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肖方林

南北朝時期，兩個與中華帝國從無往來的外國使節(jié)結(jié)伴而行，穿越黃勝關(guān)，下行到松潘，再沿岷江河谷而下，奔向成都（見《南史·裴松之傳》）。這兩個使節(jié)分別來自于白題和滑國。白題，在唐代稱為白國，在今新疆以西及烏茲別克斯坦附近，史籍中有“漢靳陽侯斬胡白題將一人”的記載，滑國是與白題相鄰的一個國家。兩國使節(jié)行經(jīng)的道路，就是舊時人們所稱的松茂古道。

松茂古道，又稱為松茂官道、岷山道、西山路、西路等，南起都江堰，北止松潘，一路順岷江河谷而上，全程700多里路，當代學者又稱之為絲綢之路松灌絲道。

岷江河谷棧道遺跡

茂縣城門

松潘古城

張騫試圖從這里尋找通向西域的通道

松茂古道與絲綢之路結(jié)緣始于張騫。張騫，這位絲綢之路的開拓者，當年試圖尋找一條從岷江河谷通往西域的道路?！妒酚洝ご笸鹆袀鳌肪陀涊d了漢武帝聽從張騫的建議、派人從蜀郡開辟通往西域通道的情況。

公元前126年，張騫出使西域13年，歷盡艱險回到長安，向漢武帝匯報他的見聞，說他在大夏（今阿富汗北部）時，看見大夏商人從身毒國（今印度）販運到蜀地（今四川）產(chǎn)品——邛杖、蜀布。說明之前就存在著一條從蜀地出發(fā)，經(jīng)印度至中亞的商道。張騫推斷身毒距離蜀郡不遠，并向漢武帝分析說，如今出使大夏，要是從羌人居住區(qū)經(jīng)過，那里地勢險要，有多方阻撓；要是稍微向北走，又是匈奴居牧的草原，并隨時可能成為匈奴人的階下囚。從蜀地前往大夏，應是一條捷徑。

為了漢朝天子的聲威傳遍四海內(nèi)外，漢武帝對張騫的建議十分感興趣，于是命令張騫派人從蜀郡（今成都）、犍為郡（今宜賓）秘密行動，尋找通往大夏的道路。他們分四路同時出發(fā)：一路從“駹”出發(fā)，一路從“冉”起程，一路從“徙”（在今西昌市以北至雅安市以南一帶）出發(fā)，一路從“邛僰”（今西昌一帶）出發(fā)，各自前行了一兩千里就受到當?shù)夭柯涞淖钃稀＿@里的“駹”和“冉”，就是漢初冉駹夷（今茂縣及周邊地區(qū)）部落控制的地區(qū)。由此向北至松潘一帶，是氐人部落居住的地區(qū)，秦代曾在這里設(shè)湔氐縣。向西南至今雅安漢源一帶，是笮人部落的地盤。所以，這兩路人馬的秘密行動受到當?shù)刎岛腕腥说炔柯涞淖钃?，不了了之。?jīng)過此事后，漢武帝重新認識到了西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重要性，下決心在這一地區(qū)開疆拓土。漢武帝相繼攻破南越、邛、莋、且蘭等部落后，在勢不可擋的武力威懾之下，冉駹部落請求歸附。元鼎六年（前111），漢王朝在冉駹夷故地設(shè)置汶山郡。

雖然從岷江流域探尋通往大夏的道路無果而終，但絲綢之路仍然在商旅們的腳下編織，并在數(shù)百年后，又延伸至岷江河谷。

松茂古道上的重要關(guān)隘——雁門關(guān)

穿越崇山峻嶺的國際交往

在公元4～6世紀的南北朝時期，絲綢之路的重要支線——青海道，便是經(jīng)青海，過四川，進入江南地區(qū)，成為西域各國進入南朝的必經(jīng)之路，是一條重要的國際交通線。

中國社會科學院的陳良偉在《松灌絲道沿線的考古調(diào)查——絲綢之路河南道的一支》一文中說：“絲綢之路松灌絲道是絲綢之路河南道的一支，它是公元4～6世紀溝通南朝與西域的唯一通道。這條道路由四川成都出發(fā)，經(jīng)漢唐時期的古代郡縣，如郫縣、灌縣、汶川、茂汶、翼州、松州、鄧州而往唐代的芳州。這條絲道有三個鮮明的特點：其一，它的北段繞開了中央王朝的管轄區(qū)，而在邊疆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控制的地域內(nèi)展開；其二，它的全程基本上是溯岷江而行；其三，其沿線的民族多為少數(shù)民族，如湔氐、蠶陵、冉駹、白馬、鄧至等?！?/p>

南北朝時，南北分治，北方為北魏政權(quán)控制，西域與南朝保持著交往，進入南朝的西域使節(jié)、僧侶、商人，大多是沿著絲綢之路的沙漠路線到達絲綢之路的樞紐伏俟城（吐谷渾都城，在青海湖附近），再向東南，經(jīng)貴德、同仁入四川松潘，南至益州（今成都），再轉(zhuǎn)東南沿長江而下，至建康（今南京），這是公元4～6世紀南朝通西域的主道。因中間要經(jīng)過吐谷渾河南王的轄區(qū)，故又稱“河南道”。前文提到的白題和滑國使臣，在松潘以外走的哪條路沒有明確記載，但經(jīng)松潘沿岷江到成都是清楚的，因是“入貢”，目的地應是當時劉宋王朝的都城建康。

據(jù)歷史學家唐長孺先生考證，粟特（今塔吉克斯坦與烏茲別克斯坦境內(nèi)）曾于元嘉十八年（441），遣使劉宋，自鄯善直走吐谷渾，然后南下江南經(jīng)益州到建康，這樣粟特的使者便走完河南道的全程。繼粟特之后，北涼的高昌殘余政權(quán)也曾四次派遣使者由敦煌南下柴達木盆地，通過吐谷渾境入益州，東下建康，其中有三次均在此期。由此可見，在公元5世紀中期以前，由于中原戰(zhàn)亂的阻礙和河西路的不穩(wěn)定，連接東晉南朝政權(quán)和西北各地方政權(quán)之間的河南道已經(jīng)暢通，雖然時有阻斷的情形，但卻是可以通行的。 據(jù)北京師范大學黎虎教授統(tǒng)計，與南朝交往的西域國家有“十四國，凡來使二十五次”，并認為此時期的交通以西路（即河南道）為主。

這一時期，吐谷渾控制的青海、甘南、四川西北部地區(qū)，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樞紐，商貿(mào)十分活躍，南朝益州（今成都）的商人紛紛前往吐谷渾境內(nèi)經(jīng)商。據(jù)《梁書·河南傳》記載：“其地（吐谷渾）與益州鄰，常通商賈，民慕其利，多往從之，教其書記，為之辭譯，稍桀黠矣?！睆某啥嫉酵鹿葴啠擅诺朗亲顬楸憬莸牡缆?，因此，商賈往來，一派繁盛。陳良偉說，“正因為如此，南北朝時期，益州乃是東方通西域的商埠，其功能等同漢代的武威、張掖”（見《松灌絲道沿線的考古調(diào)查——絲綢之路河南道的一支》）。

佛教文化傳播的崎嶇山道

南朝崇佛，南朝高僧西游求法往返，西域僧人前往南朝傳法，主要選擇的就是這條南朝與西域唯一的通道。

據(jù)《高僧傳》記載，劉宋元徽三年（475），上定林寺的僧人法獻，從金陵（今南京）出發(fā)，西游巴蜀，取道河南道到達于闐（今新疆于闐）。他原本打算出蔥嶺繼續(xù)西行，恰遇棧道斷毀，被迫從于闐返回。法獻此行最大的收獲就是在于闐請回佛牙舍利一粒，這就是有名的“法獻佛牙”，也是世界目前僅存的兩粒佛牙之一。

同時期的另一僧人慧叡也“常游方而主學，經(jīng)行蜀之西界……游歷諸國，至南天竺界”，回來后在建康烏衣寺傳法。

釋智猛，西出陽關(guān)，游歷各國，曾到達佛陀的出生地迦維羅衛(wèi)國（今尼泊爾）和古代印度的政治和佛教中心華氏城?！霸问哪辏?37）入蜀，十六年造傳，記所游歷。元嘉末，卒于成都?！?/p>

與益州相鄰的吐谷渾，是南朝與西域佛教文化交流的必經(jīng)之地。僧人慧覽曾去西域求法，“從達摩比丘諮受禪要”，“從彌勒受菩薩戒”。從西域回來途經(jīng)吐谷渾，吐谷渾王慕利延在位時期（436～452），太子瓊十分敬重這位大德高僧，派人南下，在益州修建了左軍寺供慧覽傳授佛法。

當時的西域是一個重要的佛教傳播中心，不僅南朝的僧人取道河南道，西去求法，西域僧人也由此東進，傳法南朝。

曇摩蜜多，罽賓國（今克什米爾一帶）人，南朝宋元嘉元年（424）來到四川，隨后東出三峽，到荊州，最后又沿江而下，至于京師（今南京）。

釋明達，康居國（位于中亞）人，梁天監(jiān)初（502），他來到四川傳法，15年后到達荊州。

當眾多的西域僧人從松茂古道上匆匆而過時，一個叫釋玄嵩的西涼僧人，行至茂縣時停留了下來，并留下了東進傳法的足跡。1921年，茂縣縣城東門外較場壩中村寨西南土中，發(fā)現(xiàn)齊永明元年（483）造無量壽、當來彌勒成佛二世尊造像碑。這座造像碑是目前所知著褒衣博帶式袈裟有紀年的最早實物，是研究南北朝佛教藝術(shù)的重要實物資料。

當年那些行跡匆匆的使節(jié)、商旅、高僧已在時代的變遷中漸行漸遠，但松茂古道的殘痕依然講述著他們那一段遠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