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平　曹曉晨

余月的救贖

“全體起立，老師好！”她的聲音清脆而甜美。齊耳的短發(fā)、淺淺的微笑，把整個人襯托得清爽而干練。

“余月（化名），全班同學的抄寫作業(yè)都做完了嗎？”身著警服的女警長看著她，問道。

“報告老師，都寫完了！”領班的余月，看起來也是這個獄舍里最年輕的姑娘，高聲地回答。

“好，大家遵守紀律，繼續(xù)努力！這些是來看望你們的領導?！?/p>

“領導好！”獄舍里6位服刑人員，在余月的帶領下一起大聲喊著。

2017年4月，一次偶然干部考察的機會，我們走進了北京某女子監(jiān)獄的看護大隊。在余月所在的班里，看到這一幕。

“大家好，你多大了？”

“22?！?/p>

“原來是從事什么工作的？”

“幼師。”

“哦，看看你寫的?！庇捎谝黄疬M來的人多，我沒好當面問她是因為什么事情被收押的。

拿起她的抄寫本，上面寫著她的心得體會：

《我的夢》。今天學了中國夢的知識。其實，我也有一個夢，就是早早改造，早早回到爸爸媽媽身邊……

“寫得不錯??！”我看著她。

“謝謝領導，我一定繼續(xù)努力?！彼椭^，手緊緊拽著囚服的衣角說。

“她是這個班的班長，大專生，把大家?guī)У貌诲e，大家要繼續(xù)跟著她學習，聽到了嗎？”警長說。

“好！”大家還是齊刷刷地回答到。

整個參觀，紀律嚴整，富有威嚴。

“余月犯的什么法？”走出獄舍，我找機會走到女警長身邊問。

“虐童?？床怀鰜戆?，她用釘子扎孩子，被家長告了。上個月判的，兩年有期徒刑?！?/p>

“她看起來挺文靜的啊?！蔽以尞惖貑柕馈?/p>

“是啊，她進來后態(tài)度挺好的，不看判決書真看不出來。她這個監(jiān)舍里都是重刑犯，有吸毒的、邪教的，不好管。她積極帶頭，協(xié)助我們管得不錯。”

“我是搞教育的，我一會兒能和她單獨聊聊嗎？”

“可以，待會她們有放風的時間，我們獄警陪著可以。”

得到警長的批準，我有了進一步了解余月的機會：外表文靜，但卻是虐童犯？

“你成家了嗎？”

“沒有?！碑敧z警把余月叫到旁邊，她回答問題時仍然是淺淺微笑地回答。

“那有男朋友嗎？”

“也沒有?！?/p>

“想家人嗎？”

“嗯?！彼Я艘ё齑?，低下了頭。

“不好意思，我有個可能不該問的問題。主要我想了解當時的實際情況，所以請示警長說能跟你簡單聊聊。你如果覺得不好回答，可以不回答哈?！?/p>

“嗯。”

“犯這個事情的時候，你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嗎？”

“……我不知道?！彼冀K低著頭，呆了半天說，“我現(xiàn)在也不敢想這些事情，我當時腦袋是蒙的，看到30多個孩子哭哭鬧鬧，真的感到很絕望。有些孩子老是哭，我沒帶過孩子，我家也就我一個獨生閨女，班里另外一個老師也沒帶過孩子，不嚇唬他們根本安靜不下來?！?/p>

“出了這個事的時候，我特別希望大家能幫我，我不是故意的，當時要是有人能陪陪我，開導開導我就好了?！?/p>

“想要什么樣的幫助呢？”

“比如，來個人陪陪我呀，幫我緩解緩解壓力啊，看孩子太累了?！彼ь^看了我一眼，然后望著窗外說。

“哦，你學什么專業(yè)的呢？”

“設計?！?/p>

“怎么想起當幼兒園老師的呢？”

“大專畢業(yè)回家那邊找不到好工作，就來北京了。應聘的時候，覺得能管吃住，比較方便，自己也會畫畫，主要也是想先過渡過渡?！?/p>

“現(xiàn)在有什么打算呢？”

“努力點，爭取能減刑，早點出去。我最擔心的是父母受不了?！闭f著說著，她抽泣起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說到你的傷心事了。我們期待你早日改造好。”

“嗯，謝謝?！彼み^頭，擦擦眼淚，認真地向獄警報告：“老師，沒事我就過去了。”

“好，歸隊吧?！?/p>

陪伴、拯救；聽話、減刑、出獄、照顧父母，余月的經(jīng)歷和渴望，讀起來是不是讓人有點心塞和心酸呢？

有人說，她是咎由自取，再怎么疲憊勞累，也不能傷害孩子！是的，這是身為人師的底線，也是她犯了罪，就應該給予的懲罰。但當大家都冷靜下來的時候，我們是不是應該想想，社會在余月走向深淵的時候缺失了什么呢？面對余月所期盼的幫助和拯救，作為同齡人，我們是不是能做點什么呢？

未來的幼師們，很忙，很努力

“就我們學校而言，我們專業(yè)想培養(yǎng)的是理解小孩子的學習、行為、關注以及需求的專業(yè)人員，他們能恰當回應孩子的問題、困惑?！痹谖覀兿蚰暇煼洞髮W學前教育專業(yè)教授郭良菁請教幼兒園師資培養(yǎng)的基本情況時，郭教授這樣告訴我們。

那么，學前教育的學生究竟需要學些什么呢？南京師范大學學前教育研二學生校欣瑋向我們分享了她讀本科時的經(jīng)歷：“本科的課程包括理論課、技能課、實踐課三個大類。因為很多同學在讀大學之前，對教育的了解很少，所以要從概念最廣泛的教育學、教育史學起，再到兒童發(fā)展心理學、課程論等針對性比較強的專業(yè)課程，是一步步深入的?！?/p>

理論知識是一個方面，許多必備技能也是學前教育學生需要學習的。南京師范大學研二學生胡迎杰說：“就拿彈鋼琴來說，對于有些基礎的同學來說還好，如果沒有基礎是很難的。首先，聲樂和試唱是鋼琴的基礎，我沒有學過識譜，還得先識譜，學完基礎的手法后，還要練習即興伴奏，邊彈邊唱，畢業(yè)時鋼琴要達到六級，對我來說是有難度的，需要花很多時間練習?！?/p>

此外，實踐也是專業(yè)的重要組成部分。曾在幼兒園工作過一段時間的樂曉云說：“比如要教孩子學會唱一首歌，首先要求我們平時要積累一個歌曲庫，同時，教學方法也十分重要，如何用合適的方式、恰到好處的游戲、以及孩子能接受的手段讓他在這個過程中不僅學到東西，還很愉快，是很有講究的。并不像有些人認為幼兒園教師就是陪孩子玩玩，跳跳舞，真的要做到專業(yè)，是有很多東西要挖掘的。”

這群即將走上工作崗位的學生們的分享，讓我們對未來的幼兒園教師充滿了信心。然而，放眼如今的幼教領域，情況并不容樂觀。“按國家的《教師資格條例》，幼兒園教師只要有高中學歷就可以報考教師資格證，整個幼兒園教師隊伍中，由本科高校培養(yǎng)的只占很少的比例?！惫驾冀淌诟嬖V我們，到2016年，國家在學前教育上投入的教育經(jīng)費還只占整個教育經(jīng)費的7%，僅占GDP的0.38%，根本不足以支撐建設有質量的基礎教育第一階段的教育。也因此，巨大的社會需求吸引了民間資本加入，但自由市場的兩面性也由此而生?！笆袌鲋鲗А⒍沂潜O(jiān)管不力的市場，就是學前教育行業(yè)的現(xiàn)狀?！闭劦竭@里，郭良菁教授頗為無奈。有一顆愛孩子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在談到一系列幼兒園事件時，樂曉云表示，這些問題一定跟管理者的態(tài)度有關系：“對于幼兒教師，應該強調將師德培養(yǎng)出來，將孩子培養(yǎng)出來，將幼兒園的環(huán)境氛圍培養(yǎng)出來?！?/p>

南師大學前教育研究生馬鈺雯告訴我們，如今的幼兒教師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獨生子女，他們擁有良好的生活環(huán)境、寬廣的知識面，但同時他們也承擔著父母親人對他們的期望，以及這些壓力所帶來的焦慮感。一旦他們發(fā)現(xiàn)幼師行業(yè)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以及長時間承受的壓力而無處釋放時，種種因素疊加，朝夕相處又弱小的孩子就可能成為他們發(fā)泄的對象。

郭良菁教授表示，如果學生不能深刻地理解幼兒的成長，就不可能真正賞識幼兒的能力、好奇心、道德的萌芽，就會很容易象個外行一樣，要么膚淺地一廂情愿地以自己的方式“愛”孩子，愛不到點子上，不是真正的尊重；要么更糟糕，對孩子有限的能力和緩慢的進步缺乏耐心，感覺孩子是累贅，粗暴地懲罰孩子因知識經(jīng)驗不足而犯的錯誤。“我們不會簡單地對學生空泛地說教，而是引導學生通過接觸孩子、理解兒童表現(xiàn)，培養(yǎng)耐心、細心、善意這些師德品質。”

然而，一系列幼兒園事件，讓不少負責任的幼兒園教師面臨著巨大的“信任危機”。許多家長都會拉著孩子盤問：“你不聽話的時候老師有沒有罵你打你啊？”還有不少家長要求幼兒園監(jiān)控實時對家長開放。為此，南京師范大學副教授、鶴琴幼兒園園長張俊寫了一封致家長和教師的公開信。他呼吁家長以負責任的公民身份為幼兒教師“發(fā)聲”，并強調要加強教師的心理建設。

“監(jiān)控僅可以監(jiān)控人的行為，不能監(jiān)控人的內心，除了提高教師工資待遇、社會地位、嚴格幼兒園教師準入這些外部條件，信任教師才是提高幼兒教育質量的正解。”馬鈺雯表示。

責任編輯：徐玲玲 曹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