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防大學軍事文化學院 北京 100081)
亞文化的亞是邊緣或次之意,具有非主流或從屬性質,指由特定的群體發(fā)明并推廣的一種獨特的價值體系、思維模式和生活方式。亞文化具備非一致的多元性、非整體的零碎化以及非連續(xù)的斷層性等特質。青年亞文化是亞文化的一支,是對成年人社會秩序的儀式性抵抗。伯明翰學派指出,青年亞文化對青年的意義有以下幾點:幫助青年人想象性、象征性解決集體性困境,建立差異以構建自我認同,在文化領域積累亞文化資本,以爭奪文化話語權。如果把青年亞文化置于社會結構關系中考慮,能得出青年亞文化是一條用來激活社會總體文化的鯰魚的結論。
伴隨著互聯(lián)網的蓬勃興起,世界被重新部落化,網民各自結成集群自發(fā)的部落活動,一批以年輕網民為主要受眾的電視劇應運而生,它們不僅通過網絡平臺播出,并且在前期制作、中期宣傳上無不受到互聯(lián)網無孔不入的侵入,無論是創(chuàng)作理念、表現(xiàn)方式還有營銷策略等等方面都帶有濃重的互聯(lián)網特征。青年亞文化和網劇存在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延禧攻略》作為一部全民爆款的網劇文化樣本,其躥紅的背后有許多問題值得深思。
赫伯迪格強調,風格傳遞一種重要意義的差異和建立認同,這是所有引人注目的亞文化風格的關鍵所在。[1]一部電視劇對于風格的把控至關重要,直接決定適合哪些觀眾的口味。所謂迷群,是指能動的群體為了尋求身份認同而自發(fā)產生的活動。簡單說來,擁有相同興趣愛好和價值觀念的人們更易于聚集在一起,進行持續(xù)性的交流,正因如此,《延禧攻略》被建構為一部具備多樣元素的網劇,職場圈層善于從宮中嬪妃的步步為營中積累經驗,熱衷戲劇的群體鐘情于高貴妃的戲曲,美食黨側重于藕粉丸子和荷花酥等食物……從而形成不同的符號系統(tǒng)和迷群文化。
在《公共輿論》著作中,沃爾特·李普曼提出擬態(tài)環(huán)境概念,即媒介通過對信息或事件進行選擇、加工、編輯后呈現(xiàn)給人們的環(huán)境,很顯然,它來源于現(xiàn)實環(huán)境,但絕不等同現(xiàn)實環(huán)境,這一點往往被人們忽視,人們接觸的是被刻意建構的擬態(tài)環(huán)境,而認知和行為卻著實對客觀環(huán)境產生影響,虛構劇情和真實世界的界限就這樣模糊了,《延禧攻略》將斗爭哲學和生存法則刻意被投射到現(xiàn)實中,因此引起青年人的情感共鳴。
一是在人物的設定上力求尊重史實,稀缺人設的創(chuàng)立使得《延禧攻略》更有盼頭。“黑蓮花”取代了“傻白甜”,“白月光”皇后娘娘、“帝后CP”和“衛(wèi)龍CP”噱頭讓人目不暇接,劇組有意避開青年人審美疲勞的內容,反其道而行之,在演員選擇上充分尊重網民的意見,讓高顏值和高演值并駕齊驅,如女主魏瓔珞懟天懟地、嫉惡如仇的性格讓觀眾看得酣暢淋漓,特別是現(xiàn)實生活的層層重壓,觀眾急需體驗這種心理代償。
二是人物語言上延續(xù)了港劇模式,生活化的語言、夸張化的表達給這不稀缺的清宮劇增添了幾分新鮮感。隨著城市化進程而產生的年輕民眾,習慣了隱忍,而這歷史是陌生化的外衣,包裹著精神釋放的內核,劇中大膽使用很多新興詞匯,在尊重歷史的前提下適當創(chuàng)新,將清宮主題中的嚴肅和正經元素剝離,在年輕人群體引起強烈認同感。
三是劇情的安排上盡力滿足女性觀眾的心理期待,改原先流行的阿寶色為莫蘭迪色,讓觀眾產生舒適的觀劇體驗,考究的服飾裝扮和宮廷布景更是加分不少,更為重要的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劇情讓人拍手稱贊。首先,一個普普通通的宮女魏瓔珞,一路過五關斬六將,不僅順利完成入宮初衷,更贏來皇帝的恩寵,最終坐穩(wěn)了后宮第一寶座,她面臨挫折迎難而上、對待勁敵大膽敢拼、對于親友重情重義的品格,都是現(xiàn)代社會難能可貴的真情,在強烈的代入下,使劇外觀眾的真怨氣得到抒發(fā),獲得了精神快感。其次,劇中一些女性角色如富察皇后、魏瓔珞等,被賦予平等自由的現(xiàn)代觀念,更存在模糊朦朧的百合文化,以性別狂歡的形式消解了皇權與愛情幾乎劃等號的特權,象征著女權的覺醒,體現(xiàn)了廣大女性群體的自主性。
如今,網絡扁平化解構了現(xiàn)實社會的科層制,制造了自由平等的假象。羅伯特·洛根在《理解新媒介——延伸麥克盧漢》提到適用于所有新媒體的14條特征,這其中便包括“雙向傳播”、“消費者與生產者的再整合”以及“社群的創(chuàng)建”。[2]借助新興的新媒體技術,UGC模式成為青年亞文化生產、加工和傳播的主要渠道,編碼者將自己的想法和意識形態(tài)注入到電視劇中,約翰·菲斯克所說的“拼貼是一種即興或改編的文化過程,客體、符號或行為由此被移植到不同的意義系統(tǒng)與文化背景之中,從而獲得新的意味”[3],便是指青年觀眾憑著以往的經驗來解讀文本,進行亞文化系統(tǒng)的二次加工和意義拓展,又要經過一個重新編碼環(huán)節(jié),等待著接下來的人去理解。
讀圖時代的來臨讓表情包成為青年人交往的必備元素,年輕網友以劇中人物夸張的表情為基礎,再加上豐富的想象力,經過同構和拼貼生成了一張張妙趣橫生的表情包,《延禧攻略》的主演們也發(fā)送自己的表情包,互相調侃斗嘴,并與網友積極互動,掀起了自覺轉發(fā)表情包的浪潮,表情包在新的傳播語境和新的時空下獲得嶄新的闡釋。海德格爾曾說,從本質上來看,世界圖像并非意指一副關于世界的圖像,而是指世界被構想和把握為圖像了。[4]而把握的過程就是借助媒體的營銷報道,使得世界在大眾心目中成為這樣或那樣的,《延禧攻略》進入觀眾視線,正是依靠傳統(tǒng)媒體和新媒體營銷的雙管齊下,該劇有著明確的營銷定位,以人開篇,以劇結尾,一方面該劇開播前的造勢講究短、平和快,傳統(tǒng)媒體、微博、微信和論壇、貼吧紛紛對于正新劇進行推廣,為之后的裂變式宣傳埋下伏筆,另一方面,開播后,考慮到于正自帶話題體質,將營銷重點放在了“翻盤”上,讓觀眾回歸到正劇,隨著劇情的推進,團隊設定各種CP,回溯相關史料、傳播非遺文化。
饑餓營銷和以假亂真是《延禧攻略》較為明顯的營銷手法。電視劇從開始的每周更新8集,到加更,再到日更,看上去是順應觀影需求的改變,實際上是先在觀眾眼前用一塊小肉吊足了胃口,引起強烈的輿論反響,進而順水推舟加快更新速度,愛奇藝還同步更新《延禧攻略》小說,讓話題熱度有增無減,同時于正的微博回復讓本就錯綜復雜的劇情更加撲朔迷離,因此經歷重重挑戰(zhàn)后,《延禧攻略》霸占著各大網站的頭條。
青年亞文化具有風格性、抵抗性和邊緣性的特征,而風格性的突出表現(xiàn)便是網劇播出平臺中的彈幕,它跟隨著視頻進度出現(xiàn),共時性消解了孤單感,充分滿足了個人表達的意愿。彈幕文化是巴赫金“狂歡理論”的真實體現(xiàn),不同群體對同一劇情擁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只有處于同一圈層才能對彈幕內容產生共鳴,從而實現(xiàn)文化的自我認同和身份的自覺維護,而彈幕要博得網民的持續(xù)挖掘、消費和利用,就必須努力調整以符合大多數受眾的使用習慣。《延禧攻略》在愛奇藝平臺播出后,青年觀眾對劇中人物及情節(jié)產生激烈討論并發(fā)表眾多彈幕,這些彈幕對于《延禧攻略》具有反哺作用,保持了對劇集較高的參與熱情和討論熱度,完成了商品形式的收編,讓彈幕從二次元文化中走出,走進青年人的心中,變個體的呻吟為群體的狂歡。
內容與平臺賦能相輔相成。第一,原生廣告在劇中以小劇場形式播出,完美契合了網劇的傳播形式和傳播內容。第二,團隊借助互聯(lián)網的互動性和共時性進行議程設置,在微博中主動設置議程,把劇中人物的前世今生用幾部清宮劇串聯(lián)起來,比如劇中飾演富察皇后的秦嵐曾在《還珠格格》中扮演富察皇后的兒媳知畫,這種時空界限的穿越喚起高度關注。第三,隨著劇情的展開,各大網絡平臺紛紛開設欄目,供青年人暢所欲言、探討歷史,像故宮博物院等權威意見領袖走下講臺走進網絡,為網民普及歷史知識以正視聽。第四,積極開展IP建設,實現(xiàn)了跨界合作。
《延禧攻略》竭力建構了一個烏托邦,喚起了青年人的集體情緒,并自覺利用互聯(lián)網塑造身份認同,然而當青年網民回歸到實際生活中時,迎接他們的仍然是支離破碎的現(xiàn)實。亞文化不是對社會主導文化的絕對對立,它具備對社會主導文化裂隙的修補功能,而不是抗衡或顛覆,青年亞文化創(chuàng)生并輸出了豐富的文化符號資源,倘若運用在網劇的制作、營銷和放映環(huán)節(jié)中,必然會產生強烈的化學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