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詩

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重要課題，也是長期以來學術界研究的焦點問題。武漢大學哲學學院汪信硯教授很早就關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問題，并一直致力于這一領域的研究，取得了一系列豐富的成果，其新近出版的 《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 （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1月版）一書就是他最新研究成果的一部分。該書就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許多深層次問題提出了自己新的見解、新的觀點和新的看法，這些見解、觀點和看法也反映了21世紀以來學術界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問題上研究的新進展。通讀這本書之后，筆者對汪信硯教授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問題上的研究之精、研究之深確表心悅誠服，深感這是一本不得不讀的好書。

一、關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深刻內涵的精細考察

關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人們往往可以一言以蔽之，即把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實際相結合。但是，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卻包含著深刻的內涵，也因此隱藏著人們對之誤讀的可能性。在本書中，作者在闡發(fā)自己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內涵的理解的同時，還專門著力澄清了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內涵的各種誤讀，既見解深刻，又一語中的。

在作者看來，準確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即把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實際相結合，關鍵是要把握 “中國實際”的完整要義。作者在進行追根溯源、全面考察的基礎上，提出 “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中國化，就是要把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社會現(xiàn)實和時代特征相結合，不斷建設、豐富和發(fā)展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這個定義，不僅指出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內涵的核心要義，而且指出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基本路徑，還指出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最終指向，是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這一概念的完整、準確的定位。

然而，對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準確內涵的完整把握并非易事，在作者看來，學界出現(xiàn)了很多關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誤讀現(xiàn)象。例如，有一種誤解最深的觀點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本身就是一個虛假的命題，因為馬克思主義哲學不過是 “在中國”而已，并不存在一個 “中國化”的過程。對此，作者指出，中國的具體實際是不斷變化發(fā)展著的，因而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在不同的時期面臨的任務和表現(xiàn)出來的特點都是各不相同的?！盁o論毛澤東哲學思想，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哲學基礎和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所取得的那些真正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成果，都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明證。”這鐵一般的事實，遠非 “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所能描述和解釋。作者駁中有建，破中有立，極具理論感染力。讀者如果細讀本書第三章 “西學東漸與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對此一定會有更加深刻的感受。

還有觀點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不僅有違經典作家的原意，而且必然會使馬克思主義哲學走樣變形，因而是一個反馬克思主義的命題。其他諸如此類的觀點還有很多，有的提出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不過是百年來西學東漸的一個組成部分而已，有的把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等同于使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具體化，有的把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學術層面定位于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改造，有的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僅僅是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一個特殊領域，有的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不過也就是僅僅關乎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等等。對上述種種觀點，作者在該書中也一一進行了澄清。

二、關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歷史傳統(tǒng)的全面詮釋

既然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表現(xiàn)為一個過程，那它就一定有其傳統(tǒng)及傳承。按照一般的研究，只要詳細梳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全部過程，就可以完成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的描述。作者在書中確實也做了這個工作，但又不僅僅局限于此，而是在此基礎上闡釋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對于整個馬克思主義哲學發(fā)展史，以及對于整個中國哲學史的極其重要的意義。本書對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的闡釋，既有縱向的維度，又有橫向的廣度，體現(xiàn)出一種宏大高遠的理論視野。

在縱向維度，作者深入考察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的形成和發(fā)展。首先，以李大釗、陳獨秀、李達為代表的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在規(guī)范傳播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過程中開創(chuàng)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李大釗、陳獨秀、李達都在將馬克思主義特別是唯物史觀與中國實際結合起來的過程中做出了許多的探索，都十分注重理論聯(lián)系，鑄就了 “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的基本特點”。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的開創(chuàng)，則以李達于1935年出版的《社會學大綱》為標志。其次，毛澤東完善了由早期馬克思主義者開創(chuàng)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毛澤東不僅創(chuàng)造了 《實踐論》、 《矛盾論》這兩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經典文本，而且對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傳統(tǒng)進行了系統(tǒng)的闡發(fā)，完整地揭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命題的內在含義，即既注重使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具體化，又注重使中國的實際馬克思主義哲學化。最后，當代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的馬克思主義者闡揚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新時期的馬克思主義者對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理論 （本身內在的、前提性的、關聯(lián)性的）問題和歷史 （發(fā)展歷程、各階段的重要文本、代表性人物）問題作了大量的多維度探索，對包括馬、中、西在內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思想資源，特別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代表性人物創(chuàng)造的文本進行了全面開掘，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本身進行了新的推進，從而大大闡揚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

在橫向維度，作者充分闡發(fā)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的重要意義。作為近100年來中國哲學發(fā)展主流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有著比中國哲學的近代傳統(tǒng)更為悠長的歷史，其鮮明特征表現(xiàn)為：哲學探索的目標在于用馬克思主義哲學改造中國、哲學探索的方法是普遍與特殊相結合、哲學探索的路徑是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實踐之間的雙向互動。對于那種籠統(tǒng)地將1840年至1949年形成的中國哲學傳統(tǒng)稱之為 “中國哲學近代傳統(tǒng)”或者 “中國哲學現(xiàn)代傳統(tǒng)”的觀點，作者在經過詳細的剖析后指出，它們“都沒有彰顯出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在中國哲學傳統(tǒng)變遷中的本真的重大意義”。對于那種認為近代以后的哲學家很多都 “融會了古今中西哲學資源”的觀點，作者不甚贊同，認為 “至少他們并沒有融會馬克思主義哲學這一極為重要的哲學資源”?？梢姡挥姓嬲盐振R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的本真含義，真正弄懂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傳統(tǒng)的獨特地位和作用，我們才能真正更好地開展好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的研究和中國哲學史的研究。否則，往往容易霧里看花，不明就里。

三、關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研究方法的深度挖掘

方法是橋，只有運用科學的方法，才能找到正確的路徑，順利達到目標。開展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研究，同樣必須要有正確的方法。然而，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研究歷程中，總是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方法論問題，致使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研究乃至于整個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經歷了這樣那樣的曲折。作者在本書中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方法論問題進行了深度挖掘，在批判、反思中提出了許多令人耳目一新的觀點。

首先，要有高度的方法論自覺，牢固確立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研究范式。本書指出，新中國成立后，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范式經歷了前30年的教科書范式、20世紀80年代后的教科書改革范式、20世紀90年代后的后教科書范式的演變。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后，由于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缺乏共同關注的熱點問題、共同的問題意識、共同的目標信念和評價標準、共同的研究思路，實際上并沒有形成共同的范式，在整體上已經 “偏離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這一應有研究范式”，因此亟需恢復或者重新確立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研究范式。這也就意味著，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應該緊緊圍繞著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這個中心任務來展開，把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作為理論研究的目標。與此相關，就要把是否有利于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作為衡量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價值大小的內在標準。這樣一來，各種不同的研究思路，回到文本也好，關注現(xiàn)實也罷，立足基本理論創(chuàng)新或者以問題為中心等等，都可以而且必須“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范式下整合和統(tǒng)一起來”，只有這樣才能推動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當代發(fā)展。

其次，要有明確的方法論原則，立足中國的具體實際開展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 “中國的具體實際”有著豐富的內涵，主要包括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和中國的當前現(xiàn)實，它是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應有的立足點，不僅是立足點，而且是落腳點。把中國的具體實際作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立足點，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質要求，是中國社會發(fā)展的客觀需要，是實現(xiàn)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創(chuàng)新的根本途徑，是整合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多樣化思路的統(tǒng)一基礎。而要真正做到立足中國實際開展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一是要堅決反對各種形式的教條主義，反對文本崇拜、洋教條迷信。二是要在學術性和現(xiàn)實性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科學性與意識形態(tài)性之間找到恰當的平衡點。三是在與中國傳統(tǒng)哲學和西方哲學的互動中堅守自己的原則。

再次，要有科學的方法論創(chuàng)新，進一步開闊視野、擴展領域、創(chuàng)新方法。開闊視野，就是要拓展觀察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世界眼光和世界視野， “把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置于近百年來中西文化大激蕩條件下中國先進文化形成和發(fā)展過程中”進行觀察和反思。擴展論域，就是要在探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論本性中弄清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理論根據，在深入考察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思想史中明確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思想前提，深刻反思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歷史進程，認真分析、回答和應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面臨的當代挑戰(zhàn)，著力探討和明確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前進方向。創(chuàng)新方法，就是要在加強多維度研究中總結規(guī)律，加強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微觀個案研究，并從內、外兩個方面加強比較研究。

四、關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個案研究的不懈拓新

開展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微觀個案研究，是大力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向縱深發(fā)展的有效路徑。早在21世紀之初，作者就呼吁要加強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微觀個案研究，認為加強微觀個案研究是對以往宏觀定點研究方法的突破和深化，目的就是要更加深入地揭示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內在規(guī)律。在本書中，作者選取了兩個代表性人物即李達和馮契進行了研究，沿著自己所大力呼吁的研究路徑進行了身體力行的探索，書中的研究也代表了學術界在這方面研究的最新前沿。

在李達研究方面，作者以 “總—分—總”的結構進行了詳細剖析，對于李達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傳統(tǒng)的形成和發(fā)展中的獨特貢獻進行了集中的闡述，同時對李達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探索上的鮮明理論個性進行了提煉。作者指出，李達一生的哲學探索其根本旨趣就在以馬克思主義哲學改造中國。李達立足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整體性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把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拓展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政治學、史學、法學、社會學等多學科之中；出版了 《現(xiàn)代社會學》、 《社會學大綱》、 《唯物辯證法大綱》等哲學專著，對馬克思主義哲學進行了深刻的解讀和創(chuàng)造性闡釋。在專門研究中，作者認為李達的 《現(xiàn)代社會學》是唯物史觀中國化的標志性成果，建構了中國特色的唯物史觀的表述體系，體現(xiàn)了歷史唯物論和歷史辯證法的有機統(tǒng)一，是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范式的創(chuàng)造性運用； 《社會學大綱》是一個以 “實踐的唯物論”為根本論綱的不同于蘇聯(lián)教科書模式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闡釋體系，是 “實踐唯物主義在中國話語中的初始開顯”； 《〈實踐論〉、 〈矛盾論〉解說》的理論特色則在于準確性、深刻性、通俗性、科學性和細致入微，是新中國成立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開啟之作；而 《唯物辯證法大綱》最大的特點則在于自覺區(qū)別于蘇聯(lián)模式，重點闡發(fā)毛澤東思想并致力于回答中國問題。此外，作者還專門探討了李達與毛澤東哲學思想的形成和發(fā)展的關系。最后，作者再次總結闡發(fā)了李達所開創(chuàng)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范式，強調李達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范式對于我們今天 “破解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面臨的迷局”有著重要的啟示?？梢哉f，書中作者對于李達的這種 “總—分—總”的多維剖析，主線明確，邏輯嚴謹，前后一貫，堪稱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微觀個案研究的典范，是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微觀個案研究正確方法的完美展示。

在馮契研究方面，作者緊扣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這一主線，全面考察了馮契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主要工作，認為近代中國的科玄論戰(zhàn)所凸顯出的知識和智慧的關系問題是馮契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理論入口，實踐唯物主義辯證法是馮契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理論根據，對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系統(tǒng)考察是馮契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理論準備，由 《認識世界和認識自己》、 《邏輯思維的辯證法》、 《人的自由和真善美》所構成的 “一體兩翼”的智慧說哲學體系是馮契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理論結晶。智慧說哲學體系的歷史地位在于它是 “20世紀80年代以后出現(xiàn)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新的理論成果，是繼毛澤東之后的又一個真正有著鮮明的個性特色、時代特點和中國氣派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它啟迪我們要走實踐唯物主義哲學道路，樹立自覺的民族意識，保持心靈的自由思考。作者還詳細列舉了馮契在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方面所做的具體的理論貢獻，認為馮契在認識論、邏輯學、文化哲學、自由理論、理想學說、人的本質理論、人格理論等七大方面豐富和發(fā)展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作者所作的這些探索，不僅改變了以往馮契僅僅是一個中國哲學家的形象，樹立了馮契作為一位當代中國馬克思哲學大家的形象，而且對于拓展和深化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微觀個案研究有著重要的示范意義，對于拓展和深化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同樣有著深刻的方法論啟示。

注：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馮契與李達創(chuàng)新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的比較研究”（15BZX003）、海軍工程大學自主立項項目“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方法論研究”（20161485）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