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帆

敬 拜

唉，你這假冒偽善的人吶！

天尚未亮，雪尚未臨

你體內的鹽

竟然顆粒未剩

蟲子尚在沉睡

日頭尚未啟程

耶路撒冷的城門尚在禁閉

你竟然耗盡力氣

等到白云飄來，彩虹升起

山澗的鳥雀婉轉鳴啼

你將果實運送到山頂

敬拜天空和大地

春 天

十萬支大軍將我包圍

他們是我的父親和兄弟

十萬個女人將我摟住

她們是我的母親和姐妹

十萬首民謠

將我輕輕搖醒

十萬條河流

將我運送到山頂

我的愛人在此刻誕生

我的子孫被眾人簇擁

山頂上萬物葳蕤

遍撒幸福的淚水

雪落大地

雪落大地

雪落故鄉(xiāng)的屋頂

潔白的馬匹

行走于天空

天空萬籟俱寂

馬匹放蕩不羈

心上人懷抱河流

坐在萬里無疆的大地

母親的河流

愛人的河流

在第一場大雪中

等待一個嬰兒的誕生

風吹雪落

暮色漸沉

裸身的嬰兒

連夜跑向山頂

山頂上吹起帳篷

山頂上遍布石頭

我輕輕伸出手臂

將十個傷口呈現于天空

信

她那里下雪了

我的信還在路上

我的信使在路上

懷揣信箋一路奔跑

我的愛人

羊群中的頭羊

萬花中的百合

我在睡夢中叫出名字的姐姐

身患疾病的姐姐

嘬起嘴唇把火吹旺

顛沛流離的舌頭

靠在疲倦的門檻上

山高路遠

幸福何時抵達

大地上雪虐風饕

我的信還在路上

石頭或疼痛

空有一只高傲的頭顱

空有一身疲倦

在夜色中承受虛無的疼痛

比疼痛更加疼痛

比虛無更加虛無

比一條北方的河流

更加孤獨

北方的河流

來自于比北方還要遙遠的北方

死不瞑目的人

將破碎的石頭懸掛于胸口

這石頭形成于億萬年前

比深遂的天空還要久遠

石頭的孤獨遠在火焰之上

運來一條北方的河流也無法熄滅

曠 野

黑暗中舉目無親

空虛的杯盞

割破多舛的嘴唇

失血的舌頭

點不亮小小的燈籠

手中的火焰早已熄滅

只剩下遍地灰燼

遠走他鄉(xiāng)的人是誰？

病入膏肓的人是誰？

懷揣秘密的人是誰？

風從四面八方吹來

我端坐在戈壁的盡頭

草木躲避

舉目無親

黃 昏

我親眼目睹了一切

一個絕望充盈身體的人

扯過殘云遮住裸露的器官

暗紅色的血噴濺而出

干凈的墻壁上

垂下粗長的繩索

風帶來的是疾病

帶走的是火焰

流亡的歌聲

陷入巨大的沉默

空空的曠野多么空曠

空空的曠野多么荒涼

僅有一匹藍色駿馬

拴在左右搖晃的月亮上

懺 悔

我尚未曾衰老

青絲卻已斑駁

潮濕的房間

蜘蛛遍地

許多美好的事物

我還不曾擁有

許多愛我的女人

我還不曾相見

我還尚未到達未來

就已開始墜入懷念

該錯過的未曾錯過

該遇見的尚未遇見

賀新年

將口袋里全部的糖果擺放整齊

將天空中啁啾的鳥排列整齊

璀璨的煙火

照亮游行的隊伍

將果實歸于糧倉

將靈魂歸于大地

紅寶石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

膚色黝黑的女人與我交換酒杯

女人抱起腹中的胎兒

一臉欣喜

母親點燃高垛的柴禾

一臉欣慰

我的嘴唇沾滿葡萄的血

我輕輕揚起牧羊的鞭

就算天打雷劈

也要義無反顧跑進春天

故 鄉(xiāng)

也許是幻覺

故鄉(xiāng)的天空被打開

漫天星辰

落滿僻靜的村莊

也許是幻覺

山坡上擔水的女人

身姿豐腴

孕育出兩條河流

也許不是幻覺

二叔趕著羊群

喜笑顏開

喚我回來飲酒劈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