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師范大學
2016年末在全國上線的《塔洛》,再一次讓更多的普通受眾接觸到較為“純正的”少數(shù)民族題材影片,這部影片,通篇使用單色鏡頭與藏語對白(只有塔洛在背誦《為人民服務》的時候使用的是漢語,在該片中,漢語成為了“他者”),影片整體風格簡潔但不單調,通過鏡子的隱喻以及塔洛對自己身份的尋覓,由一個小人物讓觀眾看到了藏地大文化的改變。
鏡像理論是由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提出來的,指一切混淆了現(xiàn)實與想象的情景意識。拉康將“鏡像階段”分為兩個階段:在第一個階段中,嬰兒還沒有足夠的意識認識到鏡子中的影像是自己,甚至認為鏡子里的孩子是其他孩子,將“自我”認為是“他者”,這是“第一次誤識”;在第二個階段中,嬰兒慢慢發(fā)現(xiàn)鏡子中的影像隨著自己動而動,便認出了那個影像就是自己,但這是“第二次誤識”,因為他錯以為鏡子中的幻象就是他本人,但這時,他最初的自我和自我意識開始出現(xiàn),因為他意識到了自己身體的完整性。拉康認為,“我”的原初形式即自我正是在通過與鏡子中的理想形象的認同過程中產(chǎn)生的。
想象界,象征界和實在界,這三者被拉康認為是“人類現(xiàn)實性的三大界域”,即“想象界”,“象征界”和“存在界”。想象界里包含的是欲望、想象和幻想的世界,它幾乎不受到現(xiàn)實原則的左右,在想象界中,個體實現(xiàn)了“理想的自我”,但因為人類的認識能力無法使其達到完全認知,所以隨著認知視域的擴大和認識能力的提高,個體逐漸意識到自身的渺小,因而不再“自戀”,并走向了象征界。象征界同語言相聯(lián)系,通過語言進而與文化體系相聯(lián)系。象征不是某些風格化的圖案,而是語言中的能指成分,嬰兒學會說話以后,就代表著他進入了象征界,并且該“主體”的最終形成以嬰兒語言中第一人稱代詞“我”的出現(xiàn)為標志,因為之前他一直用第三人稱代詞指代自己(“寶寶”等)。實在界區(qū)別于經(jīng)驗性的“現(xiàn)實”,“現(xiàn)實”是由想象界和象征界共同作用的結果,實在界是作為前兩種秩序的邊界而存在的,在這里語言被迫中止,因為語言也無法將它表達出來,它被徹底排斥,是完全無法認知的,因為真實是純碎的,所以,不能將實在界與通常所謂的“真實”相混淆。
影片中,導演刻意并且大量的使用了鏡子來實現(xiàn)隱喻,但比較集中的出現(xiàn)在理發(fā)館,照相館和派出所的場景中。鏡子的出現(xiàn),首先是完成了拓展和解釋畫面空間的作用,其次是建構出一個“虛擬現(xiàn)實”。鏡子作為一種隱喻的手法,在各種藝術創(chuàng)作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中國民間,鏡子通常被比喻為人心靈的寫照。在片中,第一次出現(xiàn)鏡子是第十個鏡頭,也是塔洛第一次和楊措見面,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就通過鏡子的反射來拍攝兩人的關系,可以說影片從一開始就明確的告訴觀眾,塔洛和楊措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他們這種各自一廂情愿(楊措一廂情愿地追求著外面的世界,塔洛一廂情愿地追求著楊措)的關系只有在鏡子反射后的“虛擬現(xiàn)實”中才成立。
關于鏡子的使用,影片中有兩處鏡頭的處理最為典型:一是塔洛將賣羊后的十六萬元現(xiàn)金一摞一摞的從包里拿出時(見第七十個鏡頭),兩個人物處于鏡子的反射中,塔洛已經(jīng)快被摞起來的現(xiàn)金完全遮擋住,這仿佛就是楊措當時的心緒——眼中和心中只有這從未見過的“巨額”現(xiàn)金,而不是帶現(xiàn)金來的塔洛,此時楊措緊張復雜的眼神和注意力也完全在那摞現(xiàn)金上。這種物理層面的遮擋可以說映射了楊措心中塔洛的地位已經(jīng)完全被現(xiàn)金所壓制。他們處于左邊的同一塊鏡子中,塔洛讓楊措將現(xiàn)金收起來的時候,楊措從左邊鏡子的反射中出去,她以現(xiàn)實的身份出現(xiàn)在畫面里,此時只有塔洛一個人處在鏡子的反射中,而楊措和現(xiàn)金都處在現(xiàn)實中,這仿佛預示著兩伙關系的對立——塔洛心中美好的念想只能存在于虛擬,而楊措終會帶著現(xiàn)金逃離虛擬。但當楊措把塔洛剃下來的頭發(fā)放在鏡子前的桌子上時,在虛擬世界中,塔洛變成了光頭,他不再擁有小辮子,他們天真的以為這樣就不會被人認出來了,但現(xiàn)實世界中,小辮子就放在那里——一個人的符號不會因為改變其存在形式而改變。兩人分別處于兩面鏡子的反射中,此時楊措的表情和身形姿態(tài)都顯得較為放松,兩塊鏡子不僅分隔了畫面中的兩個人物關系,更是分割了兩人以后的親疏關系。這個一分五十多秒的鏡頭和固定機位的拍攝手法,再加上鏡子中隱喻的運用,通過兩塊鏡子的反射形成了現(xiàn)實與虛擬中兩人關系新的構建。第二處鏡子的巧妙使用是在影片的開片和結尾(見第二個鏡頭和第八十四個鏡頭的對比)——在辦理身份證之前(見第二個鏡頭),塔洛留著自己的小辮子,他能用漢語流暢的背誦《為人民服務》,他在自己心中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死后比泰山還重的人,這個時候,派出所墻上的“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還是正的。但當他偷賣掉所有的羊并且失去“愛情”,再次返回派出所的他已經(jīng)被剃光了頭(見第八十四個鏡頭),內心慌亂的他也沒辦法流暢的背誦《為人民服務》,在他心中,他成為了一個死后輕于鴻毛的人,這時候派出所墻上的“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的畫面是通過鏡子的反射拍攝的,此時已經(jīng)是反向的了,人如鏡,鏡映人,他內心的黑白已經(jīng)徹底被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