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旭 閻玉姣

值班律師制度是指法律援助機構向法院、人民檢察院、看守所等機關派駐值班律師，由值班律師向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咨詢及其他幫助的一種刑事法律援助制度。2006年8月，我國司法部與聯(lián)合國開發(fā)署在河南修武縣共同開展值班律師制度試點項目，并在此基礎上選擇其他地方擴大試點范圍。2014年8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lián)合下發(fā)了《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首次明確要求建立值班律師制度，并在配套文件中規(guī)定速裁程序中值班律師的主要職責。之后，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等機關相繼出臺了一系列中央改革文件，對值班律師的工作地點、職責、隊伍來源等方面作出明確規(guī)定，據(jù)此，各地司法行政機關、辦案機關逐步推進值班律師工作的開展。

在一系列中央改革文件的鋪墊下，2017年8月，“兩院三部”聯(lián)合發(fā)布第一個專門規(guī)定值班律師制度的文件——《關于開展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的意見》 （以下簡稱《值班律師工作意見》），初步規(guī)定了值班律師的工作地點、工作內(nèi)容、律師來源等內(nèi)容，這為各地推行值班律師制度提供了總參考。但鑒于值班律師制度在我國是新生事物，在工作實踐中，法律援助機構、公檢法等機關對具體工作方式、工作內(nèi)容、值班律師來源與分配、服務質(zhì)量保障、經(jīng)費來源與補貼標準等方面均存在不同的認識和操作。我們擬通過探究英美兩國的值班律師制度，對《值班律師工作意見》有關的一些具體環(huán)節(jié)的工作提出完善建議，以推動我國值班律師制度的建設進程。

一、值班律師的工作地點及方式

《值班律師工作意見》規(guī)定，法律援助機構通過設立法律援助工作站派駐值班律師或及時安排值班律師等形式提供法律幫助，同時提出在律師資源短缺地區(qū)可以探索電話、網(wǎng)絡值班方式。除此之外，《值班律師工作意見》并未提及公安局、派出所是否設置值班律師工作崗位，也并未具體指出值班律師的工作方式。因此，考慮到我國目前各地有關機關或機構工作量不一、偏遠地區(qū)律師資源短缺的問題，為了高效利用律師資源、充分發(fā)揮值班律師功能，法律援助機構應結合當?shù)胤ㄔ?、看守所、人民檢察院等機構的具體情況，合理選擇值班律師的工作方式和工作時間。

1.法院

值班律師的服務對象是所有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①因此，法律援助機構應根據(jù)法院的開庭情況安排派駐值班律師，即只要有刑事被告人開庭受審，就應向法院至少派駐一名值班律師，以方便為有需要的被告人及時提供法律幫助。當然，在較為繁忙的法院，需要同時咨詢的被告人超過六人時，法律援助機構可以增派一名值班律師。

如英國的法院值班律師計劃（Duty Solicitor Scheme）②，即由法律援助機構（Legal Aid Agency）根據(jù)法院具體需求派駐值班律師，有的法院每天都有一名值班律師，而有的法院每周只有一天安排值班律師。③在美國，芝加哥協(xié)會啟動的“在庭律師”項目（In-Court Program）同樣如此，即律師協(xié)會向交通法院和十一個刑事法院派駐律師，保證每個法院每周都有值班律師，但是會視法院具體需求安排律師值班，有的法院每周一到兩天有值班律師在庭，有的法院每周三到四天有值班律師在庭。

可見，英美國家的相關機構向法院派駐值班律師是視不同法院的具體工作需求而合理設置的，既可以合理配置律師資源，又能保證每一個有需要的被告人及時獲得值班律師的幫助。因此，我國可借鑒上述經(jīng)驗，由各地的法律援助機構考察當?shù)胤ㄔ海槍Ψㄔ壕唧w工作需求設置值班律師服務崗位。

2.看守所

看守所是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的羈押場所，故應是值班律師服務的主要提供場所之一。但是，不同地區(qū)的看守所的羈押人數(shù)不同，值班律師服務的實際需求自然各異，例如羈押人數(shù)較少的看守所，單獨設立值班律師工作站實無必要。對此，法律援助機構可聯(lián)合設置值班律師電話服務中心，使關押人數(shù)較少且地理位置臨近的看守所可以合用一個電話（視頻通話）服務中心，法律援助機構安排的值班律師僅需在電話服務中心值班，通過電話（視頻通話）為轄區(qū)內(nèi)的被羈押人答疑解惑，如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需要約見值班律師的，法律援助機構可根據(jù)情況指派律師前往；而關押人數(shù)較多的看守所可以直接設立值班律師工作站，由法律援助機構配備必要的辦公設施，設立指引標識，同時公示值班律師工作職責、當日值班律師的基本信息、法律援助申請流程及所需材料等，為被告人獲得法律幫助提供便利。

如英國的警署值班律師計劃，犯罪嫌疑人被逮捕后，警察告知其有權利獲得免費的值班律師服務，若其申請值班律師服務，警察必須立即通知值班律師電話中心（Duty Solicitor Call Center），值班律師隨之通過電話或者會見方式向其解答法律問題、提供案件的初步意見。另外，英國警署實行24小時的律師輪流值班制度，即在任何時間內(nèi)只要犯罪嫌疑人申請值班律師服務，值班律師就可以通過電話或者會見方式提供法律服務。一般來講，在較大的警署，比如倫敦查林十字街警署，一個或者更多的值班律師會一直在警署值班，而在郊區(qū)或者鄉(xiāng)村的較小的警署，值班律師主要通過電話方式提供法律服務。④

另外，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第83條的規(guī)定，拘留后，應當立即將被拘留人送看守所羈押，至遲不得超過24小時，可見，看守所雖為主要羈押場所，但公安局、派出所卻多是被拘留人到達的第一場所。而鑒于“該項制度的主要目的是為進入刑事訴訟程序的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提供即時初步的服務”⑤，故公安局、派出所也應設置值班律師電話熱線。當警察告知犯罪嫌疑人有權獲取值班律師幫助后，犯罪嫌疑人申請值班律師服務的，警察應立即通過電話聯(lián)系本地區(qū)看守所的值班律師或者合用的電話服務中心，以及時向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幫助。

3.人民檢察院

人民檢察院應設立值班律師電話熱線，具體安排同公安局、派出所，即主要由值班律師通過電話對有需要的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服務，確實需要值班律師到場的，再由法律援助機構指派律師到場提供法律服務。

值班律師在人民檢察院發(fā)揮作用的場景有二：第一，自貪污賄賂犯罪的偵查權轉(zhuǎn)移至國家監(jiān)察委后，人民檢察院仍保留部分案件的偵查權⑥，仍有權傳喚、拘傳和決定拘留犯罪嫌疑人，在將犯罪嫌疑人送看守所羈押前48小時內(nèi)有機會控制犯罪嫌疑人，犯罪嫌疑人有可能需要值班律師服務；第二，在審查起訴階段，如果犯罪嫌疑人被取保候?qū)徎虮O(jiān)視居住，犯罪嫌疑人并沒有被羈押在看守所，無法獲得看守所值班律師的幫助，只能在人民檢察院獲得值班律師的幫助。

但是，由于我國審前羈押率較高，同時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的案件數(shù)量驟減，人民檢察院設置現(xiàn)場值班律師必要性不大，應當采取電話熱線為主、指派律師當面提供服務為輔的方法。

二、值班律師的工作內(nèi)容

2018年5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修正草案）》 （以下簡稱《草案》） 公布，其第4條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沒有委托辯護人，法律援助機構沒有指派律師為其提供辯護的，由值班律師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咨詢，程序選擇建議，代理申訴、控告，申請變更強制措施，對案件處理提出意見等辯護?！逼渲?，“等辯護”三個字對值班律師的工作性質(zhì)作了明確定位，即值班律師進行法律服務的活動是辯護活動，值班律師是相當于刑事辯護人的地位，但其是發(fā)揮有限作用的辯護人?！吨蛋嗦蓭煿ぷ饕庖姟芬簿唧w列明了值班律師的工作職責，學界和實務界只是對其中部分內(nèi)容尚存在爭論，主要圍繞是否出庭辯護、是否參與量刑協(xié)商、是否幫助申請變更強制措施三方面內(nèi)容。

1.是否出庭辯護

雖然根據(jù)《草案》，值班律師是扮演辯護人的角色，但《值班律師工作意見》規(guī)定，法律援助值班律師不提供出庭辯護服務。我們認為這一定位是準確的，值班律師不應當提供出庭辯護服務。一方面，值班律師是刑事法律援助中的新隊伍，律師資源需求高，短時間內(nèi)大量值班律師到崗存在一定的困難，而出庭辯護服務需要律師花費大量時間精力進行庭前閱卷、調(diào)查、尋找證人等訴訟準備活動。若值班律師工作延伸至提供出庭辯護服務，不僅會進一步加劇律師來源緊張的態(tài)勢，剝奪其他人獲得值班律師服務的機會，也會使其他人獲得的法律服務的質(zhì)量無法得到保證。另一方面，如前所述，值班律師制度設立目的是為所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即時初步的法律幫助，具有初步性和廣覆蓋性，因此，為了實現(xiàn)值班律師制度的設立目的，值班律師不宜對刑事案件進行深度介入，從而替代辯護律師提供出庭辯護服務。

從英國來看，值班律師也同樣不提供出庭辯護服務。英國刑事訴訟活動中，負責出庭辯護的律師稱為大律師或出庭律師（barrister），雖然值班律師可以接受當事人的選擇和委托成為案件代理人，從而進一步委托大律師進行出庭辯護服務。但是無論是法院值班律師計劃還是警署值班律師計劃，值班律師的主要工作內(nèi)容都是提供法律咨詢與協(xié)助，而不包括出庭辯護服務，尤其是在刑事法院。⑦

總之，值班律師只是確保每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都有獲得法律幫助的機會，而并非使其獲得充分的法律幫助。所以，從值班律師不提供出庭辯護服務角度來看，值班律師也僅是發(fā)揮有限作用的辯護人。

2.是否參與量刑協(xié)商

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中，值班律師應當且已實質(zhì)參與量刑協(xié)商程序。根據(jù)《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和《值班律師工作意見》，我國犯罪嫌疑人簽署具結書時需要辯護人或者值班律師在場。而具結書中包含人民檢察院的量刑意見，因此，若值班律師認為具結書中的量刑意見合理，可以主動勸說犯罪嫌疑人接受；若認為量刑意見不合理，可以建議犯罪嫌疑人不接受，并可以進一步代表犯罪嫌疑人與檢察院進行協(xié)商。

進一步來看，值班律師參與量刑協(xié)商不僅可以有效杜絕辦案機關采用不正當手段迫使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還可以保證犯罪嫌疑人知曉認罪認罰的性質(zhì)和法律后果，從而使犯罪嫌疑人能夠根據(jù)值班律師的專業(yè)解答決定是否接受人民檢察院的量刑意見，確保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自愿性”是認罪認罰案件審查和審理的重點和核心，而解決“自愿性”必須有律師的參加，只有律師的參加才能見證認罪認罰的客觀性、真實性和自愿性。⑧如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于1970年就已將辯訴交易中被告人獲得律師有效幫助的權利上升到憲法層面加以保護。⑨因此，我們應支持值班律師參與量刑協(xié)商程序。

3.是否幫助申請變更強制措施

申請變更強制措施，是指在被追訴者已被辦案機關依據(jù)法定程序采用較重強制措施的情況下，值班律師向辦案機關申請變更為較輕的強制措施，如由逮捕、拘留變更為取保候?qū)?、監(jiān)視居住。⑩值班律師的工作內(nèi)容應包括幫助所有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申請變更強制措施，這一觀點在《草案》中也已得到驗證，但《值班律師工作意見》中僅明確規(guī)定了值班律師在認罪認罰從寬試點中可以提供強制措施變更的法律幫助。

值班律師幫助申請變更強制措施主要基于兩方面的考慮。一方面，強制措施作為保證刑事訴訟順利進行的手段，涉及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身權利，尤其是拘留、逮捕措施的適用。值班律師幫助申請變更強制措施可以幫助當事人及時篩選出有利于強制措施變更的法定事由，爭取辦案機關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適用更輕的強制措施（多指取保候?qū)彛?，從而更好地保障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的人身自由權利。另一方面，值班律師介入強制措施的變更，有利于監(jiān)督辦案機關貫徹強制措施比例原則，提高適用強制措施的透明度，從而減少不必要的羈押、降低羈押率。正如在美國保釋?法庭中，值班（在庭）律師的首要工作便是為被羈押人申請保釋。

三、值班律師的來源與分配

根據(jù)《值班律師工作意見》，法律援助機構應當統(tǒng)一安排社會律師和法律援助機構律師提供值班律師服務，而在律師資源短缺地區(qū)，可以探索政府購買值班律師服務。因此，結合值班律師的廣覆蓋性，加之案件多、律師少的刑事法律援助現(xiàn)狀，值班律師的來源和分配是當前制度建設面臨的難題之一。我國刑事法律援助模式跟英美國家不同，英國刑事法律援助的提供者以外包律師為主、公設辯護人為輔，而美國刑事法律援助提供者以公設辯護人為主，同時也包括社會律師和合同制的私人律師?？梢?，英美國家均未采用單一的值班律師服務提供模式，而是均選擇了多元化模式。由此，考慮到我國刑事法律援助的傳統(tǒng)模式和經(jīng)費投入等現(xiàn)狀，我國不宜直接移植英美國家的值班律師服務的提供模式，但可以參考兩國做法、探索建立適合我國的多元化值班律師隊伍。

1.法律援助機構律師

法律援助機構律師是指由法律援助機構雇傭、專門提供全職的法律援助服務的律師，這應該作為值班律師的重要來源。而就目前來看，我國只有少部分地區(qū)存在法律援助律師，其承辦的刑事法律援助案件數(shù)量也較少，根據(jù)某項2013年的調(diào)研顯示，調(diào)查的多個地方?jīng)]有法律援助律師，且法律援助律師承辦的刑事法律援助案件也僅占21.31%?。因此，應根據(jù)各地現(xiàn)有條件和需求，適當增加法律援助機構律師的人數(shù)，尤其是在犯罪率高、律師資源不足的地區(qū)，然后視具體需求進一步分配專職值班律師。從法律援助機構律師中分配專職值班律師，不僅解決了值班律師的后顧之憂，分擔了社會律師的工作量，從而保證了值班律師服務的整體質(zhì)量，而且還增加了法律工作者的就業(yè)渠道。當然，吸引法律人才加入法律援助律師隊伍的前提是政府投入足夠的資金。

在刑事訴訟法領域，法律援助機構律師類似于英美國家的公設辯護人。美國和英國都設立了公設辯護人辦公室，其中，美國較早成立了公設辯護人辦公室。美國的公設辯護人制度是指以國家設立的公共機構為組織形態(tài)，通過設立公設辯護人辦公室的形式，雇傭全職公設辯護人為貧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辯護服務的制度體系。?至今美國絕大多數(shù)州和聯(lián)邦司法轄區(qū)內(nèi)都設立了公設辯護人辦公室，公設辯護人一直是美國刑事法律援助事務的主要承擔者。?2001年，英國也開始試點公設辯護人服務，公設辯護人與合同制的私人律師需要符合同樣的條件、從事同樣的刑事法律援助事務，由此公設辯護人成為英國刑事法律援助服務的重要補充。?

總之，法律援助機構律師作為專職律師，雖不及社會律師收入高，但較之社會地位高、穩(wěn)定、有充足的后備隊伍，更具道德上的優(yōu)勢地位和社會認同感。因此，發(fā)展法律援助律師隊伍、增加專職值班律師人數(shù)具有完全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2.社會律師

長期以來，我國刑事法律援助的主要提供者是社會律師?？傮w來看，2007年至2009年，社會律師辦理刑事法律援助案件分別占全年刑事法律援助案件總數(shù)的61.1%、63.3%、64.7%，不僅占據(jù)了提供者主體地位，同時呈現(xiàn)出逐年上升趨勢。?因此，繼續(xù)堅持以社會律師為主的值班律師隊伍模式可以減少法律援助機構初設值班律師崗位帶來的律師資源緊張、財政支出大幅增加的困擾，故現(xiàn)階段值班律師工作的主體也應為社會律師。具體來說，各地的社會律師資源應由當?shù)氐姆稍鷻C構統(tǒng)一分配，法律援助機構應協(xié)調(diào)律師的時間確定好各個工作地點的律師值班時間，制作律師值班表，值班律師按照具體安排前往法律援助工作站或者電話服務中心參與值班。

3.政府購買服務

《值班律師工作意見》最后提到，要“探索建立政府購買值班律師服務機制”，對此，英美兩國都發(fā)展出較為完善的外包服務機制，在此作簡單介紹，我國未來可予以借鑒。

在英美兩國的刑事法律援助的框架下，政府購買服務均是通過合同制度實現(xiàn)，具體指由律師按照合同約定提供相應的法律幫助的機制。不過，兩國在合同簽訂主體、費用支付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如美國因各州互不隸屬的體制影響，合同項目的簽約主體并未形成固定統(tǒng)一的模式，簽約主體可能包括縣政府機構、縣法官、縣公設辯護人辦公室或者其他的州機構，承包人則主要為個人律師或者律師事務所?；而在英國，LAA負責統(tǒng)一管理刑事法律援助事務，合同的簽訂主體主要為LAA和審查合格的律師事務所?。因此，我國未來要探索政府購買值班律師服務還需分別對英美兩國的模式進行深入了解和探索，才能結合本國實踐并借鑒他國經(jīng)驗建立合適的政府購買模式。

四、值班律師的服務質(zhì)量保障

我國推行值班律師制度的目的不僅僅是向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援助，更重要的是向其提供有效的法律援助，因此，如何保障值班律師服務的質(zhì)量是關鍵問題?！吨蛋嗦蓭煿ぷ饕庖姟丰槍χ蛋嗦蓭煹姆召|(zhì)量保障措施有所規(guī)定，例如要綜合考慮“政治素質(zhì)、職業(yè)道德水準、業(yè)務能力、執(zhí)業(yè)年限等確定法律援助值班律師人選”、強調(diào)對值班律師的業(yè)務指導和培訓，以不斷提升值班律師服務質(zhì)量水平。但是，《值班律師工作意見》只是對值班律師服務質(zhì)量提出了總體要求，并沒有進行更進一步的細化規(guī)定，難免略顯粗糙。

從英國來看，由于英國政府對法律援助經(jīng)費投入大，這對律師事務所來說收益十分可觀，許多律師事務所會參與LAA招標以競爭獲得法律援助服務資格，而為了保證法律援助質(zhì)量，LAA制定了專家質(zhì)量評分標準 （Specialist Quality Mark Standard）?，用以篩選最優(yōu)的法律服務提供商，其中包括值班律師服務提供商。SQM Standard主要圍繞有關服務質(zhì)量的七個領域，即獲得服務、無縫服務（推薦其他的服務提供商）、組織運營、人員管理、服務運行、滿足客戶需要、質(zhì)量承諾等七個方面，并且針對每項內(nèi)容進一步作出詳細要求和定義。除此之外，LAA還制定了專家質(zhì)量評分指導（Specialist Quality Mark Guidance），其主要介紹與SQM各部分內(nèi)容相關的指導說明，旨在為法律服務提供者達到和遵守標準提供協(xié)助。英國系統(tǒng)、科學的質(zhì)量保證體系，為其法律援助服務設置了第一道準入門檻，這為其值班律師的服務質(zhì)量也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鑒于此，我國也應研究制定《法律援助值班律師服務標準》，明確工作規(guī)范、保障值班律師服務質(zhì)量，具體可從事前、事中、事后三方面進行規(guī)定。

1.事前保障

一是合理設置值班律師的準入條件。值班律師的工作職責是提供即時的法律建議、程序選擇建議等法律服務，地位舉足輕重，因此值班律師不僅需要具有必要的知識和技能，還要具有較為豐富的刑事案件辦理經(jīng)驗，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被追訴人得到有效的法律幫助。具體來講，獨立提供值班律師服務的律師原則上應具有三年以上刑事案件辦理經(jīng)驗，能夠快速理清案件脈絡、發(fā)現(xiàn)案件突破點，并且可以熟練運用刑事法為被追訴人獲取最有利的處理結果，最大程度保護被追訴人的合法權益。而新任律師或者其他經(jīng)驗較少的律師不能單獨提供值班律師服務，不過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這些律師可以輔助值班律師進行法律服務。當然，受過刑事處罰或者嚴重紀律處罰的律師不得擔任值班律師。在英國，為保證提供合格的刑事法律援助服務，律師協(xié)會制定了一個認可計劃 (Accreditation Scheme)，要求每一個希望從事刑事法律援助的人必須經(jīng)過一個附加的資格考試，以此作為值班律師的一道準入門檻。?

二是統(tǒng)一對值班律師進行入職培訓?！吨蛋嗦蓭煿ぷ饕庖姟芬?guī)定，法律援助機構要“組織開展對值班律師職責、服務內(nèi)容、執(zhí)業(yè)紀律、刑事訴訟法律知識方面的業(yè)務培訓”，入職培訓應主要圍繞這些方面展開，主要強調(diào)值班律師的工作職責。另外，為了規(guī)范和統(tǒng)一值班律師的工作，便于日后的工作交接、監(jiān)督管理，律師值班時應做好案件簡介、咨詢問題等方面記錄和后期歸檔工作。

2.事中保障

事中保障應主要聚焦值班律師工作的開展過程，即應建立系統(tǒng)完善的監(jiān)管機制，由監(jiān)督員采用書面審查和現(xiàn)場監(jiān)督相結合的方式進行監(jiān)督工作。首先，由司法行政機關設立專職監(jiān)督員，定期就值班律師值班時的工作記錄材料進行審查，同時也要不定期地前往值班場所現(xiàn)場監(jiān)督值班律師工作，包括內(nèi)容記錄是否全面規(guī)范、是否耐心答疑解惑、是否給出專業(yè)的法律建議等等，以此保證法律服務質(zhì)量。其次，司法行政機關應及時統(tǒng)計匯總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涉嫌罪名、簡要案情、咨詢意見等有關信息，在此基礎之上進行分析，對于其中涉及的問題及情況及時跟值班律師溝通和反饋，必要時可召開座談會和開展業(yè)務培訓，確保值班律師工作良好運行和開展。再次，增加受助人投訴渠道，即針對提供法律服務的值班律師的不稱職、懈怠等違紀違法行為，受助人可向司法行政機關投訴，并要求其作出處理決定，若值班律師的先前行為導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遭受了不利后果，可以同時賦予受助人選擇或者申請更換值班律師的權利。正如在SQM Standard在人員管理部分中明確規(guī)定律師事務所需要設立監(jiān)督員機制，例如要求每個法律部門必須至少一位監(jiān)督員，并要求明確監(jiān)督員的具體職責和說明有充足時間進行有效監(jiān)督，同時也對監(jiān)督員的能力、法律培訓等方面均作出了具體要求。?

3.事后保障

事后保障主要是指對履職不當?shù)闹蛋嗦蓭熯M行懲戒或者處罰。一項制度的積極推行若缺乏對消極情況的積極制裁，必然使制度的權威性不足，影響后續(xù)制度的發(fā)展；但需要注意的是，值班律師制度作為我國的新生事物，律師來源主要依托社會律師，若懲罰性的事后保障措施設置不合理，必然減弱社會律師參與值班律師服務的熱情度和積極性，鑒于這種巨大負面效果的考慮，懲罰性的事后保障措施應該慎重使用。

一般來講，根據(jù)《值班律師工作意見》，律師協(xié)會要將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履責情況納入律師年度考核及律師誠信服務記錄，司法行政機關要對律師在值班律師工作中違反職業(yè)道德和執(zhí)業(yè)紀律的行為依法依規(guī)處理。對此，司法行政機關作為處罰主體，應參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法》、《律師和律師事務所違法行為處罰辦法》等相關規(guī)定謹慎適用，律師協(xié)會進行懲戒時同樣如此，針對值班律師失職并造成嚴重后果的情形可進行相應的罰款、取消值班律師資格等處罰，對于可罰可不罰的，一般不建議進行實質(zhì)性的處罰，但可予以訓誡、警告或者通報。

五、值班律師的補貼標準和經(jīng)費來源

值班律師的補貼與經(jīng)費來源是值班律師制度良好運轉(zhuǎn)的前提，值班律師的經(jīng)費充沛與否直接影響值班律師工作的質(zhì)量和法律援助制度的整體建設。然而，《值班律師工作意見》中并未提及有關補貼標準和經(jīng)費來源的內(nèi)容，而由于各地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并不均衡，值班律師補貼標準確實無法統(tǒng)一，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補貼標準和經(jīng)費來源作為值班律師制度運行的重要保障，不可或缺。因此，應明確值班律師補貼的計費方式、補貼標準以及經(jīng)費來源，保障值班律師制度的持續(xù)運轉(zhuǎn)。

1.值班律師的補貼標準

《值班律師工作意見》未提值班律師補貼標準的內(nèi)容，但《法律援助條例》第24條第3款規(guī)定：“法律援助辦案補貼的標準由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人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門會同同級財政部門，根據(jù)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水平，參考法律援助機構辦理各類法律援助案件的平均成本等因素核定，并可以根據(jù)需要調(diào)整?！睂Υ?，值班律師的工作補貼也應視各地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和當?shù)胤稍聞盏奶幚沓杀镜牟煌_定，但是要包含律師辦理案件所付出的智力服務報酬。而且，值班律師的辦案補貼應當及時足額支付，以保護值班律師的積極性。

首先，補貼計費可以采用小時計費方式。由于值班律師的工作模式是每天一人對多人，且可能存在同一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多次咨詢的情況，采用按件計費較為困難，因而可以考慮采用小時計費法。具體由中央司法行政機關確定單位時間內(nèi)（每一小時）值班律師服務的一般補貼標準和最低補貼標準，地方政府根據(jù)一般補貼標準予以適當降低或者提高，但不得低于國家最低補貼標準。

其次，咨詢時間和空閑等待時間的標準也應有所不同。值班律師工作時間應區(qū)分咨詢幫助時間與空閑等待時間，不同時間段采取不同的計費標準，如倫敦在2004年時咨詢幫助時間與在途等待時間的值班律師補貼標準分別是每小時56.2英鎊和每小時52英鎊（均指常規(guī)工作時間內(nèi)）?。

2.值班律師制度的經(jīng)費來源

在法律援助經(jīng)費來源方面，美國和英國均以政府投入為主要渠道，其中美國政府投入的資金是多元的，包含聯(lián)邦撥款、州撥款、地方（縣）撥款三個層次?，社會捐贈也是美國法律援助經(jīng)費的重要渠道，例如律師協(xié)會、個人、慈善團體等均有積極參與?；而英國法律援助經(jīng)費基本上都來源于中央政府，刑事法律援助案件經(jīng)費則完全由中央財政承擔，此外，有一小部分資金來自于受援人的分擔費用和法律援助案件勝訴后由法律服務委員會從敗訴的對方當事人處收取的費用?。我國《法律援助條例》第3條明確規(guī)定，法律援助是政府的責任，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采取積極措施推動法律援助工作。值班律師制度是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的組成部分，其運行經(jīng)費應主要來源于政府資金，包括縣級以上各級人民政府。中央政府應根據(jù)各地的法律援助需求、結合各地政府財力情況，合理確定法律援助資金的撥付標準，對地方政府財力雄厚的地區(qū)可適當減少撥付，對地方政府財力薄弱的地區(qū)可以增加撥付。

雖然近年來，我國法律援助財政撥款數(shù)額呈現(xiàn)出逐年遞增的趨勢，但是財政撥款數(shù)額仍然無法滿足現(xiàn)實的法律援助需求。2014年，我國法律援助經(jīng)費總額為17億人民幣，人均法律援助經(jīng)費數(shù)額約為1.25元?；而英國同期法律援助經(jīng)費開支約為16.9億英鎊，英國為每個人所支付的法律援助費用平均約為26.16英鎊（當時約合人民幣252元）?。當下，我國中央政府應加大法律援助的財政支持，在法律援助項目下分設刑事和民事法律援助專項機制，在刑事法律援助專項經(jīng)費之下，再設立值班律師制度單項經(jīng)費，保障值班律師制度良性運行。

為了保障值班律師經(jīng)費，除了加大投入中央政府財政撥款以外，可以拓寬值班律師經(jīng)費來源的其他渠道。一是鼓勵各地政府將法律援助經(jīng)費納入地方財政預算，尤其是經(jīng)濟發(fā)展快、人民生活水平高的地區(qū)，從而補充本地區(qū)的值班律師經(jīng)費來源。二是探索實行由法律援助受援人分擔部分法律援助費用的做法?，實行費用分擔法律援助的條件、程序、分擔標準等，由省級司法行政機關綜合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水平、居民收入狀況、辦案補貼標準等因素確定。三是動員社會組織以及個人進行捐助補充值班律師經(jīng)費，例如鼓勵個人、企業(yè)或者其他組織積極向法律援助機構捐贈。四是律師協(xié)會向法律援助機構繳納一定的援助經(jīng)費，由于我國律師協(xié)會每年向律師收取一定數(shù)額的會費，律協(xié)可以在其中提取一部分用于支持刑事值班律師工作的開展。

結論

值班律師制度在我國雖然起步較晚，但是意義深遠。建立和推行值班律師制度表面是刑事法律援助領域中邁出的一小步，實則是在“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的大語境下邁出的一大步。《值班律師工作意見》的制定確實讓值班律師工作的開展有章可循，但也確有不完善之處，主要是因為規(guī)定過于概括，尚需要在探索中逐步完善。因此，我們對一系列具體工作環(huán)節(jié)提出了建議：視法院和看守所具體工作需求不同設置法律援助工作站或者電話服務中心，例如，看守所羈押人數(shù)少的可以合用一個電話（視頻通話）服務中心，因地制宜，既保證每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以獲得值班律師幫助，又能高效利用律師資源。另外，公安局、派出所、人民檢察院也應設置電話熱線，以確保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以第一時間獲得值班律師幫助；值班律師應憑借其專業(yè)知識優(yōu)勢，幫助犯罪嫌疑人進行量刑協(xié)商和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等其他辯護活動，但是不提供出庭辯護服務；繼續(xù)保持以社會律師為主、專職值班律師為輔的隊伍模式，增加法律援助機構律師的人數(shù)，提高政府資金投入，動員社會律師積極參與刑事法律援助事務，當然，在未來可以借鑒英美國家關于政府購買服務的成熟經(jīng)驗，探索建立我國的政府購買值班律師服務的新路徑；逐步健全事前、事中、事后保障措施，保障值班律師服務的質(zhì)量水平；確定值班律師工作補貼的一般標準和最低標準，增加政府的法律援助資金投入，探索實行由法律援助受援人分擔部分法律援助費用，拓寬值班律師經(jīng)費來源的其他渠道，保障值班律師制度的持續(xù)運行。總之，值班律師制度的發(fā)展和完善，仍需我們不斷探索和試驗，只有這樣才能推進我國刑事司法制度的完善、逐步實現(xiàn)建設現(xiàn)代法治國家的目標。

注釋：

①⑤ 《司法部負責人就開展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工作答記者問》，《中國司法》2017年第10期。

② 20世紀80年代，英國啟動了兩個值班律師計劃（即法院值班律師計劃和警署值班律師計劃），由法律援助機構（現(xiàn)為Legal Aid Agency,簡稱為LAA） 統(tǒng)一管理，至今仍在沿用。

③ 資料來源于2018年英國值班律師輪值表（duty solicitor rotas）。

④M.R.Franks,Your Rights if Arrested in England,S.U.L.Rev.,2005,205.

⑥ 根據(jù)2018年5月公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修正草案）》第2條規(guī)定，“人民檢察院在對訴訟活動實行法律監(jiān)督中發(fā)現(xiàn)司法工作人員利用職權實施的非法拘禁、刑訊逼供、非法搜查等侵犯公民權利、損害司法公正的犯罪，可以由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對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利用職權實施的其他重大的犯罪案件，需要由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的時候，經(jīng)省級以上人民檢察院決定，可以由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

⑦User Guide to Legal Aid Statistics in England and Wales,Produced by the Ministry of Justice’s Legal Aid Statistics Team and Published by the Ministry of Justice,at 5.

⑧ 樊崇義：《贊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人民法治》2017年第10期。

⑨ 祁建建：《美國辯訴交易中的有效辯護權》，《比較法研究》2015年第6期。

⑩ 吳小軍：《我國值班律師制度的功能及其展開——以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為視角》，《法律適用》2017年第11期。

? 在美國，保釋是指律師向法官申請，法官綜合考慮案件性質(zhì)、被逮捕人的基本情況及釋放后的社會危險性等因素后，在被逮捕的人提供擔?；蚪邮芴囟l件的情況下裁決將其釋放的制度，從效果上看，美國的保釋類似于我國的取保候?qū)彙?/p>

?參見顧永忠、楊建煒：《我國刑事法律援助的實施現(xiàn)狀與對策建議——基于2013年刑事訴訟法施行以來的考察與思考》，《法學雜志》2015年第4期。

? 吳羽：《美國公設辯護人制度考察及其啟示》，《理論月刊》2014年第9期。

?參見吳羽：《美國公設辯護人制度運作機制研究》，《北方法學》2014年第5期。

? ? See Norman Lefstein,In Search of Gideon’s Promise:Lessons From England and the Need for Federal Help,55 Hastings L.J.,2004,(835)55,at 884-885.

? 顧永忠、陳效：《中國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發(fā)展報告（上）》，《中國司法》2013年第1期。

?參見滕麗娜：《英國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的現(xiàn)狀及其啟示》，《福建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9年第4期。

? 可以簡稱為SQM Standard，該標準自2013制定并施行以來，經(jīng)過3次修正更新，最新版本為2017年3月修改的。

?參見吳羽：《美國刑事法律援助合同制度運行機制研究》，《大連海事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 2017年第3期。

? See Duty Solicitor Application Form-Crm12,Compliance Officer for Legal Practice Declaration.

? SeeSpecialistQualityMarkStandard(Updated Version-V2.2 March 2017),at 48-61.

?參見宮曉冰：《美國法律援助制度簡介》，《中國司法》2005年第10期。

?參見姚鷺：《我國法律援助經(jīng)費的籌集方式》，《山西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6年第1期。

? 高貞：《英國法律援助制度及借鑒意義》，《中國司法》2012年第2期。

? 其中的全國總人口數(shù)據(jù)來源于國家統(tǒng)計局官網(wǎng)，中國法律援助經(jīng)費總額來源于《2013—2014年全國法律援助統(tǒng)計數(shù)據(jù)》。

? 其中的英國人口數(shù)據(jù)來源于國家統(tǒng)計辦公室官網(wǎng)，英國法律援助經(jīng)費支出來源于《2014—2015年度英國法律援助機構工作與審計年報》。

? 2017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關于開展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試點工作的辦法》第9條規(guī)定了這項措施。在值班律師制度中，也可以考慮實施這樣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