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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沙地間執(zhí)著行走

        2018-03-28 08:20:14黃藝紅
        南方文壇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黑米沙地

        沙地黑米熱衷探尋與她邂逅的每一座城市,以敏銳的感受力,體察各個城市之獨特韻味,其著作《沙地黑米帶你游陽朔》與《桂林人》(合著)莫不如此。在最新的散文小說集《彩云追》中,沙地黑米的漂泊之旅重回故土。老家個舊,成為她抒情與敘事的空間。她把對故鄉(xiāng)的回憶推演、鋪排,重新安放,一如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世界、廢名的湖北黃梅縣、師陀的河南果園城,個舊——這個祖國西南邊陲小城,在沙地黑米的筆下走向生動的極致。

        一、別致精巧的結(jié)構(gòu)特點

        別致精巧,是沙地黑米文字的一大特點。每篇作品,都經(jīng)過她巧妙的結(jié)構(gòu)設(shè)計。首先,“文章開頭難”這句話對她大概是失效的。她習(xí)慣以開門見山的方式和簡明扼要的寫法吸引讀者注意。如《旅行》的開頭:“在故鄉(xiāng)時我是如此沒心沒肺,一直覺得‘旅行是個美好的詞語?!保?3)《酸荔枝》里:“荔枝是我童年的愛情,無數(shù)次置我滿腔的熱望于不顧,而我卻對它始終一往情深?!保?8)《湯》中:“我知道我不可能憑著一碗湯漂回過去,更何況,云南的湯一點也不浩浩蕩蕩?!保?)寥寥數(shù)語,不著雕飾,不似散文常見的華麗藻飾,亦非曲折婉轉(zhuǎn)之聲、激情澎湃之態(tài),卻照樣氣勢不凡,足見其寫作功底。

        其次是文章的結(jié)尾,沙地黑米常在文末設(shè)計精練扼要的文眼,恰到好處地概括全篇深意?!逗蟠暗幕ā窂脑颇仙介g似錦的繁花寫起,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提到家中成員,描繪鄰居家菜地里的菜花、野花繽紛,后山有豺狗的傳聞,是孩子們心中最大的恐懼。如傳統(tǒng)潑彩繪畫的技巧一般,在打開一幅姹紫嫣紅的卷軸畫后,文章漸入正題。“文革”時,因為激進的政治運動,外公外婆被抓去揪斗,作者一家過著被左鄰右舍孤立、膽戰(zhàn)心驚的日子。文章最后道明,夜里砰砰敲開我家后窗的不是豺狗,卻是鄰居趙婆婆冒險給兄妹倆送來食物。原來家里最溫暖的花是媽媽,所謂“后窗的花”正是善良的趙婆婆,真是點睛之筆!《透明的日子》寫作者對駐地戰(zhàn)士朦朧的情感。以“算起來,那年他應(yīng)該是十七八歲的樣子。許多年后我長大成人,在外面嫁了個先生,比他年紀大”(107)結(jié)尾,卒章顯志,言有盡而意無窮。純潔的少女情懷與文章開頭“我的1978年……就像一滴水,從里到外,純凈而透明”(105)相應(yīng)。毫不夸張地說,《彩云追》幾乎每篇文章的開頭、結(jié)尾接近渾然天成,且遙相呼應(yīng),使文章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有機體,呈現(xiàn)出一種回環(huán)之美,顯示作者之匠心獨運。

        二、細節(jié)描寫展現(xiàn)童真童趣

        童年經(jīng)驗,是沙地黑米努力開掘的敘事要素,對她而言,兒時記憶就像一座豐富的礦藏,取之不盡,這使得她的文字在不自覺中傳達出引人無限回味的童真童趣。也因此,個舊成為一座用童心構(gòu)筑的城堡,在作者的文學(xué)世界里堅不可摧。

        《坡》的篇首,以字母V和M的形象比喻,生動展現(xiàn)個舊兩座大山東西夾峙的地貌。景觀之呈示,如同折扇被瞬間打開,從高原急雨、對流大霧到綿延的山火、燒不盡的野草,作者信筆之間,視點由遠及近,特異的全城景象依次呈現(xiàn)。隨后,作者以兒童視角,表達個舊孩子對老鷹山(老陰山)和老羊山(老陽山)的奇異想象。征服險峻的老鷹山,是個舊孩子成長的必經(jīng)之途:爬到老鷹山頂,是不是就可以摸到天?多年以后,作者才找到問題的答案:老鷹山是每位個舊孩子世界觀的起點,直到踩上老鷹頭頂,他們才發(fā)現(xiàn)天與人的距離并未縮小。而在山的那邊,“舊社會”與“個舊的社會”毫無二致?!陡收峋`》中,隔壁趙婆婆對孩子們講述鬼躲在門后的故事。而后,一捆長長的甘蔗堵住家門,因為一扇打不開的門,從此我管甘蔗叫鬼。這一度成為我成長的煩惱,無論小伙伴吃得如何心滿意足,兒時陰影揮之不去:甘蔗有什么好吃的,愛吃甘蔗的都是甘蔗鬼!直到真正見識甘蔗林旖旎多姿的林帶,我才幡然醒悟甘蔗是美好的精靈,不是嚇人的鬼,也終于意識到,童年已真正遠去。

        文學(xué)作品中的細節(jié)描寫,是刻畫人物形象和推動故事情節(jié)最小的單位,沙地黑米顯然深諳此道?!耙驗榛貞浘拖裆匙痈匙又g也會存在的空氣,會不斷冒泡”(《彩云追·后記》,251),她不知疲倦地尋覓,在時光的罅隙中探查。

        《后窗的花》寫作者兒時采花的情形?!袄然ú啥嗔耍帜貌蛔?,就隨手取根花藤,把花托摘了,從花心一朵朵往下穿,穿得花裙疊著花裙,倒提著,真的像一條小仙女的跳舞裙了,心里就美滋滋的,還把那花藤捻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下面的花裙也就跟著轉(zhuǎn)啊轉(zhuǎn)的,猶如彩裙飄飄?!保?0)看似輕描淡寫的筆觸,將兩個小女孩嬉戲玩鬧的場景描述得活靈活現(xiàn),倏地拉近讀者與作者的心理距離。《甘蔗精靈》中姐姐抽砍甘蔗的描寫,令人印象深刻。“趁著大人不在,姐姐會從廚房里取柴刀砍甘蔗,力氣小,攔腰砍不斷,就踩住下腳用力一扳,一根甘蔗立刻從被砍過的地方斷成兩截?!笨场⒉?、扳等動作,將姐姐的聰明能干表露無遺。妹妹吃起甘蔗“舉著一段,從參差的斷口處下嘴,咬住那皮順勢三撕兩扯,就露出了中間能吃的蔗肉”,調(diào)皮機靈的妹妹形象又躍然于紙上?!爸灰粫汗し?,姐妹倆就滿嘴滋上了甜蜜的蔗汁,臉上綻開了盈盈的笑,笑得那叫一個鋼牙閃閃”(23-24),“鋼牙”的比喻可謂傳神,鮮活生動的細節(jié)描寫使人讀來倍感親切。

        令人叫奇的,還有沙地黑米對于色彩的感受力和表現(xiàn)力。她運用跳躍的對比色描畫山景:灰黃的山坡、長了淺草的坡地、墨綠色樹林、成團的火域、焦黑的土皮……精練的詞組將視野空間進一步生動化。沙地黑米對顏色的描摹,有時還會根據(jù)文字的內(nèi)容隨時切換。小時候,一本控訴萬惡舊社會的小人書給作者留下深刻印象。當她把小人書的故事內(nèi)容重述完畢,文字構(gòu)筑的畫面瞬間從彩色切換成黑白:“整本書是黑白灰三色,舊社會很多事都是沒有顏色的,就連電影里只要一放到舊社會,畫面也會從彩色瞬間切成黑白。誰會愿意去沒有顏色的地方呢?”(《坡》)關(guān)于舊社會,作者用一句輕聲的探問,一抹黯淡的色彩,將現(xiàn)實人們的心理狀態(tài)直觀地表現(xiàn)出來。

        三、豐滿醇厚的文思與意蘊

        沙地黑米通過出神入化的細節(jié)描寫,將個體的生命體驗轉(zhuǎn)為具象化的文學(xué)表達,從容和淡泊的文字敘述之下,是時間賦予作者的智慧和通達。面對人生無常,她感嘆:“人世是這樣一種東西,里面的每一個過客,都會覺得自己是這里的主人;因此很多秘密在很多情況下,活得比人長?!保ā稄募t寨到雞街》,84)面對生命的成長,她在竭力打破“騎車從滑行開始”的魔咒后,從容地說:“走在你前面的永遠是多數(shù)人,可是屬于每個人生命的內(nèi)心體驗,永遠獨一無二。”(《有一個理由我就飛》,136)關(guān)于人類的遷徙與流浪,她拭去背井離鄉(xiāng)的哀傷和單槍匹馬的孤獨,稱之為:單程旅行。進而總結(jié)另一層哲理,“人類有一種功能,就是能把自己的異鄉(xiāng),變成兒女的故鄉(xiāng)”(《旅行》,14)。面對生命流逝,她難掩傷痛:“沙場秋點兵。不知怎么我想起了這句,歲月就像急急的鼓點,快得形如閃電,快得來不及……”(《流逝》,120)正如汪惠仁先生在本書《序》里評價的那樣,作者“將自己內(nèi)心的釋然同樣隱藏起來——她知道做一個抽象的高人是危險的,她也不想在故事里點綴教義”。(1)讀者很難在沙地黑米的文字中看到說教的意味,一切關(guān)于生命智慧的哲思妙語,總是在信手拈來的細節(jié)描寫中娓娓道來。

        難能可貴的,是沙地黑米文章中體現(xiàn)的歷史感。如上文所述,童年生活是她挖掘不盡的題材,在回溯個體童年經(jīng)歷之時,她并不回避中國當代每一個轉(zhuǎn)型時期人與歷史之關(guān)系。譬如,描繪山色的同時,她會以不經(jīng)意的口吻提到,在人定勝天的年代,用石塊拼成的巨型革命標語?!翱墒窃谒募救绱旱膫€舊,人類的行跡顯得如此之渺小乏力,小草在根上蘊含著野火燒不盡的力量,不多久,標語又看不見了。”(《坡》,4)作者善意地提醒人們,大自然有其不可輕視的力量,它從未停止喚醒人類的理性。沙地黑米的歷史觀還體現(xiàn)在她對時下復(fù)古讀經(jīng)熱潮的看法。要求孩子背誦《弟子規(guī)》之舉是否妥當?她舉例分析之后認為,《弟子規(guī)》是一部啟蒙讀物,本意是要求孩童讀圣賢經(jīng)典,做圣賢弟子。但其中不乏一些反映封建舊道德的思想內(nèi)容,作者犀利地揭示問題所在:“古人編的類似故事實在血腥得很,吃人禮教還真不是吃素的?!保?31)(《椰子與〈弟子規(guī)〉》)對于有些小學(xué)一味地追慕流行,鼓勵孩子對所謂經(jīng)典囫圇吞棗的做法,作者一針見血地指出“從對禮教的好惡也可以看出時代的變遷,那就是革命的年代教人反叛,和諧的年代培育順民”(131),體現(xiàn)作者明確的歷史意識。汪惠仁稱沙地黑米的隨筆為“溫情民謠敘事”,顯然忽略了隱藏其中的現(xiàn)實關(guān)懷。

        沙地黑米文字的魅力,很大程度上來源于,在人情世態(tài)的描寫中顯示出對于個體生存方式的反思與洞見?!对铝粱疖嚒贰丁霸诘靡欢选薄贰恶R桑樹的夏天》諸篇尤其引人注目,在人物的人生際遇與命運起伏的背后,暗藏作者對人物無盡的溫情與守望。遺憾的是,沙地黑米對于時代與歷史的把握,因為她對生活細節(jié)的津津樂道,掩藏得如此之深,甚至被大量對細枝末節(jié)的描寫所淹沒,很難為讀者察覺。對于這一點,作者卻是有意而為之。從《我在北大的日常生活》可窺見一斑。她寫道:“關(guān)于北大的宏大事件,很多人已經(jīng)有過很多敘述,我只補充一點充盈在其間的細枝末節(jié),畢竟,日常生活就像沙子跟沙子之間也會有的縫隙,無處不在?!保?73)沙地黑米,猶如真的在沙地中尋找黑米,她對細節(jié)的挑選有著清醒的自我認知。比如,她會用細膩的筆觸,通過人們騎自行車的動作描寫,向讀者刻畫改革開放初期人們意氣風(fēng)發(fā)的精神面貌?!耙瘸橐槐拮幼屗芷饋?,再在運動中完成一整套瀟灑、優(yōu)美,帶點流線型的上馬動作,挺拔的身形,細膩的手法,這一切勾勒出甜美沉著的改革開放初級階段生活,怎么看都不多余?!保?33)(《有一個理由我就飛》)此種寫法,如同在歷史的長河中,打撈一切閃耀的碎石瓦礫,去粗存精,悉心打磨,卻又點到為止,不去追根溯源。就像汪惠仁所說,“我們需要在‘津津有味里發(fā)現(xiàn)她,我們需要在‘難以割舍里發(fā)現(xiàn)她”。而這種“津津有味”與“難以割舍”,也正是她對于生活的態(tài)度。(1)

        沙地黑米以溫情脈脈的姿態(tài)講述人生,在她這里,形形色色的人物背后,是各有千秋的人生傳奇。她尊重個體生命的價值,因為“屬于個體生命的獨特體驗,對誰都只有一次”(《關(guān)于街道》,187),故而才有《路上的人》一篇,在乘坐火車和飛機的旅途中,對過客饒有興致地端詳和揣摩。長在沙漠邊軍工基地里的孩子,看到車窗外綠樹便癡喊“綠葉葉”的可愛模樣;結(jié)伴出游的老姐妹一路拉家常,令我學(xué)到不少與老人的相處之道;鄰座的南方男人與北方男人,爭論雞是燉的還是燙的好吃,使人會心一笑……正如作者所說,“我只是珍惜時光深處的一鱗半爪,想用它們身上承載的遺傳密碼和生命跡象,和周遭襲來的暮色四合、空蒙蒼茫區(qū)別開”(《彩云追·后記》,252)。旅途中的零星片段,就像各色人生的橫切面,聰明的沙地黑米,自然不會錯過。

        四、切換自如的敘事模式

        顯而易見,沙地黑米的文字中,還常出現(xiàn)“女性長輩/我”“大姐姐/小妹妹”以及“童年女玩伴/我”的敘事模式。第一種,如《從紅寨到雞街》對外婆妍英的懷念。這個“笑容里有光,眼睛里有神,但從不把神掛在嘴上”的女性,有著傳奇的人生經(jīng)歷。在亂世里,她成功營救全家;國難當頭時,她立志報國;反右時期,被定為“軍統(tǒng)特務(wù)”,從此失去干部身份,成為一名工人……然而,“她的卓爾不群還是如此頑固”,無論命運的風(fēng)浪如何席卷而來,她總能力挽狂瀾。沙地黑米又一次采用以小見大的寫法,從細處著眼。她通過一段兒時同外婆一道乘坐長途汽車,本應(yīng)前往雞街卻中途擱淺紅寨的經(jīng)歷,來塑造外婆這一人物形象。因為一眾乘客充滿敵意的譏嘲和戲弄,外婆和我不得不提前下車。走在這段“雞街沒有雞,紅寨并不紅”的山路間,渴、熱、累的感受縈繞著祖孫二人。驕陽烈日下,我們攜手徒步兩個小時,走了近十里路。后來,就像有默契似的,我們從未談?wù)撨@段經(jīng)歷。然而外婆教我的歌,銘記不忘:女兒不要慌,女兒不要忙……伴隨著歌聲,文章的主旨隨之明朗:“她一直堅持著她自己,到老都沒有改變,成為我家?guī)状水斨幸粋€美好的活證,讓我再也不懼怕衰老。”(91)

        《有一個理由我就飛》描述母親背起年幼的我,走入被洪水淹沒的街道。在四顧無援的渦流中,我能感受到母親在水中的搖晃和堅持,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光腳正在遭遇的暗苔和橫生的磚石。避水的人群,他們的漠然與冷眼,與前述祖孫倆在長途汽車上經(jīng)歷的“噩夢般孤絕的環(huán)境,能讓一個好人,瞬間成為眾人的天敵”并無兩樣。這時,“我伏在她耳邊說媽媽我們不能倒。她說我們不會倒,然后定了定神,身子一顛把我整個托起來。后來我們真沒倒,而是平安走出了水域。上天憐惜我們是因為我們先給出一個自己的理由:我們不倒。”(134)這類追憶與歌頌家族女性的文字,飽含作者對女性長輩的敬仰之情,深情地禮贊她們堅韌不拔的生命力和意志力。

        至于“大姐姐/小妹妹”以及“童年女玩伴/我”的敘事模式,在作者的文字間,有時會并置運用,如《春天的故事》中青姨/我、《后窗的花》中芳芳/我、《童年時我們互為遠方》中萱/我、《法國洋房里的秘密》中小琪/我、《雞毛信》中常麗/我、《馬桑樹的夏天》中李姹/我,等等。作者以第三者視角對生活探訪的結(jié)果,即是以固定的人物敘事模式,加以生動的細節(jié)感召讀者,并以人物形象的光輝,呈現(xiàn)如沙地間的黑米,其鮮亮的色澤。當然,對于塑造女性形象的偏愛,也透露出作者的女性觀。

        五、詼諧幽默的語言風(fēng)格

        沙地黑米不刻意塑造語言之美,其文字最大的風(fēng)格是詼諧生動。這主要體現(xiàn)在,對于比喻、夸張、反諷等修辭手法的嫻熟運用,并配之以極富表現(xiàn)力的動詞和形容詞,從而造就大量風(fēng)趣而富有靈性句子。比如,用精準的比喻,使讀者瞬間來到個舊,走入作者的童年時代。因為家里大人失信,荒廢了我的桂林之行,“我那荒涼的小心靈,就此長了一個暑假的草,那草不知不覺生了根”(《旅行》,17),把小孩子極度失落的心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想起,兒時在老家陽臺上夜望山火,“除了看到成團的火域,還會看到綿延的小火路像蛇一樣延伸”(《坡》,4),可謂點睛傳神;在作者筆下,浩瀚的云南過橋米線就像一個涌著熱泉的湖,人們臨“湖”而坐,“就已經(jīng)不是一般的食客,而成功變身為一個姜太公式的智者了”(《湯》,10)。如此奇絕的比喻,簡直靈氣十足。她說起個舊的冬天,也時有5℃以下的降溫期,在冷颼颼的雨雪天,云南的湯足以庇護一個衣著單薄、打著赤腳的流浪者,這時“湯已經(jīng)不是湯了,而是人間的菩薩心腸?!保ā稖?,11)以其生花之妙筆,將一碗湯的靈性激活。

        作者還通過夸張的修辭,在機智、幽默和調(diào)侃中,吸引讀者興趣,令人忍俊不禁。她想起七歲時,在部隊醫(yī)院住院的淘氣時光。“從這床躥到那床,纏著奄奄一息的人講故事,講不出就亂揪人家耳朵”(《那年夏天》,111),將小女孩天真可愛的童年模樣描寫得生動傳神;作者跟隨父親到一個叫冷墩的地方參加通車儀式,太陽的毒辣炙烤著大地,她躲在貨車輪子底下逃避“沒命地?zé)帷?,于是冷墩“后來在我印象中,搖身變成了熱蹲”(《酸荔枝》,21),語言生動又幽默;她形容打網(wǎng)球的動作,是“左抽一個灑脫,右抽一個落寞,左左右右,它們?nèi)慷际乔啻旱睦Щ蟆保ā洞四确潜四取罚?40),語言張弛有致,富于生活情趣??傊车睾诿椎奈淖?,從不借助浮華虛夸的辭藻,她的文學(xué)語言趨于質(zhì)樸平實,其敘述方式也以自由簡約為主,在自然從容的筆調(diào)下,是她對文章意蘊之不懈追求。

        走筆至此,再回頭重新細察沙地黑米的文章,我們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其中還暗含著繪畫美的傾向。幾乎每一篇,無一處不在提醒,沙地黑米不只是散文作者、編輯,或許更是一位擅長書畫藝術(shù)的妙手。整部《彩云追》以個舊為中心,又在桂林、陽朔和北大之間游走,作者先以沖淡節(jié)制的文字,信筆為一個地域、一座空間描畫粗略的輪廓線,再將具體生動的細節(jié)一點點填充其間,她筆走龍蛇,思之所運,筆之所及,不厭其煩地為每一個地域空間點染色彩,使讀者在處處屐痕中,感受丹青墨筆的意蘊。這種畫龍點睛式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總能賦予一個地域、一座空間以血肉,使之靈動。

        總而言之,《彩云追》是一部有溫度、有厚度的文集。作者試圖以有血有肉的文字,闡明自己的審美理想、精神意志與生存哲學(xué)。猶如作者的筆名,志在穿越歷史的云煙,在沙地間執(zhí)著行走,將險些被沙礫掩埋的晶瑩,一粒粒挖掘。她以少見的耐心與細致,令平凡世間的不平凡,見諸世人;以文學(xué)的力量,使之葆以永恒?!?/p>

        【注釋】

        ①本文凡從沙地黑米著《彩云追》(漓江出版社2017年版)中引用的文字,頁碼均采取文中夾注的形式標出。

        (黃藝紅,廣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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