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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姨

        2018-03-09 07:11:58文/喬
        北方人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老姨慢工姊妹

        文/喬 葉

        上焦作師范那年,我14歲。那時學(xué)校還在焦作市的西北角,緊靠著山。老姨家的閆河村離學(xué)校不遠(yuǎn),大約三四千米。每到周末,我不回家的時候,就會去老姨家。

        老姨是奶奶的親妹妹,有的地方叫姨婆。奶奶3個親妹妹,閆河這個老姨和她長得最像,性情也最近。7歲那年我突發(fā)重度胸膜炎,在焦作市礦務(wù)局醫(yī)院住了三個月,醫(yī)院離老姨家也很近,老姨經(jīng)常送吃送喝,那時候我就知道:她很親。

        在老姨家的周末過得很單純,除了一起做吃做喝,別無雜事。她喜歡包餃子,因我那時候不吃肉,她就給我包素的。包得小小巧巧,精致可愛。我們一邊包餃子一邊閑話,主要是她講我聽。她講小時候如何和我奶奶玩耍:“逢五逢十有集,俺爺沒事兒就會駕著馬車帶俺們?nèi)ス湟蝗?,扯花布,扯頭繩,再各人一碗羊雜碎,配一個燒餅……那時候的吃食,香?!?/p>

        她講和老姨夫相親時如何膽怯:“不敢看他,一眼也不敢。成親了,都有孩兒了,我問他,你相中我啥了?他說:相中你一雙大眼,太會瞪人!”

        她的眼睛確實很大,皮膚也白,是我三個老姨中最漂亮的一個。

        也講她的三個兒子:老大怎么出息,老二和我一樣是個左撇子,老三剛結(jié)婚,和媳婦三天兩頭斗嘴呢……說著就給我看她腿上凸出來的青色血管:“醫(yī)生說是靜脈曲張。唉,一身毛病,恐怕活不長了?!比缓缶徒o我看她的壽衣,一整套,是她早就準(zhǔn)備好的。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她一樣一樣給我展示講解,喜滋滋地問:“好看不好看?你看這做工,外頭可買不著的。慢工出細(xì)活兒?!蔽疑瞪档卣f:“其實,等你穿的時候,你自己也看不見?!彼难劬αⅠR瞪起來:“咋看不見?我自己試了可多回呢。沒事兒我就試,沒事兒我就試!我穿給你看看吧?”

        她常來我家看我奶奶,每年小住一兩回,每回住上八九十來天。姊妹兩個摘豆角,做棉衣,穿竹簾,或者在大門口說著家常話。街坊鄰居見了都問候她:“喲,他老姨串親戚來啦?姊妹倆長得真像。”她笑瞇瞇地應(yīng)答:“是姊妹咋能不像?”

        她最后一次來我家住,是我奶奶去世的時候。父母早逝,奶奶是我們最后一個至親。這樣的大事沒有長輩領(lǐng)著是不行的,她就來了。她前前后后跑著,招呼著迎來送往、茶水酒席、收禮回禮。不時拉著我們哪個姊妹,說煙發(fā)得太多了,孝布扯得太寬了,為我們儉省著,生怕我們吃了虧。偶爾閑下來一會兒,她就到奶奶靈前哭一會兒,口中喃喃道:“我的姐啊……”

        我見她最后一面時,她已經(jīng)有些老年癡呆,在二兒子家。我拉著她的手,報上我的姓名,她的淚水頓時盈滿眼眶。我們就那么哭著,哭了很久。后來我就再也沒去看過她。直到今年春節(jié),我回老家去看大哥,他說老姨去世了。說這話的時候,我們正走在路上。茫然地看著路邊的村莊和行人,我想著老姨的樣子。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她了。我最慚愧也最無恥的虧欠是:她在我這里只是付出,從沒有得到過什么。

        能給她什么呢?什么也給不了。也許,說到底,我能做的,就是銘記著她的親愛,再把自己的親愛傳給我的后輩,讓這蒼涼人世,有著最樸素也最永恒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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