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林莉

(蘇州大學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差點兒”和“差點兒沒”是現(xiàn)代漢語語法專題中虛詞用法研究的一項難點?！安铧c兒”后面加否定形式與肯定形式，在某些情況下含義不同，在某些情況下含義又相同。這一有趣的現(xiàn)象引起了語法學家的廣泛關注。

追蹤“差點兒(沒)VP”句式引起語法學家關注的歷史，可溯源至朱德熙先生發(fā)表的《說“差一點”》(1959年)和《漢語句法中的歧義現(xiàn)象》(1980年)這兩篇文章，朱德熙先生在這兩篇文章中對“差點兒+VP”①句式進行了探討。此后呂叔湘、沈家煊、石毓智、袁毓林、張東華等學者都對此進行了探究與討論，取得了很多成果。

朱德熙首先從語言外因素立論提出“企望說”，將“差點兒(沒)VP”句式主要分為4種類型，區(qū)分了肯定形式“差點兒VP”和否定形式“差點兒沒VP”兩種格式②。呂叔湘根據(jù)說話人希望與否將“差點兒(沒)VP”句式分為3類，此種分類與朱德熙先生的分類有類似之處，但他又從主觀情態(tài)角度提出了“慶幸”和“惋惜”說，在揭示“差點兒(沒)VP”的語義色彩方面有所推進③。石毓智回歸語法結(jié)構本身，提出了“緊密說”，認為分化“差點兒(沒)VP”句式的關鍵在于成分的述語和補語之間是否可以進行分離④。

在探究否定形式“差點兒沒VP”時，羨余否定類句式⑤被學者們重視。張東華、江藍生、袁毓林、王志英等多位學者都探究了“差點兒沒VP”句式中羨余否定成分“沒”形成的機制和動因。

張東華提出，羨余成分“沒”的產(chǎn)生機制是語言運用中的強化現(xiàn)象⑥。在考察“差點兒沒VP”句式的過程中，張東華的“夸張說”(非現(xiàn)實性)有其獨到之處。江藍生綜合考慮意義和語法兩個層面，認為羨余否定類句式的生成可以用同義概念的疊加與構式整合來解釋，其語用動因是“當人們要表達情感時傾向于選擇否定式”⑦。袁毓林認為“差點兒”包含了隱性否定的意義，他從隱性否定的語義層次入手探究隱性否定的語義溢出及其條件，以此來解釋羨余否定的形成機制。他認為羨余否定類句式的語用動因是人類心理的樂觀原則⑧。王志英運用語用學和認知語言學的方法對羨余否定形成的動因和機制進行了分析。他指出，“差點兒”蘊含否定意義是羨余否定形成的客觀條件和存在基礎，“沒”表示說話人的主觀情態(tài)，從表達功用來看有其存在價值⑨。

學者們從語義、句法、語用等多個角度對“差點兒(沒)VP”句式進行了分析，成果豐碩，但是對于這一問題的研究，仍有值得商榷之處。

一、“差一點(沒)VP”研究存在的問題

朱德熙從說話者對某事是否企望這一角度出發(fā)，綜合考慮句子采用肯定形式還是否定形式，將“差一點(沒)VP”這一句式分為4種類型(表1中的A、B、C、D)進行討論，見表1。

表1 朱德熙對“差一點(沒)VP”句式的4種分類

基于以上分類的論述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對“差一點(沒)VP”這一句式含義的分析都是準確的，但仍舊有很多例外，主要存在于否定形式“差點兒沒VP”這一句式中。這是因為“差點兒沒VP”句式包含了羨余否定形式和普通否定形式。這些例外情況也有學者提及。

(一)前人的論述

1.羨余否定類“差點兒沒VP”句式中VP所表達的是說話者企望發(fā)生的結(jié)果，表示否定含義。

石毓智舉出以下2個例子反駁朱德熙先生的4式：

(1)這一下差一點兒沒有把張維氣死，……(趙樹理《張來興》)

(2)當時高興得我呀，差點兒沒翻倆跟頭，……(常更新《浪子回頭》)

按照朱德熙的分析，例(1)中的“把張維氣死”在小說中是說話者企望發(fā)生的事情，該句又采用了否定形式，屬于朱德熙所分析的類型B，那結(jié)果應該是“把張維氣死了”，但是從小說的語境來分析，結(jié)果是“張維”并沒有死。例(2)中的“翻倆跟頭”是說話者企望發(fā)生的事情，且句子采用的是否定形式，也屬于朱德熙所分析的類型B，按照朱德熙的分析結(jié)果也應該是“翻了倆跟頭”，但從小說的語境以及日常生活的經(jīng)驗來看，“我”也并沒有翻倆跟頭。

除此以外，還可發(fā)現(xiàn)更多用例，例如：

(3)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沒有做好，我慚愧得差點兒沒找個地縫鉆進去。

(4)兒子考上了北京大學，我高興得差點兒沒一蹦三尺高。

(5)知道男朋友準備偷偷給她一個驚喜，她心里差點兒沒樂開了花。

以上3例中的“找個地縫鉆進去”“一蹦三尺高”“樂開花”都是說話者企望發(fā)生的事情且采用否定形式，屬于朱德熙所分析的類型B，按照朱德熙的分析這些事情應該發(fā)生，但事實上這些事沒有發(fā)生也不太可能發(fā)生。

對于例(1)、例(2)，石毓智提出用成分的積極與否來分別代替對某事的企望與否。他認為，就積極成分而言，其述語和補語之間可以進行分離，而就消極成分而言，其述語和補語之間不可以進行分離⑩?！安铧c兒”和“沒”都不能否定述補結(jié)構中述語所表示的含義，只能否定述補結(jié)構中的補語所代表的含義。就石毓智的觀點而言，“差點兒沒VP”可以分為兩種層次構造很不相同的句式，即“差點兒+沒+積極成分”和“差點兒+沒+消極成分”?！安铧c兒”和“沒”否定積極成分時，“沒”有否定含義；“差點兒”和“沒”否定消極成分時，“沒”沒有否定含義，這里“沒”起到加強否定語氣的作用。“差點兒+沒+消極成分”是漢語中最為典型的羨余否定現(xiàn)象，這也是形成“差點兒”類羨余否定現(xiàn)象的真正原因。

但石毓智在討論某一成分是否為積極成分的過程中，首先通過對“辦成”“修好”這兩個積極性的詞語的分析得出“積極成分的述語和補語之間關系較為松散，可以分離”這一結(jié)論，通過對“摔倒”“修壞”這兩個消極性詞語的分析得出“消極成分的述語和補語之間關系比較緊密，一般不能分離”這一結(jié)論。卻又在解釋例(1)、例(2)時認為，雖然“把張維氣死”以及“翻倆跟頭”這兩個后果都是說話者所企望發(fā)生的，但其述語和補語之間不能分離，因而它們都是消極成分。先從含義的積極與否來分析出成分能否分離，再從成分的分離與否來判斷其是否為積極成分，這一解釋進行了循環(huán)論證，存在邏輯上的牽強之處。

誠然，從“VP的成分是否可以分離”這一角度來解釋“差點兒沒VP”句式的歧義和含義確實是一個有效的方法，但石毓智沒有清楚定義積極成分和消極成分的概念，邏輯上不夠嚴謹。

張東華的“夸張說”可以較好地解釋這一現(xiàn)象。張東華認為，這類夸張的描寫，都是在渲染說話者的某種幾乎達到極點的感受和情緒。如“氣死”，雖然在主觀上已經(jīng)達到了“氣死”的程度，但客觀上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因此用羨余成分“沒”強調(diào)事情不可能發(fā)生。確實，例(1)至例(5)都帶有夸張意味，張東華對這類句式的解釋較為合理。

例(1)至例(5)都是羨余類否定句式，整個句子的含義是否定的。張東華認為，這類句式中的“沒”是羨余成分，隨著語法化過程而產(chǎn)生，用來強調(diào)其后面的事情沒有發(fā)生或不可能發(fā)生。因而作為羨余成分的“沒”適應的語境有限，一般只能用來適應表示說話者不企望該結(jié)果發(fā)生的語境，或者是無論說話者是否企望，該結(jié)果都不太可能發(fā)生的語境。對于這一觀點，我們持贊同的態(tài)度。

但張東華同時認為，作為羨余成分的“沒”不適宜于企望該結(jié)果發(fā)生的語境，也就是說，羨余否定類“差點兒沒+企望或如意的事件”這一句式不可能成立。

這一結(jié)論沒有依據(jù)語言事實，有其不合理性。李小玲從口語中實際存在的語言事實出發(fā)，分析了北京話中的“差點兒(沒)VP”句式，并根據(jù)句式的停頓和“沒”字在句中的語音形式對“差點兒(沒)VP”句式進行了分類。從北京話的口語事實中可以發(fā)現(xiàn)，例句“差點兒沒贏了[liǎo]”的含義是“沒有贏”，表達的是否定含義，這一例句可以否定張東華“人們在敘述企望發(fā)生的事件時，羨余成分‘沒’不會出現(xiàn)”這一觀點。

2.普通類否定形式“差點兒沒VP”句式中VP表達的可以是說話者所不企望發(fā)生的結(jié)果，表示肯定含義。

袁毓林曾在《“差點兒”中的隱形否定及其語法效應》一文中提出，“差點兒VP”這一句式是否成立以及其所表達的含義，不僅跟句式中的VP的形式是肯定還是否定相關，也跟說話者是否企望VP所表達的結(jié)果發(fā)生與否相關。在“差點兒+沒+VP”這個句式中，如果VP表示的是說話者不企望發(fā)生的事情，并且“差點兒沒VP”所表示的含義是否定的，那么這一句式可以成立。但如果VP表示的是說話者不企望發(fā)生的事情，并且“差點兒沒VP”所表示的含義是肯定的，那么這一句式就不能成立。他依據(jù)人類心理的樂觀原則指出，用否定之否定的形式來表達不企望發(fā)生的事情最后還是發(fā)生了，因此表達遺憾的情感，這樣的結(jié)果負面、消極，表達很不自然。因此，袁毓林認為“‘差點兒沒VP’表示肯定含義”的這一句式是不合格的。

我們認為，這一觀點有些武斷。在《也談“差點兒(沒)VP句式的歧義分化”》這篇文章中，徐桂華舉了這樣兩個例子進行分析：

(6)這場比賽中國隊差點兒沒打輸，幸虧姚明關鍵時刻投進了一個三分球。

(7)這場比賽中國隊差點兒沒打輸，可誰知道對方在最后兩秒鐘還進球了呢。

在上述例子中，“輸”是說話者不企望發(fā)生的，例(6)中“差點兒沒打輸”表示否定含義“沒輸”，例(7)中“差點兒沒打輸”表示肯定含義“輸了”。也就是說，例(7)是袁毓林“‘差點兒沒VP’表示肯定含義的這一句式是不合格的”這一觀點的例外。徐桂華在分析這兩個句子時認為，例(6)中的VP“輸”是說話者不企望發(fā)生的結(jié)果，并且采用了否定的形式，因而該句屬于朱德熙所分析的4種類型中的類型D。在分析例(7)時，徐桂華采用石毓智的方法，從VP的積極與否這一角度進行了分析，認為“輸”這個消極的成分并不是必然不會發(fā)生的事情，其結(jié)果可以受到主觀控制，并且這個“差點兒沒”后面的述語“打”和補語“輸”可以進行分離。因而例(6)中的“差點兒沒打輸”的含義屬于朱德熙所分析的類型B，其結(jié)果是這個消極的后果發(fā)生了。但我們根據(jù)其分析和上下文來看，這一結(jié)論存在些許問題。正確的結(jié)論應該是例(7)中的“差點兒沒打輸”屬于句式B，這可能是徐桂華的筆誤，就不再一一贅述。

最后，徐桂華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輸”從企望與否的角度看是“不企望類”，從述語和補語能否分離的角度上看是積極成分。這樣的情況并不常見，應依據(jù)語境來判定其含義。徐桂華認為，這一現(xiàn)象應“從后面的追加成分來判定其意義”，這一觀點筆者贊同，但其分析不能令人信服。他對例(6)、例(7)的分析綜合運用了朱德熙和石毓智兩位學者的觀點，但這兩者之間本身就存在矛盾，徐桂華的分析有其不合理性。

因此，將“差點兒VP”句式區(qū)分為4種類型是存在一些問題的。下文將進行分類探討。

(二)“差點兒沒VP”句式的歧義分化

當VP所表達的是說話者企望發(fā)生的結(jié)果時，“差點兒沒VP”表達的含義是肯定的；當VP所表達的是說話者不企望發(fā)生的結(jié)果時，“差點兒沒VP”表達的含義是否定的。這種根據(jù)VP所表達的結(jié)果是否為說話者所企望發(fā)生的來對“差點兒沒VP”進行分析固然可以概括大多數(shù)情況，這種理論的例外情況前輩學者已經(jīng)進行了許多論述，下文我們試圖總結(jié)前輩的觀點并結(jié)合自己的理解補充一些具體的例子，對這一理論進行完善。

1.當VP所表達的是說話者企望發(fā)生的結(jié)果時，“差點兒沒VP”多數(shù)情況下表達肯定含義，部分語境下表達否定含義。例如：

(8)我差點兒沒買著那本書，排到我的時候只剩下一本了。(買著了)

(9)我差點兒沒買著那本書，到我前面一個人時正好賣完了。(沒買著)

(10)路上真是太堵了，我差點兒沒趕到火車站。(趕到了)

(11)小偷偷了我的錢包，往火車站的方向跑去了，我為了追上他，差點兒沒趕到火車站。(沒趕到)

例(8)至例(11)屬于同形異構的句子，“買著那本書”“趕到火車站”都是說話者企望的事情，但在實際操作中不能僅僅依據(jù)其格式來判斷含義的肯定與否，同時要結(jié)合語境來判斷。根據(jù)上下文的語境，我們發(fā)現(xiàn)例(9)、例(11)所表達的含義是否定的。

沈家煊為我們介紹了“差點兒(沒)”在外語中的用法和例子，在法語中“s′en falloir de peu”相當于“差點兒”，“ne”是否定詞，有時候在“差點兒(s′en falloir de peu)”的句子中多加一個否定詞“ne”，兩個句子的意思相同。而且，這種肯定與否定對立消失的情況不僅適用于不企望發(fā)生的事情，也適用于企望發(fā)生的事情。例如：

(12)a.Il s′ en est fallu de peu qu′il tombe.

b.Il s′en est fallu de peu qu′il ne tombe.

他差點兒摔了/沒摔一跤。

(13)a.Il s′en est fallu de peu qu′il gagne le prix.

b.Il s′en est fallu de peu qu′il ne gagne le prix.

他差點兒中獎。

據(jù)例(9)、例(11)可知，現(xiàn)代漢語發(fā)展至目前這個階段，“肯定與否定對立的消失也適用于企望發(fā)生的事情”這一結(jié)論也有成立的可能性。

2.當VP表達的是說話者所不企望發(fā)生的結(jié)果時，“差點兒沒VP”多數(shù)情況下表達否定含義，特殊語境下表達肯定含義。例如：

(14)我昨天學習溜冰的時候差點兒沒摔跤。(摔了)

(15)我昨天走路差點兒沒摔跤，好在最后穩(wěn)住了。(沒摔)

(16)我再小心一點就好了，花瓶差點兒沒打碎。(碎了)

(17)你能不能小心點兒？花瓶差點兒沒打碎。(沒碎)

例(14)至例(17)也是同形異構的句子，“摔跤”“打碎”所表達的都是說話者不企望發(fā)生的結(jié)果，根據(jù)語境可以看出，例(14)、例(16)都表達肯定含義。

這類句式在近代漢語中并沒有發(fā)現(xiàn)相似語料，因此我們認為這類句式應是現(xiàn)代漢語中出現(xiàn)的新的句式結(jié)構。不同于羨余類否定形式，例(14)、例(16)中的“差點兒沒VP”應分析為“差點兒+沒VP”，“沒VP”是聯(lián)系更加密切的成分。我們認為，不同于“差點兒+沒+企望或如意的事件”所表示的惋惜的意思，“差點兒+沒+不企望或不如意的事件”表現(xiàn)出了懊惱、埋怨的意思，是一種較為消極的態(tài)度。

二、“差點兒(沒)VP”句式的歷時發(fā)展

江藍生在《概念疊加與構式整合——肯定否定不對稱的解釋》一文中對羨余類否定形式進行了溯源，因為“差點兒沒VP”句式出現(xiàn)很晚，缺乏足夠的語料進行研究，所以她考察了與“差點兒沒VP”句式同類的句式“幾乎不VP”“險不VP”“險些不VP”“爭些不VP”等。據(jù)江藍生考察，羨余類否定形式在宋金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據(jù)張玲考察，到明末清初就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固定的表達形式。張玲指出，近代漢語中就有VP表示企望發(fā)生或如意的事件的例子。由此可知，羨余類否定構式形成初期，VP僅限于表示不如意或不企望發(fā)生的事件，但隨著這一結(jié)構的日益凝固化和人們使用的日益普遍，VP的使用限制也不再那么嚴格，其使用范圍開始逐漸擴大。到例(9)、例(11)中，“差點兒沒”已經(jīng)形成一種固化結(jié)構，其中的“差點兒”和“沒”的關系已經(jīng)密不可分，“沒”已經(jīng)語法化，在這里是羨余成分。

張玲將“差點兒(沒)VP”句式的發(fā)展過程概括為3個階段，見表2。

表2 張玲對“差點兒(沒)VP”句式發(fā)展過程的劃分

由于“差點兒”的歷時語料不夠充足，張玲篩選了與“差點兒”含義相近詞語的例句，通過對歷時語料的考察，將“差點兒(沒)VP”句式的發(fā)展分為3個階段。第一階段，“差點兒+VP”中VP僅限于表示不企望或如意的事件，肯定形式表示否定含義。第二階段分為兩個發(fā)展脈絡：(1)“差點兒+沒+企望或如意的事件”，張玲認為這里的“沒+企望或如意的事件”是“不企望或不如意事件”的另外一種表達，否定形式表示肯定含義。而且“差點兒+沒+企望或如意的事件”這一句式的出現(xiàn)形成了肯定形式與否定形式的對稱。(2)“差點兒+企望或如意的事件”句式出現(xiàn)，VP的使用范圍有所擴展，還可以表示如意或企望的事件，肯定形式表示否定含義。第三階段出現(xiàn)了“差點兒沒+不企望或不如意的事件”的否定羨余形式，否定形式表示否定含義。

語言是不斷發(fā)展的，“差點兒(沒)VP”句式也隨著時間不斷發(fā)展變化，根據(jù)上文論述，我們認為“差點兒(沒)VP”這一句式的發(fā)展史應予以補充，補充內(nèi)容詳見表3。

表3 對“差點兒(沒)VP”句式發(fā)展過程的補充

由上可以看出，“差點兒(沒)VP”這一句式隨著時間的發(fā)展，隨著使用頻率的增長，使用范圍不斷擴大，句式結(jié)構隨著表達的需要而變得更加復雜。到了第四階段，“差點兒沒+企望或如意的事件”句式出現(xiàn)，羨余類否定形式中的VP不再僅限于表示不企望或不如意的事件，VP的范圍有了擴展，還可以表示如意或企望的事件，否定形式表示肯定含義。此外，到了第五階段，“差點兒+沒+不企望或不如意的事件”也應運而生，成為一種新的句式結(jié)構，通過否定形式表達肯定含義。這一句式的出現(xiàn)也形成了肯定形式與否定形式的對稱。

三、結(jié)語

朱德熙從說話者對某事是否企望這一角度出發(fā)，將“差點兒(沒)VP”句式區(qū)分為4種類型，這一區(qū)分存在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主要存疑點在“差點兒沒VP”這一句式中，即類型B和類型D中，各家研究的分歧點也主要在這兩種類型中。與通常認為的情況不同，當VP表達的是說話者企望發(fā)生的結(jié)果時，“差點兒沒VP”在特定語境中所表達的含義也有可能是否定的；當VP表達的是說話者不企望發(fā)生的結(jié)果時，這一句式的含義在特定語境中也可能是肯定的。由此可知，“差點兒(沒)VP”這一句式隨著時間的發(fā)展，句式結(jié)構也隨著表達的需要而變得更加復雜。

注釋：

①“差點兒+VP”句式被朱德熙先生稱為“差一點+DJ”，其中“DJ”即動詞結(jié)構。為便于統(tǒng)一，下文均用“差點兒+VP”。

②朱德熙：《漢語句法中的歧義現(xiàn)象》，《中國語文》，1980年第2期，第81-92頁。

③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112頁。

④石毓智：《對“差點兒”類羨余否定句式的分化》，《漢語學習》，1993年第4期，第12-16頁。

⑤羨余否定類句式是指在否定形式“差點兒沒VP”句式中，“沒”是羨余成分，否定形式表示否定意義。

⑥張東華：《“差點兒+沒+VP”格式辨析》，《柳州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05年第2期，第51-54頁。其實，朱德熙在《漢語句法中的歧義現(xiàn)象》一文中認為“差點兒沒打碎=沒打碎”，這類句式是羨余類句式。他認為，“沒”實際上是一個羨余成分，是說話人為了強調(diào)事情沒有發(fā)生，在VP前加上一個否定詞“沒”。

⑦江藍生：《概念疊加與構式整合——肯定否定不對稱的解釋》，《中國語文》，2008年第6期，第483-497頁。

⑧袁毓林：《“差點兒”和“差不多”的意義異同之辨》，《語文教學與研究》，2011年第6期，第66-74頁；袁毓林：《動詞內(nèi)隱性否定的語義層次和溢出條件》，《中國語文》，2012年第2期，第99-113頁；袁毓林：《“差點兒”中的隱性否定及其語法效應》，《漢語研究》，2013年第2期，54-64頁。

⑨王志英：《羨余否定形成的動因和機制》，《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14年第3期，第53-57頁。

⑩石毓智還提醒我們注意，同一成分在不同的使用場合，其積極性和消極性可能發(fā)生變化，如在摔跤比賽中，“摔倒”成了積極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