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終南山歸隱著各種奇人異士,同里也吸引著各色“閑雜人等”。潘愛國就是這些閑雜人等中為同里癡狂的典型:只因為來同里的一次隨意旅行,被隨意的同里吸引,這位上海建筑設(shè)計師做了個隨意的決定——到同里隱居,隨意開了一家“解憂雜貨鋪”般的“古建筑遺珍館”,收藏同里最平常的物件。如今,這里已經(jīng)成為水鄉(xiāng)同里最隨意的記憶。
喜歡就留下來
2000年的一天,記不得是哪個季節(jié),潘愛國又像往常一樣,開始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以前,他都是在世界各地行走。他是建筑設(shè)計師,行走對他來說,是工作也是興趣。他一直在行走過程中采集建筑圖樣,收集各種老木雕,是個無法安定的精神流浪者。
到同里的一剎那,看到這里的小橋流水人家,潘愛國突然覺得很安定。沒想到距離上海咫尺,和周莊毗鄰還有如此安靜的水鄉(xiāng)。
在世界各地行走了30年,同里是第一個讓潘愛國有留下的沖動、最終付諸行動的地方:他在同里富觀街租下了一座老宅,老宅毫不起眼,甚至有點破敗。潘愛國沒有對老宅做任何裝修,把背包往床上一放,就住了下來。過幾天后,他撿了一塊鄰居家丟棄的木板,在木板上刻了幾個字后掛在門簾上,門也不鎖,就出門了。
他也沒走遠,就在古鎮(zhèn)里邊到處轉(zhuǎn)??吹秸l家窗戶開著,就往里邊瞟一瞟;看見誰家門虛掩,就推開找人聊一聊……
同里每一座橋、每一棟宅子,少則有二三十年,多則有二三百年歷史。推開每一扇門就像打開一個寶藏。每一個老物件都準(zhǔn)備好了故事,就看來“探案的福爾摩斯”有幾斤幾兩。
潘愛國因為是學(xué)建筑出身,有深厚的古文化功底。從大門前鋪磚的排列、門上雕花的圖案、宅院的風(fēng)水布局,他就能猜出這戶人家的家庭背景,然后反推這里可能發(fā)生的故事。其他游客,通過現(xiàn)在同里的風(fēng)貌,看到的是當(dāng)下的同里,但潘愛國就像時空穿越一般給同里做透視,看到30年前甚至300年前古鎮(zhèn)的風(fēng)情。
慢慢地,古鎮(zhèn)里人人都知道,古鎮(zhèn)上來了一個喜歡刨根問底、比同里人還懂同里的“上海瘋子”。
同里“三套車”的后現(xiàn)代生活
潘愛國的老宅里放滿了各種雜物:墻角堆了一堆舊門板,這些門板是鄰居們家里維修后丟棄的垃圾,潘愛國就推著板車從垃圾堆里撿出來,在上面刻了整本的古書;倉庫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窗,都是附近村莊新農(nóng)村建設(shè)淘汰的,潘愛國就騎著三輪車各家各戶收回來,先每一扇窗都編好號,再把窗戶上的圖案都畫下來;更多的是拆下來的破磚爛瓦、廢棄的桌椅板凳、不用的鍋碗瓢盆……
“這里的每一件藏品都是我在同里鎮(zhèn)上淘回來的,它們都是同里歷史的見證,有極高的研究價值。我把它們收集到一起,只想讓游客看看原汁原味的同里味道?!迸藧蹏f,現(xiàn)在有很多人到同里古鎮(zhèn)租老宅,花幾個月時間爆改。有的改成民宿,有的做成茶樓,但自己用了十幾年時間,才慢慢將這破敗的古宅逐步拓展成一座小小的博物館。潘愛國給這個私人博物館取了個名字——古建筑遺珍館。這些老物件,在別人眼中都是破爛,但在潘愛國眼中卻是遺珍。
從隱于市到聞于世
就像退思園主人任蘭生,歸隱后在同里,對自己的人生退而思之。潘愛國在同里,也一直在思考自己人生的意義。年輕時云游四海,到年老時,找一處安靜的地方修身養(yǎng)性。潘愛國對同里的生活分外珍惜。
到同里之后,潘愛國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每天早起,寫300個蠅頭小楷。寫小楷是最修身養(yǎng)性的事情。古有蘇軾,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今有老潘,日書小楷三百字,不辭長作同里漢。但寫蠅頭小楷還是太一蹴而就了,生活得更慢才行。那就用毛筆書寫,還以刀代筆、以木代紙做木工。如果說寫小楷獲得了內(nèi)心的寧靜,那么做木工,卻意外地讓他博得了巨大的外在榮譽——潘愛國用三年時間,雕刻了一個微縮的退思園,這退思園如今已經(jīng)成為潘愛國的標(biāo)簽。
“來同里定居后,就一直想為同里做點事情。就像是追求心儀的女孩,想做件讓她心動的禮物。但怎樣才能讓同里心動呢?不可能拿芡實糕、襪底酥、豬蹄髈代表同里。因為這些東西世界其他地方都有。世界的同里,不屬于同里。同里的世界,才屬于同里。
“那什么東西才能代表同里,是同里獨有的世界呢?退思園!”潘愛國站在錯落有致的木雕群前,向我們展示他的代表作——以退思園為模板,以1∶1000等比例雕刻的微縮景觀。園中的亭臺樓榭、假山人物一應(yīng)俱全,連地磚都是用紅木片鏤空成,甚至每一扇門窗,都可以自由開關(guān)。
“到同里生活后,才真正懂得享受生活。你體會一下同里的建筑布局,品味一下退思園的建筑風(fēng)水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宏觀布局有章法,細節(jié)處理有藝術(shù)——古人太懂得生活了?!迸藧蹏曂锏纳顬樽约旱牡诙紊?。在這里,他把古人的生活藝術(shù),變成了自己的藝術(shù)生活:在這里,他是位有多重藝術(shù)人格的新同里人。
他是位精明的企業(yè)家,為了做退思園模型,他收了100噸紅木,在同里開了一家紅木雕刻工廠;他是位任性的服裝設(shè)計師,每天留著一頭長發(fā),穿一襲百年前長袍青衫,閑暇之余,只給自己覺得有品的女人設(shè)計旗袍這一種服飾;他是位非主流彈琴演奏者,六臺舊鋼琴都是他“收破爛”收回來的,每天收完“破爛”,在破鋼琴上彈一曲,便覺得生活有了《笑傲江湖》的味道……
在上海,潘愛國是位成功的建筑設(shè)計師;在同里,潘愛國則是位非主流的“瘋工匠”。對于所有人來說,上海,是一個更大的舞臺;對潘愛國來說,同里,自己則是舞臺的搭建者——同里就像一個集市,而自己和古鎮(zhèn)遺珍館,就像一個舞臺。鐵打的舞臺,流水的演員,在同里,潘木匠是獨一無二的自己。
“在上海,我可能會像一朵浪花,泛起漣漪,但很快就會被埋沒。但在同里,我對同里念念不忘,同里很快就給我回響。我以為我的古鎮(zhèn)遺珍只是敝帚自珍,卻沒想到遺珍館卻成為了古鎮(zhèn)的標(biāo)簽之一;我以為我的退思園模型只是我寫給退思園的情書,沒想到它反而化身敲門磚為我敲開了更大舞臺的大門!”再一次見到潘愛國時,是在上海中國非遺城。潘愛國帶著他的退思園模型以及他的遺珍在做展覽。
此時,潘愛國是以他在同里“潘木匠”,而不是上海建筑師“潘老師”的身份和眾人交流。他站在一面木工工具組成的工具墻面前,讓攝影師拍照。工具墻上,各式各樣的木工工具,就像藝術(shù)品一般被貼在墻壁上展示:刻刀、鋸條、刨子、墨斗、卡尺……每一把工具上,都有潘木匠同里生活的印記。潘木匠不但用這些工具做出了微縮的退思園,更制作出了無數(shù)可以帶走的花窗。
在成為潘木匠后,他把做微縮模型時用的紅木邊角料收集起來,按同里的門窗樣式,設(shè)計了無數(shù)小窗戶書簽。
窗戶,有梅蘭竹菊,有春夏秋冬,都是潘木匠在同里生活17年對同里的念想。每個收到這禮物的人,拿起這書簽,就像推開了同里的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