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龍(昆明理工大學社會科學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中國古典美學體系源遠流長,一脈相承,歷經(jīng)萌芽、發(fā)展、總結三個歷史階段,在明末清初中國美學的總結時期,美學理論體系化、完整化,美學思想日益成熟、完善。其中,最具典型的代表人物是王夫之,他的美學體系具有承前啟后的作用,其關于審美趣味、審美范疇的解釋與當代民族審美教育有很多契合點,尤其是他提出的“現(xiàn)量說”,對當代民族審美教育具有很大的借鑒意義。
王夫之的美學思想主要集中表現(xiàn)在他論詩的著作中,有《詩譯》《夕堂永日緒論內(nèi)編》《南窗漫記》,總稱《姜齋詩話》。王夫之的美學體系是以詩歌審美意象為中心的,他的美學思想對詩歌意象的基本結構進行了分析,而且他還在美學體系中提出了“現(xiàn)量說”,對審美觀照、審美感興做了深刻的分析。王夫之在《姜齋詩話》(卷二)中以具體的詩例來闡釋“現(xiàn)量說”的美學內(nèi)涵:
“僧推月下門”,只是妄想揣摩,如說他人夢,縱令形容酷似,何嘗毫發(fā)關心?知然者,以其沉吟“推”“敲”二字,就他作想也。若即景會心,則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因情,自然靈妙,何勞擬議哉?“長河落日圓”,初無定景;“隔水問樵夫”,初非想得:則禪家所謂“現(xiàn)量”也。[1]
從王夫之描述的這段話可知,他是通過詩句所呈現(xiàn)的不同意境提出的“現(xiàn)量說”?;谕醴蛑畬υ姼枰饩车年U釋可知,“現(xiàn)量說”正是因景因情、自然靈妙,是一種天人合一、物我圓融的審美氣象。當然,王夫之在其著作《相宗絡索三量》中對“現(xiàn)量說”進行了理論上的闡釋。
“現(xiàn)量”“現(xiàn)”者有“現(xiàn)在”義,有“現(xiàn)成”義,有“顯現(xiàn)真實義”?!艾F(xiàn)在”不緣過去作影;“現(xiàn)成”,一觸即覺,不假思量計較;“顯現(xiàn)真實”,乃彼之體性本自如此,顯現(xiàn)無疑,不參虛妄。[2]
對于王夫之“現(xiàn)量說”的三層含義,葉郎有很好的闡釋:一是“現(xiàn)在”義,就是說,“現(xiàn)量”是當前的直接感知而獲得的知識,不是對過去的印象;二是“現(xiàn)成”義,所謂:“一觸即覺,不加思量計較”,就是說現(xiàn)量是瞬間的直覺而獲得的知識,不需要比較、推理等抽象思維活動的參與;三是“顯現(xiàn)真實”義,就是說,“現(xiàn)量”是真實的知識,是顯現(xiàn)客觀對象本來的“體性”“實相”的知識,是把客觀對象作為一個生動的、完整的存在來加以把握的知識,不是虛妄的知識,也不是僅僅顯示對象某一特征的抽象的知識。[3]綜合王夫之對“現(xiàn)量說”的三層含義及葉郎的闡釋,可以將“現(xiàn)量說”歸納為以下三個特點:“當下性”,重視剎那瞬間;“直感性”,即重視人與物渾然一體的直接感發(fā);“完整性”,用“天人合一”的思維方式理解中華民族美學思想,要區(qū)別于“主客二分”的思維方式。這三個特點既是美學區(qū)別于其他學科的不同之處,也是當代民族審美教育區(qū)別于其他教育的不同之處。
王夫之“現(xiàn)量說”的第一層含義“現(xiàn)在”義強調(diào)審美感興,即審美重在當下剎那,不是過去知識的呈現(xiàn),也不是冥想,而是感覺器官接觸主觀事物的直接感發(fā),排除過去的印象,是“相值而相取,一俯一仰之際,幾與為通,而渤然興矣”,人心與世界相值相取。因此,其對于當代民族審美教育的借鑒意義在于要重視直感教育,增強人與物、藝術的直接感受,從而在一種“天人合一”的關系中體會藝術帶給人的感化作用,進而凈化心靈。
重視當下性在當代民族審美教育中是重要的一部分,當下性是對人生、生命的認識,是審美教育中的根本問題,正如禪宗所講,把永恒引到當下、瞬間,要人們從當下、瞬間去體驗永恒。[4]當下性是中國哲學探討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話題,早在歷史早期,我國古代哲學家就對時間觀念有很深刻的思考。中國哲學家把世界稱為“宇宙”,其中“宙”就是中國人的時間意識。后來經(jīng)過發(fā)展,中國人對時間的意識逐漸理論化,尤其是到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國的時間意識更是得到極大的發(fā)展,當下性成為魏晉玄學家關注的一個命題,甚至發(fā)展為一種審美意識。如樂府詩《相和瑟調(diào)曲·西門行》中:“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曹操《短歌行》中的:“人生幾何,對酒當歌”,都特別重視當下性。當下性不僅僅是及時行樂,而是一種非常深刻的哲學思考,是源于中國古代哲學家對人生、生命的哲學思考,因此,當代民族審美教育應重視對當下性的探討與實踐意義,以使審美教育更符合本民族的歷史與現(xiàn)實。
“心目之所及,文情赴之,貌其本榮,如所存而顯之,即以華突照耀”,這句話解釋了王夫之“現(xiàn)量說”的第二層含義,強調(diào)通過“心目所及”把握對美的享受。王夫之在詩歌中強調(diào)的直感性也是審美教育區(qū)別于其他教育的不同之處,他認為審美教育應避免純粹主觀的觀照,而要通過審美感性(瞬間直覺)實現(xiàn)審美教育。當然,直感性是離不開人的審美心胸的。王夫之在《古詩評選》中強調(diào)了實現(xiàn)審美感性人的審美心胸是十分重要的,他認為天地間有很美好的事物,但必須由一個審美的心胸才能把握,即避免“俗子肉眼大不出尋丈,粗俗如?!边@樣的俗子觀照,要“胸中寬快,意思悅適”。王夫之強調(diào)對直感性把握過程中的審美心胸與當代民族審美教育所達到的效果是一致的。
“直感性”不是直接的盲目的感受,而是人們思維的迸發(fā),這種迸發(fā)是長期積累而成的,不是單純的邏輯、經(jīng)驗,而是一種綜合。宗白華先生不僅是我國一位卓越的美學理論家,他還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藝術欣賞者,經(jīng)常坐公車走進戲院、藝術展覽院去看戲、看展覽,他每一次前往法國盧浮宮看維納斯像時,總是熱淚盈眶,這種飽滿的感情離不開宗白華先生平時的藝術積累與深刻的思考,他的感情是直接源于對藝術的審美感受。由此可以看到直接感受對一個人情感的影響是十分深遠的,而且每一次的直接感受都具有不同的意義,這就是審美教育不同于其他教育的重要所在。
王夫之“現(xiàn)量說”強調(diào)的第三層含義則是通過審美所呈現(xiàn)的世界與其他方式不同,審美要呈現(xiàn)給人的世界是完整的、生動的,人也是一體的,完善的人,即王夫之所說的真實世界。平常中我們通過邏輯、知識所把握的世界是片面的、抽象的,因此,審美教育之所以稱為情感教育,正是彌補一般知識的虛妄、抽象,并給世界注入生命、注入情感,完整地呈現(xiàn)給人類。重視整體性是我國從古至今都十分強調(diào)的一個重要特點,也是中國哲學與西方哲學的不同,表現(xiàn)在審美教育中也具有很大的不同。季羨林先生曾對中國人思維與西方人思維的不同進行過論述,他認為中國哲學重綜合,西方哲學重分析。季羨林先生對東西方哲學的見解同樣適用于我國民族的當代審美教育。
從歷史的發(fā)展軌跡看來,歷來不論是藝術還是其他學科,具有很高造詣的人才大都不是專才,而是通才,他們沒有把世界割裂開看待。如西方著名的藝術家達·芬奇,不僅精通繪畫藝術,而且其作品中有極其高深的物理與數(shù)學知識,其代表作《蒙娜麗莎的微笑》雖然至今仍然是個謎,但是在其所畫蒙娜麗莎的笑中人們可以探索出極多的數(shù)學、物理知識;我國著名物理學家錢學森先生,他不僅對物理學有深刻的研究,而且他特別喜歡藝術,并認為藝術對他的物理研究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這種整體觀念早在我國古代時期就有認識與闡述,我們古代哲學家也十分看重事物的整體性,反對用邏輯的、數(shù)學的思維去分裂整體。當前在我國的教育中也存在這樣的問題,即把同一事物分成不同的學科,當然,這對于事物的研究較為便利,但其忽略了事物的整體性,而審美教育恰恰可以彌補其他學科教育的不足,給人們帶來整體的觀念,讓人們對事物的認識也更加全面。
王夫之“現(xiàn)量說”中的三層含義不僅闡釋出審美教育的特點,而且王夫之的“現(xiàn)量說”是對我國美學理論的總結,其深深植根于我國民族美學的土壤,凸顯出我國審美教育的民族性,因此,當代民族審美教育也必須注重傳統(tǒng),要符合中國人的審美趣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