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獵,浙江杭州人。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山花》《時代文學(xué)》《作品》《長江文藝》等。出版長篇小說《陪你瀟灑走一回》。
一陣陣桂花的香味彌漫了整間辦公室,香味一天天地醇厚,使得走廊間也能聞到這股暖融融的芳香味,時不時地吸引那些原本找不到由頭串門的其他公辦室人員進來尋香探花,乘興閑聊處里的一些人事或者趣聞,辦公室每每呈現(xiàn)出一派花香般濃郁的氣氛。柏陽頗為不適,參與進去怕說出遭人誤會甚至得罪人的話,那就不值了。他初來乍到,對這里的人事狀況不甚了解。而完全不予理睬則會無端地跟同事隔閡開來,把自己孤立了也非常糟糕。所以他不開口,只用笑或點頭來熱烈地響應(yīng),表情便顯得十分僵硬和滑稽。幸好他們園林科位于二樓的西面,嬉鬧聲傳不到三樓東面的處長室,此前擔(dān)憂會給領(lǐng)導(dǎo)產(chǎn)生負面印象的顧慮倒是可以消除了。
桂花是桂姐從單位后面的假山林摘來的,插了滿滿的三個玻璃瓶子,占去了座位邊上的半壁窗戶。之前還有兩瓶擱在柏陽這邊的窗臺上,問題是柏陽分到了這間辦公室,同時從家里搬來了幾盆轉(zhuǎn)運竹和發(fā)財樹,桂姐見狀只得將另半壁窗臺上的兩瓶桂花移到自己座位旁。
柏陽有些歉意,新來乍到就算計起窗臺的使用權(quán)了,傳出去他的印象分就丟了一半。他趕緊解釋說是居住的房屋拆遷,臨時的租房亂七八糟的,就把家里養(yǎng)著的這些寓意吉祥的植物拿到辦公室來,也可以讓大家沾些好運和財富。桂姐聽了柏陽的解釋婉轉(zhuǎn)地表示另一邊的窗臺理該歸他使用,不過桂花是有季節(jié)性的,等過了花季她非常歡迎柏陽再從家里帶些水仙、蘭花什么的。她是女人,天性喜歡花紅柳綠。言下之意大部分時間整個窗臺都可以歸他占用,他也該識相些,在桂花盛開的季節(jié)不該將他的瓶瓶罐罐搬進辦公室。柏陽感覺不是個味道,又似乎計較的是他,只能像個不懂規(guī)矩的小年輕羞澀地笑笑。
景區(qū)管理局從科學(xué)管理的角度考量,重新劃分了十多個基層單位的管轄區(qū)域與專業(yè)特色,柏陽所在的山南處與另一家單位被撤銷,除了該退休的外,其余人員全部安置到各個基層單位。對于原單位不甚得志的柏陽而言,換一個新單位猶如給了他一次復(fù)讀重考的機會,這與眾多帶著情緒自嘲去當(dāng)后娘養(yǎng)的職員心態(tài)迥異。老同學(xué)黃寧更是夸張地描述:估計全“山南”的員工對單位被撤銷都怨聲載道,憤憤不平,唯獨你沈柏陽例外。他聽了呵呵直樂,發(fā)覺自己確有些時來運轉(zhuǎn)的跡象。
雙休日,應(yīng)老同學(xué)相邀,柏陽從柜子里翻出擱置多時的羽毛球拍,換上一雙嶄新的球鞋,精神抖擻地來到城中公園,黃寧早候在那里了。
兩人在場地上搭好網(wǎng)架,迫不及待地廝殺起來,如以往的規(guī)則三局兩勝,結(jié)果柏陽贏得勝利。黃寧把球狠狠地朝柏陽頭上扔去,跺跺腳佯嗔道,你怎么總不肯讓讓我呢?柏陽了解她的脾氣,故意激她,我已經(jīng)讓你一局了,不然你早剃了光頭。黃寧嘴角一撇,爭辯道,哼,你以為學(xué)校的時候啊,現(xiàn)在我的球技大長了,你一個球都沒讓,真沒一點紳士風(fēng)度,幸虧當(dāng)初被你拒絕,否則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黃寧是個藏不住話的直性子女人,涌到喉嚨口的話一般不肯再咽回去。柏陽也習(xí)慣了,他們是老同學(xué)鐵哥們,何況她說的基本屬實。就婚姻而言,黃寧畢業(yè)不久嫁給了省體操隊的助教,此后的小日子過得滋潤美滿,而他后來與學(xué)校另一個系的同學(xué)結(jié)了婚,一年多前離了,還弄得像仇人似的聯(lián)系要靠第三方轉(zhuǎn)告。
過足了球癮,兩人來到旁邊的露天茶吧喝茶小憩,柏陽調(diào)侃道,黃寧,休息日不在家陪老公卻邀老同學(xué)出來打球,你那位總教頭不吃醋???黃寧聳聳肩說,他呀,自從升了總教練哪有時間呆在家里,不是去基地訓(xùn)練就是比賽、開會,我樂得自由自在,反正他的銀行卡全在我手里攥著。
柏陽應(yīng)付地點點頭,隨即想到了前妻。從某種角度講,前妻與黃寧是同樣的心態(tài),前妻盼著他在仕途上大有作為,把撫養(yǎng)女兒、料理家務(wù)的活全包了,然而他卻未能像黃寧老公那樣從一個助教升到了總教頭,使黃寧不僅臉上添彩,生活質(zhì)量更是翻番。柏陽禁不住感慨道,要是我能像大柱那樣弄個副科,估計敏惠也不至于那般失望。
錯,純屬兩碼事。假如我老公仍是個助教我也不會扭屁股走人,夫妻怎能像做買賣似的?這種目的性太明確的女人離了倒省心。黃寧馬上不屑道,片刻又說,話說回來,你也確實差勁,人家大柱工作馬虎,自由散漫,而你……唉,我提醒過你幾次了,跟領(lǐng)導(dǎo)搞好關(guān)系比埋頭苦干重要得多。
大柱也是他們園林系的老同學(xué),以前與柏陽同在“山南”,現(xiàn)在分流到了黃寧所在的植物園。柏陽聽后苦澀地笑笑,呷一口茶,又搖搖頭說,搞關(guān)系也是一門學(xué)問,我不太擅長,沒辦法。
你真不擅長,譬如跟我打球,你就從沒想過讓讓我,太不會做人了。黃寧快人快語道。聽大柱說你還頂撞過頭兒,那你就該像我一樣,快快樂樂地做個悠閑又沒有責(zé)任的小科員。
我本來也打算學(xué)你了,換個輕閑的部門,混到退休拉倒。可現(xiàn)在,我的心又有點蠢蠢欲動了。柏陽把心里話掏了出來,誠懇地說。黃寧,這回我聽你的,該怎樣與新領(lǐng)導(dǎo)處好關(guān)系?
黃寧抿口茶水,凝神思索起來。稍許道,我覺得“西景”最最重要的是江處。我小姨剛從“西景”退休,她跟我提起過,江處非常強勢,其他幾個副處又特別慫,所以設(shè)法跟江處拉攏關(guān)系,或得到她的賞識,你就OK了。
柏陽提起茶杯跟黃寧碰了下,半玩笑半認真地說,黃寧,我聽你的,吸取“山南”的教訓(xùn),爭取跟江處稱兄道弟,穿上一條褲子。
說說輕巧做起來難,三個多月過去了,柏陽連單獨跟江處一起的機會都沒碰上,他感覺江處也沒特意關(guān)注過他。吃飯、做操大家在一塊,外出輪不到他陪,去處長室得穿過一雙雙注視的目光,關(guān)鍵他得有事由,否則便成了干擾人家領(lǐng)導(dǎo)工作。有次從窗臺上瞥見江處一個人步出大門,他正準備立馬奔下樓,卻被賈科叫住,說有事要商量,他急得抓耳撓腮,也只好乖乖地跟到科長室。
賈科把局里的一份通知遞給他,是要求各單位對所轄范圍的古樹、珍稀植物進行一次徹底的摸查、建檔,同時備注對此類古樹珍卉進行了哪些保護措施,最后提供具有科研價值的各類品種和數(shù)量。園林科五個人,賈科認為副科和桂姐是女同志,不太方便去林區(qū)野外跑,剛分配來的大學(xué)生小丁,又缺乏操作經(jīng)驗,這項工作由柏陽負責(zé)最為合適,當(dāng)然全科都會積極予以配合的。
柏陽仍在遺憾剛才的機會被錯過了,對于科長布置的任務(wù)他倒沒有異議也不覺得委屈。兩年前,在“山南”他也干過相同的事,而且“山南”植物古樹的數(shù)量、分布的范圍遠勝于“西景”。
追上江處后他能做什么?回到辦公室,柏陽的腦海里又糾纏起來,他總不至于說,江處,你有公事私事都盡管吩咐,我一定及時認真地完成。豈不太搞笑了?反而給她留下“神經(jīng)兮兮”的印象。他發(fā)覺自己竟然到了“病急亂投醫(yī)”的地步。
黃寧小姨總結(jié)得一點不假,在處里江處一言九鼎,具有極高的威望。私下里人人尊稱其為“老大”,連三名副處在她面前都唯唯諾諾的。柏陽也作了觀察分析,覺得江處的強勢并非憑白無故,而是緣于她的領(lǐng)導(dǎo)才能和果斷潑辣的做事風(fēng)格。他從未見江處嘻嘻哈哈過,平素她不茍言笑,說話干練,步履迅捷。柏陽覺得,江處的絕對權(quán)威對自己的仕途是個利好,在“山南”他就因得罪了一名副處而導(dǎo)致整個領(lǐng)導(dǎo)班子集體否定了他。而“西景”他只須得到一個人的關(guān)照或認可便高枕無憂了。
他該如何得到這個人的關(guān)照和認可呢?柏陽鎖著眉頭自問。
柏陽花了一周時間,踏遍了“西景”管轄的所有地盤,記錄、尺量、拍照,又用一周時間,查閱書籍資料,尋找相關(guān)記載,對有疑問的古樹珍卉,再赴現(xiàn)場勘測,最后花兩個通曉,按局里要求,分門別類地撰寫了一份詳盡的調(diào)查報告。他干得特別認真、賣力,要贏得江處的重視和賞識,業(yè)務(wù)上干出成績干得出色也是必須的。他以前堅持認為,唯有努力和能力才是上位的保證。
現(xiàn)在,他開竅了,搞關(guān)系同樣重要,甚至更重要。黃寧的提醒猶在耳邊,跟江處親近事不宜遲,他得果斷出手了。柏陽尋思良久,決定采用快遞方式給江處送禮。如今是網(wǎng)購時代,他與江處既然連單獨相處的機會都創(chuàng)造不了,快遞的形式省時省力省心,并且安全保險,不易外人察覺。
禮物寄出的第二天,柏陽明顯地坐立不安,心跳得特別厲害,仿佛他寄出的是一捆他自己的犯罪記錄。他確不擅長送禮討巧的行為,可還有其他更好的捷徑可選擇嗎?
臨下班時,他從窗口上瞥見快遞員提著一包他寄出的包裹進來,在傳達室旁設(shè)立的E郵柜前一番操作。柏陽清楚,江處的手機隨即會收到領(lǐng)取的密碼短信。他的臉上莫名其妙地脹紅起來,桂姐詫異地盯著他的臉,說,你怎么啦,是不是發(fā)燒了?他慌亂地點點頭又搖搖頭,見時間已到,匆匆離開辦公室,他怕遲了會與下來取郵件的江處撞上。
翌日上班,柏陽更似丟了魂一般,他心里猜測著,江處昨天應(yīng)該取走了郵件,然后,她可能直接拿回了家。見到這些價值不菲的禮品,江處會用什么形式表示收到了?一般首先會給他發(fā)個短信。他反復(fù)查看手機上亂七八糟的信息,生怕漏掉來自江處的,可惜沒有。到了午餐時,他又小偷般躲到單位外面的飲食店吃,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怕見到江處會心虛尷尬,還是擔(dān)憂江處碰到他會當(dāng)著眾人面熱絡(luò)地招呼他。
下午是之前就安排的全體職工大會,柏陽選擇一個角落坐下,眼睛仍不敢注視臺上的江處,耳朵倒是支棱棱地豎著。會議臨近結(jié)束時,他忽然感覺江處換了種特別的語氣講了段與前面內(nèi)容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話,大意是現(xiàn)在某些人不把精力投入到科里的工作,卻想著一些歪門邪道來拉攏討好領(lǐng)導(dǎo),她希望這些同志端正態(tài)度,踏踏實實地做好本職工作。柏陽聽了心倏地凜了凜,江處指的“某些人”是他嗎?
是他的話就奇怪了,拉攏討好領(lǐng)導(dǎo)他承認,沒把精力投入到工作就不跟他沾邊了。起碼在園林科,他是工作、業(yè)務(wù)干得最出色的??磥硖幚锪碛泄ぷ餍傅H靠送禮巴結(jié)領(lǐng)導(dǎo)的人。
下班前,柏陽的手機傳出“滴答”的短信提示音,他趕緊查看,是郵政發(fā)來的一條郵件存入短信,他的心不知怎么竟有些忐忑,大腦也亂糟糟的,等時間一到,他便直奔E郵柜,輸入密碼,右下角的箱門“嘭”地彈開,他俯身取出郵件,感覺與他寄給江處的郵包一個模樣。他的臉頰驀地發(fā)燙起來,慌忙夾著郵包逃也似地離開單位。
回家拆除包裝,里面果真是他寄給江處的包裹,原封不動,只塞了張紙條,上面寫道:這次就算了,再有下回,我將拿到處里展覽。把心思花在工作上才會贏得大家的器重。他慢慢地將紙條撕碎,猜想或許江處比較謹慎,對他抱有戒心,畢竟她對他不太了解。
初戰(zhàn)失利,柏陽像頭上被人打了一悶棍,感覺暈頭轉(zhuǎn)向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柏陽把送禮受挫的過程告知黃寧,黃寧聽了也沒轍,一個勁地勸他別沮喪,只要有心,機會總能遇到。另一方面她強烈地建議柏陽找江處說清楚,局里布置的工作是他一個人完成的。柏陽自己權(quán)衡過,認為賈科他們既然欲將功勞占為己有,或故意抹殺他的成績,他特地去跟江處稟明真相,會極大地得罪科長們。他在這里缺乏群眾基礎(chǔ)和人脈關(guān)系,以后科里其他人合起伙來,證明他這不對那不是的他同樣沒戲。再者,江處未必信他,即便相信也可能批評他做點事就貪功名。無論如何,大家多少出過一點力,桂姐提供過檔案資料,副科要取出照相設(shè)備,賈科要審核文本,連小丁都替他送過一回雨傘。
他尚不至于如此脆弱,遭一次挫折便泄氣甚至放棄,但他也著實糾結(jié),僅靠腳踏實地地工作,慢慢地排隊等候,輪到他戲早散場了。他是個上了年紀的新人,不像小丁那樣等得起。他心里免不了常常出現(xiàn)焦灼感。
這個休息天的下午,柏陽前往女友小芝家,途經(jīng)一家超市門口,猛地發(fā)現(xiàn)江處拎著兩大包東西走向自行車庫。他的意識停頓了下,左手已然剎住了車。
替她將東西馱回家?待意識恢復(fù)時,腦海里率先跳出如此的念頭。這倒是個好機會,送她到家里,然后套套近乎,拉拉家長,贏得她的好感。家里跟單位不同,平時非常嚴苛的人,在家中也會變得隨和親近,容易觸動情感善意。接下來進一步靠攏她則方便多了。馬上他又搖了搖頭,江處拎的袋子看上去并不沉,他這般多此一舉地獻殷勤未必讓她接受,弄不好又上演一出馬屁拍在馬腿上的諷刺劇。罷了罷了。
柏陽腦海里隨即蹦出另一個念頭,他可以悄悄地跟蹤江處,先把她的住宅方位摸清楚,日后遇到機會或者需要,他可以直奔她家里。平時江處開“捷達”上下班,他的電動車不可能盯得住。
他給小芝打電話取消了赴約,騎著電動車慢慢地跟隨。江處推出自行車,將兩大包東西迭在車兜與車把的連接處。騎了不到十分鐘拐進了一個小區(qū)。柏陽略停了下,覺得不宜再跟進去了,于是他沿水泥圍欄遠遠地繞過去,這樣不易被她察覺。大概經(jīng)過了六七幢樓,江處停了下來。他趕緊把臉扭向別處,從口袋里抽出一支煙來點上,再回頭時,江處的背影已出現(xiàn)在三樓的一扇防盜門前。他看到那幢樓的墻上寫著:風(fēng)華新村9幢。
掌握了江處的住址后,柏陽的心里似一桶靜水被置入了氧氣棒般活泛起來。他琢磨了許久,想出一個死馬當(dāng)活馬治的餿主意。之所以自己認作餿主意,理由是他清楚該行為著實不靠譜。
柏陽果斷中止了與小芝的進一步發(fā)展,他跟敏惠離婚后交往過三個女人,小芝算相對滿意的。當(dāng)然與敏惠比,無論外貌、學(xué)歷、職業(yè)都遜色不少,他本以為想通了,只要小芝認可,他不想挑三揀四了。結(jié)果當(dāng)腦海里冒出的餿主意與小芝的交往發(fā)生了沖突后,他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小芝。說到底,他心里仍想著與敏惠復(fù)和,或許為了女兒考慮,或許他要證明給她看,他沈柏陽是金子遲早會發(fā)光的。假若他升到副處級位置,再去找敏惠復(fù)合,估計她會答應(yīng)的。所以現(xiàn)在不宜草率地將自己鎖在其他女人身上。
他計劃花半年工夫,利用所有閑暇時間蹲守江處家的周圍,目的有幾個方面:一是遇到她的親朋好友,而其中僥幸有他的親朋好友;二是巧遇她或她的家人需要緊急救助時,他的及時出現(xiàn)便成了雪中送炭;三是窺伺有人前來送禮行賄,抓住她的短處,也能給他帶來機會。概率比大海撈針高些,但他為什么不試試運氣呢?
經(jīng)過幾天的轉(zhuǎn)悠,柏陽大致掌握了小區(qū)的概況。這是一個中檔住宅區(qū),均為六層高的老戶型。柏陽心想江處住得并不像有些處長那樣高檔豪華,或許她有意表現(xiàn)自己的清貧廉潔。她才42歲,比他僅僅早出世一年,就已成了正處級干部,她有更高的仕途可走。想想自己,也曾在前妻面前拍過胸脯,稱40歲前一定爬上副處級,退休前拿下副局級,為此他還特意去讀了三年非專業(yè)在職研究生。想起這些,柏陽的心禁不住酸楚起來。
若白天過來,他就呆在馬路這邊的街心公園。來這里散心、打牌、遛狗、鍛煉的均是附近小區(qū)的居民,他靠在一張石椅上玩手機、抽煙,間或起身煞有介事地踱步,眼睛卻不時地穿過水泥圍欄觀察9幢樓前的狀況。晚上過來,他先在公園小坐,跟黃寧或其他同學(xué)轉(zhuǎn)轉(zhuǎn)微信聊聊天。等天擦黑了,他才邁入小區(qū),選擇一處隱蔽又合適的位置,以便對那扇防盜門前的動靜窺探得更為清晰。
節(jié)氣已進入了初夏,來公園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與人同比例增長的還有各類寵物,尤其狗,經(jīng)常三三兩兩地在他面前追逐嬉戲,也有獨個兒像發(fā)神經(jīng)般蹦蹦跳跳的,甚至有兩只狗大膽地做著親昵的啃嘴動作。柏陽瞧著,偶爾會由此及彼地生出悲觀情緒,心想做一只無憂無慮的寵物犬也很幸福,起碼不必像他這般為了上位煞費苦心,把自己搞得又可憐又猥瑣又辛苦,即便如此,上位的概率依然渺茫。要怪只能怪人是所謂的高等動物。有一次他突發(fā)奇想,假如世上有那么一種藥物,服下去能把人的所有欲念清除,像把男人下面的玩意兒閹了一樣,那么他平淡庸常的生活就不會感到缺失了什么般不快樂。他把這個奇思妙想發(fā)給黃寧,黃寧回給他一個傻笑的小孩臉譜,他一時猜不出此乃她對他奇思妙想的褒贊抑或不齒。但他自己對這個創(chuàng)意構(gòu)想非常有成就感。
這晚,柏陽在小區(qū)里待了近兩小時,依然如之前N多次的蹲守一樣。江家的門前總是安靜的,他只見過一位中年女人來敲過她家的門,而這女人他一點不認識,兩手空空地進了江家,也未出現(xiàn)突發(fā)狀況。其他的就只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進出過,估計是江處的女兒。
因為煩悶,他又來到公園,抽根煙,發(fā)發(fā)呆,間或也能留意一下對面的動靜,也許機遇就在夜深人靜時。他時常要給自己打打氣。
天空不知何時落下了紛紛細雨,公園內(nèi)的人陡地消失得寥寥無幾。柏陽離開石椅也準備回家,這時不知從哪里躥出一條狗,似乎想與他搭訕地上來跟他親熱,他便吹吹口哨逗弄它,狗便靠近了他的腳邊,還左右撒歡地跑到他的前面。他回頭瞧瞧,不見有人跟著,他稍顯奇怪,這么晚了,又下著雨,是野狗嗎?他又繞公園走了圈,想替它尋找主人,狗也或近或遠地伴著他,可惜沒人出來認領(lǐng)。雨明顯大起來,柏陽懶得管它了,只顧自己步出公園,掏出鑰匙打開車鎖,狗大概在其它地方轉(zhuǎn)了轉(zhuǎn)又跑到他面前,一雙杏仁狀的眼睛乞求般望著他。他忽然憐憫起它來,這樣下去,這家伙真的成“落水狗”了。他想不管它是野狗家犬,先把它帶回家,明晚再送回公園。
翌日上班前,柏陽從飲食攤買回幾只肉包子,裝入一只鐵盆放在地上。他對狗的飲食并不懂行,只知道有一句俗語叫“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選肉包子錯不了。離開前又用繩子將狗拴在水管上,他發(fā)現(xiàn)這狗很有靈氣,又健康活潑,蠻討人喜歡的。他打算下班后把狗帶到寵物店,咨詢是什么犬,優(yōu)良純種的話他干脆自己養(yǎng)。其實他對狗沒有嗜好,冒出這念頭緣由女兒菲菲,菲菲早想養(yǎng)條小狗,但敏惠卻討厭狗,所以女兒一直未能如愿。眼下的狀況倒是可以滿足女兒到他這里實現(xiàn)養(yǎng)狗的夙愿。
在單位吃過午餐,柏陽打算回家一趟,他擔(dān)心狗會不會弄出什么麻煩來。這時,副科和出納過來邀他和桂姐打雙扣,他心里不情愿又不好意思拒絕,只能勉強坐下,期盼著有人過來替換他。在洗牌的間隙,副科神秘兮兮地對大家說,昨晚老大家的狗丟了,老大急得團團轉(zhuǎn),領(lǐng)著女兒找了半夜,結(jié)果仍未找到。桂姐“哦”了聲說,怪不得老大今天的臉色不太好,廣播操也沒來做。副科覷一眼門外,低聲道,老大的女兒性格很孤僻,唯獨跟那條狗特別親熱,狗丟了,她女兒還有心思讀書?連吃飯睡覺都不香了,你們說,老大哪有不發(fā)愁的道理?桂姐點點頭道,是的是的,老大至今獨身就因為顧慮女兒的感受。出納不甘寂寞地打趣道,桂姐,你若撿到了這條狗就撞大運了。桂姐怔了怔,半晌,哈哈哈地笑起來,說你也一樣呀。大家聽后都咧嘴樂了。
柏陽表面上應(yīng)付著笑,心里卻翻騰開了。打牌的心思一點集中不了,總是出錯牌。與他搭檔的出納半真半假地惱道,柏陽,昨晚你是不是風(fēng)流過了,怎么老出臭牌?要知道情場得意賭場必然失意。算我倒霉,不玩了不玩了。柏陽聽了只好尷尬地抓抓頭皮。
柏陽回到家,那條狗“唰”地朝他直沖過來,但不是與他親熱,而是像發(fā)泄?jié)M腔怨憤似的。他趕緊躲開,幸虧有繩子拴著,狗近不了他的身,只能沖他狂吠,樣子還有點兇。他一時手足無措,再看鞋柜、板凳和幾只啤酒瓶全被它掀翻了,堆在墻角的幾只紙板箱更是被咬得稀巴爛,而鐵盆里的肉包子滾了一地,只有一只看上去被咬過。他旋即明白了,這狗東西不吃這食物,所以餓得抓狂了。
看到整個客廳被糟蹋得不成樣子,柏陽狠不得將狗扔出門外,愛去哪去哪。他也懶得為了女兒難得幾天來家里玩狗而整天伺候它。然而眼下的狀況出現(xiàn)了質(zhì)的變化,這家伙沒準是江處寶貝女兒的寵物,扔掉它說不定就是扔掉了前途。一想到這,柏陽對狗的怨懟瞬間煙消云散。
把客廳收拾妥當(dāng),柏陽便拴著狗來到附近的寵物店咨詢,老板娘摸弄了一番,介紹道,這狗屬于純種杰克羅索梗犬,價格在6000元以上,是一條聰明好動,又喜歡與人相處的家庭伴侶犬。柏陽還咨詢了它的生活習(xí)性,尤其食用方面的相關(guān)知識,完了買回一大袋狗糧回家,按照上面的說明書調(diào)弄好,立即讓狗食用。
晚上出來就比較遲了,但柏陽仍先到街心公園逛逛,他得了解有沒人在尋找狗,有則大致可以確定那狗并非江家丟的,這很重要,搞錯了就有可能像上回送禮那樣弄巧成拙,狼狽收場。他必須做到準確無誤,以便下一步對狗的處置。轉(zhuǎn)了兩大圈,沒遇見像在尋找狗的人。
他按平時的慣例,穿過馬路邁向風(fēng)華新村,在進入小區(qū)大門時,陡然發(fā)現(xiàn)墻上貼著一張“尋狗啟事”,他趕緊駐足細看,上面寫道:尋找一條純種杰克羅索梗犬,因為養(yǎng)久了舍不得,望撿到或見到的好心人送還或告知。本人一定當(dāng)面酬謝。下面是一串手機號,旁邊還印有狗的照片。柏陽一瞧照片,便知是他撿到的狗狗了。當(dāng)然,最關(guān)鍵的誰是失主。他抓抓頭皮,旋即想到了那串電話號碼,對了,記下來,回家翻開單位的通訊錄,一對照不就清楚了?
確定了狗系江家丟的,柏陽對狗的態(tài)度變得異常的親切友善,儼然他的前途就掌握在它身上,他一點都不敢怠慢它,立即給它洗澡擦身,抱到自己的床上睡覺,第二天又跑去寵物店,買了最好的狗糧、專用鏈條和讓狗玩耍的皮球、飛碟等玩具。
按理該物歸原主了,爾后靜悄悄地等待佳音。然這里面大有講究,跟江處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人,還就還了,報酬想拿就拿走。他不行,人家江處會在心里打個問號:你沈柏陽是否行賄不成,就動了我家寵物的歪念?如此,他的功勞會一筆抹殺,搞不好背地里還落下個竊狗的名聲。
這次不能再做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蠢事了,他必須醞釀周全,讓付出得到回報。柏陽經(jīng)過整夜的冥思苦想,終于擬定了一整套行動計劃。
隔日,柏陽趕赴寵物市場,花6200元買了條雄性杰克羅索梗犬回家,將江家的雌性犬與買來的雄性犬關(guān)在一只大鐵籠里。他要讓它們一起生活幾天,彼此熟悉產(chǎn)生感情。他把買來的犬取名“甜甜”,自己則把感情轉(zhuǎn)移到了“甜甜”身上,給予它父愛般的關(guān)懷,培養(yǎng)它子女般的責(zé)任?!疤鹛稹币菜坪踝x懂了主人的心思,眨著一雙好看的杏仁眼,抬起右前腿抓抓柏陽的手心,很有筋骨的尾巴在后面甩動著。
僅此而已,仍有疏漏,他尚需一個得力助手配合完成。眼下正值中小學(xué)放暑假,他得讓女兒過來住段日子,當(dāng)然前妻會阻止。離婚時菲菲和住房均判給敏惠,菲菲只有寒暑假才允許來他這里轉(zhuǎn)轉(zhuǎn)。他租的房子一室一廳,父女同住一室前妻不答應(yīng)。柏陽之前無所謂,反倒省心些。眼下在他的計劃中,女兒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這是緣由江處家有個同齡性格又孤僻的女兒。他決定跟前岳母商量,寒暑假,菲菲大多住外婆家。只要前岳母點頭,前妻一般不敢阻攔。
事情相當(dāng)順利,前岳母的幾個老姐妹約她參加夕陽紅旅游團赴首都旅游的活動,她正愁外孫女的照看,柏陽的誠懇請求她正好順水推舟。事實上,女兒跟親生父親生活哪有不放心的道理?
如何將計劃告知女兒同樣費了他一番心思。作為尚未跨入初二的學(xué)生,他不愿將成人間玩弄心術(shù)的伎倆滲入她純潔的心靈。他向女兒解釋道,老同學(xué)前幾天送了他一條名叫“甜甜”的雄犬,他覺得可以解解悶,于是每天帶它出去遛幾圈,昨晚,遇到了一條沒有主人的狗,那條狗屁顛屁顛地跟著“甜甜”來了。不過有人尋找的話,還是要歸還人家的。他囑托女兒在他上班時,替他管這兩條狗狗。如果她喜歡,“甜甜”就是她的。
女兒聽了,自然開心得一蹦三尺高,圍著兩條狗狗,忙不迭地跟它們親熱逗樂。柏陽十分欣慰,再過兩三天,女兒與“甜甜”混得親密無間了,他便可撥通江處的電話。
當(dāng)晚,柏陽做了個夢,他夢到辦公室窗臺上的轉(zhuǎn)運竹開花了,枝頭上一朵一朵的,顏色有些分辨不清,形狀倒像牡丹,倏忽間,分不清顏色的牡丹花又在他面前開出好幾株來,他驚喜地張大了嘴。在甜美的睡夢中醒來,柏陽的心情從未有過的舒暢,牡丹象征著富貴,看來他真要轉(zhuǎn)運了、富貴了。早晨步入辦公室,猛一眼瞥見窗臺上的轉(zhuǎn)運竹果然開出了花朵來,他晃了晃頭,懵懂地走近觀望,原來桂姐又不知從哪里搬了幾盆花擺在了窗臺上,有粉色的、黃色的,紫紅的,一簇簇一叢叢地挨著他的轉(zhuǎn)運竹,乍看上去,仿佛是轉(zhuǎn)運竹綠色的嫩葉上開出了鮮艷的花朵。他料定這是一個好兆頭,至于理由,他也解釋不清。
兩天后,柏陽又去了趟風(fēng)華新村,他要確定江處的“尋狗啟事”還在不在,倘若她尋狗的訊息早消失了,他匆忙打電話便顯得唐突,江處會問怎么知道她丟了狗,若早就知情為何不當(dāng)即告知?所以這是柏陽計劃中最后一個需要考慮到的細節(jié),他已備好了兩套應(yīng)對方案。
幸好那張啟事仍在,他靠近欲確認一下,才發(fā)現(xiàn)是新貼上去的,內(nèi)容跟之前見到的啟事一致,唯一不同的是“當(dāng)面酬謝”四個字改成了“按該犬市場最高價酬謝”。他愣愣地看了好幾遍,差點要舉起雙手歡呼幾聲了。
黃昏時分,柏陽攜女兒前往事先約定的中心廣場。兩人手中各牽著一條狗,一路上兩條狗親熱地嬉耍著,你嗅嗅我,我蹭蹭你,菲菲更是左奔右跳地“教訓(xùn)”著它們。臨近廣場,柏陽遠遠地瞥見江處在噴泉池前焦急地張望著,旁邊一個與菲菲差不多年齡的女孩應(yīng)該是她的女兒。他抬頭望了望廣闊的天穹,上面純白的云層中有一條鮮艷的彩虹掛在那里。
電話是柏陽叫女兒打的,目的為了防止事情不能朝他既定的方向行進,這也是他早計劃好的。他向女兒解釋,之所以要她出面,緣由他是一個成年男人,無所事事地遛著一條雄犬,還把別人家走丟的雌犬招引了回家,失主若是個女的,見了面他多尷尬。干脆說成是她的行為,小孩子就無妨了,還狗時爸爸在旁邊便不會覺得難為情。已14歲的菲菲似乎頗理解爸爸“難為情”的心理,非常樂意替爸爸解圍。望著女兒沒有任何質(zhì)詢的神態(tài),柏陽的內(nèi)心甚為自責(zé),他一直教育女兒不能撒謊,這回為替自己的戲演得圓滿,他反要女兒撒謊了。
噴泉池前的江處見到柏陽牽著她女兒的狗狗,明顯地吃了驚。柏陽也佯裝驚訝的樣子,打過招呼后彼此坐下來,柏陽簡單地描述了一番女兒撿到狗的過程。江處表情麻木,似乎沒有回過神來。稍許才將她們丟狗的經(jīng)過提了提,她說狗是她和女兒逛商場時走散的,她們找得好辛苦,怪她們平時不準它亂穿大馬路,否則自己可能會跑回家的。
話講得不怎么中聽,假如換作別人,柏陽肯定會流露出不快的神情?;蛟S江處也意識到了,補上一句:幸虧被你女兒撿到。其實什么話或者表情都不重要了,一旁的那條雌性犬見到江處的女兒,立馬撲了過去,嗚嗚地叫喚著,晃動著尾巴。江處女兒臉色漲紅,激動地抱起狗狗,親熱得比久別重逢的戀人還要癡迷。江處見狀,麻木的表情旋即舒展開來,欣慰地望著女兒歡快的模樣。
被菲菲牽著的“甜甜”也十分給力,一把掙脫菲菲的牽制,直奔它的伙伴而去,兩條狗邊跑邊不停地嬉鬧,江處女兒和菲菲便忙亂地追逐著它們。兩個小姑娘看上去配合得十分協(xié)調(diào),一會兒任由狗狗各自撒歡,一會兒讓它們打鬧玩耍。江處的女兒尤其興奮,與菲菲有說有笑,顯得十分開朗。
江處從隨身小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交給柏陽,柏陽慌張地倒退幾步,結(jié)巴地說,江處,這,這不可以,不…可以。江處一改平時的嚴肅,甚為和藹地說,柏陽,這是你該得的,不然就是我不夠誠信,不兌現(xiàn)承諾。
柏陽漸漸鎮(zhèn)定下來,他懇切地說,江處,如果是陌生人我也不會拿報酬。要拿報酬我就不把女兒帶來了,這會給她造成極壞的印象,是不是?我常教育女兒不能說謊,要助人為樂、拾金不昧。當(dāng)父親的理該做她的表率。江處聽了贊許地點點頭,但仍堅持要把信封給柏陽。她說,我也不能讓女兒以為我是個不守信用的母親吧。
柏陽自然把信封推了回去,說,江處,你沒有不守信用,是我覺得不該拿報酬,真的。你女兒若是誤解你,我,或者讓我女兒跟她解釋一下。你看她們兩個小姑娘好像挺談得來,一點沒隔閡,兩只狗也戀戀不舍的。
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江處抬頭望過去,兩個小姑娘已手拉手地像一對親姐妹了,兩條狗狗也纏綿地摟抱在一起打滾、啃咬。江處猶豫了下,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異光,隨后像下了決心般站起來,把信封強行塞入柏陽手中,說,報酬我必須給你們,否則我,我……
那我把兩條狗都牽回去。柏陽也站起來,用半真半假的口吻道。他在心里叮囑自己,一定要頂住,千萬別在緊要關(guān)頭松手。他的眼神蘊含著真情,動容地說,江處,你千萬別再客氣了,我們可是一個單位的。再說,我拿了你的錢,我女兒和你女兒相處的話味道就變了,這對兩個小姑娘來說也是一種心靈的傷害。是不是?你看她們連狗狗都不顧在聊天了。
看上去江處確有些被觸動了,她側(cè)過臉望著不遠處的女兒。柏陽瞧見她的眼睛不自然地眨了幾眨,眼眶略顯紅脹,他趁機將信封塞進她的包里。江處扭過頭,雙手擼了把臉頰,語氣柔軟地說,兒女的快樂才是父母最大的幸福。柏陽,你既然這樣堅持,那我只能向你們表示真誠的感謝了。以后希望你……女兒,哦,還有狗狗,常來我家做客。我是認真的噢。說完,她朝柏陽展露了一個難得的笑容。
柏陽表情傻傻的,他猛然發(fā)覺,江處臉上的笑靨頗似辦公室窗臺上盛開的花朵,絢爛而艷麗。他胡亂地抓著頭皮,羞赧地說,江處,我們一定來,一定來。
半年后,柏陽順利地提了個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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