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山行
請求原諒的雙手
西宮是新來的轉(zhuǎn)校生,因為聽覺障礙,在班上總被大家欺負。面對種種惡作劇,她沒有反抗,反而希望和欺負她的同學成為朋友。當然,她并沒有成為其他同學的朋友,因為她不明白,她越是友善,大家越厭惡她。媽媽給她配的助聽器,課間卻被欺負她的頭目石田丟出窗外。一次惡作劇中,她的助聽器被猛然拔掉,鼓膜被撕裂后鮮血直流。
一個月里就丟掉三副昂貴的助聽器,媽媽沒有辦法,只好讓西宮轉(zhuǎn)學。
石田因這件事,成為大家眼中新的被欺凌對象。有一次,放學后的石田被其他同學推入水池,掉進水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也這樣欺負西宮同學。那時她的課本被丟到池子里,大家都放學回家了,只剩她一人在水池邊打撈。想到這,他忽然感到手里有東西,撈起來一看,是一個筆記本,翻開,正是西宮當初用來和他們交流的那個本子。她在上面寫,他在上面答。他默默看著當初他們的對話:可以和我做朋友嗎?可以告訴我你剛剛在聊什么嗎?還有一個個“對不起”。她總是那么善良,總對所有人說“對不起”,盡管明明是別人做得不對,但她永遠溫柔,笑臉相迎。
升入初中,因為曾經(jīng)的霸凌事件,石田開始被所有同學孤立,身邊沒有一個朋友。正如他后來所說:自己犯過的罪會完整地回到自己身上。升入高中后,他已長出一顆孤獨的心,他心中會給每個人臉上都打叉。于是,再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心。正是這樣,他偷偷計劃自殺,卻自殺未遂。
在醫(yī)院,他沒想到會再次遇見西宮同學。長大懂事后,多年前的愧疚猛然找到出口,他終于向她伸出了請求原諒的手。
校園記憶
像西宮與石田這樣的事,也發(fā)生在我的初中時代。
那時因為離家遠,需要住校,一個星期里只有周末能回家。十幾位同學擠在一間宿舍,矛盾也開始產(chǎn)生。
張巍是全班最年長的男生。他總是上課時睡覺,和老師對著干,翻圍墻去網(wǎng)吧上網(wǎng),夜不歸宿,然后發(fā)展到欺負身邊的同學。那時候?qū)嵭幸恢軗Q一次座位的制度,一次我被換到與他同桌,認真聽課時總被他打擾,時不時衣服上被染墨水,或者后腦勺被敲,有時候課本憑空失蹤,諸如此類。在某次不堪其擾的情況下,我倆終于打起來,但因我身材瘦小,加之有另外的同伙幫他,我無能為力?;蛟S每個受過欺侮的人都有體會,不管你用多理智的方式與對方交流都沒有用。
那時,住宿生活變得像牢獄生活,因為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及身邊的同學都得不到最基本的尊重,更別說友好相處了。我們的生活費放在宿舍,常常無端消失。就連櫥柜中的大米也會被偷,而我們只能選擇忍受,如果故意將錢和生活用品藏起來,便會被針對。有時朋友采取這樣的反抗,得到的結(jié)果是,曬在陽臺上的衣物開始找不著,有時候下課回到宿舍,發(fā)現(xiàn)枕頭被丟到樓下污水溝里……我們的父母都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農(nóng)人,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生活,寄宿生活是他們無法想象的。那些家就在學校附近的同學,永遠不會選擇住宿,即便住過一段時間,也會因為無法忍受這種校園暴力而離開。
我那時,很羨慕走讀生。因為知道向老師甚至是校長報告這個問題也無用,所以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有繼續(xù)忍受。比起打架斗毆等看得見的校園暴力更可怕的是,因為忍受要持續(xù)很長時間,只能忍受的同學會形成可怕的奴性,或自卑心理,這種青少年時期精神上留下的創(chuàng)傷,會成為往后一生也擺脫不了的陰影。
記得從初一到初二那兩年,我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和社交恐懼癥,和《聲之形》中的石田一樣,看到每個人仿佛臉上都畫著一個大叉。我不想和任何人交流,對身邊發(fā)生的一切視若無睹,麻木不仁。甚至回到家,和父母也沒有一句話。我變成一個一天可以不說一句話的人。社交恐懼癥嚴重到讓我在回家的路上遇見同學甚至陌生人,寧愿繞道走無人的小路也不愿與他們碰面。抑郁嚴重時,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只是獨自躺在床上,幻想自己從高樓窗戶跳下去的情景。這儼然已和《聲之形》中的石田如出一轍。
但幸運的是,初三開學時,不知道為何,張巍似乎變了一個人,他不再欺負同學,也不再和老師頂撞,甚至不再翻圍墻逃學。或許厭倦了,或許切實地感受到被所有人討厭的滋味,也或許意識到這種行為的不成熟。初三,馬上要升入高中的年紀,后來同桌,他竟然變得很客氣,開始認真聽課,有時我也看出他很焦慮,想弄明白一道題。我給他補課,他喜歡看的課外書,也自愿借給我,這樣一來,我倆竟成了關(guān)系要好的朋友。以往埋下的恨意,似乎也隨著眼前人的煥然一新而熄滅了。
當仇恨化為深情
回憶學生時代,曾對我施暴的人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連我自己都難以理解,為什么曾經(jīng)那個臭名昭著的惡霸會突然變成一個如此溫柔善良的人,甚至很有禮貌。直到后來長大懂事,進入社會,再看到《聲之形》,才明白人性中簡單又復雜的特性。
有一句話叫,人之初性本善,后來又有人說,是性本惡,而我都不認同。我認同的是,人之一生,善惡并存。如果把人比作獅子,青少年時期的人類和幼獅是差不多的,互相爭奪食物、競爭,似乎出于一種天性中的動物本能,這是人類作為動物難以避免的。然而人類作為人,成年后,人性會壓倒動物性,這時候讓我們意識到曾經(jīng)犯下的那些罪惡。高中時代的石田意識到了,即將升入高中的張巍也意識到了,所以,后來的他們更像是一種重新做人的姿態(tài)。如果后來張巍沒有主動與我成為好友,那初中時代前兩年對我造成的傷害,可能會伴隨我一生,西宮也一樣。因為那些惡性事件已經(jīng)在受害者身上切實地發(fā)生,它讓受害者飽嘗人性中的惡,無法感知它的善,而這份傷害,只有施害者才能化解,解鈴還須系鈴人。所以,石田后來與西宮相遇,終于找到贖罪的出口。當仇恨化為深情,當人性回歸,彼此都會得到救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