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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我一個道歉

        2018-02-22 04:24:22楊衛(wèi)華
        民間文學(xué) 2018年12期
        關(guān)鍵詞:楊麗劉明

        楊衛(wèi)華

        姐姐楊麗打來電話,讓楊辰有空的時候回鄉(xiāng)下一趟,她還有最后一個心愿要對他說。楊麗今年四十五歲,去年年底的時候,感到身體不適,去醫(yī)院一查竟然是肝癌晚期。她丈夫幾年前就意外過世了,兒子才十五歲。

        楊辰聽她說得很認真,連忙安排好工作,下午就趕到了鄉(xiāng)下。楊麗對楊辰說:“我要見劉明成,他還欠我一個道歉。有件事擱在我心里二十多年了,不把事情了結(jié),我死不瞑目?!?/p>

        劉明成和楊麗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一起割草,一起進城幫家里賣瓜……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認定倆人是天生的一對。高中畢業(yè)后,劉明成考上了大專。楊麗的成績沒他好,什么也沒考上,只能回到農(nóng)村。在劉明成去學(xué)校報到的前一天,對楊麗說:“等我畢業(yè)回來,娶你做我的新娘。”

        劉明成大專畢業(yè)后,應(yīng)聘進了縣城的一家建筑公司。工作有了,年紀(jì)也不小了,楊麗天天等著他開口求婚。差不多半年后,劉明成終于開口了,不過不是求婚,而是艱難地說出“分手”兩個字。楊麗問他為什么,他鐵青著臉,一個字沒說,掉頭就走。村里人都說劉明成負心,因為他被公司領(lǐng)導(dǎo)相中,入贅當(dāng)上門女婿去了,他因此成了村民口中的陳世美,而楊麗就成了那個苦命的秦香蓮。

        又過了半年,劉明成結(jié)婚了,村民們這才發(fā)現(xiàn),劉明成的妻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有錢人家的女兒,而是城里一個普通女孩。幾年前,女孩發(fā)生意外,傷到了腳,肇事者逃逸,為了治療腿傷,她家花光了積蓄,還欠著好幾萬元的外債,劉明成上門簡直就是去幫他們家還債的。

        村里人都說,劉明成的老婆遠遠比不上楊麗,他可能是想做個真正的城里人,才會拋棄楊麗。楊麗一直到三十歲時,在她媽媽以死相逼下,才結(jié)婚嫁人,可惜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村里人又說,是劉明成害了她一輩子。

        楊麗對楊辰說:“小弟啊,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要見劉明成,這是我的最后一個心愿,只有你能幫我?!睏畛郊液蛣⒚鞒杉以谕粋€街區(qū),他們在菜市場遇到過。說實話,楊辰真不想再去打擾劉明成,可又不想令姐姐失望,只得答應(yīng)去試一下。

        回到縣城的第二天早上,楊辰特意守在菜市場的門口。因為劉明成的妻子腿腳不便,每天上班前劉明成都要把菜買回家。劉明成見楊辰等自己,就問:“小楊,有什么事嗎?”

        楊辰知道劉明成現(xiàn)在生活得也不容易,但恨他對楊麗的薄情寡義,冷冷地說:“我姐想見你一面。不知你有沒有時間?”劉明成愣了一下,說:“都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還有這個必要嗎?我們都已經(jīng)成家,也都有了孩子,還是安心生活,各自安好吧。”楊辰被他氣樂了,說:“你以為我姐還會對你有非分之想嗎?你想多了。我姐病了,時間不多了,她想再見你最后一面。”劉明成露出悚然一驚的神色,瞪大了眼睛看著楊辰,臉色漸漸變得蒼白。楊辰說:“你考慮一下吧,我等你回應(yīng)。”

        楊辰等了好幾天,依然沒有劉明成的回音。他又不好意思找上門去問,免得影響劉明成的家庭生活。這天下午,楊辰從家里出來,走到小區(qū)門口時,見小區(qū)門口的花壇上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吹綏畛胶?,婦女向他走了過來,她的一只腳有問題,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請問,你是不是楊麗的弟弟?”楊辰馬上想起一個人,問:“你是劉明成的老婆?”那中年婦女點頭說:“是的,我叫于紅,我想見你姐姐一面,你能不能幫我轉(zhuǎn)達一下?”

        楊辰一下子緊張起來,“你見我姐姐有什么事嗎?”于紅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說:“有些話我想親口和她說,聽說她老公已經(jīng)去世了?”楊辰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劉明成和你說了什么?”于紅微微搖了下頭,說:“沒有,他從來都不會在我面前提你姐姐的名字,但我知道他把這個名字一直記在心里?!?/p>

        劉明成有說夢話的習(xí)慣,特別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夢話就說得特別多。這二十年來,差不多把心里的秘密通過夢話都交代清楚了。這幾天夜里,他總是在夢中叫著楊麗的名字,好幾次從夢中哭醒。

        于紅說:“你姐贏了,誰說真情經(jīng)不起時間的考驗,劉明成的心里從來都只有楊麗一個?!睏畛讲恍嫉匾恍Γ皩⒚鞒蓙碚f,徹底跳出農(nóng)村,比什么都重要?!?/p>

        于紅說:“你們都誤會他了,他并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這些年來,你們村里的人都把他比作陳世美,可你們都忘了一件事,陳世美拋棄結(jié)發(fā)妻子和親生的孩子,去當(dāng)?shù)氖邱€馬,劉明成進城卻是來幫我們還債的。”

        楊辰才懶得去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問:“那你要去見我姐,是為了向她澄清劉明成所受的委屈嗎?”

        于紅說:“我是想問問她,對劉明成是不是依然舊情難忘?聽說你姐夫已經(jīng)過世,劉明成可以和你姐再走到一起?!?/p>

        楊辰問:“你真的愿意放下劉明成?”于紅長嘆一口氣,說:“我用二十年的時間報復(fù)他們,換來的只有三個人的痛苦,我累了?!?/p>

        楊辰大吃一驚,問:“報復(fù)?你報復(fù)了誰?是我姐還是劉明成?”

        于紅說:“這事我會親口對你姐說的,現(xiàn)在你只要幫我轉(zhuǎn)告她,我要見她一面?!?/p>

        楊辰把于紅的請求轉(zhuǎn)告給楊麗后,楊麗答應(yīng)和她相見。

        楊辰開車把于紅接到楊麗的家中,這對情敵在楊麗的房間里談了近兩個小時,誰也不知道她們談了些什么。直到談話完畢,于紅打開房門,一瘸一拐地走出來,臉上的神色看不出悲喜,只是給人如釋重負的感覺。

        楊辰有點擔(dān)心楊麗,快步走進房間,很意外,楊麗臉上的表情,竟然和于紅的神色差不多。楊麗對楊辰說:“逃避了應(yīng)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就得付出不該付出的代價,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行為負責(zé),我認了。小弟,不必再等劉明成的消息了,我已經(jīng)不想再見他了。”

        楊辰驚訝地問:“為什么,你不是說,他還欠你一個道歉嗎?”楊麗搖了搖頭:“他沒欠我,是我欠他的,讓他記住我以前的模樣就好了,你送于紅回去吧?!?/p>

        在送于紅回城的路上,楊辰好幾次想問她和楊麗說了什么,但最終沒有問出口。于紅也絕口不提,好像已經(jīng)忘了似的。

        楊麗的病情一天天地惡化,彌留之際,對楊辰說的還是那句話:“逃避了應(yīng)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就得付出不該付出的代價,老天是公平的?!?/p>

        在她過世不久后的一天早上,楊辰在菜市場遇到了劉明成。和上次相見才隔一個多月,沒想到他蒼老了許多。他說:“小楊,對不起,我實在沒有勇氣去見你姐姐。”楊辰也早已看開了,說:“沒事,我姐最后改變主意了,她不想再見你,只要你記住她以前的模樣就好。”

        劉明成的嘴角微微抖了一下,問:“她臨終時,有沒有別的交代?”

        楊辰說:“她一直念叨著一句話:逃避了應(yīng)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就得付出不該付出的代價。我一直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p>

        劉明成愣了一下,苦澀地一笑,說:“這是我們該得的報應(yīng)。這事還得從我們高二那年的暑假說起。我和你姐每天起大早,用自行車載了兩大筐西瓜去城里賣。有一天,她騎得太快,在轉(zhuǎn)彎處撞上了一位女生,那個女生也騎著一輛自行車,連人帶車重重地摔倒在路邊的花壇里……”

        劉明成見楊麗撞倒人后,馬上停車跑過去想扶人,楊麗擔(dān)心會惹上麻煩,又見四周沒什么人,招呼劉明成快走。劉明成一想,如果撞傷人要承擔(dān)巨額賠償,不是兩家人可以承擔(dān)的,就和楊麗一起溜走了。事后,每當(dāng)想起這件事,他總覺得良心不安。上了大專后,有一次他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稱有位名叫于紅的女生,在暑假打零工賺學(xué)費時,被人撞碎了膝蓋骨,不但撞碎了她的大學(xué)夢,而且肇事者逃逸,巨額醫(yī)療費只能自家承擔(dān),讓這家人陷入困境。報上呼吁社會上的愛心人士,伸出援助之手幫助這戶人家。

        這則消息同時配發(fā)了于紅的照片,劉明成一眼認出,于紅就是被楊麗撞的那位女生。這讓他深深自責(zé),如果自己當(dāng)時能及時救她一下,也許情況不會這么壞。他把每月的生活費省下一半,捐給于紅,還寫信鼓勵她勇敢面對生活。

        當(dāng)時,于紅面對自己殘廢的腿、外債累累的家庭,對生活失去了信心,已經(jīng)想到了自殺,是劉明成寫來的信,讓她感到了溫暖。她把自己所有的苦以及所思所想,都寫信告訴了劉明成。劉明成又回信再三開導(dǎo)。就這么一來一去,終于打消了于紅輕生的念頭,同時,她也把劉明成當(dāng)成了精神支柱。兩人用書信交往了兩年后,她提出想看看他的樣子,讓他寄張照片認識一下。

        劉明成的心里十分矛盾,當(dāng)時于紅被撞時,他曾跑過去看了她一眼,擔(dān)心會被她認出來。但又一想,當(dāng)時天才蒙蒙亮,路燈又十分昏暗,她應(yīng)該沒看清楚,更何況已過去了兩年,肯定記不得了,就把自己在學(xué)校里拍得生活照寄了過去。

        他不知道,當(dāng)時于紅被撞倒之后,本能地希望有人過來幫她一把。劉明成跑過去看她時,她對他充滿了期望,可他聽到楊麗的呼叫后,掉頭就走,于紅的心里繼而對他又充滿了怨恨,竟然牢牢地記住了他的模樣。所以,當(dāng)她收到劉明成的照片時,馬上就把他認了出來,也終于知道,這兩年來,他這么開導(dǎo)鼓勵自己,其實是在贖罪。

        于紅對劉明成的感激,瞬間轉(zhuǎn)化為怨恨,雖然她知道撞傷自己的是楊麗,但如果劉明成不冷漠地轉(zhuǎn)身離去,自己得到及時搶救,不至于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她看出劉明成和楊麗是一對情侶,她要借劉明成來報復(fù)楊麗。此后的日子里,于紅故意表現(xiàn)出對劉明成依賴,再三表示,如果沒有他,她根本就活不下去。劉明成對于紅心存愧疚,何況覺得于紅太過可憐,內(nèi)心掙扎了許久,最終決定和于紅在一起。

        楊辰終于弄明白了事件的來龍去脈,萬分感慨。劉明成說:“那天,你陪于紅去鄉(xiāng)下見過你姐后,她回家就把一切都和我說了,她感到自己的報復(fù)過于殘忍,你姐遭受了那么多的苦痛,也已經(jīng)夠了,所以希望我能陪她走過所剩不多的日子。”

        楊辰嘆了口氣,說:“明成哥,其實你比我姐更不容易。”劉明成慘然一笑,說:“就在于紅去見你姐的那天晚上,你姐向于紅要到了我的電話號碼,然后給我打來電話,說她已經(jīng)不想再見我了,就算我去了,她也不會見我。還告訴我說,她當(dāng)年犯下的錯已經(jīng)沒有時間彌補了,希望我能代替她繼續(xù)照顧于紅,還讓我替她向于紅說聲對不起,這是她欠于紅的一個道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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