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正

(福州大學至誠學院 外國語系，福州 350002)

中國扶貧工作所取得的成就正引起世界關(guān)注。據(jù)《人民日報》消息，“2013至2016年，中國農(nóng)村貧困人口年均減少1391萬，累計脫貧5564萬人，貧困發(fā)生率從2012年底的10.2%下降至2016年底的4.5%”[1]。這意味著中國將于2020年提前10年實現(xiàn)聯(lián)合國制定的2030年減貧目標。同時，在2017年6月舉辦的中非減貧發(fā)展高端對話會暨智庫論壇上，習近平扶貧論述文集《擺脫貧困》一書的中、英、法3個版本被非洲友人當作學習資料，借鑒經(jīng)驗，解決本國貧困問題?？梢?，該書譯本將面對更多海外受眾，其英譯本將成為英語世界受眾了解中國的參考。由此，研究《擺脫貧困》一書英譯對于提升中國對外傳播效果，幫助海外受眾更好地了解中國，有著重要意義。

1 修辭對比

本翻譯研究所用修辭對比這一手段，并非單純指漢英修辭格對比，而是將修辭視為一種“有效運用語言等象征資源……旨在影響聽眾接受某種思想，并付諸相應行動”[2]2的交際性行為。而作為具有修辭性目的的對外傳播文本，為有效影響受眾態(tài)度、感情與行為，常使用的修辭性語言資源包括：話語內(nèi)容、訴求策略、構(gòu)建方式和美學詞格手段[3]。

進而言之，本文所進行的對比研究，是通過對比以上4種修辭資源在源語與目的語中的使用情況，考察英譯是否按照英語受眾接受習慣、偏好來調(diào)整修辭資源的呈現(xiàn)，并對調(diào)整進行評價。

2 修辭資源對比研究

2.1 話語內(nèi)容

話語內(nèi)容可信是獲取受眾認同的條件，受眾對于缺乏可信度的話語難以產(chǎn)生興趣，甚至拒絕、抵觸。對于“可信”這一主觀判斷，西方修辭學奠基人亞里士多德指出：“不可能發(fā)生但卻可信的事，比可能發(fā)生但卻不可信的事更為可取?！盵4]這說明受眾不是任人擺布的玩偶，而是會進行主動思考的理性群體。要影響他們，話語內(nèi)容就要考慮這個群體對于事實判定的依據(jù)與偏好。同理，在翻譯過程中，保證政治正確的基礎(chǔ)上，應考慮國內(nèi)受眾與英語受眾的差異，對譯文進行必要調(diào)整，來保證譯文的可信度。例如：

1989年至1990年，習近平同志任中共寧德地委書記。[5]插圖1

Attendinga meeting for the Party committee and government of Shouning County on April 30, 1990.[6]illustration1

分析英譯，其實際意思為“1990年4月30號參加壽寧縣黨政會議”，這與原文大相徑庭。然而，這種看似“不忠實”的翻譯處理，恰恰體現(xiàn)了譯者對外傳播時的受眾意識。作為插圖注釋文字，應考慮與插圖配合。插圖內(nèi)容為習近平同志手扶麥克風，在座位上發(fā)表會議講話。根據(jù)這一圖片，缺乏知識背景的英語受眾，無法將圖片信息與習近平同志于1989年至1990年這一年時間里擔任寧德地委書記這一信息聯(lián)系起來。如按原文直譯，將導致英語受眾對內(nèi)容可信度質(zhì)疑，影響傳播效果。因此，將時間段處理為具體時間點“April 30, 1990”，體現(xiàn)信息精準性，并根據(jù)圖片調(diào)整話語內(nèi)容，補充出具體地點與事件，圖文配合，保證譯文可信度。又如：

貧困地區(qū)的發(fā)展靠什么？千條萬條，最根本的只有兩條：一是黨的領(lǐng)導；二是人民群眾的力量。[5]13

What does the development of impoverished areas rely on? Most fundamentally, there are only two things: first, the party’s leadership and, second, the power of the people.[6]14

對比原文與英譯不難發(fā)現(xiàn)，原文“千條萬條”并未在英譯中體現(xiàn)，而是直接省略。這一點也反映了譯者良好的修辭意識。若將原文“千條萬條，最根本的只有兩條……”譯為“Although thousands of, most fundamentally, there are only two things…”，容易引起受眾質(zhì)疑。因為在原文語境里，“千條萬條”不具有實際的數(shù)量意義，只是起到強調(diào)作用。中文也常用夸大的數(shù)量來烘托語勢，增強感染力，如“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長風幾萬里，吹渡玉門關(guān)”。其中“千”與“萬”的使用也較為頻繁，但常常不具有確切的數(shù)量意義。英文則較少使用夸大數(shù)據(jù)的方法來增強感染力，用具體的意象更多見，如flood of refugees、a garden of vegetables等。相反，權(quán)威準確的數(shù)據(jù)是英語受眾置信的依據(jù)之一。因此，這一譯例再次說明了對外傳播過程中，譯者需要根據(jù)目的語受眾對可信話語判定與接受的偏好，在政治正確基礎(chǔ)上，適當調(diào)整話語內(nèi)容，提升話語可信度與對外傳播效果。

2.2 訴求策略

保證話語內(nèi)容可信之外，根據(jù)受眾“喜好、情感、需求、欲望和價值觀”來設(shè)計調(diào)整話語，用“受眾熟悉的訴求方式”[3]30更好地吸引受眾，增強其對于話題的參與感、認同感，是發(fā)揮話語修辭功能的條件之一。因此，在對外翻譯過程中，譯者要充分考量目的語受眾的訴求習慣，知其“好惡”，適當取舍與調(diào)整，才能使受眾愿意參與到譯文構(gòu)筑的修辭情境中，產(chǎn)生認同感，進而達成有效對外傳播的基礎(chǔ)。例如：

在這些地方，黨組織的戰(zhàn)斗堡壘作用不見了，黨的先鋒模范作用不見了。[5]160

In these places, the strength of Party organizations is gone, and the exemplary role of Party members is no loner visible.[6]168

原文講話用“戰(zhàn)斗堡壘”、“先鋒”這兩個中文受眾熟悉的戰(zhàn)爭隱喻來突出黨的工作能力與帶頭作用。分析英譯發(fā)現(xiàn)，英譯用strength一詞來取代“戰(zhàn)斗堡壘”，用exemplary role來隱去“先鋒”這一意象。這樣處理體現(xiàn)了譯者對英文受眾情感訴求的考慮。若將原文譯為“In these places, the fortress role of Party organizations is gone, and the pioneering role of Party members is no loner visible”,將引起英文受眾反感。因為“戰(zhàn)斗堡壘”、“先鋒”對于中國受眾來說，是面對侵略者而堅守陣地保衛(wèi)國土的頑強信念，激發(fā)出的是身先士卒的愛國主義情感；而對于多數(shù)英語受眾來說，它們是制造死亡的場所與消逝的生命。面對和平時期的扶貧工作，用如此夸大的比喻，自然引起英文受眾的不適?；诖?，用strength與exemplary role 這類更為樸實的表達來描述政府相關(guān)內(nèi)容，更符合英語受眾情感訴求。再舉一例：

特別是開展職業(yè)技術(shù)教育要重視實踐，不能只在“黑板種田”,一定要交給學生實際本領(lǐng)，使他們回家后有可能成為生產(chǎn)能手。[5]175

In particular,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should focus on practice and not simply “farming on a blackboard.” We must teach students practical skills enabling them to be production expert back at home.[6]182

分析英譯，除將原句斷開，加入主語We，其余部分與原文幾乎一致。尤其是將“黑板種田”這一滿足中文受眾幽默訴求的表達直譯為farming on the blackboard。谷歌搜索關(guān)鍵詞farming與blackboard的結(jié)果表明，二者不存在搭配關(guān)系。二者的搭配對于英語受眾來說是陌生的。但就語義層面，結(jié)合上下文卻可以理解這一表達指農(nóng)業(yè)知識應當用于農(nóng)業(yè)實踐。保證理解的基礎(chǔ)上，保留原文這一中式幽默，反而體現(xiàn)了中國領(lǐng)導人幽默的智慧，符合英語受眾喜好語言幽默的訴求?？梢?，根據(jù)受眾訴求習慣來調(diào)整譯文，并非以改寫原文為出發(fā)點，而是在保證理解的基礎(chǔ)上，根據(jù)受眾“好惡”進行設(shè)計，有時具有相同訴求的陌生化表達反而能增加信息量，激發(fā)好奇心，引起目的語受眾的興趣。

2.3 構(gòu)建方式

不同語言的受眾，對于話語的構(gòu)建與呈現(xiàn)方式有著不同的偏好。這一偏好與成長、學習過程中語言習得所產(chǎn)生的形式記憶相關(guān)。例如，若根據(jù)中文的“文氣”而非語法對英文施以句讀，勢必讓英文受眾難以理解。對語言形式的記憶有著強大的影響力，因為人們習慣于用自身熟悉的事物去認識新的事物。一個典型的現(xiàn)象即為：以漢語為母語的學生在學習英文寫作中出現(xiàn)“流水句”(run-on sentence)?？夏崴埂げ苏J為，“形式與內(nèi)容不可分離”，要使話語對受眾產(chǎn)生效果，就要用滿足受眾“預期”的話語形式[3]32。這種對記憶與預期的滿足感，會形成吸引力，促成修辭效果形成。同理，對外翻譯也要充分考慮目的語受眾對于譯文構(gòu)建方式的心理預期，才能激發(fā)受眾的閱讀興趣，形成有效傳播的前提。例如：

第三，多辦事應該辦實事，辦急事。辦實事就是要辦實實在在的事，把短期利益和長期利益結(jié)合起來，在長期發(fā)展目標的戰(zhàn)略中，多搞一些“短、平、快”的項目，不搞半拉子工程，也不搞“馬拉松”項目，不圖虛名……[5]107

Third, when trying to get more done, we should seek real results and do what is urgently needed. To get real results, we must take concrete actions and strike a good balance between short-term and long-term interests. In our long-term strategy for development, we should engage in more cost-effective projects that deliver fast results. We cannot stop our project halfway, get involved in “marathon” projects, or seek undeserved acclaim.[6]114

原文通過“反復”這一中文常用構(gòu)建方式來形成連貫與強調(diào)的效果。例如：“多辦事、辦實事、辦急事、辦實實在在的事”當中，“辦”與“事”反復出現(xiàn)；“多搞、不搞、也不搞”中，“搞”這個動詞也在反復使用。這種構(gòu)建方式體現(xiàn)了漢語這種“重意會的語義型語言”常采用“反復、排比、對偶、對照”的方式來實現(xiàn)語篇銜接的特點[7]78-79。通過反復“辦、事、搞”，受眾理解語篇的核心內(nèi)容——做事情，并以此核心來進行語義輻射，實現(xiàn)形散意聚的效果。

然而，這種中文受眾習以為常的構(gòu)建方式，難以符合英語受眾的預期。受“亞里士多德嚴密的形式邏輯以及16至18世紀風行歐洲的理性主義”[7]77熏陶，英語受眾往往預期話語具有明顯、嚴密的邏輯形式，而這種形式需以關(guān)系詞、連接詞、介詞等具體語言形式體現(xiàn)。同時，英語雖使用重復，但頻率低于中文，并“傾向于盡量避免重復”[7]229。基于以上，考察英譯可發(fā)現(xiàn)，譯文將“多辦事、辦實事、辦急事”分別處理為get more done、seek real result、do what is urgently needed。避免重復外，用連詞when引導狀語從句來顯示“多辦事”與“辦實事”、“辦急事”之間前者實為后兩者實施背景這一邏輯關(guān)系，符合英文受眾對于話語構(gòu)建的預期，降低理解難度，更容易被接受。另外，原文用“短、平、快”三個簡縮詞來形容“項目”，結(jié)構(gòu)上三者屬于并列結(jié)構(gòu)，語義上形容技術(shù)開發(fā)項目投資少、周期短、見效快。分析語義，三者之間并非簡單并列，而具有邏輯上的先后順序。譯文放棄原文并列結(jié)構(gòu)，將三者邏輯顯性化處理為“cost-effective projects that deliver fast results”，更加符合英文注重形式邏輯的構(gòu)建方式。因此，對外翻譯要理解目的語受眾對于話語形式的預期，通過滿足受眾對話語構(gòu)建方式的記憶與偏好，拉近與受眾之間的距離，避免制造距離感，從而構(gòu)成有效對外傳播的前提。

2.4 美學手段

運用辭格是實現(xiàn)話語修辭功能的美學手段之一。特定話語中，修辭效果的產(chǎn)生與辭格使用有關(guān)，但不可簡單認為修辭效果主要依靠辭格運用。修辭效果必須依靠“修辭參與者和修辭文本在一定的‘修辭形勢’下的互動產(chǎn)生，辭格的運用只不過是促成、推動和支撐發(fā)生于這些基本成分之間的那個互動過程的眾多手段之一”[2]210。有一點可以肯定，辭格確實是實現(xiàn)修辭效果的手段之一，但前提產(chǎn)生是“互動”。這對于具有跨語言、跨文化性質(zhì)的翻譯來說，源語中具有修辭效果的美學手段，能否與目的語受眾形成“互動”，是考量保留與否的前提。能夠產(chǎn)生“互動”的前提就理解，能理解才可能產(chǎn)生興趣；若無法理解，譯者就要考慮刪減、替換或注釋等手段來保證理解，設(shè)計有效傳播的可能。

現(xiàn)在有一些同志聽不得一點批評意見，更不愿作自我批評，甚至向提意見的群眾“戴高帽”“穿小鞋”“揪辮子”“打棍子”，這是黨的紀律絕對不允許的[5]63。

Some of our colleagues cannot stand to hear the slightest criticism and aren’t willing to perform self-criticism. Some engage in flattery, give people a hard time, seize upon faults, or wield a big “stick” when people offer their opinions and this is strictly forbidden under Party discipline.[6]72

原文用4個比喻來形象生動地描述了某些干部針對群眾的錯誤行為。分析譯文，“戴高帽、穿小鞋、揪辮子、打棍子”分別譯為：engage in flattery、give people a hard time、seize upon faults、wield a big“stick”。前3個比喻的譯文均省去了原文的比喻形象，保留實際意義，這保證了英語受眾對話語的理解。因為“高帽、小鞋、辮子”對應的英文表達，結(jié)合上下文，受眾無法理解，不具有中文語境中辭格產(chǎn)生的對應效果。而第4個比喻“打棍子”保留了原文的比喻形象，譯為wield a big“stick”，因為英文中存在與中文共通的形象與寓意，例如wield power與carrot and stick。譯者對這4個比喻的區(qū)別性的處理，體現(xiàn)了跨文化修辭時的受眾意識。又如：

老區(qū)革命精神是脫貧致富的強大精神支柱，我們要大力弘揚這種精神。[5]155

The spirit of old revolutionary base area is a powerful cultural pillar for eliminating poverty, and we must vigorously carry forward this spirit.[6]163

原文將無形的“精神”比作有形的“支柱”，幫助受眾聯(lián)想到“支柱”堅強挺拔的支撐作用，增強感染力，加強修辭效果。對應到譯文，“支柱”這一比喻形象得到保留，譯為pillar。支柱在中英文當中屬于共通比喻形象，寓意相近。例如，國際組織UCLG(United Cities and Local Governments)于2010年發(fā)文將文化定義為fourth pillar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但結(jié)合整體比喻形象，“精神支柱”并未譯作spiritual pillar而是改譯為cultural pillar。因為spiritual一詞在英語中常與宗教有關(guān)，直接保留易引起英語受眾不解。再考察全句，發(fā)現(xiàn)“老區(qū)革命精神”里“精神”一詞譯作spirit。此處保留卻沒有問題，因為后文通過辭格調(diào)整，對spirit作出正確解釋，就規(guī)避了spirit一詞宗教方面的聯(lián)想。同時，英文當中也存在team spirit，其中spirit就指a sense of loyalty or dedication。

3 結(jié)語

翻譯作為對外傳播的重要手段之一，要想取得理想效果，就必須考慮傳播對象的話語修辭習慣。翻譯過程中，譯者要充當跨語言、跨文化修辭者的角色，彌補源語受眾與目的語受眾因使用象征性手段不同而產(chǎn)生的差異。需要理解目的語受眾也是修辭對象，并不是不作思考任人擺控的木偶，而要以平等的溝通姿態(tài)，去尋求“認同”，激發(fā)“互動”。而認同與互動的前提就是要說受眾能理解、喜歡聽的話，這當然也不等同于曲意迎合。

因此，從話語內(nèi)容、訴求策略、構(gòu)建方式、美學辭格4個方面對原文與譯本進行話語修辭資源對比，可以更好地理解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如何根據(jù)目的語受眾特點調(diào)整譯文，從而增強譯文話語的修辭效果，幫助海外受眾更好地了解中國，提升對外傳播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