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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家

        2018-04-09 05:06:26莫飛
        江南 2018年2期
        關鍵詞:壽衣女兒

        莫飛

        鑲著金絲滾邊,繡著八仙圖案的藍灰壽衣是她搬家過程中最先整理的行李。

        她打開荷葉銅鎖的香樟木箱子,習慣性地鼓起鼻翼,木料獨特的氣息已經(jīng)嗅不出來。她不知道是時間淡化了氣味,還是自身的嗅覺被時間逐步消解?干枯的雙手取出折疊整齊的壽衣,落下箱蓋,將衣服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態(tài)度恭謹。她將袖子一個一個展開,衣服深深的折痕如同幾條溝渠,深埋著過往的時間,雙手將衣服同時朝兩個方向抻直,以期減輕褶皺。布料就像自己雙手皺成一團的皮膚,當手的力量施壓上面,它可以繃緊。轉瞬即逝的時光魔術,衣服又恢復原樣。她知道這些動作的徒勞性,只是習慣性地重復。

        重復的不止是壽衣。一上午,兩個淺口描青花的碗,三個綴著紅梅的白瓷盤子,腌青梅用的廣口玻璃瓶,裝酒釀的缽頭,她都用報紙編成的繩子,一層層捆扎起來?,F(xiàn)在,這些東西堆在角落,活像扎滿繃帶的傷病員,無聲無息,從條條縫縫里露出一點它的本來面目。她冷不防與它們對視一眼,幽怨的目光讓她的身體忍不住抖擻一下,她害怕它們會埋怨她,趕緊將臉別過去。

        熏黑了身體的大鐵壺受過多次重擊,到處坑坑洼洼,像一張得過麻疹的臉。她不舍得扔,她能感覺鐵壺手把上一直留有丈夫的體溫。男人在世的時候,她洗腳,嫌木盆里的水燙,男人就拿起這把長嘴的鐵壺,一股冷水注到她發(fā)紅的腳背。對,還有掉了漆的木腳盆,她去找它。轉一個身,她便忘了。床鋪下銅的暖腳爐,這個到了冬天可是寶貝,可得帶著。沒有木炭。她一愣,好像被自己突然間冒出來的意識嚇了一跳。其實這東西已經(jīng)不用很多年,可現(xiàn)在她總是弄不清楚,記憶和現(xiàn)實就像她用報紙編織的帶子,擰絞在一塊,不分彼此。

        “我會帶著你走的,我走哪,你走哪。”她用一慣自說自話的語氣保證,拍了拍生著綠銹的腳爐表面。許多灰塵趁勢從洞眼里跑出來,浮蕩在空氣中。這會兒,她把目光又落到折疊整齊的壽衣上。

        60歲一過,她就找鎮(zhèn)上的裁縫做這套壽衣。委婉而不失真誠地向裁縫表明自己的心意,因為她曉得65歲的老裁縫還沒為自己做壽衣。

        裁縫掉了幾顆牙,說話漏著風,“這么早就給自己備著了?”

        “不都說,給自己提前做壽衣,是添壽”。她說的不是實話。

        裁縫說:“人死,雙腳一蹬,自有兒女來操辦,自己要活著操這份心,累?!?/p>

        她說:“怕兒女麻煩?!?/p>

        這是實話,生前麻煩兒女,死后也要麻煩他們,她覺得過意不去。當然,她提前做壽衣還有一個原因。鄰村一起長大的好姐妹,一家人吃中飯,沒扒拉幾口飯,就捂住胸口倒下沒再起來。兒女們慌里慌張,不知道應該做什么。她去參加葬禮,眼尖地認出小姐妹的嫁衣如今裹在那個冰冷的身體上。她拉著侄兒的手,半是難受半是憤怒地說:“那可是你姆媽的嫁衣呀!”侄兒一臉驚愕,顯然是剛被告知的樣子。不過,他被敲敲打打的聲音搞得六神無主又煩燥不安,但他還是盡量耐著性子,拍著她的肩膀安慰著,“沒關系的,阿姨,反正一樣都是要燒掉的?!彼蛟陟`前哭得顫顫發(fā)抖,好姐妹的嫁衣穿了兩次,一次結婚,一次是離世。她不能怪小一輩們行為輕率。他們不信佛,忘記灶王爺菩薩臘月二十三要上天的日子,也不曉得要接他下來。搬進小區(qū)住新房,供灶君的地方也沒有。自己平日里供的觀音菩薩像,也被女兒美珍拿到廟里去。害得她念經(jīng)的時候總是要走到窗口,她想,不曉得觀世音菩薩聽不聽得到?

        防盜門“呯呯呯”地響起來。

        “我還沒聾到打雷都聽不到”。她像受到驚嚇,想到是女兒美珍來了,才穩(wěn)了下神慢悠悠地走到門口。

        她不喜歡女兒來察看搬家前收拾東西。女兒總是東張西望,對什么都一副不滿意的樣子。提出扔了哪樣東西,哪件東西不要,或者干脆送人。女兒叫她這樣精簡搬家物品,只為把她塞上一輛三輪車。幾年間,她的物品精簡得厲害,如同她的體重。

        “我那八仙桌不是送給了你,筍鏟,鐮刀,還有一副油光锃亮的竹籮筐,不都你給我送走了,還有,觀世音菩薩,你也給我送到廟里去了,我現(xiàn)在要想拜拜,念經(jīng)都不曉得對著哪里念?!彼龑γ看伟峒颐勒涮嫠幚淼舻臇|西都逐一念叨。

        “你這種破爛東西,當真以為有人要啊?!泵勒浒櫰鹈碱^,“我管管你,是為你好,你也不想想,你去住個人,人家都得捏緊鼻孔,何況,你還帶著這么多垃圾?!?女兒皺緊了眉頭,“腌青梅的瓶,你有多少年沒腌了,你是有院子還是有青梅樹?”

        “什么東西都要摜掉,送掉,我這把老骨頭也摜摜掉好了?!彼粚ε畠哼€留著點小小的嘴上脾氣。

        每年一到六月初,葉子和果實綠得像要出事的青梅林的確砍光了,青梅酒的滋味卻還時不時會在她舌尖下翻滾。

        “你要有自己的房子,成堆的東西不用東搬來西搬去,我也不來管你?!迸畠阂患保鸵贸龇址孔拥氖聛碣|(zhì)問她?!熬椭垃F(xiàn)在嘴硬,那么硬氣的話,分房子的時候怎么不吭聲,腰不挺直點?一句都不敢說,到了今天自己難受也讓別人難受。”

        她一聲不吭,一手先扶著竹椅的靠背,將身體轉向它,慢慢坐下去,雙手撫著膝蓋。心想:走的時候這把椅子可千萬不能忘了。她知道女兒說的在理,不再爭辯。她的大女兒,脾氣就跟死去的男人一樣剛硬。可是再剛硬也是做了奶奶的人,平日買菜燒飯帶孩子,還時常要看看媳婦的臉色辦事。再過幾個月,孫媳婦都要過門了。

        她想女兒的事,想不了多遠,腦袋便慢慢低垂下去。鼻子似乎能嗅到水的氣息,水面開闊,兩岸綠樹叢里隱約點綴著木制結構的屋舍,一縷青煙轉著彎地來到河面,低頭俯看水里的影子,又靜靜地消散。她使勁嗅著,木柴和稻草散發(fā)的氣息,鴨子撲騰著翅膀,劃過一長道水線,被卷起的白色金櫻子花瓣,一浪一浪,涌向堤岸,涌向她。陽光在水里形成光束,水草在招手。她瞧見水中的自己,折射變形的衣服和褲腿夸張地扭曲著,好像即刻要脫離自己的身體。銀色閃光的魚群從她的手邊穿過,微癢的感覺,她努力瞇縫起眼,追尋魚的蹤跡??墒?,水面陽光晃動得厲害,她不得不閉起眼睛。

        “姆媽,燒香籃子的竹篾都長毛漚掉了?!泵勒湓诓炜此帐斑^的東西,眉頭里擰著許多不耐煩,“你又睡著了?”

        她驚醒過來,努力抬起頭朝女兒說話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兩只手開始在膝蓋上揉搓,像一種輕柔的安慰,嘴唇哆哆嗦嗦,像是跟菩薩許愿,希望膝蓋足以堅固,撐得住骨瘦如柴的身體。

        “抓緊點,再看看,有啥東西要理,叫的三輪車一會就來?!泵勒湔f,“姆媽,你曉得那個三輪車師傅沒啥耐心,等的辰光長點,肯定要多收錢?!?/p>

        她站了起來,一方面顯示自己有這樣能力安排,另一方面實在不想看美珍有點不耐煩,卻又不得不來照看的難為勁。她是誰也不想拖累。“你盡管去忙好了,我搬過去的是一樓,自己會弄好?!?/p>

        “話說得輕巧,我不來管你,誰來管你?老大還是老三,還是那個賭鬼?”美珍每次來幫她搬家,心里總有一大股子氣沒地撒,只好沖著老婆子吼兩句?!澳悴粫缘媚莻€賭鬼,前兩天摸黑到我家,借1000塊錢還賭債?!?/p>

        “你借給他啦?”她抬起臉問女兒。

        “臉色發(fā)黃,衣服領子全是黑的,十個手指都伸不出手,你看,都大幾十歲人了,有沒有腦子?”美珍對自己的弟弟也是一肚子氣與委屈。“借錢的時候也不挑個時間,兒子和兒媳都在,老常也在,我站在門口,屋內(nèi)是三張冷臉,門口又是一張賭鬼急死的臉,我哪哈辦?”

        “借啦?”她一邊是為女兒的為難而不忍,一邊又同情兒子。

        “給了他500塊,老常睡覺弓著背,一夜不響。”美珍長長地嘆了口氣?!坝植皇且淮蝺纱瘟耍€鬼的錢有借無還?!?/p>

        她的嘴唇蠕動了幾下,舌頭舔了一下活動的假牙?!跋聜€月你替我取養(yǎng)老金的時候,留著500給你?!?/p>

        “我要你錢啊,我拿了你的錢,你那三個兒子還不跟我鬧啊,你就啥事只當不曉得,管好自己的一堆破爛就是天下太平?!泵勒渎曇粲悬c大,明顯還帶著剛才說借錢時的火氣。

        挨了女兒吼,像是挨了一頓打,她縮在角落里一言不發(fā)。

        美珍把零散的東西,扎進被單,呯呯地撞著門出去。樓道里的腳步聲沉重異常。她慢慢走到門口,手扶著門框,朝樓梯口張望,腿打了個哆嗦。

        好像現(xiàn)在,老竹椅才最貼合她的心意。她忘了它的年紀,只記得抱孩子的時候,坐上竹椅,前腳掌撐著地面,使它的兩個前腿離地,她與它共同完成了一個搖籃前后晃動的動作。它還會吱呀吱呀地唱歌。現(xiàn)在,她晃動不了它,但只要她的身體一動,它就會吱呀吱呀地叫,聲音跟她的一樣蒼老。她告訴自己不能合上眼,但剛剛短暫夢境里的水汽讓她覺得眼睛溫潤,記憶或者夢境,她劃分的界限不是很明確。竹椅適時地在她輕微移動腿的動作時,叫喚一聲,她覺得熟悉而舒服,不自覺地閉上眼睛。

        四月的光從天窗里射進來,她的臉不自覺地迎向陽光,稀拉拉的幾縷在腦勺后梳成一個小小的髻,用黑絲線的發(fā)網(wǎng)輕輕兜住。陽光在縱深的臉部紋路里投下陰影,腦門處的褶皺像一棵樹的枝丫,縱橫交錯。她想了一會兒,她將拄著拐杖從這六樓的閣樓下去,一只手拉著扶手,得先邁動左腳。這幾日,左腳好像比右腳利索一點。到了四樓的轉角處有個休息椅,她可以坐在那里停留一小會。對,只要一小會,短暫的休息,可以讓虛弱緊張的腿恣意地抖動,再慢慢恢復到平靜。其實,有幾次她站在閣樓的樓梯口向下張望,一階階的樓梯仿佛是一個無邊的深洞,一下子就能把她卷進去,她費力地把打著哆嗦的腿搬回到屋里,好久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一直后悔,80歲那年,如果白內(nèi)障不去開刀,就什么都看不見。看不見那些叫她覺得害怕的東西。她也不知道她具體在怕什么。

        她年輕的時候不怕這,不怕那,吃得下,睡得著。一手拉扯大六個孩子。那么,那些孩子呢,我的孩子們?她閉起眼睛思索,逐一對照起來,就像那些老物件,沒事的時候,她是撫摸,擦拭,抱在手里親吻。孩子也是,但她只能在腦海里,撫摸他們的面龐,逐一跟他們對話,絮絮叨叨,緩慢細致。

        丈夫在她36歲的時候得了皮膚癌,她抱著剛出生幾個月的老六去銀行貸了200塊錢。這筆巨額的貸款并沒有挽留住丈夫的生命,而是在日后十多年的時間里,一到還銀行錢的日子,她就搖著船,載著六個兒女劃到武林門碼頭。打個赤腳,走過石板路,到銀行柜臺。戴著眼鏡頭發(fā)禿了一半的銀行職員認得她,恭恭敬敬接過她從手帕里拿出的十元錢。

        十多年間,她往返于還錢的水路上,從來不覺得辛苦,卻覺得正是這樣的安排,在人世間,還有跟丈夫相聯(lián)的事情,讓她覺得丈夫不曾離開過。

        小女兒長得最伶俐,皮膚就像剛出鍋的水蒸蛋。勞作一天后,看女兒熟睡的樣子,她總忍不住要輕輕捏一下。小女兒早早嫁給了鄰村的姑爺,娘家沒個陪襯,日子過得凄惶。不得已,天天摸黑劃船到武林門碼頭,拿著勺子舀輪渡機房底下的柴油,有時用抹布,一抹,油吸在抹布上,再絞擰到自己的油桶。如此倒賣給別人,換取幾塊錢家用。結婚三年,不曾育下一個孩子。她有時拎個籃子去看女兒,帶幾樣自己做的咸菜。女兒的臉曬得又油又黑,周身散發(fā)著柴油的味道。她只能看看女兒的臉,再低下頭,什么也不說。其實,無論說什么對艱難的生活都沒用。女兒留她吃飯,她不吃,急匆匆地要回家。一個下午,她在田里拔草,抬眼之際,看到有個婦女踮著腳向她跑來,搖搖晃晃在窄小的田埂上奔跑,隨時像要一頭栽倒。最終,栽倒在水田里的是她,因為婦女是女兒村上的人,慌里慌張地跑來告訴她,她的小女兒被發(fā)現(xiàn)漂浮在武林門碼頭附近的水面上。

        有很多年,她的夢里,都是小女兒漂浮于水面的臉,又油又黑,一伸手去觸摸,臉就像水暈,慢慢地散開,模糊成一片。

        二女兒性格耿直,在婚姻里受到了刺激,每天戴著一頂大涼帽在浴室里洗衣服,坐在馬桶上大聲講話。二女兒犯病的時候,她把她接到身邊,天天跟她講話,玩女兒小時候喜歡的猜謎游戲。那些謎面都是她自己編的。

        一張桌子四個關,

        木頭菩薩坐中間,

        觀音菩薩迎過來,

        木頭菩薩撲過來。

        二女兒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指著的鼻子大叫,木頭菩薩,你就是個木頭菩薩。她抱著女兒眼淚蹦了出來。你個傻囡,木頭菩薩就是你,姆媽走過來,你就從坐椅里撲出來。

        想到大女兒,她的心又緊了一陣。正因為三個女兒中,只有大女兒日子過得還算順當,可是這些年偏偏攤上她不停搬家的瑣碎,美珍心里又氣又難過。她也跟著女兒難過起來,因為一點辦法也沒有,閻王爺還沒派小鬼在她夢里約談過。

        她淚眼婆娑,手背不自覺地放到眼睛上。她覺察到手背皮膚變得濕漉漉的,于是把手背移到了唇邊,伸出舌尖一舔,是咸的。為什么是咸的?她在腦中盤旋,終于意識到自己又陷入了睡夢和回憶中,她趕緊睜開了眼,豎起耳朵聽樓梯間的響動,暗自慶幸美珍還沒上樓。

        “得站起來走走?!彼龑ψ约赫f,半是鼓勵半是打發(fā)掉睡夢頻頻的造訪。她慢慢走到門口,貼著門聽了一會,沒有腳步聲。以前,對門住了對小夫妻,打打鬧鬧地上樓,她總是貼著門聽聲音。他們吵架摔破碗,桌椅倒地,或者女人的哭泣聲,在她聽來,覺得分外動聽。后來,他們搬走了,也不見有人搬上來住。七樓,是高了一點。

        她住在頂層的閣樓,只有一個房間,斜頂開了一扇天窗。廚房利用了平臺的一點空當,搭了雨棚。下雨天,有雨經(jīng)常會飄到鍋里。相比較煤氣灶、電飯鍋,她更喜歡燃煤爐。煙灰撲騰在天空,像飄忽掠過的鴿子。她想起了鳥,白色背部有一道黃色印記的白鷺,在水田里拍一兩下翅膀,繃直了細長的腿,優(yōu)雅地飛向藍天。那么細的腿,怎么承受住那么大的一個身軀?

        她不自覺得地摸向自己的腿,一層皮包裹著的腿骨是一根枯死的樹枝。其實,她知道鳥從不來她的露臺。搬來的時候,她用泡沫箱子裝點建筑工地的泥巴,種點小蔥?;熘瘔K殘渣的土總是硬巴巴的,蔥的葉子逐漸變黃,耷拉下來,最后攤開自己軟綿枯黃的腿子。她天天拿昏花的老眼湊近了瞧,鼻子嗅不到泥土的氣息,干巴巴的富有經(jīng)驗的手也撫摸不出一點希望。她很固執(zhí),還是堅持把燒過的煤球捏碎,細細地灑在上面,希望那些土疙瘩里藏著野草的根須,或者鳥無意間會經(jīng)過。

        美珍終于氣喘吁吁地上來了,雙手叉在腰間喘氣。

        她叫女兒歇會。美珍擺擺手,背起一包東西說:“姆媽,你要不慢慢往下走,等我再上來一趟的時候,你估計也就走到四樓?!?/p>

        她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可轉念一想,這都快三個多月不下去,下樓的感覺都生疏了。但她沒有講,只是倉促地點頭。生怕自己的一點遲疑,又讓美珍惱火。

        她再一次巡視一遍收拾的物件。竹椅子拖到門口,美珍一會可不能忘了。她多看了幾眼樟木箱子,想象一下箱子里的物件,可是總不能順利地想完,因為那些東西都會勾起她無限的回憶。所以,每一次搬家,就像在整理那些回憶,它們像夏季田間薅草,薅掉一茬,回過頭望望,新一茬又冒出來。

        她拿著拐杖走到門口,手扶著門框,不由自主又坐到竹椅上。她朝樓梯口探了探腦袋,心里還是有些瑟縮,又想到美珍六十多歲的人,跑上跑下真是夠折騰。雖然每次搬家,她都希望是最后一次。好幾年了,她一直在念祝祀燈經(jīng)。嘴里念念有詞,朝著一個她認為供奉了觀世音菩薩寺廟的方向。

        五更要念祝祀燈,

        一年一心念心經(jīng),

        油盡燈滅點紅燈,

        點起紅燈就動身。

        當初教她念這些經(jīng)的人都走了,她還在念,念到油盡燈滅,好有盞紅燈指引她走過奈何橋。

        她不知道自己到奈何橋上的腿會不會抖,不過現(xiàn)在,她鼓足了勇氣,右手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先邁出了左腿,試探性地點到第一個臺階,好像那是懸空的,她必須確定牢固可靠,才將右腿移到同一臺階上。才走幾步,她就覺得精神倦怠,支撐自己的兩根枯樹枝在咯吱咯吱叫喚。拉住扶手的左手,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抗拒著她,讓身體搖搖晃晃。她不得不將整個上半身也倚靠著扶手,借以減輕對腿的壓力??墒切乜诓煌?,不停地起伏讓她頭暈眼花。

        她終于萬分艱難地挪到四樓,幾乎是踉蹌地撲倒在折疊椅上。她打開椅子,心中萬分激動――這可是社區(qū)特地為她安放的折疊椅。木板椅刷成溫暖的黃色,像那位年輕志愿者的臉那樣親切,她都想撫摸一下。住在樓上時,她經(jīng)常想這張椅子,它像一塊定心石,止住她對無盡樓梯像黑洞的害怕。

        她把頭垂下,看自己雙腿無力地抖動。

        她想過,如果做得動,就做到死拉倒。為什么,樹到老了都不用人伺候,而她,曾經(jīng)那么健壯的身體,怎么就不聽使喚?她守著寡,白天田里掙工分,夜里河塘里捕魚,趁黎明未到賣到市場。春天的時候背個竹簍采茶葉,夏天批發(fā)水果去西湖邊上叫賣。秤被城管折斷過兩把,水果連籃子被沒收過。這些都還好,最讓她難過的時候,是因為她把魚塘的魚販賣給別人,她被揪住,說她投機倒把,關進戲臺下,沒有一絲亮光的一夜,她縮在角落里,告訴自己,沒關系,挨挨就天亮了。秋天她就烘柿子,一缸一缸黃澄澄的,讓她覺得生活又重新充滿希望和足。冬天爬到屋頂掃水杉落葉,填補瓦片,下田挖荸薺給孩子當零食。

        孩子們在饑饉的歲月里跟著她艱難度日,有三個孩子連私塾都沒進過,美珍就是大字不識一個,不敢出遠門,公交路牌看不懂,杭州城里都不敢去。三個兒子,老大當了汽車兵,西藏新疆高海拔地區(qū)來回穿梭。他復員回來那年已經(jīng)33歲,她給他河塘里捕魚,趕開母雞掏雞蛋,后屋地里扯了三條青茄子。喜滋滋地像個滿懷春心的少女一樣,坐在一邊看他狼吞虎咽。她同他講話,問一句,他不響。問兩句,他依舊埋頭扒飯,問到第三句,他轉過頭來看她一眼,嘴里嚼著飯問:“你講啥?”老大同批戰(zhàn)友里去的33個人,只有7個人回到了故鄉(xiāng)。他在一次事故中,聽力受到損傷。他倒是好像不太在意,平日里不聲不響,做起事來有股狠勁?;槭罗k得很快,女方只有一個要求,結婚后馬上分家。

        二兒子喜歡做投機生意,唯一愛好就是賭博,實在沒錢了,會拔下她發(fā)髻上唯一的銀簪子去當鋪。

        老三看著老實巴交,心里有本賬。想到家里不可能給他置辦新房結婚,就慪氣,當上門女婿去了。

        她的戶口本空了。孩子們一個個獨立門戶,只剩下她一個名字掛在上面。就像地里種的茄子,一個個被人摘去,只剩下一個又老又不中看的茄子,孤單單地在秋風里等著霜降。

        這次是搬去哪里?她想了一下,明明剛才還在想的事情,轉瞬又忘。老三家還是老二家?她發(fā)現(xiàn)自己想不起兒子的面容來,任她怎么苦苦地思索,都拼湊不起來。她覺得害怕。

        所有的往事紛至沓來,然而在現(xiàn)實里,她感到無論哪個孩子都是天各一方,有時只是隔著一堵墻,她摸不到,夠不到。鮮少的機會,哪一個孫子帶著重孫來看望她。重孫對她的老物件感興趣,而她也像她所保留的老東西一樣,失去了實際的作用,失去了生活。

        她非常討好地給六七歲的重孫出謎面:

        外婆門前一堆灰,

        十個外孫扒不開,

        黃風一來就吹開。

        重孫哪里會猜得到。非舟莫渡的濕地,起大霧的日子,水汽與霧的交融,濃稠得像就蒙在臉的綢布。水,水汽,溫潤地蒙在臉上,隨著體溫慢慢化開,一滴滴從臉頰上流淌下來,在唇上,一舔,秋天來了。

        她伸出舌頭舔在自己干燥的唇上,無從感知的季節(jié)。

        “你真是本事大,這里也能睡著?”美珍上氣不接下氣跑上來。

        她的眼睛里都是水珠,用手抹了一下。還沒等她明白過來,美珍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擒住她兩個肩膀,一提溜,她幾乎腳不踮地地到了一樓。

        “美珍,你力氣還是這么好?”她跟女兒說。

        “命苦,被逼出來的。”女兒說話,不戳痛她一點就不舒服。美珍從小過的是苦日子,八九歲就去放牛,十多歲就學大人挑擔子。可那個時候,誰也沒有辦法。

        三輪車還沒到,她和美珍并排站在春日的陽光里,一棵櫻花在頭頂開得爛漫,樹下,她的影子瘦小得像個孩子。

        小區(qū)里的幾個老人帶著孩子在玩耍。她臉上笑瞇瞇的,聽到有人講方言,她就會東張西望,臉上像孩子樣歡快起來。要不是美珍用眼神阻止她,她可能會走過去跟她們搭訕幾句。

        美珍叫她待在原地不動,她就盡可能往小區(qū)鐵柵欄外望去,想著不遠處油菜花估計開了,一壟一壟綠油油的麥隨風起伏,春水流經(jīng)的田埂長出紫色云英,水渠高處干涸的洞,此刻發(fā)出咕咚咕咚的水聲,喚醒沉睡中的黃鱔和螃蟹。

        香樟木箱被健壯的三輪車夫扛在肩膀上,又重重地擱在她腳前面。她心里不禁一哆嗦,好像替箱子著實疼了一回。老竹椅實在沒地方放,就用繩子綁在了車頂上。她在些不放心,張著頭往上望。胳膊被美珍猛地一拽,身子被拖到三輪車上。三包東西全扔上車,她整個身體就被埋沒在里面,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像一只草叢里露出頭的鵪鶉,無助地左右晃著腦袋。

        她出嫁的時候,娘家備了五口香樟木箱做嫁妝。全家四季衣裳,老大老二自制的毛竹片大刀,把上她還曾給它系了一縷紅絲線,兒女滿月剪下的一縷頭發(fā),納的一摞別人不再喜歡穿的布鞋底,她都一一碼齊收在箱子里。

        新小區(qū)的門太窄,容不下她的蠶匾,米圈,三連柜這些過時且無用的家什。

        兒子們趁著她不在的時候,把她的舊家什處理掉。她回到家,看到水泥地上,還完整著地留著這些東西的灰塵痕跡。

        她感到自己也跟被處理的舊家什一樣,流離失所??紤]到她年紀大,如果死在哪一間,會影響以后的租金,三個兒子不約而同,辟出了閣樓、車庫,或者沒有窗戶、租不起錢的房間給她住。六個月一輪,三人約定好,她在哪過世,就輪到哪個兒子家里辦后事。老大兩個兒子分家后,她搬家的次數(shù)又多了一次,從六個月變成了三個月。她不得隨時聽從兒子們的指示,在一個地方住不了幾個月就得搬往另一個地方。她成了兒子們最不受歡迎的租客。

        閣樓清靜,只是下樓不方便,她喜歡車庫,除了光線有點暗,空氣里經(jīng)常有股混濁的味道,讓她的鼻子發(fā)癢。沒有窗戶的房間,她有苦惱。一扇大門里進去,五六扇小門,各自成戶。租的人南腔北調(diào)。半夜里女人的哭叫聲,孩子吵鬧聲,晚下班的人撞門的聲音,狹窄的甬道,公用的廚房成天都是些支離破碎的聲音。她躺在床上,感覺像躺在船上,蕩來蕩去沒有安寧。

        舊鄰居看到,他們總是要說“老太婆也是生來命苦,老了還要受苦。”可是,現(xiàn)在沒人跟她講這樣的話了。但在她的逐漸麻木的意識中,人家說起她的種種不幸,她也鬧不清楚究竟是說女兒橫死,還是精神失常的女兒,又或者是丈夫早亡?要是這些都是不幸,她這一生的苦多得可真是數(shù)不清。她倒是時常覺得自己并不怎么受苦,雖然拉扯大的孩子,如今沒有一個兒子愿意順心如意地養(yǎng)老,她也并沒有覺得有多么傷心。子女們都有各自的苦處,她都一一替他們想到過,肯定還有另一些,她是想不到的。所以,她從來不怪三個兒子。

        三輪車把她送到小區(qū)車庫。

        復合板隔斷成臨時住所。老二早已將自己的房子轉賣一空,兄弟間逼急了,才想到用車庫做房間。房子一股潮濕和灰塵的味道。美珍付了錢,把東西一樣樣搬進去。然后,像是終于了了一件急事的樣子,面無表情地環(huán)顧一圈,對她說,“我還要去社區(qū)衛(wèi)生站,量量血壓,配點藥,這兩天后腦勺痛得厲害?!泵勒涿看慰偸羌贝掖业靥与x她。她已經(jīng)想不起,娘倆上次坐在凳子上講話是什么時候。

        她知道女兒也老了,到了需要經(jīng)常吃藥的年紀。腿痛,頭痛啊,左一瓶藥,右一瓶藥。

        車庫做成的房間,光線昏暗,她睜大眼睛環(huán)顧了一下房間,并不急著歸置東西。再說,她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將這些東西慢慢解放出來,然后再用一個多月的時間,將它們小心地包起來。

        她只是先把壽衣拿了出來,用昏花的眼注視著它,干枯的手觸摸緞子的紋理。老裁縫說過,壽衣用緞子,意同“斷子”。八仙過海的圖案是她挑的。她很小的時候就聽人說過,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故事。她希望穿著這樣的衣服,去渡過茫茫大海??墒?,活著,家人也是各憑本事的過海,所以搬家還得繼續(xù)。每次,她都當成最后一次,要把壽衣放在最顯眼的地方,這樣兒子們都不用費心地去找。

        晚上,不知道為什么,屋里的白熾燈沒有亮。沒接通電線,還是燈泡壞了?她把竹椅搬到窄小的門口,黑暗好像緊緊地把這個蒼老的身影摁倒在地上,安靜到無人察覺。一輛摩托車亮著燈,向她直刺刺地過來,在她板房的旁邊熄火,空氣里彌漫著一大股機油味。她想,一會老二可能過來看她,她已經(jīng)半年多沒見過他啦。她努力地回憶起老二的面孔,腦海浮現(xiàn)的究竟是老大還是老三?明明是映在水面清晰無比的臉,此刻,誰投了一顆石子在她的腦海,那些臉變得虛浮不定。

        想著想著,她打起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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