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工業(yè)大學 陸志軍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曾 丹
語言相對論的研究已經(jīng)從“薩丕爾-沃爾夫”假說轉向新沃爾夫假說這一新的理論時期?!半m然在語言相對論方面的研究還存在很多爭議,但是越來越多的研究對語言對思維有著深遠的影響的觀點表示支持”(Wolf & Holmes 2011: 253)。不少學者就語言相對論提出了各種內涵解讀(郭愛萍、鄭冰梅 2007;龐雙子 2015等)或者外延分析(蔡永良 2004;陳運香 2007;盧植 2006;張會平、劉永兵 2014等)。但遺憾的是,現(xiàn)有文獻鮮有系統(tǒng)涉及新沃爾夫假說的緣起、理據(jù)以及研究態(tài)勢。為了使讀者對新沃爾夫假說的本質有一個全面了解,能夠知悉新沃爾夫假說的研究態(tài)勢,本文將略述語言相對論從“薩丕爾-沃爾夫”假說到新沃爾夫假說的轉向緣起,并解讀新沃爾夫假說的研究理據(jù)。
語言相對論(linguistic relativity)作為一種研究語言是否影響思維的學說,力圖從語言、思維和現(xiàn)實三方面論證語言對思維的影響力,即特定語言能夠影響母語者對現(xiàn)實世界的意義解讀方式與感知思維方式,而且母語者所感知的外在世界的范疇必須是其母語所具備的詞匯或語法范疇。(Sapir 1921)換言之,如果你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它,你就無法用思維來思考它(If you can’t say it, you can’t think about it.)。
語言相對論起源于浪漫主義流派。海德等浪漫主義思想家主張,人作為高度進化的生物個體,其世界觀因不同母語而受到不同程度的壓縮或擴張,這種浪漫主義觀點促使了博厄斯(Boas)、薩丕爾(Sapir)和沃爾夫(Whorf)對美國印第安土著語言進行第一手的田野調查與語料記錄工作。正是這種語言田野調查手段催生了“薩丕爾-沃爾夫”假說(相關綜述詳見蔡永良 2004;張會平、劉永兵 2014等),即“人們的思維被其母語所約束或規(guī)范”(Lucy 2001: 13488)。
然則,所謂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說并非薩丕爾或沃爾夫本人所創(chuàng)建的,它“只是一個‘誤稱’(misnomer),因為薩丕爾和沃爾夫沒有從事過任何學術合作,也沒有提出過任何類似的科學假說”(O’Neill 2015: 7)。薩丕爾的研究很少涉及相對論,沃爾夫的觀點往往是相對論研究的學術起點。心理學家Brown & Lenneberg(1954)為了用實驗來驗證語言相對性,在兩位學者逝世后十年才創(chuàng)造出“薩丕爾-沃爾夫”假說這個術語?!八_丕爾-沃爾夫”假說就語言、思維和現(xiàn)實的關系提出了兩個可測的構想(formulations)。強式構想(語言決定論)主張,語言能夠產(chǎn)生認知的重構,也就是說語言能夠產(chǎn)生或決定思維。弱式構想(語言差異論)主張,語言能夠影響認知的重構,不同語言以不同方式來選取并解讀現(xiàn)實經(jīng)歷。但是這兩個構想都跟薩丕爾或沃爾夫沒有任何關聯(lián)性。語言相對論并不是簡單的語言差異論,也不是嚴格的語言決定論。(Lucy 1997,2001)語言差異論無法解釋語言差異性為什么能夠普遍影響人們的思維方式,而語言決定論認為語言能夠嚴格決定思維,這種“規(guī)約荒謬性”(conventional absurdity)(Pinker 2007)與“薩丕爾-沃爾夫”假說是相背離的。沃爾夫也明確反駁語言決定論,他提出“我自己的研究表明,語言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基于深層意識過程的表面修飾品,這種修飾品對任何交流、信號或行為都是不可缺的”(Whorf 1940: 239)。
“薩丕爾-沃爾夫”假說在20世紀60年代受到了轉換生成語法理論的挑戰(zhàn)。Chomsky(1963)的語言普遍論(linguistic universalism)主張,語言機制(faculty of language)是人類所有語言所共有的普遍規(guī)則,普遍性的思維規(guī)則先于語言而產(chǎn)生,語言只是思維規(guī)則的輸出/輸入系統(tǒng),語言差異性并不會影響思維規(guī)則的普遍一致性。這就完全顛覆了人類學家們所倡導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說。其實,在術語提出后的三十年間,該假說逐漸地不再受到學界的研究與關注,在20世紀80年代就差不多銷聲匿跡了。
直到1991年,在牙買加召開的“語言相對論再思考”學術會議促使了語言相對論朝著新沃爾夫假說的研究轉向。這種研究轉向是由于“薩丕爾-沃爾夫”假說本身的研究局限性促成的。語言相對論強調,不同語言范疇能夠決定不同思維內容,特定語言范疇體系能夠促使母語者以特定方式來感知并思考現(xiàn)實經(jīng)歷。(Whorf 1940)然而,母語者對現(xiàn)實經(jīng)歷的感知則來源于其個人的語言經(jīng)歷(Gomila 2015),語言本身應該能夠為母語者個人經(jīng)歷提供相應的語言范疇以及語法結構。如此而言,“沃爾夫的語言相對論是建立在一些理所當然的假設之上的”(Gomila 2015: 8310)。以語言學家和心理學家Lucy(1992)和Pinker(1994)為代表的新沃爾夫假說學派重新將語言相對論確立為一個研究課題,重拾沃爾夫經(jīng)典觀點,通過精確實驗手段來驗證言語知識對非言語認知行為的影響力。語言相對論研究轉向新沃爾夫假說的研究就是“對該理論體系或規(guī)則系統(tǒng)的適時調整”(施春宏 2015: 82)。新沃爾夫假說促使了語言相對論的研究轉向,實現(xiàn)了理論研究的轉型、調整與突破。有關新沃爾夫假說的討論與研究正如鳳凰涅槃般開始逐漸增多起來。
新沃爾夫假說的研究理據(jù)可以演繹推理為兩個前提和一個論點:
語言差異論(前提一):語言在詞匯和形態(tài)句法的規(guī)則與范疇方面存在差異性表現(xiàn);
語言決定論(前提二):個人經(jīng)歷范疇化的語言方式?jīng)Q定了此種范疇化的認知方式;
假說論點:思維的范疇化結構存在語言的差異性表現(xiàn)。
(Gomila 2015: 8311)
新沃爾夫假說的兩個思想前提表述了現(xiàn)實經(jīng)歷在不同語言中的差異性,并審視了語言結構對現(xiàn)實解讀的認知影響力,每一個前提都與語言相對論有關,都具有不同程度的表現(xiàn)方式。語言差異論可能因為語言多樣性而被過于強調(Levinson 2003),也可能因為語言普遍性而被過于淡化(Chomsky 2007)。語言決定論也可能獲得強式解讀(即所有認知范疇都是有語言因素的)或者弱式解讀(即某些認知范疇取決于語言形式)(Kay & Kempton 1984)。Hunt(2001: 8325)認為,沃爾夫假說本身并非一個需要驗證或推翻的命題,只是一個記分卡(scorecard),這個記分卡能夠告知我們語言和思維是如何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如此,新沃爾夫假說為實證研究提供了一個具體的研究平臺,旨在發(fā)掘語言對認知(顯著或不顯著)的影響作用(Ernest 2015: 205),進而探尋語言結構在何種程度上影響認知。
Chandler(1994)指出,相對于“薩丕爾-沃爾夫”假說,新沃爾夫假說具有如下優(yōu)越性:首先,思維可能被語言所影響;其次,語言與母語者思維方式處于雙向的動態(tài)互動過程;再次,母語者所在社區(qū)的語言使用促使了語言對思維的影響力;最后,語言使用在社會語境方面表現(xiàn)出影響力。
新沃爾夫假說的研究理據(jù)還體現(xiàn)在符號學、語境和意識形態(tài)3個研究層面。在符號學層面,新沃爾夫假說研究的是語言與思維之間的關聯(lián)性,這也是語言相對論的經(jīng)典研究議題。新沃爾夫假說將深入挖掘言語范疇對非言語行為的影響作用及其確切的關聯(lián)作用。在語境層面,新沃爾夫假說研究的是語言使用在文化語境中對思維的影響力,探索文化語境與思維的關聯(lián)作用。在意識形態(tài)層面,新沃爾夫主義回歸到語言相對論的社會基礎方面,來探索語言在社會互動活動過程中對意識形態(tài)的具體影響(O’Neill 2015: 8)。Lucy(1997)認為,新沃爾夫假說理據(jù)的這3個層面是緊密相連的,因為新沃爾夫假說需要深入理解語言與思維相關聯(lián)的普遍心理機制,語言使用在文化語境中的具體使用情形,以及意識形態(tài)對言語行為的制約作用。例如,Silverstein(1985)認為意識形態(tài)價值觀不僅能夠影響語言使用,而且制約社會交往,并且引導語言改變的方向。Silverstein(1985)據(jù)此認為,英語代名詞thee(主格“你/你們”)和thou(賓格“你/你們”)的棄用情形是對當時社會等級階層的語言抗爭,隨后這兩個代詞因其強烈的宗教色彩而成為宗教術語。O’Neill(2008)考察發(fā)現(xiàn),加州西北部土著社區(qū)胡帕(Hupa)、尤羅克(Yurok)和喀魯克(Karuk)的母語者一直強烈地堅守各自的語言特性和語言界限,這就無形中擴展了語言與文化的差異程度。
以Lucy(1992, 1997)、Pinker(1994)為代表的新沃爾夫學派通過實驗室任務來測試語言結構對認知任務的具體影響方式。但是,Pinker(2007: 139)不僅質疑這類實驗室任務會人為地誘導受試者以特有方式來完成實驗任務,而且質疑新沃爾夫學派把相關性(correlation)當作因果性(causation)來處理。
基于上述考慮,本文將新沃爾夫假說的實證研究劃分為兩個連續(xù)時期來分開探討,即1991年至2006年的早期研究以及2007年至今的近期研究。正如Pinker(2007)所質疑的,早期研究側重于測試受試者在意識干擾之后的語言-認知相關性的實驗研究,而近期研究則注重測試受試者在意識覺醒之前(pre-attentive)的語言-認知因果性的實驗研究。新沃爾夫假說早期/近期兩個研究時期的劃分依據(jù)是田野調查/實證研究的研究方法之分、相關性/因果性的研究路徑之分,以及受試者意識干擾之后/意識覺醒之前的研究手段之分。這種研究時期的劃分體現(xiàn)了實驗研究路徑的科學性與實驗研究結果的可信度。如下,本文無法詳盡綜述新沃爾夫假說學派的研究態(tài)勢,只能簡述這兩個研究時期中某些典型的實證研究。
囿于當時研究條件的局限性,新沃爾夫假說的早期研究只能延續(xù)語言相對論傳統(tǒng)的田野調查方法對特定語言進行第一手的語料收集與整理工作。彼時的研究還沒有涉及設計嚴謹?shù)膶嵶C研究,研究者只能通過語料整理與記錄這樣的原始手段就顏色、空間、時間、性別、數(shù)字等多個領域進行初步的田野調查研究,探尋所收集語料的語言范疇能夠影響特定認知領域的具體程度與實際情形。早期研究往往以英語語言為出發(fā)點,采用田野調查分析某種語言或方言的具體語料,通過語言對比分析結果來驗證某一特定領域是否能夠驗證沃爾夫效應。由于早期研究關注語言范疇與非言語認知的初步相關性,研究者探索的是這些領域的語法范疇是否會影響該語言母語者感知現(xiàn)實世界。針對語言-認知相關性的田野調查或實驗研究關注的是受訪者或受試者言語表現(xiàn)的認知相關性,卻無法將某些干擾項排除,使得相關性的研究路徑對實驗結果造成很大程度的影響。
4.1.1 顏色感知
博茨瓦納語(Setswana)采用botala一詞表達“藍”和“綠”,英語采用blue和green兩個詞,而俄語采用sinij(暗藍)、goluboj(亮藍)和zelenyj(綠)3個詞來區(qū)分藍和綠以及暗藍和亮藍。Davies(1998)調查發(fā)現(xiàn),博茨瓦納語受試者傾向于把藍色色塊和綠色色塊分在同一組;俄語受試者卻傾向于把暗藍色塊和亮藍色塊分成兩組,表明他們對藍色有更大的區(qū)分性。Levinson(2000)發(fā)現(xiàn),巴布亞新幾內亞語(YélDnye)不存在英語的基本顏色詞,也不存在任何獨立的顏色詞匯,該語言的顏色通常使用物體名稱或者明喻描述(如:like the parrot),而且該語言大部分顏色詞可以指稱顏色(如:green)以及與該顏色相關的具體物體(如:fresh leaves)。巴布亞新幾內亞語的顏色表達正處在顏色范疇和顏色詞出現(xiàn)的時期,還沒有完全脫離具體物體名稱。早期顏色詞的田野調查表明,顏色領域存在沃爾夫效應:某些語言的顏色詞匯影響了母語者對顏色的認知行為,這些語言的使用促使巴布亞新幾內亞語表現(xiàn)出特有的顏色表達方式。
4.1.2 空間認知
Levinson(2003)區(qū)別了3種空間認知策略:依據(jù)地標特性進行空間定位的物體中心或內在策略(如front和back)、依據(jù)自我身體空間進行空間定位的自我中心或相對策略(如in front of和to the right of),以及依據(jù)地理環(huán)境進行空間定位的異我中心或絕對策略(如travel north和to the south)。英語只使用東南西北這樣的基本方位來描述大規(guī)模的地理距離(如Africa is south of Europe);而澳洲的古吉米希爾語(GuuguYimithirr)則采用指南針這樣的異我中心(絕對參照)策略,古吉米希爾人無論身在何處,都能推算出他們與基本方位之間的定位。Levinson(2003)考察了古吉米希爾人與荷蘭人是否能在沒有指南針的幫助下準確通過航位推算法做出空間定位。研究發(fā)現(xiàn),古吉米希爾人即使在茂密森林這樣陌生的環(huán)境也能很快依據(jù)基本方位來推算出他們的位置(只有4%的誤差),而荷蘭人卻很難做到。此類田野調查表明空間領域也存在沃爾夫效應:語言的空間表征本質能夠影響到母語者非言語的航位推算能力。
4.1.3 時間認知
Boroditskyetal. (2011)考察發(fā)現(xiàn),英語母語者通常使用水平空間隱喻(PAST IS BEHIND,F(xiàn)UTURE IS AHEAD)來表達時間概念。就The transistor came before the microchip這句話而言,英語將該時間順序處理為空間隱喻,即較早事件在前而較晚事件在后。漢語“上半天”(morning)和“下半天”(afternoon)的時間表達說明中國人使用垂直空間隱喻(FUTURE IS DOWN, PAST IS UP)來表達時間概念。Núez & Sweetser(2006)的考察卻發(fā)現(xiàn),南美阿亞馬拉斯語(Ayamaras)采用與西方語言相反的隱喻方式,基本詞nayra(意為“front”)表示past,基本詞qhipa(意為“back”)表示future。例如:nayramara(“front year”)指的是“前一年”。這并非純粹的語言差別,而是體現(xiàn)了阿亞馬拉斯人特有的時間關系感知方式,而這種特有的時間感知方式顯然受到了該語言時間范疇的影響。
4.1.4 性別感知
有關性別田野調查最有影響的實驗來自Boroditskyetal.(2003)。受試者被要求瀏覽一些物體圖片并識記相應的名稱。實驗表明,如果某一物體名稱的性別與受試者母語中該物體名稱的性別相一致,受試者就更容易識記。例如,西班牙語manzana(“蘋果”)是陰性,而puento(“橋”)是陽性。如果實驗中蘋果被命名為Patricia(陰性)而橋被命名為Claudio(陽性),則西班牙語受試者更容易識記這些名稱。然而,如果實驗中蘋果被命名為Patrick(陽性)而橋被命名為Claudia(陰性),西班牙語受試者則沒那么容易識記這些名稱。該田野調查表明,不同語言的性別詞匯能夠影響到母語者對性別的特有思維方式。
4.1.5 數(shù)字感知
Gordon(2004)考察發(fā)現(xiàn),皮拉赫語(Pirah?)的母語者無法區(qū)分數(shù)字“四”和“五”,這表明他們缺乏計數(shù)的符號體系。Picaetal.(2004)考察發(fā)現(xiàn),亞馬遜芒杜魯克語 (Mundurukú)的數(shù)字單詞具有多個音節(jié)來對應不同的數(shù)量。例如,eba-pug(“三”)表示“你的兩臂加一”,eba-dipdip(“四”)表示“你的兩臂加一再加一”。但是,芒杜魯克語缺乏“五”以上的數(shù)字,只能多采用身體部位來計數(shù),因此“五”就表示“一只手或一手”。這表明芒杜魯克語也是以系統(tǒng)方式來描述數(shù)量的,只是在數(shù)量與音節(jié)結構之間建立了對應關系。顯然,兒童只有通過語言才能理解并習得大于“四”的確切數(shù)字,而不同語言的數(shù)字詞匯能夠影響到母語者對數(shù)字概念的實際認知行為。
Pinker(2007)質疑新沃爾夫學派早期的田野調查無法論證語言是否能夠重構認知,也無法保證語言調查結果的嚴謹性和科學性。因此,Pinker(2007)及其之后的學者依據(jù)實驗室可控條件進行各個領域的實驗研究,注重測試受試者在意識覺醒之前的語言-認知因果性的實驗研究,以避免早期研究田野調查中普遍存在的意識干擾因素。認知心理學的實驗結果是某種語言學假設能夠成立的一個主要證據(jù)來源(石毓智 2010: 3),而針對語言-認知因果性的實驗研究旨在深度探析受試者語言范疇與其言語表現(xiàn)的邏輯因果性,嚴謹設計實驗條件來避免啟動受試者的意識覺醒,從而保證實驗結果的科學性和可信性,這種因果性應該是早期研究和近期研究的本質區(qū)別所在。
因此,不同于早期研究的田野調查研究法,新沃爾夫假說近期研究旨在依據(jù)認知科學理論,致力新穎的研究范式,關注實驗的可控特性,深化細致的測試步驟。
4.2.1 顏色感知
Thierryetal.(2009)嘗試在受試者感知經(jīng)驗進入意識覺察之前來系統(tǒng)考察英語和希臘語受試者對顏色的認知反應。受試者頭戴的電極裝置在不干擾其意識覺察前提下有效記錄受試者大腦加工顏色視覺信息所產(chǎn)生的電脈沖。英語只有一個顏色詞blue來表示藍色,而希臘語具有兩個顏色詞:表示深藍的blue和表示淺藍的ghalazio。實驗表明,語言范疇的差異與顏色自動感知的認知存在因果性,即希臘語受試者很容易察覺淺藍與深藍之間的差別,但是對淺綠和深綠之間的差別很難察覺;相反,英語受試者都很難察覺淺藍/深藍以及淺綠/深綠之間的差別。Thierryetal.(2009)的實驗研究避免了Pinker(2007)的質疑,也回避了受試者的意識覺察因素以及意識反應因素,確保了研究結果的科學性。該實驗表明,英語和希臘語藍色范疇的不一致促使希臘語受試者能夠重組希臘語的顏色認知。Evans(2014)指出,不同語言的顏色詞匯是由普遍規(guī)律和特定語言所共同決定的。換言之,語言詞匯能夠影響母語者對顏色范疇的感知與范疇化。
4.2.2 空間認知
Deutscher(2010: 167)考察發(fā)現(xiàn),在某些語言(如澳洲的古吉米希爾語、墨西哥的澤爾塔爾語
4.2.3 時間認知
Boroditskyetal.(2011)考察了英語和漢語受試者在非言語情況下,他們的語言差異是否會影響他們的時間認知。受試者先瀏覽Woody Allen年輕和年老時的兩張照片,然后通過白色按鍵(表示earlier)和黑色按鍵(表示later)來判斷兩張照片的時間順序。兩個按鍵首先是以水平方式隨機排列,然后以垂直方式隨機排列。實驗表明,語言能夠影響非言語的手動任務,按鍵以水平方式排列時,英語和漢語受試者都會把較早事件定位在左邊,較晚事件在右邊,這與從左到右的寫作定向是一致的。而當按鍵以垂直方式排列時,英語受試者的表現(xiàn)沒有差別,但是漢語受試者在按鍵按照“earlier/later”順序排列時卻能夠很快做出正確選擇。該實驗研究也表現(xiàn)出了沃爾夫效應:具體語言對時間順序的不同表達形式?jīng)Q定了不同受試者在手動任務中的不同表現(xiàn)。
4.2.4 性別感知
Thierryetal.(2009)嘗試在受試者感知經(jīng)驗進入意識覺察之前分析英語為母語的受試者和英語為外語的西班牙語受試者對性別的認識。受試者先瀏覽兩張西班牙語中相同性別的物體圖片,然后再瀏覽第三張圖片,接著要求說出第三張圖片與前兩張圖片是否屬于同樣的性別范疇。因為英語沒有性別范疇,所以英語受試者無法依據(jù)語法的性別范疇來辨別圖片。但是西班牙語受試者很容易判定第三張圖片是否與之前兩張圖片屬于同一性別范疇。該實驗檢測到西班牙語受試者在實驗過程中激增的腦電波活動,這反映西班牙語受試者能夠潛意識地激活性別的語法范疇來范疇化這些圖片。該實驗研究說明,語言可以相對地影響到非言語的范疇化,因此西班牙語受試者可以采用性別的語法范疇來完成實驗任務。
4.2.5 運動感知
人類語言可以根據(jù)語法體(grammatical aspect)的不同編碼方式(完整事件或非完整事件)來進行分類。近年來不少實驗考察受試者在觀察運動事件過程中是如何關注語法體與關注終止點(endpoints)之間的關系。認知神經(jīng)語言學家希望通過實驗來避免隱性言語干涉,嘗試采用直接神經(jīng)生理學手段來考察概念化的認知處理以及意識監(jiān)測,以此驗證沃爾夫效應。Fleckenetal.(2015)的實驗要求德語母語受試者或英語母語受試者觀看一個動畫視頻,該視頻顯示一個黑點沿著一個軌跡(直線或曲線)朝著一個形狀(四邊形或六邊形)行進。受試者先觀看動畫視頻,然后選取象征運動事件的相應圖片。其中,75%的實驗任務的視頻內容和圖片內容是完全錯配不一致的;10%的實驗任務的黑點行進軌跡在視頻和圖片中是相匹配的;10%的實驗任務的黑點行進終止點在視頻和圖片中是相匹配的;5%的實驗任務的黑點行進軌跡與終點在視頻和圖片中是完全相匹配的。受試者只有在視頻與圖片完全匹配的情況下才可以按照實驗要求操作按鈕。該實驗表明,功能磁共振成像(fMRI)能夠在完全匹配情形下探測出事件電位的P3b波形(P3b反映的是人腦關注或識記實驗信號所消耗的時間),因為P3b波形能夠在頻率刺激中檢測到非頻率靶刺激(target stimuli)。而且,部分匹配表現(xiàn)出的P3波形振幅表明了軌跡與終止點信息各自的感知重要性。德語母語受試者在終止點刺激匹配中P3波形的振幅要大于軌跡匹配的振幅,這說明缺乏語法體的德語受試者更多關注的是終止點。然而英語母語受試者在這兩方面的刺激匹配中P3波形的振幅則沒有變化,這說明具有語法體的英語受試者平等關注黑點行進軌跡和終止點。該實驗研究首次表明,母語的語法特性能夠系統(tǒng)地影響到母語者對運動事件概念化的認知處理。
雖然從“薩丕爾-沃爾夫”假說產(chǎn)生至今才短短20余年,新沃爾夫假說已經(jīng)在不少領域承襲了語言相對論的合理性成分與科學性因素,同時在新型實驗手段基礎上不斷拓展了語言相對論的研究范圍和適用領域。知名學術刊物LanguageLearning在2016年第3期專刊“語言相對論的新型與跨領域研究方法”(NewandInterdisciplinaryApproachestoLinguisticRelativity)刊登的系列論文從概念轉移、多語意識、感知學習、二語習得、神經(jīng)生理學等多學科視角對語言相對論進行實證研究方面的科學驗證。新沃爾夫假說的現(xiàn)有文獻足以用來佐證:語言的確對人類的認知發(fā)展起到深度的影響作用。這種強大影響力并不是體現(xiàn)在兩種語言受試者之間的比較,而是言語心智與非言語心智之間的比較。有必要說明的是,這并不是說人類所有的認知發(fā)展都是受到語言的驅使,這是過于絕對的論斷。Gomila(2015)認為,當語言編碼對范疇化產(chǎn)生影響力,語言的差異性也造就了認知的差異性。這些認知差異性并不是絕對的差別,而是一種力場(force field),這種力場能夠讓認知差異更加顯著、更加明顯。
語言相對論研究從“薩丕爾-沃爾夫”假說轉向新沃爾夫假說,這并不是表明研究者擯棄了語言相對論的研究理論,而是為了更好地體現(xiàn)研究者的理論創(chuàng)新性、語言相對論研究的內在批評性以及研究范式的學術驅動力。本研究梳理了新沃爾夫假說的研究緣起,闡述了新沃爾夫假說的研究理據(jù),綜述并簡析了相關研究態(tài)勢。隨著實證手段以及實驗條件的不斷改善與提高,我們相信學界會有更全面科學的實證研究從不同領域在不同程度上證實語言相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