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

2000年朝韓聯(lián)合組隊參加悉尼奧運會，如今再度攜手走向平昌。

1988年，漢城（今首爾）舉辦夏季奧運會。當時冷戰(zhàn)走向尾聲，朝韓一度展開合辦奧運會的談判，但最終破裂。韓國時任總統(tǒng)盧泰愚獨自盡東道主責任。

30年后，平昌迎來冬奧會。這時，圍繞朝核問題的博弈已把朝鮮半島變得火藥味十足。2018年元旦，朝鮮領導人金正恩穿上灰西裝，換了一副式樣新穎的眼鏡發(fā)表新年賀詞，出人意料地表示朝鮮有意參加冬奧會。一直推動此事的韓國總統(tǒng)文在寅反應積極，雙方迅速展開談判，敲定此事。

籃球迷金正恩的自然動作

1月28日，韓朝女子冰球選手在忠清北道鎮(zhèn)川國家運動員選手村為朝鮮選手陳玉慶祝生日。選手們一起唱生日歌的照片第二天迅速傳開了。根據(jù)韓朝政府達成的協(xié)議，兩國將聯(lián)合組隊，穿同樣的球衣，舉著朝鮮半島旗一起入場。

對朝鮮領導人金正恩來說，這溫馨的一幕是他體育外交的成功注腳。他熱愛體育，據(jù)說射擊、騎馬、籃球、足球、滑雪樣樣拿得起來。執(zhí)政后，他提出“建設體育強國”的口號，設立國家體育指導委員會統(tǒng)管運動，加速翻修運動場地和配套設施，多次向比賽場館送去高級體育器材。

在金正恩時代，體育是朝鮮國內最具現(xiàn)代色彩的元素之一，這可以算是一種大外交。比如，韓朝雙方不久前決定要在朝鮮境內馬息嶺滑雪場進行滑雪選手共同訓練，這個滑雪場就是金正恩下令興建的。它位于朝鮮江原道山坳中，設施先進，可以舉行世界級滑雪比賽。金正恩視察時稱滑雪場“完美無缺”，中國記者曾在朝方安排下去采訪，滑雪場服務員直夸金正恩“滑雪的樣子太帥了”。

平壤的美林騎馬俱樂部也是金正恩搞的。它原本是朝鮮人民軍的騎兵訓練場，2012年金正恩去視察時要求改建為騎馬俱樂部。朝鮮媒體報道，他視察人民軍第534部隊時“策馬揚鞭，下屬望塵莫及”?，F(xiàn)在俱樂部有100多匹馬，顧客可以學騎術、享美食、洗桑拿。不久前，朝鮮馬術協(xié)會在這個俱樂部贊助舉行秋季騎馬愛好者比賽，12歲以上的觀眾可以投注、抽獎。嚴格禁賭的朝鮮開放賽馬博彩被認為是一件新鮮事。當然也有人說，這是因為朝鮮面對制裁壓力需要籌措資金之故。

至于籃球，更是金正恩心頭之愛。他的家人曾透露，他從小喜歡打籃球，甚至“睡覺時都帶著籃球”，老同學說他“爆發(fā)力很強，是球場上的組織者”。他在瑞士留學期間所住公寓內擺滿了NBA紀念品。2013年，公牛隊明星羅德曼應金正恩之邀率一支籃球隊訪朝，金正恩盛情款待，此后羅德曼還多次訪朝，在金正恩生日時為其獻唱，美朝間可能出現(xiàn)的“籃球外交”成為外界一再炒作的話題。2016年，中國男籃國奧隊訪問朝鮮，和朝鮮小白水男籃隊舉行友誼比賽，金正恩到現(xiàn)場觀戰(zhàn)。金正恩對運動員“心懷深厚的友誼之情，以高超的技術動作進行漂亮的比賽”很滿意。

金正恩說：“在和平時期，只有運動員能讓朝鮮的旗幟在其他國家的天空飛揚?！?012年的倫敦奧運會，朝鮮拿下4枚金牌。金正恩接見奧運冠軍，提高其行政級別和各種待遇，授予其“人民體育人獎章”。到2016年里約奧運會，朝鮮運動員洪恩貞和韓國運動員李恩珠的親密合影，引發(fā)社交網(wǎng)絡熱議，也給朝鮮體育掙來了形象分。

金正恩對體育一向熱衷，也一向把體育作為對內顯示“社會主義榮華富貴”（這是他提出的概念）、對外展示朝鮮形象的工具。他選擇參加平昌冬奧會并不突兀。金正恩確實很希望朝鮮運動員在平昌創(chuàng)造佳績，這應該是他作為體育迷的動機。而作為國家領導人，他希望走進冬奧會的朝鮮顯得很文明，通過與韓國對話來化解外界種種壓力。也有分析稱，金正恩此舉意在掌握半島局勢走向的主導權，分裂美韓同盟。

朝鮮官媒稱，“北南雙方”不要再繼續(xù)加劇緊張局勢，應在各領域積極擴大各級別的對話和協(xié)商，消除彼此的誤解和缺乏信任，一同打開實現(xiàn)祖國統(tǒng)一和民族共同繁榮的出路。日前，朝方?jīng)Q定派出140余人組成的藝術團赴江陵和首爾演出，為此三池淵管弦樂團團長玄松月率代表團赴韓考察。隨后，朝鮮體育省官員尹用福率朝鮮先遣隊赴韓考察冬奧會期間朝方運動員、拉拉隊、跆拳道示范團和記者團活動的場所。韓國統(tǒng)一部官員李周泰率領的韓國先遣隊則考察了舉行共同訓練和聯(lián)合文化活動的馬息嶺滑雪場和金剛山地區(qū)等。不過，1月29日，朝鮮以韓國媒體在相關報道時對朝鮮“說三道四”為由，取消了朝韓聯(lián)合文化活動。但韓方稱，他們仍在為共同訓練做好準備。

圍棋手文在寅的迫切愿望

韓國統(tǒng)一研究院對金正恩新年賀詞的分析稱：“在2018年，朝鮮可能會發(fā)動積極的對話與和平攻勢，并利用同韓國改善關系來抵制制裁和壓力?！钡聦嵣希n國總統(tǒng)文在寅同樣期望借平昌冬奧會的機會改善與朝鮮的關系。他在2018年首次國務會議上說，朝鮮有意派代表團參加平昌冬奧會和舉行韓朝會談，韓方表示歡迎。“平昌冬奧會和殘奧會將成為朝鮮半島的和平號角”。

文在寅一直想拉朝鮮參加平昌冬奧會。早在去年6月，他就在世界跆拳道錦標賽開幕式上提議，南北共同在平昌冬奧會上組隊。此前他還曾表示，愿同朝鮮、中國、日本共同申辦2030年世界杯足球賽，但這些提議均被朝鮮拒絕了。

也許是文在寅覺得朝鮮并未把門關死，他仍繼續(xù)努力。去年7月，他在會見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一行時表示，朝鮮如能參加平昌冬奧會，不僅將弘揚奧運精神，還會對和平作出貢獻。巴赫則說，這次會面讓他想起1998年與時任韓國總統(tǒng)金大中見面時的情景。“當時我與金大中總統(tǒng)討論了讓朝鮮參加悉尼奧運會的事情，金大中說‘只要朝鮮同意，我什么都同意，所以我才能說服朝鮮參賽。”

去年10月，文在寅在韓國總統(tǒng)政策咨詢機構民主和平統(tǒng)一咨詢會議上表示，平昌之門與和平之門始終向朝鮮敞開。去年12月，他在接受采訪時說，如果朝鮮在冬奧會開幕前不“挑釁”，韓美春季大規(guī)模軍演可能“推遲”。這一表態(tài)被外界認為是金正恩最終同意朝鮮參賽的原因之一。

和金正恩一樣，文在寅也喜歡比賽，但他愛的是“文斗”——圍棋。他是業(yè)余4段棋力的高手，和李世石等圍棋高手關系都不錯，還曾到訪韓國棋院，以“我的一生及圍棋”為題發(fā)表演講。他說：“我不太喜歡聚餐飲酒，沒什么事就回家，復盤學習名局?！彼麑ι嵝【痛?、不得貪勝等圍棋諺語都倒背如流。韓國媒體披露，去年文在寅訪華時，習近平主席在國宴中向他贈送了圍棋棋盤與玉石棋子。文在寅還借圍棋來談韓中關系，稱“（韓中將）經(jīng)過‘未生（尚未做活）階段達到‘完生（凈活），繼而超越‘完生迎接‘相生（雙活）時代?！逼鋵崳@也可看成他對韓朝關系的期許。endprint

體育一直是一顆活子

在朝韓關系這盤大棋中，體育一直是一顆活子，但這顆棋子如何發(fā)揮作用，離不開當時的國際大氣候。

朝鮮從1972年開始參加夏季奧運會。1981年，漢城獲得7年后的奧運會主辦權。當時，韓國總統(tǒng)是曾鎮(zhèn)壓光州民主運動的保守派軍人全斗煥，朝鮮領導人金日成對他十分反感。同時，朝鮮擔心韓國借機擴大國際影響，提高國際地位，多次稱由于朝鮮半島局勢不穩(wěn)，漢城不適合舉辦奧運會。1987年，金日成訪華，提到了與韓國合辦奧運會一事，也表達了不排除抵制漢城奧運會之意。此前，朝鮮跟著蘇聯(lián)一起抵制了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鄧小平去金日成下榻處看望了他，會談時鄧小平強調，辦奧運會不容易，從時間上看合辦來不及了，而蘇聯(lián)抵制過一次奧運會，不會再抵制，中國也沒有理由不參加漢城奧運會。金日成聽了沒有說什么。

就在這一年，發(fā)生了朝鮮特工炸毀韓國民航客機事件，多年后參與行動的朝鮮特工向英國廣播公司表示，她的上司說爆炸會“在韓國造成混亂”。而朝鮮最終和古巴等6個國家一起抵制了漢城奧運會。但當時冷戰(zhàn)已接近尾聲，漢城奧運會參加國家之多，創(chuàng)下歷史紀錄。

此時，韓國執(zhí)政的是首位民選總統(tǒng)盧泰愚。在他任內，朝韓一起加入了聯(lián)合國，韓國還和中國、蘇聯(lián)等社會主義國家建交。在這種大緩和背景下，朝韓在1989年開始南北體育會談，討論聯(lián)合組團參加北京亞運會一事，最終采用白底、印有藍色朝鮮半島圖案的朝鮮半島旗，但聯(lián)合組團最終沒有成功。不過，上世紀90年代初，朝韓關系繼續(xù)緩和，舉行了多次高層對話。1991年，兩國實現(xiàn)聯(lián)合組隊參加第四十一屆世乒賽，成為一大盛事。同一年，兩國組成聯(lián)隊參加世界青年足球錦標賽，打入八強。這是金日成晚年體育外交的成就。

1994年，金正日接班。1998年，主張推行對朝“陽光政策”的金大中當選韓國總統(tǒng)。在他的努力下，2000年實現(xiàn)了南北首腦會談，這一年的悉尼奧運會上也就出現(xiàn)了經(jīng)典的一幕：兩國運動員穿著統(tǒng)一服裝，同舉朝鮮半島旗，唱著民謠《阿里郎》入場。2002年釜山亞運會，在朝鮮白頭山將軍峰采集的圣火與在韓國濟州島采集的圣火合二為一。金大中和繼任的盧武鉉繼續(xù)推動對朝緩和政策，兩國運動員聯(lián)合組團、共同入場的場景也一再出現(xiàn)。

正如現(xiàn)代奧林匹克運動的發(fā)起人顧拜旦曾在《體育頌》中所寫：“體育，你就是和平！你在各民族間建立愉快的聯(lián)系?！笨v觀歷史，體育多次促進世界和平。同為世界上棒球水平非常高的國家，美國和古巴就通過“棒球外交”突破了政治藩籬。1999年初，時任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派出美國棒球隊同古巴明星隊打了一場友誼賽。一個半月后，古巴全明星隊又受邀來到美國再賽一場，兩國近40年的外交冰封開始逐漸破除。2008年9月，原為一對“世仇”的亞美尼亞和土耳其開啟了“足球外交”。 此前的一個世紀，因種族滅絕等歷史問題，這兩個國家一直沒有建交。在2008年舉辦的歐洲杯預選賽上，亞美尼亞主場對陣土耳其，土耳其時任總統(tǒng)居爾親自赴亞美尼亞看球，亞美尼亞方面也表態(tài)，“希望雙方長達一個世紀的恩怨能逐漸消融?！?/p>

不過，韓朝外交局勢比較特殊。由于復雜的歷史原因，金大中和盧武鉉并沒有真正解決朝核問題。這也正是目前韓國輿論對“體育外交”保持謹慎樂觀的原因。一位曾參加朝核問題談判的韓方人士在社交媒體上評論道：“金正恩知道韓國急于讓朝鮮加入平昌奧運會，并恢復朝韓對話，他認識到韓國的弱點，利用它來破壞首爾與華盛頓的聯(lián)盟，把韓國從美國身邊拖開，并利用韓國作為盾牌，對抗美國可能的軍事行動?！?/p>

目前看，朝韓雙方領導人仍有強烈的談判意愿。1月9日朝韓舉行高級別會談后，雙方重啟了已中斷兩年的黃海地區(qū)軍事熱線，決定舉行軍事會談。文在寅在新年賀詞中稱，只要條件成熟，可隨時舉行韓朝首腦會談，并稱應在改善韓朝關系的同時解決朝核問題。

對朝韓這種積極的互動，中國表示支持。外交部發(fā)言人陸慷1月10日表示，希望雙方以平昌冬奧會為契機，推動改善關系與和解合作，為緩和半島緊張局勢，推動半島問題重返對話協(xié)商解決的正軌作出積極努力。18日，他又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當前重要的是北南雙方互動的積極態(tài)勢延續(xù)下去。國際社會應抓住機遇，繼續(xù)給予支持和配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