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純
剝 離
我最想做背陰處的雪
在暗處可以藏得更久一些
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
越是明亮的事物越是走得太快
像是急著要趕一列火車
連道別的擁抱都輕得若有若無
我原以為,被打碎的東西
會不經(jīng)意碎成玻璃渣子
散落一地,每一處都閃著亮光
不是的,它們不言不語
最終走得悄無聲息
誰也看不見
一瓣花輕輕落下
而我的四肢早已經(jīng)
偷偷長出翅膀
在你看不見的空中
飛來飛去
斷 流
走著走著
便聽不見水聲
河床露出它發(fā)白的骨頭
水呢?他驚訝地問
像是問我像是自問又像是問河
我開始逆行,沿著河道
生怕踩疼那些凸起的骨骼
水很細,氣息漸弱
我突然想到了血管、奶水
和麥田里安靜的墳塋
淺 冬
莫尼卡,今冬我要住在鄉(xiāng)村
給流浪的貓或者狗喂食
或者與它們友好對視
要探究一下花喜鵲
為什么在雨天不回窩
依然在樹枝上嬉鬧
那位有腿疾的老人給了我答案
鳥兒只有在孵化的季節(jié)才會搭窩
所有你看到的鳥窩
在冬天總是空著
莫尼卡,現(xiàn)在從早到晚都是細密的雨
田野里有冬小麥和油菜
我借助風(fēng)的姿勢想象春天的田野
和一些細語呢喃
莫尼卡,今冬我更加確信
一棵樹只有抖掉所有的葉子
站在空曠的田野
它的風(fēng)骨才會成型
彼岸的桃花開了
姐姐,我想跟你說一說
這個春天,我常常在山間行走
挖薺菜,掐苜蓿,在雨地里撿地軟
與不認識的鳥兒說話
甚至對著滿樹的桃花
莫名奇妙地尖叫
姐姐,我一直以為
黑暗是通往彼岸的唯一通道
那年,當(dāng)載著你的車飛馳離去
你不再疼痛,你有沒有看見
我在轉(zhuǎn)彎的地方掩面哭泣
任憑秋風(fēng)撕扯著我的頭發(fā)
姐姐,此后你常常在我的夢里
或者走來走去,或者洗衣做飯
你說自己并未正真離開
如今已是抗癌英雄
我欣慰的微笑在醒來的黎明
串成顆顆淚珠
閉著眼睛我一顆一顆地數(shù)
姐姐,黑夜已被割成無數(shù)的碎片
你又一次在某個片段中微笑
臉上飛來粉色的云朵
我起身背起你
那些骨頭輕得沒有一點重量
姐姐,用了整整十二年的時間
清明,在彼岸
你終于開成一朵粉色的桃花
輕輕落在我的肩上
晚 秋
那個行走在田野的女人
孤自彎腰挖薺菜
遠處,零散的墳塋退到山根
鮮艷的紙花隨風(fēng)擺動
她曾在一些熱度里熱著
如今她想
哦,遠離一些吧
明黃,或者艷紅
遠一些也許更清晰
挖薺菜的女人
詞語成群結(jié)隊從她的體內(nèi)紛紛剝離
于這晚秋,她依然愛著
但她不說一句話
不寫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