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凌

摘要：文章主要從詞性方面出發(fā)，對評話選段文本中的江淮方言詞分類分析，將其分為名詞類方言詞、動詞類方言詞、形容詞類方言詞以及副詞類方言詞等，并從其意義本身出發(fā)對方言詞進(jìn)行探討，挖掘出其特殊性加以論證。通過聯(lián)系其他作品尋求時代性和共通性，以利于緩解對古代作品賞析時所產(chǎn)生的語言障礙，促進(jìn)古今方言詞匯的辨析。

關(guān)鍵詞：江淮方言；個性化；辨析

中國古代名著的語言習(xí)慣常常能夠反映出作者對于某一方言的熟悉程度，而這些方言詞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作品個性化特征的形成。揚州評話在選擇篇目的過程中，對作品語言的要求獨特，相比以文言為基礎(chǔ)的作品而言，方言為基礎(chǔ)的白話文更受推崇，尤其是語言流暢明快，表現(xiàn)力很強的明清小說在以評話方式改編之后更為廣泛流傳。這很大程度上受益于作品中涵蓋的江淮地區(qū)的日常用語，這在人物對話中對刻畫人物性格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文章旨在評話選段中明清小說篇目中具有很強地域特殊性的江淮方言典型進(jìn)行分類分析，從其意義本身出發(fā)對方言詞進(jìn)行探討，挖掘出其特殊性加以分析，聯(lián)系其他作品找出其共通性，以利于緩解對古代作品賞析時所產(chǎn)生的語言障礙，促進(jìn)現(xiàn)代語境下評話語言的流變與轉(zhuǎn)型。

一、方言詞匯名稱類

（一）孤拐

在揚州評話選段《西游記》篇目中，孤拐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人物對話中，例如第十五回：“行者道：‘伸過孤拐來，各打五棍見面，與老孫散散心?！?；第二回：“原來那猴子孤拐面，凹臉尖嘴?！币约暗诙刂械摹肮兆幽槨焙偷谌刂械摹肮鹿漳槨?，都是方言詞“孤拐”義衍化而來。

孤拐，亦稱“孤踝”“腳孤拐”，是指腳腕兩旁突起的部分。根據(jù)其形態(tài)也形容就像腳孤拐那樣凸出、下尖的形狀，在上述所舉的《西游記》篇目的例子中都是表示臉部突出的部分，即常說的“尖嘴猴腮”。這一方言詞在明清小說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不同的語言對話中，又有著不同的方言含義。根據(jù)分類，大致有三類含義：一是表示腳孤拐這一部位或者以孤拐指代腳。比如揚州評話選段《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篇目中：“聽事官道：‘快走，走遲了些，連你孤拐打折你的。尊者道：‘噯也！飯到不曾化得吃，卻又送了一雙孤拐么？”這里的一雙孤拐就是指兩只腳。二是衍申表示臉部突出的部分。比如《紅樓夢》中對秦顯家的女人形容時這樣描述：“高高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凈爽利的。”這里指的就是顴骨，因其與踝骨一樣有突出的特點。三是指刑罰，古代有夾腳踝或是打腳踝的刑罰，在作品中常用孤拐指代刑罰。比如在《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若三日沒有銀時，老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公子不公子，一頓孤拐，打那光棍出去?！痹凇队魇烂餮浴分械缆斄R張勝時說道：“體面不存，直入內(nèi)室，是何道理？男子漢在家時，瞧見了，好歹一百孤拐奉承你。還不快走！”這里都是指刑罰。以上三種含義都是從“孤拐”本義出發(fā)得來，在江淮方言中仍然存在這一方言詞，保留著“腳踝”這一本義。在明清小說《孽海花》中有“孤拐”出現(xiàn)的這一句含義特殊，在這里特別提出：“彩云道：‘說的是，我正為難哩！我是個孤拐兒，自己又沒有見識，心口自商量，誰給我出主意呢？”這里是將“孤拐”分裂為“孤”“拐”，并且更突出了“孤”的本義，最早指幼年喪父，《說文·子部》：“孤，無父也”。這里是將“孤”已擴大，將“拐”義縮小，促使了新義的產(chǎn)生。

（二）鍋臍灰

在《西游記》第六十九回中出現(xiàn)“鍋臍灰”一詞：“賢弟莫講，你拿這個盞兒，將鍋臍灰刮半盞過來?！痹谶@里表示的是鍋底中間部分的灰，之后行者解釋道：“鍋灰名為百草霜，能調(diào)百病”，并用其混用白龍馬的尿制作烏金丹。雖然這一行為帶有戲劇性，但在江淮方言中確實稱其為鍋臍灰，民間也有用它與香油調(diào)和敷在瘡上以消炎的說法?！澳殹笔侵付悄殻幱诟共恐虚g部分，胎兒連接母體的關(guān)鍵部位。因此是指鍋底灰。

在《金瓶梅》中也出現(xiàn)“鍋臍灰”一詞：“玉樓道：‘只怕還有些余血未盡，篩酒吃些鍋臍灰兒就好了?！边@是在玉樓對待吳月娘小產(chǎn)之后身體還未復(fù)原的建議，指的也是鍋底中間的灰。

在評話中若是說成“鍋底灰”，過于正式，反而沒有“鍋臍灰”來的地道而通俗，因此評話在選擇語言時是對于江淮地區(qū)的語言進(jìn)行了限制，這也就導(dǎo)致了后期揚州評話并未在全國廣泛流傳?，F(xiàn)代語境下則需要文本作品的推廣以及配合文本作品的解釋進(jìn)行推廣，這才能夠達(dá)到保存與宣傳并行的效果。

二、方言詞匯動作類

（一）告誦

“告誦”一詞在《西游記》中出現(xiàn)了八次，都是對話中所用的口語詞。比如第二十三回中行者對三藏說道：“師父！這娘子告誦你話，你怎么佯佯不睬？好道也做個理會是?！币约暗谌换匦姓邔Π私湔f道：“那師父步步有難，處處該災(zāi)，你趁早兒告誦我，免打！”大多都是師徒四人的對話中出現(xiàn)。

告誦，表示告訴之義。其用法是在其之后常接賓語，第一種是“告誦+人”，比如“我若把功曹的言語實實告誦師父”；第二種是“告誦+人+說……”，如“怎么告誦人說這瓶裝了人，一時三刻，化為膿血？”這都是出現(xiàn)在《西游記》中。另外，還有一種用法，告誦之后不接賓語，主要出現(xiàn)在《小八義》中，比如：“這是從前真情話未有虛言假告誦，尉遲一聽……”，“一一從頭說實話不可虛言假告誦，小姐聞聽不言語低頭暗暗打調(diào)?！?，“若不然殺個根芽不留，這是小老兒實話告誦，果真能除此害，救得小女，刻骨難忘?！睅缀醭蔀榱斯潭ň涫剑骸安豢商撗约俑嬲b”，“未有虛言假告誦”。這樣的句式則在評話中受到熱捧。

（二）張

“張”在書面語中有表示展開的動詞義，也有表示書頁的量詞，但在江淮方言口語中表示的是張望，看的意思，《西游記》第三十一回中：那呆子跳得起來，兩邊亂張。行者道：“你張甚么？”以及第三十四回：“那老魔扳著葫蘆口，張了一張，見是個半截身子動耽，他也不認(rèn)真假”。

比如在成語“東張西望”中，“張”、“望”表示同義，在評話中還保存著“張”的單獨用法，也有直接表示為“望”、“看”，這也是現(xiàn)代語境下評話選詞的轉(zhuǎn)型。

（三）潢

“潢”表示“濺”，《說文解字》解釋其為污灑也，一日水中人。《說文解字注》表示：“江南言潢、子旦反。山東言湔、子見反?！奔幢硎緸R。

在《西游記》第四十四回中：“祝罷，烹的望里一摔，潢了半衣襟臭水，走上殿來?！皇卿昶鹦┧畞?，污了衣服，有些腌臟臭氣，你休惡心?！痹诮捶窖詤^(qū)進(jìn)行評話表演時仍然可用“潢”，但出了方言區(qū)，藝人會選擇性地改為“濺”。

三、方言詞匯描寫類

（一）普通型形容詞

1.消停

“消?！痹凇段饔斡洝分泄渤霈F(xiàn)六次，四次是以“消停”出現(xiàn)，比如：“唐僧聽不過道：‘仙童啊，你鬧的是什么？消停些兒，有話慢說不妨，不要胡說散道的?！?；“沙悟凈丟開寶杖，那魔王抵架神兵。一猛怪，二神僧，來來往往甚消停?！?；“八戒就欲筑門，行者道：‘且消停，待我進(jìn)去看看師父生死如何，再好與他爭持?！?；“行者笑道：‘且消停，且消停！待我一個個打來，一發(fā)教你斷了根罷！”。一次是以“消停消?！背霈F(xiàn)，如“孫大圣見了心歡，叫道：‘消停消停！捉活的，不要死的?！?。一次是以“消消停停”出現(xiàn)，如“眾老小無不歡喜，整頓齋飯，調(diào)開桌凳。唐僧們吃了齋，消消停停，將息了一宿?！?/p>

“消?！痹诳谡Z中表示的是等一等，不要匆忙的含義，“消停消?！笔侵盖衣齺?，“消消停?！敝傅氖前舶卜€(wěn)穩(wěn)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在江淮方言中仍然存在這樣的用法，三種用法都很常見。在明清小說《三國演義》、《俠女奇緣》等作品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評話語言中時常運用這樣的語言，這里不一一列舉。

2.生疼

“生疼”出現(xiàn)于《西游記》第四十八回：“那呆子撩衣拽步，走上河邊，雙手舉鈀，盡力一筑，只聽撲的一聲，筑了九個白跡，手也振的生疼?！痹诮捶窖灾校郾硎镜氖呛芴鄣囊馑?，因為突然的動作而產(chǎn)生的猛烈的疼痛，持續(xù)時間較長。在明清小說的其他作品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比如《俠女奇緣》“這個東西，可不是耍兒的，一個不留神，把手指頭拉個挺大口子，生疼要流血的”；《儒林外史》“和尚的光頭被他鑿了幾下，鑿的生疼?！薄都t樓夢》“劉姥姥便趕來拉他的手，‘咕咚一聲，便撞到板壁上，把頭碰的生疼?！边@些“生疼”均是指突然的撞擊，使人產(chǎn)生驟然的疼痛感。

（二）疊詞形容詞

1.囂囂

“囂囂”出現(xiàn)在《西游記》第十六回：“小小微軀能負(fù)重，囂囂薄翅會乘風(fēng)”，在這里，“小小”表示“微”，“囂囂”表示“薄”。在江淮方言中，囂音表示的就是薄的意思，常用“小、消”等詞，淮安方言中的“消薄薄的”就是表示單薄的意思。

2.驚嘬嘬

“驚嘬嘬”出現(xiàn)在《西游記》：“那老者見了他相貌丑陋，便也擰住口，驚嘬嘬的，硬著膽，喝了一聲?！痹谶@里表示的老者見到行者的被驚嚇到的情態(tài)。

在清代小說《續(xù)濟(jì)公傳》中作者將“嘬”寫成“撮”，表達(dá)的是同樣的意思：“李彩秋還不知就里，反向鄧素秋問道：‘你這驚驚撮撮的為什么事？鄧素秋道：‘我身邊的虹霓劍無影無形的不知怎樣就………這里表示的是驚慌緊張，驚悸不安。

“驚嘬嘬”一詞重在“驚”的表達(dá)，而“嘬嘬”則是口語常帶的語氣助詞。嘬，表示聚縮嘴唇而吸取，即吮吸之義。在江淮方言中，“嘬一口”字表示抿嘴喝一口水，“驚驚嘬嘬”則表示一驚一乍，被嚇到的樣子。

3.木木樗樗

“木木樗樗”出現(xiàn)在《西游記》第六回，大圣與二郎神大戰(zhàn)的情節(jié)中，大圣化作“水蛇跳一跳，又變做一只花鴇，木木樗樗的，立在蓼汀之上”?！盎d”，是一種像雁而背部有花色斑紋的鳥，長得頭小頸長，是中型和大型狩獵鳥類，不善于飛，而善于走。古時的人認(rèn)為花鴇是最為低賤的鳥。

用“木木樗樗”形容其呆呆愣愣的形態(tài)，《說文解字》：樗，木也。表示臭椿，組詞“樗櫟”亦稱“樗材”，表示無用之材，亦作自謙之辭。在江淮方言中，“木木樗樗”表示人不懂得靈活，麻木呆愣，反應(yīng)遲鈍。

四、結(jié)語

以上列舉出的這些詞語通用于江淮方言區(qū)的方言詞語，主要是選自于在評話選段《西游記》，也在其他明清小說的作品中出現(xiàn)。評話中一些方言詞語至今還在江淮地區(qū)被使用著。這些詞語主要是用來人物對話和動作形態(tài)的描寫刻畫。

在對評話文本作品中常出現(xiàn)的方言詞進(jìn)行分析時發(fā)現(xiàn)，作者不一定是出生于江淮，也有可能長期生活于江淮地區(qū)，并受其語言氛圍的感染而創(chuàng)造出膾炙人口的作品，長期在江淮方言區(qū)一代生活，受到江淮方言的影響，在某些需要對話中插入了方言詞匯，顯得作品更加貼近生活，評話的傳播也使得許多的江淮方言詞匯流通，逐漸融入通用語的語系之中。

如何在現(xiàn)代語境下進(jìn)行評話的流變與轉(zhuǎn)型，文本語言的釋義與傳播必不可少，對文本的解讀是有利于評話背景的介紹，有益于聽眾在欣賞過程中進(jìn)一步地感受民間藝術(shù)所帶來的獨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