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法人》特約撰稿 尚論聰
剛果人說,蒼蠅叮了一口,世界可能就玩完。事情的開頭就是這么簡單?!抖灸臼ソ洝?/p>
《毒木圣經》是美國當代作家芭芭拉·金索沃的長篇小說,由七部分組成,講述了美國一家六口遷入非洲大陸剛果共和國里生活的故事。整部作品把個人命運融入到時代變遷中,呈現(xiàn)出波瀾壯闊的恢弘史詩意象。文字描寫細膩、綺麗,充滿了詩性的特質。
整書格局絕不是故事里四姐妹的日常玩樂那么簡單,也不僅僅是在宣揚女性主義或者家庭危機。作者最在意的展現(xiàn)了白人與黑人或是高級文明與低級文明之間相互摩擦的痛苦。這種痛苦不來自于階級差異,而是來自于一種自覺的反省。
故事主角奧利安娜原是美國佐治亞州的一名家庭主婦,因為丈夫的工作原因,她帶著四個女兒隨夫來到了非洲剛果一個叫基蘭加的村莊。作者芭芭拉以“回文游戲”的方式,讓奧利安娜和她的四個女兒蕾切爾、利婭、艾達、露絲·梅以第一人稱輪流講述,多條線索和情節(jié)交錯躍進,就像將故事裝進了一些套娃娃式的容器里,使作品具有不同的維度。
奧利安娜的丈夫從未在作品里正面出現(xiàn)過,他只存在于妻女們的敘述中,但實際上是這部作品“隱形的手”。他就像“撬棍”,開啟了一家人的悲劇命運,并且不斷“撬動”劇情的發(fā)展。因為年輕時參加二戰(zhàn)頭部遭受槍傷,奧利安娜的丈夫被送回美國治療,因禍得福地活了下來,他的大部分戰(zhàn)友們紛紛死在叢林或集中營。戰(zhàn)爭的傷痕使他的內心充滿了挫敗感,暴躁、剛愎自用,完全聽不進家人的意見。他不顧妻子的感受,也不考慮女兒們的將來,一意孤行地帶著一家人進入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里沒有生日派對,沒有漂亮的裙子,更別說像樣的棲身之所了,他們只能住在先前離去的傳教士留下的一座破爛不堪的棚子里。
剛果以及整個非洲都有其獨特的文明系統(tǒng),美國人的優(yōu)越感在這里“丟盔卸甲”。這片土地上的叢林、雨水、干旱和毒木等等,都是奧利安娜的丈夫在進入這里生活之前從未了解過的。最可怕的事,他并不打算一點一點融入,而是固執(zhí)地試圖強行楔入當?shù)厝说纳?,迫使剛果人接受自己的文明理念。他甚至完全置妻女們于不顧,任由她們食不果腹,衣衫襤褸,像小獸一樣哀傷。
在奧利安娜看來,男人的法則只有接受和包容。她竭盡全力,幾乎用盡了一個妻子和母親的全部想象力,照顧好丈夫和孩子們的生活。她的世界是建立在丈夫和女兒們的生活上的。就像女兒們說的那樣:瞧,母親,你根本沒有自己的生活。
這部作品最大的一個亮點就是敘述手法,在推進情節(jié)的同時也展現(xiàn)了敘述者的內在感受。所以作品實際上有兩條線,一條線是客觀的現(xiàn)實世界,一條線是主觀的感受世界,后者如同夢游者吐出的詞匯,像詩人的譫語,又像是巫師的語言,破碎幽微,驚心動魄。下面,我們就作品中的每一位敘述者略作介紹。
長女蕾切爾,漂亮,言辭尖刻(也可以說是幽默),被妹妹們稱作“選美皇后”,聽說要搭飛機去剛果,她立刻就穿上了那件復活節(jié)才會穿的綠色亞麻套裝。她有著女性特有的觀察力和感受力,對剛果人的服裝、食物、居室、生活環(huán)境都有細致入微的觀察,作品通過她的眼睛展現(xiàn)了一個豐富的非洲;
次女利婭和三女艾達是一對雙胞胎,利婭擁有正常人的一切,而艾達卻是個跛足。利婭對父親滿懷崇拜,盡管父親曾犯下各種可笑的錯誤。在她看來,父親是這樣一種人——不管事情變得有多糟糕,他最終總是能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她跟在父親后面,亦步亦趨,盡可能獲得父親的贊賞;
三女艾達,因為跛足而自卑,不善于表達,經常被忽視,總是走在所有姐妹們的后面。有一次,她差點被叢林里潛伏的一只獅子吃掉,當她充滿恐懼地深夜回到家里時,父母甚至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最后還是從剛果人的口中得知。緣于上述原因,艾達被看做一個傻子。但這并不是事實的真相,艾達擁有超越于姐妹們的學習能力和天賦。她最早掌握了法語,對自己的沉默有另一種心機——在她看來,沉默有許多好處。當你不說話時,其他人就會把你當作聾子和弱智,于是很快就會顯露自己的弱點;
露絲·梅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認為自己非常壞。非洲簡直就是她的天堂,盡管她曾在這里摔斷過胳膊。她養(yǎng)了一只變色龍,還把一只吃毒蛇的留在了屋子里成為朋友。她單純,明凈,無憂無慮,就像這個不幸家庭里的一顆鉆石,折射出所有的美好。
奧利安娜的四個女兒都是親歷者,講述者也是回憶者。
奧利安娜一家人進入剛果生活的年代,經歷了剛果共和國的獨立進程。剛果人選舉出了他們的英雄——盧蒙巴擔當政府總理。之后,這位民選的總理又在各種陰謀中被殺害了。在剛果宣布獨立之時,奧利安娜一家的朋友昂德當夫婦奉勸他們離開,就連他們的傳教聯(lián)盟也不再支持他們留在基蘭加。然而,奧利安娜的丈夫卻決定繼續(xù)留在這里。
留在非洲的奧利安娜一家又經歷了干旱、洪水、饑荒和戰(zhàn)亂,孩子們的童年和青年時代幾乎都奉獻給了這里,“猶如裙子上的一道褶邊,被強行縫綴到了成人生活的前段”。
小女兒露絲·梅被毒蛇咬傷后死去,早早地退出了困苦而無奈的生活;利婭嫁給了少女時代認識的非洲青年阿納托爾——也是盧蒙巴的追隨者。阿納托爾教會了利婭使用弓箭打獵,利婭也學會了“在頭上頂著東西”行走,嫻熟的像一個非洲本土女人;蕾切爾定居在南非的約翰內斯堡,后來嫁給了外交官。1984年曾和利婭、艾達在非洲赤道酒店相聚;而他們的父親,那個一意孤行的男人,被非洲人燒死在了一座殖民時代的塔樓上。最后,只有艾達和母親一起逃離了非洲,她們多次經歷了死亡的威脅——有一次搭上了一輛當?shù)厝溯d香蕉的汽車,車主曾打算賣掉她們,后來發(fā)現(xiàn)香蕉能賣出比她們更好的價錢,就把她們扔在了半路。在逃亡的路上,她們多次被命運掐住脖子,然而最終活了下來。
事實上一家六口人中,只有艾達一個人回歸了美國人的生活。她回到了亞特蘭大,在醫(yī)學院交上了神經病學的朋友,成為了一個和正常人沒有區(qū)別的高挑、漂亮姑娘,她的跛足也完全被醫(yī)治好了。然而,沒有人知道,經歷過自卑、饑餓、危險的童年和少女時期,艾達是怎樣從“一只丑陋的小獸”蛻變成一個靈魂豐盈的人。在夜深人靜的晚上,艾達總喜歡故意在公寓里一瘸一拐的走來走去,試圖喚回那個非洲的自己。
人不可能超越于自己生活的空間而存在,靈魂也是如此。我們的身上背負著過去生活的影子,包括我們生活過的地方、我們的父母給予的印記。有如艾達所說:“每個幾年,甚至現(xiàn)在,我仍然能嗅出非洲的氣味。那氣味讓我想要哀嚎、歌唱、驚雷般地擊掌,躺在樹下,任由蟲子取走我體內的任何一樣東西,只要它們覺得有用。我感到無法承受......
同樣,母親奧利安娜的靈魂似乎也留在了非洲。她回到家鄉(xiāng)之后,將痛苦和眼淚深藏于心,成為一個失語的女人。當她敘述自己的過往時候,她說:“只要我們依然在前行,我的悲傷就會像游泳者浮于水中的長發(fā),在我身后飄蕩開來 母親的身體能記得自己的寶貝——那柔軟肉體上的褶痕,那抵著她鼻子的毛茸茸的頭發(fā)。每個孩子用不同的方式渴求你的身體和靈魂,但把你壓倒的,卻是最小的那個?!?/p>
最后我們來說說利婭的愛情,是這本書中唯一的亮色。場景是這樣切入的,落日用大筆的粉色和橘黃給河流涂上了色彩,鳳眼蓮像大面積的島嶼一樣在潺潺流水中涌動。那個名叫阿納托爾的非洲青年對她說:“你的病已經好了,你可以離開了,我向你的母親承諾過,我會看著你平安回家?!?/p>
她反問:“你認為家在哪里呢?”
“在你最幸福的地方?!?/p>
“那你想讓我去哪里?”
“你會幸福的地方?!?/p>
母親帶著艾達離去后,是阿納托爾照顧一直病體支離的利婭,她愛上了這個充滿反抗精神的青年,就像固執(zhí)的父親一樣,她決定留在非洲,并嫁給阿納托爾。她是這個家族唯一留在剛果,并在這里生根發(fā)芽的人。她先后生了四個孩子——四個地道的非洲兒童。她用那些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的名字給孩子們取名,她父親的名字,她戰(zhàn)友的名字,還有英雄的名字
最后,筆者用奧利安娜的話做為結語:活著就要去改變,去獲取故事里的那些力量。這是我們這些凡人唯一可以真正慶祝的。盡管,于完美的靜止中,我只能找到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