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康璐

陳煥良已經(jīng)有好幾個夜晚沒有睡著了，每天一閉眼，就看到妻子金敏和另一個男人摟摟抱抱，舉止輕浮露骨。那個男人抱著他的妻子，還一個勁地叫著：“小敏，小敏，我真的很愛你?！?0歲的陳煥良在半夢半醒間看到這個畫面，真的很想沖上去，一腳把那個臉部模糊不清的男人踢飛，看看清楚他是誰，可他怎么也使不上勁，手腳都沒有力氣……

妻子床上的煙灰，是誰留下的？

這樣的夢，一直都在折磨著陳煥良，已經(jīng)有一兩年時間了。而這一場場噩夢的緣由，可以追尋至5年以前的一些往事，陳煥良覺得這些往事，在別人看來微不足道，但與他來說，卻像一把把利劍扎進(jìn)了他的心窩，心就像碎了的餃子餡一樣，那傷痛已經(jīng)難以愈合。

2012年，5年前的那個春天，陳煥良在鎮(zhèn)上的一家汽車修理廠做修理工，妻子金敏在鎮(zhèn)上的一家副食品商店做營業(yè)員，他們10歲的女兒在讀小學(xué)，一家人和和睦睦。每天晚飯后，他們?nèi)已刂?zhèn)上的小河邊散步。金敏長得漂亮，散步時，喜歡用手機自拍?？粗拮酉衩餍且粯拥恼掌?，陳煥良有時會酸溜溜地說幾句：“這些照片只準(zhǔn)給我一個人看，不許發(fā)給別人哦?！薄澳愫脽o聊，這么不相信我?！逼拮有χ卮?，她知道丈夫的性格，有時有點猜疑，但丈夫說，這都是因為自己有個太漂亮的妻子了，在乎她。女兒長的像媽媽，陳煥良最喜歡給母女倆拍照。這一切，在如今的陳煥良看來，已經(jīng)成為一道永遠(yuǎn)不可能復(fù)制的風(fēng)景，而所有的恨，要從那個春天的傍晚說起。

那天傍晚，陳煥良原本跟妻子說好，早點回家，因為這天是女兒生日，妻子專門調(diào)班，中午就回家準(zhǔn)備了。陳煥良則因為修理廠的活特別多，不好意思請假，所以急匆匆回到家時已經(jīng)快晚上7點了。他一臉歉疚的神色進(jìn)了門，卻發(fā)現(xiàn)女兒這個小壽星不在，妻子坐在沙發(fā)上，不理他，管自己看電視。他問妻子：“女兒呢？”妻子愛理不理：“去外婆家了?！标悷加悬c想不通，明明說好今天一起給女兒過生日，他就算回來晚一點，也是為了給這個家賺錢。難道就因為這點事，妻子不開心了？不太燒飯的陳煥良轉(zhuǎn)身進(jìn)廚房，準(zhǔn)備晚餐，他來回廚房和客廳間，不時逗妻子開心，緩和氣氛。但妻子還是不怎么搭理他，過了一會居然起身回房間了。

陳煥良把飯菜做好，到房間叫妻子出來吃飯，這時，他在房間里聞到了一股煙味。陳煥良是不抽煙的，誰會在房間抽煙。是妻子？不可能，那會是誰？他跑到妻子跟前問，還沒張嘴，突然發(fā)現(xiàn)，床單上竟有些許淡淡的煙灰，他一把將妻子推倒，大聲吼：“誰來過？還在房間里抽煙？煙灰都掉在床單上了?！闭f完，他發(fā)瘋似地打開一個個衣柜，又翻看床底下，接著在整個家里四處查找起來，出了一身汗，什么也沒找到。他喪氣地躺在客廳沙發(fā)上，居然哭了起來，直到女兒回家。金敏沒想到丈夫會有那么暴躁的反應(yīng)，本想說些什么，但想到丈夫竟然這么不相信自己，索性什么也不說了，憋著一肚子氣。

晚上9點多，陳煥良的女兒蹦蹦跳跳地回家了，她說在外婆那里吃了面條，吃了雞蛋，還吃了很多好吃的，是舅舅送她回家的。陳煥良強打精神，從沙發(fā)上爬起來，看到女兒邊上站著的小舅子金松。金松覺得家里的氣氛有點異樣，就向房間里的姐姐金敏打聽。姐姐抽泣著說：“一點煙灰，他至于這么不相信我嗎？他要猜疑我，我沒什么好說?！钡弥闆r，金松打圓場：“姐夫，你不要生氣，床上的煙灰是我不小心掉的，我剛才來接外甥女，和姐姐聊了一會。”陳煥良鼻子里“哼”了一聲，沒有接金松的話，心里在想，這小舅子真會說謊，什么時候看他抽過煙，這分明是幫他姐姐在掩蓋些什么。這時，房間里的金敏也不說什么，低著頭，還在生氣。這一夜，兩人無話，陳煥良睜著眼睛到天亮。

陷入瘋狂的報仇計劃中

2012年7月的一個中午，陳煥良從修理廠回家吃中飯，見家中大門敞開，里面?zhèn)鞒瞿心信恼f笑聲，他進(jìn)門一看，除了妻子，家里還多出了3個人，一個是隔壁家開黑車的小李，另外兩個男女年紀(jì)和自己相仿，他們是鎮(zhèn)上開飯店的麻玉強和邵萊萊夫婦。小李和陳煥良夫婦很熟，麻玉強夫婦和自己并不熟，他們來干什么？麻玉強看到陳煥良回家，拿起手中的一包中華煙遞給他：“小李今天不出車，你老婆也不上班，我們準(zhǔn)備下午在你家打牌?！辈粫闊煹年悷嫉K于場面，接過香煙，邵萊萊拿起打火機給他點上。陳煥良抽了一口，感覺頭有點暈，覺得這個煙有點怪怪的?？粗袈涞臒熁遥窒肫鹆藥讉€月前看到的床上的煙灰，有點來氣，又不好發(fā)作，輕輕說了聲：“你們打牌吧，我回房躺會?！?/p>

大家都沒感覺有什么異樣，照樣有說有笑。陳煥良卻是翻來覆去地想著一個問題，床上的煙灰是小李留下的，還是麻玉強留下的，反正最不可能是金松的。這時，他聽到妻子金敏的手機里傳出一首歌，“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開闊，要做最堅強的泡沫，我喜歡我，讓薔薇開出一種結(jié)果，孤獨的沙漠里 一樣盛放的赤裸裸……”他不知道，這首歌是香港歌星張國榮的經(jīng)典歌曲，但他曾多次在妻子的手機里聽到過。在2012年的春天以前，他聽著這首歌，覺得還有那么點情調(diào)，不過現(xiàn)在聽來，陳煥良感覺好像有一萬只螞蟻在啃著他的耳朵，仿佛要慢慢地把耳朵吃成一堆殘骸。他從床上彈起來，沖出去，拿起妻子的手機，狠狠摔出門外：“不一樣的煙火，有什么不一樣，你唱給誰聽??！”眾人愕然，金敏覺得很沒面子，跑出屋外，甩下一句：“你這個瘋子！”

陳煥良和金敏，從冷戰(zhàn)轉(zhuǎn)變成決裂。陳煥良也不去修理廠好好上班了，白天喝得酩酊大醉，天還沒黑就到鎮(zhèn)上的一些酒吧、臺球室等娛樂場所，和一些紅男綠女混在一起。陳煥良有時會抽幾口煙，但有個黃頭毛把他的煙拿掉：“煙有什么好抽的，來嘗嘗這個才刺激?！秉S頭毛拿出一小包東西，陳煥良瞄了一眼：“藥片？什么玩意兒？”黃頭毛用一張錫箔紙包住“藥片”，用打火機點燃。不一會兒，陳煥良聞到一股怪怪的味道。黃頭毛按著他的頭，讓他靠近“藥片”使勁吸。幾次下來，陳煥良感覺到有些迷醉，對這種味道上癮了?！斑@該不會是毒品吧？”他的疑問，在黃頭毛嘴里得到證實，這些“藥片”是麻古。短短幾個月下來，陳煥良手頭僅有的一點錢，全花在了購買麻古上。endprint

10月的一天，在當(dāng)?shù)鼐降囊淮沃伟泊笳沃?，陳煥良和一批吸毒人員先后被抓獲，送去戒毒所。雪上加霜的是，妻子金敏此時向陳煥良提出了離婚，他無奈地簽了字，女兒歸妻子撫養(yǎng)。

在戒毒所，陳煥良每天晚上想的都是妻子和女兒，還有床上的煙灰，因為有了煙灰，他對妻子的念想就都是恨，他還想到自己為什么會一步步走向吸毒的，覺得這和麻玉強有關(guān)。他第一次見到麻玉強，麻玉強遞給他的煙，他抽著就覺得有點不對味。麻玉強后來又來過他們家?guī)状危看蝸矶歼f煙。陳煥良偏執(zhí)地認(rèn)為，自己吸毒就是麻玉強害的，他現(xiàn)在被抓，麻玉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和他漂亮的妻子好了，這是麻玉強或者麻玉強和金敏一起早已設(shè)計好的。陳煥良在戒毒所里面，暗下決心，一定要把毒戒了，出去后就殺了麻玉強夫婦，另外還有兩個人要殺，如果出去后妻子同意復(fù)婚，他就不殺她，如果妻子不同意，他就要殺了她和小舅子金松。

2014年9月，走出戒毒所的那一天，陳煥良在幾張紙上寫下了自己要槍殺的“黑名單”，一共4個人。邊上還寫了一些狠話，拍下照，存在手機里，以此表明自己的決心。

那段時間，通過上網(wǎng)聯(lián)系，陳煥良在廣西和緬甸交界的地方，買到了5把手槍和100多發(fā)鋼珠彈。在無人的野外，陳煥良反復(fù)練習(xí)打槍。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他，還在網(wǎng)上查找犯罪心理學(xué)的一些知識“情感冷漠無情，意志的兩極性格”等，這些成了他作案前理論上的準(zhǔn)備。

陳煥良找妻子談了幾次，想要復(fù)婚，可是金敏始終對他冷言冷語。眼看著復(fù)婚無望，陳煥良決心要動手了。

心里的魔鬼在作祟

2016年10月，陳煥良騎著電瓶車，右手拿著槍，左手拿著紅色頭盔，放在右手手腕上，遮著槍，進(jìn)入麻玉強的飯店。這時正直中午，店里有很多人在吃飯，門口一個穿藍(lán)衣服的女服務(wù)員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迎上來問：“你找誰？”她一邊用手推搡陳煥良左手上的紅色頭盔，似乎要把頭盔推掉，發(fā)現(xiàn)里面的秘密。陳煥良往后退一步：“老板他們在不在？”女服務(wù)員回答：“不在，都不在，出去了?！薄笆裁磿r候回來？”陳煥良邊問邊往外走，取消行動。

這之后，陳煥良歇息了一段時間，他找了工作，但是每份工做得都不長久。毒品他是不吸了，靠家里人接濟(jì)的錢，過著拮據(jù)的日子。偶爾，他會去女兒的學(xué)校門口，偷偷看看已經(jīng)上初中的女兒。有時，他也會在麻玉強飯店門口徘徊，看看這對夫妻的生活怎樣，并且還暗中打量店堂的環(huán)境，想要尋找機會。飯店是個人來人往的公共場所，要下手，還真有些難。

陳煥良摸出規(guī)律，麻玉強飯店最空的時候，是早上8點鐘左右，這個時段店里一般只有夫婦兩人進(jìn)進(jìn)出出，服務(wù)員也還沒上班，只有到了10點之后，店里才會有陸陸續(xù)續(xù)的人來。2017年2月23日早上8點過后，陳煥良揣著3把手槍，裝好子彈，上膛，進(jìn)入店內(nèi)。

看到陳煥良進(jìn)門，麻玉強妻子邵萊萊愣了一下，她知道陳煥良戒毒出來后，一直想著要和妻子復(fù)婚，但是金敏不答應(yīng)。他們夫婦和金敏走動比較多，經(jīng)常一起打牌，陳煥良可能對此有些不滿。這時，邵萊萊看到了陳煥良右手拿出一把槍，對準(zhǔn)了她的頭。“煥良，你這是要干什么？我們有話好商量的，你有氣不能出在我們身上啊?！鄙廴R萊邊說，邊往后退。陳煥良用槍頂著邵萊萊的后腦勺，命令她不要說話，進(jìn)房間里去。因為這個時候，陳煥良聽到飯店大堂左側(cè)的房間里有麻玉強的聲音。邵萊萊順從地走著，戴著紅色頭盔的陳煥良用槍頂著她的頭，在后面跟著。一進(jìn)房間，陳煥良將邵萊萊推倒在床，一聲槍響，邵萊萊鮮血四濺，沒了聲息，整個人還在抽搐。床上躺著的麻玉強還沒反應(yīng)過來，看到血腥一幕，他從被子里跳出，要和陳煥良搏斗，陳煥良連開兩槍后，走過去確定麻玉強是否死亡。隨后，他鎮(zhèn)定自如地走到飯店門口，開著電瓶車離去。在離開麻玉強飯店前，陳煥良將開槍射擊過麻玉強夫婦的兩把槍，和另一把備用槍，扔在了飯店里。

就在警方全面對飯店周邊展開排查之際，陳煥良于案發(fā)當(dāng)天中午來到自己家附近，遠(yuǎn)遠(yuǎn)看著屋里的前妻和女兒，他想上去一槍結(jié)果了金敏的命，但想到女兒在，實在下不了手，駕車離開，同時他也放棄了去槍殺小舅子金松的念頭。而就在這一刻，有大批警察已來到他家周邊排查。

陳煥良從廣東揭陽普寧市洪陽鎮(zhèn)乘大巴車，來到中山市。期間，陳煥良購到一本名為 “鄭林偉”的假身份證，在一家快捷酒店開了房間。幾天后，陳煥良就是在這個房間里被警方抓獲，現(xiàn)場繳獲自制手槍2支，作案工具匕首1把。

那么2012年春天，出現(xiàn)在金敏床上的煙灰，究竟是誰留下的？雖然這些煙灰與本案并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但陳煥良?xì)⑷?，與煙灰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辦案民警在審訊陳煥良時，他一口咬定：“煙灰是麻玉強的，肯定是麻玉強的！不會錯?！?/p>

其實，這些煙灰的確是麻玉強留下的，陳煥良的推斷沒錯，但煙灰背后的故事，并不是他“腦補”的情形。金敏在向警方陳述案情時，說起了床上煙灰的細(xì)節(jié)和真相。原來麻玉強那天來金敏家，是叫金敏一起去打牌的，而當(dāng)時，他的妻子邵萊萊也是一起來的。麻玉強夫婦的飯店和金敏上班的副食品店緊挨著，有時金敏會到麻玉強飯店里帶幾個小菜回家，女兒說麻玉強燒的糖醋排骨比媽媽燒得好吃。

辦案民警對金敏說：“當(dāng)時你為什么不把這件事情告訴丈夫？其實什么事情都沒有的，說出來不就行了嘛。”金敏說：“我哪知道后來會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我當(dāng)時也是心里有氣，明明說好要早點回家給女兒過生日，他不回來，我氣得把女兒送到外婆那里去了?！标悷?年以后知道了真相，可惜這一切都為時已晚。

麻玉強留下的煙灰，并不是“不一樣的煙火”，背后的故事就是那么的簡單，但金敏出于女人的一點點小情緒，再加上文化程度不高的兩夫妻，雖然關(guān)系不錯，但遇到原則性問題，不懂得正確的溝通方式。本來可以說的清楚的小事，卻在幾年里都沒說清楚，引發(fā)了這樣的悲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