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國林
編者按:新年伊始,安徽美術(shù)出版社聯(lián)袂中國國家博物館推出《中華寶典——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法帖書系(第一輯)》,凡10冊,含宋拓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顏真卿《千福寺多寶塔感應(yīng)碑》,明拓《曹全啤》《孔宙碑》等經(jīng)典法帖。這些館藏法帖均為首次面世,或為宋拓,或為明拓,或為原作墨跡本。其中《孔宙碑》明拓本是目前所能見到的最早拓本,《懷仁集王書圣教序》是北宋早期拓本,《史晨碑》是明代早期拓本,《九成宮醴泉銘》是南宋拓本,并有歷代遞藏者的注釋、題跋、箋注、收藏印等豐富的文物信息,原碑原帖,彌足珍貴。本套法帖由國博專家精選并撰寫導(dǎo)讀文字,既是入門臨習(xí)的必備范本,亦是可賞可鑒的書法經(jīng)典。從2018年第一期開始,本刊將刊登部分法帖內(nèi)容,一期介紹一本,希望廣大讀者能喜歡并提出寶貴意見。
《道因法師碑》,全稱《大唐故翻經(jīng)大德益州多寶寺道因法師碑文并序》,碑立于唐龍朔三年(663)。道因法師俗姓侯,濮陽人,生于隋開皇六年(586),7歲喪母,立誓出家,20歲(大業(yè)元年,605)正式落發(fā)。法師的啟蒙業(yè)師為陳名僧靖松法師。靖松時住彭城崇圣寺,道因向其學(xué)習(xí)《攝大乘論》,后離開彭城,隱居泰山。隋末戰(zhàn)亂,道因入蜀避亂,居成都多寶寺。此后近20年,他先后在成都與徐州活動。唐高宗顯慶三年(658),法師在長安慧日寺圓寂,享年72歲。據(jù)《唐兩京城坊考》,慧日寺在長安懷德坊,是法師出生那年富商張通舍宅而立。
唐貞觀十九年(645)夏,60歲的道因奉詔赴長安,協(xié)助玄奘法師翻譯佛經(jīng)。他與玄奘法師先后在弘福寺、大慈恩寺等寺院譯經(jīng),做出了重要貢獻。這是其一生佛教事業(yè)的最高峰。道因法師的最后時光,在慧日寺度過,他在這里講授經(jīng)論。圓寂次年(659)正月,道因法師遺體“旋乎益部”,下葬彭門光化寺的石經(jīng)之旁,很可能這里就是當(dāng)年他“專事營輯”“刻石書經(jīng)”的那座“彭門山寺”?!兜酪蚍◣煴酚煞◣煹牡茏有热酥鞒中藿?,正如碑序文最后所云:“托繡礎(chǔ)以長存……寄雕碑而不朽?!?/p>
碑文撰寫者,是唐文章名手李儼。李儼,字仲思,文獻中多記載為李懷儼。其父李襲志,隋始安郡(今廣西桂林)丞,守城無援為蕭銑攻陷,后被授以工部尚書、桂州總管。唐武德初平蕭銑,李襲志率部歸唐,這大大穩(wěn)定了唐朝嶺南地區(qū)的勢力。李襲志最終以光祿大夫、汾州刺史致仕,兩《唐書》有傳。李懷儼小傳附于李襲志弟襲譽之后:“兄子懷儼,頗似文才著名。歷蘭臺侍郎,受制檢校寫四部書進內(nèi),以書有污,左授郢州刺史。后卒于禮部侍郎?!崩顑耙晕牟琶谑?,是在唐史中與張說、蘇颋、李嶠等人齊名的“朝廷大手筆”。李儼擅長碑文撰寫,宋時見于金石文獻著錄者尚有13篇,而今天碑石尚存的有三通:《杜君綽碑》(高正臣書)、《道因法師碑》(歐陽通書)和《清河公主碑》(暢整書)。唐釋道宣編《廣弘明集》所收《金剛般若經(jīng)集注序》以及唐釋道世《法苑珠林》之序,同樣出自李儼之手。另外,郎官石柱有其題名。近年又發(fā)現(xiàn)有李儼撰《閻莊墓志》《辛謙墓志》,同樣值得關(guān)注。
颋歐陽通,字通師,歐陽詢第四子。據(jù)《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記載,歐陽詢四子分別是:長卿、肅、倫、通。歐陽通小傳附其父詢后,《新唐書儒學(xué)傳》對歐陽通也有較翔實的記載。歐陽通年少喪父,唐高宗儀鳳年間,累遷至中書舍人,又轉(zhuǎn)司禮卿兼判納言事(即門下省長官侍中),封渤海子,是歐陽氏唯一有宰相經(jīng)歷者。武周天授二年(691)因反對立武承嗣為太子,被誣陷入獄,在獄中遭酷吏殺害。
颋歐陽通書學(xué)其父,父子并稱“大小歐陽”。歐陽通的楷書,吸收其父雄健質(zhì)樸的風(fēng)格,結(jié)構(gòu)嚴整,不拘守成規(guī)。在筆法、書體、風(fēng)韻上有著自己獨特的風(fēng)格。唐張懷瓘《書斷》:“(歐陽詢)子通亦善書,瘦怯于父?!北彼味洹稄V川書跋>中說:“(歐陽)通筆力勁險,盡得家風(fēng)。”清周星蓮《臨池管見》:“歐陽父子險勁秀拔,鷹隼摩空,英俊之氣咄咄逼人?!?/p>
《道因法師碑》通高312厘米,寬103厘米,碑厚27厘米,楷書34行,滿行73字,總字數(shù)為2417字。碑額雕一佛龕,內(nèi)有釋迦牟尼像及觀自在、大勢在、大勢至三尊佛像。額下單行正書“故大德因法師碑”7字,同樣為歐陽通所書。碑左右兩側(cè)的紋飾,華彩飛動,精美絕倫,兩端刻有獸首和雄獅的形象,十分難得。碑下有龜趺,兩側(cè)刻線畫,共14個人物形象,雖已不完整,但具有很高的藝術(shù)價值?!兜酪蚍◣煴繁幙獭顿泬粲⒃姟放c夢英書《篆書目錄偏旁字源碑》,時間均為北宋咸平元年(998)。此碑現(xiàn)藏于西安碑林第二室,其入藏碑林時間,據(jù)有關(guān)文獻推測,可以追溯到北宋時期,是碑林最早的藏品之一。
由于《道因法師碑》的石質(zhì)好,且保護得當(dāng),故漫泐很少,字跡比較清晰。宋拓《道因法師碑》,傳世有四種,據(jù)張彥生《善本碑帖錄》記載,為原故宮藏王澍跋本、故宮藏翁方綱跋本、蒯若木藏本、朱翼童殘本。從現(xiàn)有的資料看,又出現(xiàn)了上海圖書館的潘寧藏本與翁闿運藏本及日本三井聽冰閣的劉健之藏本。
中國國家博物館所藏《道因法師碑》,即蒯若木藏王文治跋本(以下簡稱“國博本”《道因碑》)。此冊為麻紙精拓,剪裱成冊,然不見額題。冊縱43厘米,橫28.7厘米,墨頁縱30厘米,橫17 3厘米,共計20開半,41頁,每頁6行,行10字,規(guī)格與故宮博物院藏翁方綱跋本(翁方綱、李國松遞藏)一致?!皣┍尽睙o封面封底,有行書、隸書題簽各一。首開鑲邊右上角鈐“欽賜臣權(quán)”朱文長方印,下鈐“宋權(quán)之印”朱文方印、“宋蚧之印”白文方印、“介子”朱文方印。末頁有“臣犖”朱文方印、“太子少?!卑孜姆接 ⅰ疤旃仝T住卑孜姆接?、“自聞聞齋藏印”朱文長方印。首開墨拓上鈐“禮卿府君遺物”朱文印、“蒯壽樞家珍藏”朱文印、“誦印過眼”朱文方印。第十八開墨拓上鈐有“若木賞鑒”朱文長方印、 “登州戚璋叔玉敬觀”朱文長方印。第二十開鈐“蒯壽樞印”白文方印,末頁墨拓上鈐“員頓”橢圓形朱文印、 “商丘宋氏書畫印”白文長方印。
“國博本”《道因碑》,清初由內(nèi)府賞賜宋權(quán),其子宋葷、宋蚧遞藏。乾隆四十四年(己亥,1779),王文治跋此本,時年50歲。夢樓跋第一則在第十五開帖邊:“書法不從篆隸入,譬如河迷星海、樹殞靈根。欲其奔騰暢茂,不可得也。此書能以古篆漢隸驅(qū)使‘鐘王,望之如天球赤刀,可觀而不可褻。唐人之力量如是、如是,彼以算子俗書為唐人者,烏能夢見耶?乾隆己亥仲春三日,丹徒王文治記?!钡诙t在第十九開帖邊:“率更書上紹右軍、下開顛米,愈險愈淳,愈莊愈韻,而妙傳家法者,都尉也。都尉書較率更更為險古,所謂‘智過于師,方堪傳授者耶?!眱蓜t跋語均鈐“夢樓”朱文方印。
清何紹基《東洲草堂文鈔卷十題跋》有《跋張星伯藏道因碑宋拓本》:“余自辛卯年(道光十一年,-1831)得《道因》舊拓本于吳門,有商丘宋氏諸印,及王夢樓跋,至為珍重。去年乙巳(道光二十五年,-1845),沈朗亭少司成得一本,拓法、裝池與余本如一,以為異矣。今星伯京兆見示此本,拓法、裝池與前=本同,三本蓋一時拓、一手裝,而我同年三人先后得之!可云古墨中奇緣韻事,不知尚有第四、五本否也。……”同卷《跋道因法師碑拓本》:“…余舊得宋拓有夢樓跋者,后復(fù)得一本勝此,最后得此本,亦勝近拓而裝之佳如此,珍之!珍之!壬戌(同治元年,1862)孟冬下浣薄醉題。”
由此可知,何紹基在清道光十一年(1831)得到“國博本”《道因碑》,而與之同樣裝池者,還有兩本,分別為與何紹基同年及第的張錫庚(“星伯”)、沈兆霖(“朗亭少司成”)二人收藏,何紹基在跋語中特別提到此事。光緒年間,“國博本”由合肥蒯光典收藏,之后其子蒯壽樞(字若木,號員頓)繼承,并出該本借展“京師第二次書畫展覽會”。民國時期,威海藏家、篆刻家戚璋(字叔玉)寓目該本,留有印鑒。新中國成立后,該冊出現(xiàn)在北京慶云堂,1987年中國歷史博物館購藏此冊,遂收藏至今。對比北京故宮藏翁方綱跋本與據(jù)傳在臺灣的王澍跋本,這三件宋拓本,時代接近,裝裱方式相同,基本屬于何紹基描述的“一時拓、一手裝”情況。
“國博本”《道因碑》第四行“法師諱道因”的“師”字(圖1)完好,第十一行“渙乎冰釋”的“冰”字(圖2)完好,第十二行“深厭囂滓”的“滓”字(圖3)“氵”旁完好,第十五行“畢先招迓”的“先”字(圖4)完好,第二十四行“曠士通儒”的“士”字(圖5)完好。將“國博本”與上海圖書館潘寧藏本、北京故宮翁方綱跋本比較,取這三種北宋拓本的幾處字例對比如下,字例為:第五行“琢磨”二字(圖6),第十行“獨”字(圖7),第十一行“冰釋”二字(圖8),第十二行“厭”“滓”二字(圖9、圖10),第十三行“善逝”二字(圖1 1),第十四行“居”“軫”二字(圖12),第十五行“先”字(圖13),第二十四行“士”字(圖14)。最后附以故宮博物院藏歐齋明拓本,可以看出到明拓時,損泐已經(jīng)明顯(圖6至圖14,從左到右為上海圖書館潘寧本、故宮翁方綱跋本、“國博本”、歐齋明拓本)。由于三種北宋拓本可能均有填墨情況,故可謂互有優(yōu)劣,不相上下,均屬《道因法師碑》拓本的“第—方陣”。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北宋拓本《道因法師碑》,曾在《中國歷史博物館藏法書大觀》第六卷黑白影印。本次單行出版,可謂該碑印本中,新增的重要一員。它對于深入研究《道因法師碑》的早期善本與它們的收藏歷史,有可貴的文物價值;同時也為有志于研習(xí)歐體楷書體系的書法愛好者,提供了—份非常珍貴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