服裝與道具的準備工作。因此，“牛拉樁”表演在技藝層面上可以說是斷層的。那么為什么很少有人主動跟隨老藝人學藝呢？李蘭奎回答說：“以前的人們是為了生活學習‘牛拉樁技藝，現(xiàn)在是為了生活而放棄了‘牛拉樁”。可以說，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農民收入方式的多樣化以及進城務工熱潮的出現(xiàn)，農村人口大量流失，農民們放棄了對土地的堅守，同時也放棄了對傳統(tǒng)民俗生活方式的繼承。因此就造成了大南村20歲左右的小輩們，對歷史上傳承下來的“牛拉樁”民俗技藝竟然聞所未聞的尷尬狀況。而留守在村的年長者們，已經無心無力再去學習正統(tǒng)的民俗技藝了，僅僅是參與一些“牛拉樁”表演活動中的非技術性活動?？傊嵌喾N原因造成了“牛拉樁”傳承人出現(xiàn)傳承斷層的后果，直接導致了技藝傳承的窘境。

（二）傳承人認定細則模糊，傳承體系混亂

據(jù)老人講述，張靈是“牛拉樁”創(chuàng)始人，這在當?shù)厥呛翢o疑義的。但后代傳承人的世襲關系卻模糊不清，至今未能得到準確的梳理。根據(jù)官方印發(fā)的“牛拉樁”非遺項目申報書，“牛拉樁”技藝最早的傳承人是李如海，他跟隨老藝人延續(xù)了這項古老技藝。但是筆者經過走訪調查，發(fā)現(xiàn)李師傅的傳承方式存在著明顯的問題。如李蘭奎本人介紹，父親手把手教他學習戲曲，最后轉入“牛拉樁”藝術上來，可見其傳承譜系中應為“家傳”，而非申報書中的“師傳”。就傳承譜系的建構工作而言，現(xiàn)有傳承人并無明確的師承關系。例如傳承人尹付明師傅主要的工作就是負責“牛拉樁”道具的保管與服裝的整理，對“牛拉樁”技藝的表演與傳承情況并不很了解，更談不上他學藝的“師傅”是誰。由此觀之，當?shù)貙Α芭＠瓨丁眰鞒腥说恼J定標準相當模糊，傳承譜系中的具體分類也較為混亂。其中，對非表演性質的工作人員也沒有進行詳細的劃分，將他們的傳承方式籠統(tǒng)地概括為“師傳”也是極不科學的。

（三）表演技術更新緩慢，服裝道具等發(fā)展滯后

最初“牛拉樁”表演時使用的牛是當?shù)氐母?，在改革開放后用車代替了牛。后來，為了恢復傳統(tǒng)原生態(tài)的藝術原貌又改回牛拉，但同時也在車上安裝了發(fā)動機。這既可以減輕耕牛的承重，還能保證“牛拉樁”表演的安全性，同時技師們對牛拉的木樁等工具也進行了結構上的加固。雖然“牛拉樁”表演技術的硬件發(fā)展至今已經大有改進，但是依然存在著各種不足與缺陷，如在前期準備過程中工程繁復，在表演過程中機械協(xié)調仍然有所缺憾。另外，表演方式美觀化程度較低，民眾欣賞愉悅感較差。同時演員在表演中穿著的服裝比較陳舊，現(xiàn)有的服裝幾乎都是早年從南方購買，由于村中表演經費短缺，致使服裝更換速度慢，一用便是數(shù)十年。表演中不僅道具陳舊老套，傳統(tǒng)劇目表演也缺乏新意，表演內容一成不變，觀眾很容易產生審美疲勞。

三、“牛拉樁”表演的“檔案式”保護路徑

隨著非遺保護上升為國家重大戰(zhàn)略，人們的遺產觀念與遺保意識逐漸覺醒。國內不少地方開始嘗試以“文化生態(tài)保護區(qū)”的形式來延續(xù)非遺資源的活態(tài)化傳承。在這個大趨勢之下，非遺資源的建檔工作非常重要。尤其是對“牛拉樁”表演的傳承而言，相關非遺因素的收集、整理與歸檔等刻不容緩。

一是發(fā)掘“牛拉樁”傳承譜系，為非遺傳承人“編家譜”。非遺資源經過了時代的淘汰和甄選能夠流傳至今，是一代代民間藝人“前赴后繼”接力傳承下來的。但是如前所述，“牛拉樁”的傳承認定標準存在著諸多模糊之處，例如技藝的掌握情況及師承傳授模糊，表演藝人與道具人員混淆，對古代傳承世系缺乏清晰的梳理，對當代傳承情況漠不關心等等。對此，應當認真做一番遺產普查工作，結合地方志與民間口述史將散落在歷史之外的資料發(fā)掘、清理出來，整理出“牛拉樁”表演的歷史演變及其發(fā)展脈絡，整理出歷代表演者的傳承世襲及其特殊貢獻。以此為基礎，我們才有可能建立“牛拉樁”表演的程序與技藝標準，并以檔案的形式固化下來。

由于長期處在官方記述之外，人民群眾習焉不察，“牛拉樁”表演面臨著被歷史遺忘的危險。目前最迫切的任務就是“建檔”，包括“普查→ 記錄→ 整理→ 鑒定 → 立檔”等環(huán)節(jié)，既要弄清楚“牛拉樁”表演的歷史脈絡與地域分布，又要認識“牛拉樁”表演的現(xiàn)狀與困境，還要建立“牛拉樁”表演的技藝標準。顯然口述史的整理方式是非常必要的，因為“牛拉樁”的故事是通過人民群眾口耳相傳流傳下來的，而對“牛拉樁”表演最有發(fā)言權的當屬傳承人自身。這些傳承人已普遍進入了老齡時代，時間不等人，為他們“編家譜”顯得格外急迫。這本“家譜”承載著“牛拉樁”表演技藝發(fā)生發(fā)展的來龍去脈，有利于人們直觀地認識這項古老技藝，也有利于規(guī)范當下的表演活動。

二是整理“牛拉樁”表演形式與文化情境，建立非遺保護項目的“大檔案”。非遺資源是一種活態(tài)的文化遺產，除了自身具有的表現(xiàn)形式和工藝技術等之外，更依賴于各種自然和文化關聯(lián)，也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芭＠瓨丁奔妓囃瑯尤绱?，它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密切聯(lián)系著澤州的鄉(xiāng)土民情。因此，遺產保護不僅要保護遺產自身，更要保護周邊文化生態(tài)。就“牛拉樁”表演的建檔工作而言，也必須遵循“整體性”的遺產觀念，走出一條“大檔案式”的保護路徑。

首先是要整理該項技藝的表演形式?！芭＠瓨丁睂儆谒囆g表演形式中的樁類 〔2 〕，長于肢體動作，短于說唱演繹。為了克服這個短板，傳承人李蘭奎積極借鑒曲藝表演經驗，在2010年元宵廟會中將鼓書藝術融入了“牛拉樁”的表演中，將其改造成為一種兼具肢體動作和說唱演繹的綜合表演藝術，贏得了廣泛好評。表演形式的革新賦予了“牛拉樁”以新的生命力，也對建檔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比如，“牛拉樁”表演的傳統(tǒng)節(jié)目有哪些？如何創(chuàng)作、收集和整理新的口頭表演文本？這些都是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因此，既要整理“牛拉樁”的傳統(tǒng)表演形式及其新陳代謝，也要對現(xiàn)有表演形式進行搜集整理，更要組織專人錄制表演現(xiàn)場，并創(chuàng)作新的表演文本。這樣，收集、錄制與創(chuàng)作多管齊下，將諸種表演因素以檔案的形式保存下來，做到隨時取用，顯然是有利于“牛拉樁”表演的可持續(xù)性傳承的。

其次，“牛拉樁”植根于晉南牛王崇拜的文化氛圍之中，聯(lián)系著當?shù)厝说纳罘绞胶兔袼仔叛觯虼艘残枰n保護這項古老技藝的文化生態(tài)。比如晉南諸多村廟都要祭祀“牛王”，其中散落著大量的廟志與碑志文獻。將這些文獻發(fā)掘、整理出來，有利于我們認識它為何單單選擇了“牛力”，有利于我們重新認識“牛拉樁”表演的民族文化積淀。另外，“牛拉樁”表演發(fā)生在廟會場合，它與其他民俗表演共同構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表演過程中又伴隨著商貿集市活動等等，這些都已經融入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成為他們所共享的生活習慣與情感表達方式。所以保護“牛拉樁”，本質上就是保護這項技藝的文化生態(tài)，這應當成為遺產建檔工作的一條指導線。

三是民俗表演景觀化，打造非遺保護的“景觀檔案”。民俗表演景觀化是指將動態(tài)的、活態(tài)的表演活動、行為利用圖像、文字、聲音等技術手段固態(tài)化、物態(tài)化，并且集中在某一場地進行展演的方式。這種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民俗表演發(fā)生的短暫性、不可重復性以及觀賞時間地點的局限性等問題，有利于民俗表演的傳承與發(fā)展。景觀化物質實體的建立，將會產生一種新型的地方經濟發(fā)展模式，即建立民俗表演生態(tài)博物館，這種模式既可以保護珍貴的非遺資源，又可以拉動當?shù)氐慕洕l(fā)展?！芭＠瓨丁奔妓嚦休d著當?shù)剞r耕文化的歷史縮影，其文化價值不容小覷。在當?shù)氐穆糜伟l(fā)展中，可以在村里建立民俗館將“牛拉樁”原始的的表演藝術進行檔案式的生態(tài)還原，將其歷史發(fā)展淵源、改進過程等以文字的形式簡明整理展出，讓游客一目了然；將歷年節(jié)俗活動時的“牛拉樁”表演場景影像化循環(huán)播放，使游客獲得身臨其境的感受。同時可以將農耕實物利用圖片、實物等展出，讓游客感受農耕時代的文明氣息。另外也可以借助節(jié)慶表演模式在大南莊村節(jié)俗活動時進行現(xiàn)場表演，擴大其社會影響力。如將這些展現(xiàn)成果利用圖片手冊、音像資料等“景觀檔案”保存記錄，不僅留存了珍貴的影像資料，而且將會有力地打造大南莊的文化品牌。

〔參 考 文 獻〕

〔1〕延保全.廣禪侯與元代山西之牛王崇拜〔J〕.山西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4）：43-47.

〔2〕晉城縣志編纂委員會.晉城縣志〔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471.

責任編輯 文 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