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觀2017年度的少數(shù)民族文學,看似波瀾不驚,卻又有著不少的驚喜。5月31日,作為新聞出版界最高獎的第四屆中國出版政府獎獲獎名單公示,我國首套以民族立卷的文學叢書《新時期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作品選集》名列其中;8月29日,第三屆劍橋徐志摩詩歌藝術節(jié)組委會授予彝族詩人吉狄馬加“銀柳葉詩歌終身成就獎”……這些頗具影響力的獎項無疑都是對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極大肯定,而其他一些少數(shù)民族文學獎項,如首屆“土家族文學獎”、《民族文學》年度獎等文學獎項的評選也都從不同角度展示著當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的實績。此外,還有一些少數(shù)民族文學會議的召開,如由《民族文學》雜志社與廣西民族大學在南寧相思湖畔舉辦了“少數(shù)民族80后、90后作家對話會”,共有來自18個民族的40余位80后、90后青年作家、批評家參會,也可以看作是對當下少數(shù)民族文學青年作家的一次集中檢閱。這些形式多樣的活動從不同的方面為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創(chuàng)作注入了動力,特別是近幾年來逐漸浮現(xiàn)的文壇新秀,正在以嶄新的面目登上文壇,書寫出不同的文學風景。這是我們在考察每一年度的少數(shù)民族文學出版時需要注意到的新態(tài)勢。
一
與其他文學相比,兒童文學似乎并不是一塊熱鬧的文學田地,特別是在少數(shù)民族文學中更是如此。但在2017年度的少數(shù)民族文學出版中就有一個別樣的驚喜來自這一“冷門”,彰顯出了兒童文學自身所特有的文學活力。
在本年度,有兩套少數(shù)民族兒童文學叢書相繼出版,一套為遼寧少年兒童出版社策劃出版的“中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兒童文學原創(chuàng)書系”,其中包括了來自10個不同少數(shù)民族作家創(chuàng)作的10部風情各異的小說;另一套為青海人民出版社策劃出版的“青海世居少數(shù)民族少兒長篇小說叢書”,囊括了講述6個世居于青海的少數(shù)民族的生活故事的6部小說??梢哉f,這兩套兒童文學叢書的出版不僅僅是出版界的一個亮點,而且同時也是少數(shù)民族文學獨特的地域性與多樣性的充分彰顯。兩個出版社一東北、一西北,所選的作家也都來自不同地域的10余個不同民族,而作品之中所涉及的生活圖景更是覆蓋了全國近半數(shù)以上的少數(shù)民族,這也可以看作是一次少數(shù)民族兒童生活畫卷的全面描繪。這些作品或是“自傳式”的成長故事,或是當下生活的生動記錄,又或是童話的講述,從不同的角度為我們勾勒出了不同民族生活中的萬千世相,其中內(nèi)蘊著的是童真、童趣,以及由此生發(fā)出的對真善美的追求。
寧夏回族作家馬金蓮的語言本身就很有平常生活的味道,而且很多作品也都以兒童為書寫對象或者是直接以兒童的視角來展開敘事,所以在轉換體裁來寫兒童文學時顯得很是清新自然。由她所著的《數(shù)星星的孩子》中,“數(shù)星星”是這些鄉(xiāng)村孩子們閑暇時的娛樂,在對于“星空”的想象中,孩子們感受到的不僅有星月夜的神秘美感,還有對于博大世界的憧憬。這也在尕蛋巴巴心中埋下了“走出去”的種子,這樣含蘊著積極向上、努力求索的精神的故事對于閱讀者而言,尤其是少年兒童,無疑是有著很強的啟發(fā)性的。滿族作家王立春則在《蒲河小鎮(zhèn)》里用5個不同的關鍵詞或人物結構起了自己的故事,看似松散,實際上卻由“我”的視角把整個蒲河小鎮(zhèn)上的人、事、物都串聯(lián)了起來,故事簡單,但暗含溫情。通篇是年少時的回憶,很少有用成年之后的眼光來判斷,讀起來頗有些《城南舊事》的味道。
80后蒙古族作家索南才讓的兒童長篇小說《小牧馬人》以一個陰錯陽差誤入歧途的草原少年在輟學后返回草原發(fā)生的一系列故事為主線,展現(xiàn)了草原少年牧馬人阿秀的成長之路。少年阿秀盡管學習上有著很多磕磕絆絆,在學校里也常被壞學生欺負,但他內(nèi)心一直保持著純真。而且,作為牧馬人后代的阿秀心中一直有著一種召喚,那就是對于草原放牧生活的向往。在一次與母馬“花鹿”和它的孩子小馬駒“玉鹿”的離家之行中,他和兩匹馬一起經(jīng)歷了一次艱難卻又奇妙的旅程。當他們一起走出迷途,踏上回家之路的時候,也預示著阿秀解開了與姐姐之間的心結,完成了自我的成長。小說中的阿秀似乎也有著作者自己的影子,因此讀來真實、自然;而另外一部由曹誰所創(chuàng)作的《雪豹王子》則以童話的形式講述了可可西里動物世界中的雪豹王子強巴的成長之路。原本寧靜、美麗的可可西里,在隨著人類(偷獵者)的進入之后,這里的靜美被獵槍的血腥打破了。在失去父親之后,雪豹王子強巴帶著使命開始了拯救家園、守衛(wèi)圣境的漫長之路。這毫無疑問正是對強巴成長歷練的刻繪,作家也巧妙地設置了一個懸念:雪豹王子最終能否趕走江吉和豺狼,拯救卓瑪,恢復可可西里的美麗家園?這樣沒有給出結局的設置在給閱讀者留下懸念的同時,也有對閱讀者繼續(xù)思考、尋求故事背后寓意的鼓勵。
兩套叢書中其他的作品也都以不同的故事來講述著對“成長”不同的理解,哈薩克族作家阿瑟穆·小七在《淘氣的小別克》中用自然、親切的語言以及一系列的小故事塑造了一個調(diào)皮搗蛋讓人頭疼不已卻又十分可愛的哈薩克小男孩形象,其中也折射出了哈薩克人的一些民族性格;景頗族作家瑪波的《背孩子的女孩》寫的是邊地農(nóng)家女孩在生活重壓之下的各種憧憬和掙扎,書寫出生活痛感的同時也有著對新生活的憧憬;蒙古族作家陳曉雷在小說《黑眼睛藍眼睛》里寫到的是蒙古、鄂倫春、俄羅斯3個不同民族的少年之間的往事,前半部分寫草原、雪原之上幾個少數(shù)民族之間的童趣,后半部分在童年時光里折射出扭曲時代的種種荒誕,沉重也有希望。另外,諸如拉祜族作家李夢薇的《陽光無界》、土家族作家苦金的《白鶴少年》、維吾爾族作家玉蘇甫·艾沙的《綠葉》、土族作家東永學的《天邊的彩虹》、回族作家冶生福的《藍月亮》、蒙古族作家察森敖拉的《天敵》、李玉梅的《阿里和穆巴奇遇記》等也都從各個角度書寫著兒童世界的美好與光明。值得我們注意的是,這些作品中在涉及對一些歷史的回顧時,還保持了清醒的審視,體現(xiàn)出文學的擔當所在。
這兩套兒童文學叢書不但有著對“成長”主題的深切描繪,也有著對童年美好往昔的懷戀與鐫刻。兒童的世界本就是充滿了各種奇妙與可能性,這些小說中的少數(shù)民族元素又讓故事充滿了異域的精彩。這樣的閱讀對于本民族兒童是一種熟悉的親切,對于其他民族的兒童又是視野的拓展。一方面,從“書內(nèi)”的角度來說,這些作品中共同含蘊著的對于“真善美”的訴求讓閱讀成為另一種形式的成長教育,這大概可以說是兩套書的最大亮點;另一方面,在“書外”,這樣的兒童文學叢書的出版,無疑又是對當下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有益補充,正如學者張錦貽所言,“10個作家寫10本書,書寫各自熟悉的生活,采用各自擅長的藝術方式和民族語言,可謂百花齊放??梢哉f,這套‘書系試圖以回歸和創(chuàng)新的雙重姿態(tài)建構中國少數(shù)民族兒童文學的新面貌”[1]。endprint
二
“現(xiàn)實主義的回歸于對于現(xiàn)實社會問題的關注可以說是新世紀以來小說的總體潮流”[2],因此,翻閱本年度出版的少數(shù)民族小說(集),可以看到作家們保持了對現(xiàn)實的多維關注,以文學的溫度來審視時代與人心依然是這些少數(shù)民族作家們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重要向度。
人間煙火,世態(tài)冷暖,小說以“故事”的方式講述現(xiàn)實世界,作家的情懷與思考也就潛藏于文字之中了。80后羌族作家羌人六就在他的小說集《伊拉克的石頭》中以“文學地理學”式的敘述對自己故鄉(xiāng)“斷裂帶”上的人與事進行了多向度的掃描。羌人六的創(chuàng)作一直以詩歌和散文為主,在這里他換用小說的方式來書寫那個早已存在于他的文字世界中的故鄉(xiāng)“斷裂帶”,撥開人事繁復,他看到的是在那場地震災難之后,平靜并未能夠隨著時光的流逝而到來。地質(zhì)學意義上的斷裂帶一直都在,但人心上的斷裂帶卻是從“5·12”大地震之后出現(xiàn)的?,F(xiàn)實的地震早已過去,人心里的地震卻一直都在隱隱陣痛。誠如小說中的人物所言,“斷裂帶生在我們腳下,地震活在我們心上”。將骨頭車成紐扣,艱難度日的丹木吉,在亡人與現(xiàn)實之間糾結的女人,災難之后丈夫離家打工,自己獨自一人與生活的瑣碎和苦悶對峙的柳珍……這本集子里的小說基本都以這些經(jīng)歷了“地震”的人們?yōu)橹鹘?,寫出的是一個個個體在心靈陣痛之下的各種掙扎與沉淪。地質(zhì)上有“斷裂帶”,而如今人心之上也有了“斷裂帶”,它將一個人、一個家、一個小鎮(zhèn)都隔成了過去與現(xiàn)在兩半。所以,從文學史的背景下來看,這也可以看作是一種“傷痕文學”式的書寫。小說的語言很有質(zhì)感,這大概是得益于作者寫詩的滋潤,然后言語中又包裹著這些個體生命的痛感,可以說是相得益彰了。
與羌人六執(zhí)著于對精神故鄉(xiāng)的雕鏤不同,另一位80后壯族作家韋孟馳選擇了“散點”式的講述來記錄自己周遭的世界,在小說集《甘蔗林》中,從故事到行文語言,都有一種粗糲感,來自生活氣息的浸染,這在當下文學(特別是小說)逐漸被架空于現(xiàn)實之上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有意義。小說基本上每一篇的主人公或者視角都是“我”,有寫“我”的愛情、“我”的打工生涯、“我”的童趣,或者是“我”眼中的各式生活面貌,似乎所講故事均為自己之事,即使小說中講述者、主人公并非是“我”,但總能讀出那種隱藏于其后的“我”的氣息。這些小說語調(diào)平淡,故事也很少有大起大落,講述者也似乎漫不經(jīng)心,但是包裹在這平淡無奇中的是很多讓人讀后頓覺心酸之處。作家在不動聲色中就將整個生活都推到了我們面前,從這方面來說,這也可以算作是為底層做群像的嘗試吧。
同樣是80后,又同樣是描寫自己身后的鄉(xiāng)土,但馬金蓮與阿微木依蘿這兩位女作家筆下的“風景”顯然是不一樣的。本年度馬金蓮創(chuàng)作頗豐,除了前文提及的兒童文學之外,還有兩本新作《繡鴛鴦》和《難腸》出版。馬金蓮依然是在用自己平淡如水的語言講述著鄉(xiāng)景、鄉(xiāng)情與鄉(xiāng)事,婦女與少年則是這些故事的中心,并從其中映射出廣博的情懷。在《老人與窯》中,一位被批斗而在窯廠中積年累月放羊并最終由羊獲罪的阿訇為求隊長放“我”一馬,最終被迫痛苦地在自然死去的動物身上動刀子。這種矛盾的痛苦在眼睜睜看著一莊人“壞口”中日益加劇,阿訇終于與世長辭。這種對潔凈至高無上的尊崇也在默默地影響著“我”,多年后“我”也成為一名阿訇,結合“老瘋子”在那段艱苦歲月中偷偷教導“我”學習古蘭經(jīng)的時光,“我”成為阿訇這一步便不僅僅意味著是對“老瘋子”學問的繼承,更重要的是對那種黃土地之上博愛的延續(xù)。不論是《堅硬的月光》中一生承受了無數(shù)磨難的奶奶,還是《利刃》中失去愛子哈兒的孤獨母親,又或是《口喚》里一直存在于爺爺深深惦念里的那位救命恩人干奶奶,她們無一不是那片土地之上純凈的代表,這片土地孕育了生命,也塑造了鄉(xiāng)民的品格,同時也給予了他們延續(xù)的力量。
作為“文壇新人”的阿微木依蘿則帶來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說集《出山》,或許是由于自己的底層生活經(jīng)歷,再加上散文寫作出身,阿微木依蘿的寫作并不花哨,平實的語言加上平實的故事,小說整體上就呈現(xiàn)出一種“實”感,在寫一群山里人平常無奇生活的同時也有她自己默默的憐憫包裹于其中。如《出山》中對奶奶幾次“出”與“不出”之間的猶豫的描寫,實際上寫出的是一種老無所依的無奈痛楚,尤其這樣的故事由“我”這一個兒童之眼來講述,單純眼光中看到的老年人孤苦無依就顯得格外震動人心。當然,在這樣的“實寫”之外,也有著虛實真幻起起伏伏的試驗手法,如《邊界》中對陳老媽媽死后之事的想象,似真似幻以及《牧羊人》里張果子愛情故事的奇幻色彩,這些都讓小說有了先鋒的氣息。
現(xiàn)實的故事精彩紛呈,而歷史的幻魅也同樣值得探究。少數(shù)民族文學“在保留著文學審美起源論特征的同時使其呈現(xiàn)出強烈的文化表述功能,并以自覺的民族志寫作來強化自身的族群記憶和歷史想象,呈現(xiàn)出鮮明的‘地方性知識特征”[3]。無疑,將目光投向民族歷史的源頭,去探尋“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是在當下少數(shù)民族作家確證民族文化在場最為有效的書寫手段。于是,我們可以看到,在關注現(xiàn)實的同時,也有作家?guī)е鴮v史情懷的追尋,將書寫的筆觸指向族群歷史煙云之中。80后彝族作家英布草心本年度推出了他雄心勃勃建構的“彝人三部曲”之一的《第三世界》,在這里,英布草心精心建構的彝族歷史空間已經(jīng)初見雛形。小說頗有以文學為彝族立史的意味,實際上這樣的寫作觀在英布草心之前的兩部小說《瑪庵夢》《虛野》中已經(jīng)有了很清晰的表達了。不管是法師還是土王,都在走走停停中走進了彝族氤氳的歷史煙云中。在小說中,魯從一個普通人開始一路成長,經(jīng)歷了小法師、帶兵官、大首領的身份更迭,最后成為彝族土王,魯一生的榮辱浮沉中照見了三代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和人事更迭,也照見了彝族的悠遠歷史,而在小說中時隱時現(xiàn)的“在路上”的思考也讓這樣一部“史詩”具有了向深度開掘的文學可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小說不僅僅是英雄的戰(zhàn)歌,也同樣是一曲民族的頌歌。
本年度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年輕作家成為中堅力量,特別是80后作家,而一部分90后新銳力量的浮現(xiàn)無疑也帶來了不一樣的文學活力。90后回族作家宋阿曼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說集《內(nèi)陸島嶼》,語言的精致與細節(jié)的充沛都可以看到這位年輕作家中文系出身的科班素養(yǎng),而閱讀過程中那在實感的漫溢與虛感的輕盈之間的切換又透射出作家自身對于多向度文學傳統(tǒng)的汲取、融合?!豆珜O畫夢》里陷入家族式“死亡”宿命而不自知卻又竭力跋涉探尋“謀殺”問題的公孫、《賢良》里現(xiàn)實的沉重與疼痛……這些都構成了作家為讀者打開的文學迷宮,同時也有作家自我的世事思辨。另一位90后蒙古族作家蘇笑嫣出道很早,《果粒年華》是對她多年寫作生涯的總結,關于青春、成長中那些朦朧、不可言說的或酸或甜的滋味的發(fā)現(xiàn),也讓她在青春寫作中獲得了獨特的標志。endprint
關注現(xiàn)實以及其中的普通人,是這些作家創(chuàng)作中一個重要的聚焦點,在書寫現(xiàn)實面貌是怎樣的同時,他們也都普遍呈現(xiàn)出了對現(xiàn)實生活何以如此的追問,而如何更進一步地去追索潛藏于平常生活碎片中的幽微并以文學的方式審視人性存在,將是這些作家們努力的方向。
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散文似乎可以看作是最貼近于大地的書寫方式。自然界中的大地并非是一個獨立的存在,它如同一個巨大的生命圈,既包括土壤、水和空氣,也將生長在大地上的一切生命體納入其中。居于其中的作家以筆觸為印來為大地留跡,也實在可以稱作是對大地的貼近。凝視大地與泥土,是這些作家共同的書寫姿態(tài),也是散文的品格所在。
回族作家葉多多今年帶來了散文集《銀飾的馬鞍》,她的散文創(chuàng)作可以說是當下文學版圖中極具代表性的“邊地書寫”,尤其是她不管是文本內(nèi)抑或文本外都秉持的“行走”的姿態(tài),以及作為一個親歷者所堅持的“在場式寫作”,都使得她的文字充盈著最為真實的溫度。正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高原山地將深沉厚重賦予了山民。在大山里的這些少數(shù)民族部落,每個人從一出生就開始咀嚼著生的艱難,為了活下去,用全身的力量去抗衡死神,這反而造就了他們的不屈和堅韌,像經(jīng)過烈火淬煉后的鋼鐵,生命更有韌性。因此山民有一種外人無法進入與復制的情感:對神的崇拜。在這里葉多多感受到的是一種由生命內(nèi)部生發(fā)出的神性,“同許多山地民族一樣,任何一個佤族人都會告訴你,山上的每一棵樹有靈魂,山上的每一塊石有靈魂,山上的每一條溪流有靈魂,飛鳥、走獸等都是他們中不可分割的部分”[4]。與此同時,踏足在祖先行走過的路上,近距離觸摸歷史,在那銀飾的馬鞍之上,葉多多看到的是山地獨有的那種厚重和茂盛的生命力,從過去到現(xiàn)在一直銘刻在山地子民們的骨血深處。
與葉多多的“行走”一樣,白族作家彭愫英在自己的《怒江記》中也同樣是以自己的腳步在丈量怒江盤桓其上的滇西大地,并用文字的形式把這種虔誠與情懷定格在了紙面之上?!杜洝凡⒎呛唵蔚挠斡?,她在文字中編織出的是自己對于一條河流、一脈古道、一座古村落、一群遠行客……的縷縷悼念?,F(xiàn)代“速度”逐漸穿透了大山,讓曾經(jīng)的高山阻隔成為遠去的背影,與怒江的奔騰洶涌相伴著的鹽馬古道也卸下了身上數(shù)不盡的足印,靜默于高原群山中。盡管它沉默了、寂靜了,卻并不代表被遺忘。彭愫英的行走與記錄讓這條靜默的古道抖落掉歷史的塵埃,在文字里慢慢復活,講出它所承載的數(shù)百年的滄桑歲月。
80后土家族作家陳丹玲沒有進行遠足,在《村莊旁邊的補白》中她只是將目光集中于自己的安居之地:梵凈山西麓的印江小城,所寫之地看似很小,但又時時可見文字中的沉實?!洞迩f旁邊的補白》寫的是個人史,但這一個體之后所承載的卻是村莊的歷史、造紙的歷史。這樣的小中見大在另一位彝族作家左中美那里同樣存在,作為一個“從村莊出發(fā)”的寫作者,她從與安居地密切關聯(lián)的種種細微之物著手,在《安寧大地》中為那并未完成的“村莊”進行著講述。不管是那些植物:菌子、山果、藥草……還是動物:螞蟻、蚯蚓、蛤蟆蠱……以及村民們在大地上的各種生活痕跡,都是作家對大地的真情告白。兩位女作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以一些零散的事與物來進行講述,在這看似散漫、隨意的拼貼里,我們讀到的是作家選擇的苦心以及對安居地的博愛。其他作家如吉布鷹升的《在涼山》對自己生于斯長于斯的涼山土地幾十年來的點滴變化做了深情的書寫,文字里滿是懇切。
四
在對本年度少數(shù)民族詩歌進行檢視時,首先要提及的就是新一卷《彝詩鑒》的出版。在出版2014年卷的基礎之上,楚雄師范學院又繼續(xù)編輯、整理了《彝詩鑒》的2015年、2016年兩卷,并在年中集中推出,反響強烈。兩卷詩集中收錄了約70位彝族詩人的詩作,當下活躍的詩人基本都有收錄。詩歌是彝族詩人們“個體與自然、社會相連接的一種方式”,[5]以“詩鑒”的形式來對每一年彝詩創(chuàng)作狀況進行掃描,一方面形成了對文學現(xiàn)場的追蹤考察,另一方面,這樣的“詩鑒”也讓少數(shù)民族文學在更廣意義上的中國多民族文學場域中獲得了同步的呈現(xiàn)。
本年度詩歌方面的另一個亮點則是來自民間詩壇,詩歌民刊《佛頂山》于2017年重新復刊,在沉寂數(shù)年以后重新歸來便是一個大手筆,連續(xù)出版了兩期,分別是“80后90后少數(shù)民族詩人詩選”與“少數(shù)民族詩人詩歌專號”,其中包括了約30個少數(shù)民族的詩人。值得注意的是,這里有早已成名的前輩詩人,更多的是那些并不知名的新生力量,盡管略顯粗糲或稚嫩,但也內(nèi)蘊著新鮮的活力。在上一年度的述評中,筆者曾對民間文學力量的堅守以及80后少數(shù)民族作家的“年代側影”有所提及,[6]在《佛頂山》“80后90后少數(shù)民族詩人詩選”專號中,這樣的文學面貌再一次得以集中展現(xiàn)。年輕的文學新軍帶著來自民間的文學力量,走進我們的視野中,他們在詩歌中或關注世界,或思考自我,從自己的文字里寫出了不一樣的風景。
90后新銳祁十木也在本年度推出了自己的第一部詩集《卑微的造物》,他在詩歌中與世界致敬、對話抑或保持執(zhí)拗,讀者從詩行里讀出的是年輕詩人對于詩歌沉重的虔誠。他以足夠寬廣的視野接納、汲取那些前行者,同時又有一種“影響的焦慮”在他詩句里奔突。這使得這些詩歌既有著可以概稱為“先鋒”的實驗性,也有著從他內(nèi)心生長出來的、與族群相關的凝重。其他一些詩人的寫作也同樣值得我們關注,曾參加了20世紀80年代“非非主義”詩潮的吉木狼格推出了詩集《立場》,節(jié)制、簡約的語言寫出的是詩人對生活、世界的感悟與沉思,其他一些詩作如滿族作家寧延達的《假設之詩》、撒拉族作家韓原林的《生命之戀》等也值得關注。
在本年度少數(shù)民族文學出版中,我們可以看到新的文學力量在崛起,不同代際的作家們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書寫著自我與時代的種種關聯(lián)。事實上,在看到創(chuàng)作繁榮的同時我們也應該意識到,在當下的少數(shù)民族文學中,有分量的作品依然少見。而對于年輕作家來說,如何從自己族群身份經(jīng)驗的單向表達轉向與時代做多向度、深度對話,以及在關注、描寫現(xiàn)實的同時進行深層追問,這些都是他們所要努力的方向,也是值得我們持續(xù)關注之所在。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80后少數(shù)民族作家群研究(15CZW051)”、山東省高等學校人文社科計劃項目“80后少數(shù)民族作家創(chuàng)作研究(J15WD23)”、山東理工大學“青年教師發(fā)展支持計劃”的階段性成果。]
注釋
[1]張錦貽.生動塑造民族兒童新形象[N].文藝報,2017-03-03(6).
[2]劉大先.少數(shù)民族中短篇小說的現(xiàn)狀與未來[J].民族文學,2017(11):155—160.
[3]李長中.民族志寫作與人口較少民族書面文學的身份敘事[J].社會科學家,2014(2):130—134.
[4]葉多多.銀飾的馬鞍[M].鄭州:大象出版社,2017:104.
[5]曹曉宏.彝詩鑒(2016年卷)·序言[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6.
[6]李曉偉.流動時代的立體書寫———2016年度少數(shù)民族文學出版掠影[J].中國圖書評論,2017(1):72—8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