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福瑞 孫國軍
摘 要:契丹族的名號、族源和族屬始終是20世紀契丹史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主要原因是3至5世紀北方游牧部族的紛亂以及古籍對契丹族的記載過于簡略甚至互異,導致學術上爭論不斷。從20世紀前期至21世紀初,不少學者著書撰文,通過歷史學、民族學、考古學、語言學以及現(xiàn)代科技手段對契丹名號、族源、族屬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探討,形成百家爭鳴局面。契丹名號、族源、族屬的學術爭鳴,促進了契丹史各領域研究的深層次發(fā)展。
關鍵詞:契丹;名號;族源;族屬
中圖分類號:K24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8)12-0001-06
一、契丹族名號的起始時間及其含義
自《魏書》列有《契丹傳》,{1}契丹名號始出現(xiàn)正史之中,其后《隋書》《北史》大致記載了前燕慕容皝(337-348年)至隋大業(yè)七年(611)的契丹歷史。宋歐陽修《新唐書》《新五代史》明確指出契丹名號始自元魏,古今學者大多認為契丹名號始于北魏而未有見疑。最早探討契丹名號起始時間的是清末人諸可寶,他依憑對漢晉歷史的熟悉及晉人呂忱《字林》之契丹釋名,認為:“契丹之為國名,必自漢以來即有之,第見于中原載籍,則始《魏書》耳。”馮家升起初依據《新唐書》和《字林》之記載以及漢末鮮卑族興起的史事,也認為契丹之名始于后漢時期:“余初疑契丹之產生,當在東漢之世,……際此東胡民族風起云涌之會,契丹崛起于其中,亦無不可能?!眥2}隨著研究的深入,旋即又予以否定,堅持契丹之名源于元魏的觀點。之前白鳥庫吉、方壯猷亦持北魏說。{3}之后陳述對馮家升的考證提出質疑,提出:“(契丹)聞于中土之前,必當先有此號,此號之前必先有此集群,而《魏書》為之列傳,更為較后之事。依次序說,邏輯上當是如此?!眥4}對諸可寶的論列,認為:“隨未有何確證,吾人亦愿存此說。”并得出“契丹之名當先于元魏建號”的結論。20世紀70年代,楊家駱在《遼史世表長箋》中,根據《晉書載記》《十六國春秋輯補》相關記載,認為:“契丹一稱,始于西元400年或稍前,當無不可?!迸_灣學者王民信認為契丹名號應在庫莫奚之后。{5}楊、王二說仍屬于元魏說范疇。21世紀初,蕭蕙蘭撰文認為,宋金諸多字書都引用了西晉初年呂忱《字林》對契丹的解釋,因此《字林》收入“契丹”一詞及其解釋是可靠的,“那么,至晚在西晉初年契丹業(yè)已與中原溝通,其族名已廣為流傳,它的創(chuàng)名又必在西晉之前?!灾醯ぷ宓膭?chuàng)名,應在東漢和帝之后,西晉開國之前”。{6}
在上述諸觀點中,清人諸可寶、近人陳述以及當代學者蕭蕙蘭的考證具有較高的學術參考價值,但是諸可寶、蕭蕙蘭把契丹名號起始鎖定在某一確定的時間段還是缺乏根據的。目前所知,《魏書》是正史記載契丹史事最早的文獻,具有一定的權威性。但是,《魏書》并未追溯契丹名號及其起源,因此絕不能據此斷定契丹名號始于元魏,在北魏魏武帝大破庫莫奚、契丹之前,契丹應當已有名號存在。由于其勢力過于弱小,影響甚微,其名號并未受到中原人的關注,但也并非沒有任何文獻記載,西晉初年呂忱的《字林》作為字詞類書籍把當時社會中存在的各種詞匯搜集進來,從而成為僅存記載契丹名號的珍貴文獻。另外,從《魏書》之后的兩部正史中仍可發(fā)現(xiàn)契丹名號先于北魏就已存在的信息。《隋書》記載:“契丹之先,與庫莫奚異種而同類,并為慕容氏所破,俱竄于松、漠之間?!眥7}《北史》也載:“契丹國,在庫莫奚東,與庫莫奚異種同類。并為慕容晃所破,俱竄于松漠之間。”{8}從《隋書》《北史》的記載看,契丹名號在前燕慕容皝時期就已出現(xiàn)。三國末、西晉初年恰是北方游牧民族分化聚合、大舉南遷的時期,當此時期,原有的部族名號可能在部族潰散后不復存在,誕生新的部族、新的名號并無不可能,這種情況常發(fā)生在處于戰(zhàn)爭或遷徙時期的游牧民族之中。
關于契丹名號的含義,南宋徐夢莘的《三朝北盟匯編》就有解釋:“遼人以遼水名國也?!薄督鹛鎸嶄洝分^:“遼以鑌鐵為號?!瘪T家升認為,金太祖阿骨打所說遼以鑌鐵為號,并非指遼,而指契丹,這在《黑韃事略》和《金史·太祖本紀》》中都有解釋,并為后代學者所承認。最早從學術層面探索契丹名號含義應始于清朝中期,德國漢學兼蒙古學者烏·斯特(W·Schoit)在其《契丹與黑契丹》中運用比較語言學推斷認為,契丹在蒙語中有切斷、殺害之意。20世紀初,屠寄著《蒙兀兒史記》,對契丹為鑌鐵之義提出質疑,但并未做進一步解釋。20世紀10年代日本學者白鳥庫吉《東胡民族考》中運用語言學理論研究后認為,契丹之意可作刀劍、切斷或鋼鐵之解。我國學者最早詳細考證契丹名號的當屬馮家升。馮氏在《契丹名號考釋》一文中認為:“契丹之名應為宇文部酋名字之衍變?!眥9}他在烏·斯特和白鳥庫吉的基礎上,對阿爾泰語系各族關于“鐵”和“刀”的語音進行了全面比較,認為無論是鋼鐵或者刀劍語音都相近,“二者俱為金屬,性質上有密切之關系,或因時地不同,意義變遷,或因韻母相似,詞兼含二意之故也?!薄肮势醯ぴ瓰榈秳χ馍鯇倏赡苤乱病!眥10}陳述借助語言學理論,從與契丹聯(lián)系最近民族建名文化入手,對契丹進行異譯和釋義的考證性推測,認為悉萬丹即契丹別譯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契丹在室韋蒙語中為“森林”,在庫莫奚、阻卜語中位“沙”,契丹或有草原、沙漠及森林之意。{11}日本學者愛巖松男在《部族名契丹語源考》中認為,“契丹”和“奚丹”語音相近,均與“Kitan”一詞相通。并以義縣萬佛洞石窟碑文中的“奚丹”一詞作佐證,認為契丹就是“奚丹”的異譯,“奚丹”就是契丹的原形,而契丹“Kitan”一詞的原義是“類似奚人的人或者是“雜處于奚人中間的人”,在漢著中則是逐漸從“奚丹”向“契丹”轉移,后世就專稱契丹了。{12}20世紀前期關于契丹名號的解釋還有“奇首可汗領地”“寒冷”之意。{13}即實在對上述諸說一一考辨批駁后,運用語言學理論,依據出土的契丹文字資料,認為:“契丹二字之原意是‘大中,契丹國原是‘大中國之義?!眥14}20世紀末,張博泉歸納了20世紀以來契丹名號研究的10種觀點,提出了“契丹名稱源于西拉木倫河”,“遼國號源于遼水”的觀點。{15}其中遼國號源于遼水與《三朝北盟匯編》的解釋相同。21世紀初,何光岳認為契丹之“契”與黃帝古國“契國”及其后裔“契人”有密切關系。{16}王禹浪等歸納了20世紀契丹釋名的12中論點,分析了契丹稱號產生的歷史背景和形成過程,又提出了契丹為“東方太陽神”的新解。{17}
在契丹名號考釋的諸多觀點中,以“鑌鐵”說和“刀劍”說的考釋最為嚴謹,影響也最大,但是,無論哪一種解釋都只是學術探討的一說而已。如何使契丹名稱的釋義實至名歸,馮家升、陳述先生在考釋中不輕易下結論的嚴謹態(tài)度是值得肯定的,他為進一步探討此問題提出的建議也有助于今后的研究。馮家升在《契丹名號考釋》中提出:“若能于所獲契丹文字中,尋出原來的解釋,更為解決‘契丹字義之捷徑也?!眥18}
二、關于契丹族源問題的爭鳴
契丹族源問題也是爭論的焦點,可謂契丹史研究歷久彌新的課題。古籍在對待契丹族源問題上分為兩個陣營,《魏書》《十六國春秋》《新唐書》《新五代史》《五代會要》《遼史》等大體謂契丹是鮮卑系統(tǒng)的裔種。《舊五代史》《冊府元龜》《宋會要輯稿》謂契丹源于匈奴系統(tǒng)。由于史料的互異,導致后世學者眾說紛紜。檢索20世紀以來有關此問題的爭論,有鮮卑系統(tǒng)說、鮮卑宇文氏說、東胡說、鮮卑段部說、鮮卑之支說、鮮卑與匈奴融合后的宇文說、烏桓殘余與匈奴余部融合說、東部鮮卑諸邑說、黃帝后裔說、源自青牛白馬神話說等。
契丹源于鮮卑系統(tǒng)說的早期代表是丁謙、盛襄子等。丁謙在《魏書外國傳考證》之《庫莫奚傳考》中認為,奚與契丹同為漢鮮卑部酋奇首可汗之后。又在《宇文莫槐傳考》中說,宇文氏與奚、契丹同為鮮卑種。并把古史記載“匈奴南單于遠屬”提出,強調匈奴與鮮卑的不同:“族類迥異,不容牽混?!眥19}盛襄子的《契丹源流說略》以《遼史·世表》為主要依據,參酌他史,詳細梳理了鮮卑族的歷史脈絡,提出了契丹族源于鮮卑的觀點。{20}之后張正明、楊樹森、舒焚等大體堅持契丹源于鮮卑系統(tǒng)的觀點,但并無深入細致的論述。{21}在契丹源于鮮卑系統(tǒng)說中,《劍橋中國史》作者的論述是不容忽視的。他在討論契丹族源問題時,在排除以往學界的三個推論后,得出契丹人源于鮮卑部落集團的結論。首先排除了漢文史料記載的觀點,認為:“契丹及其鄰部的內部種族構成還不清楚。毫不奇怪,漢文史料對這一問題的解決幫助不大。傳統(tǒng)中國史家對外族的記載,不注重其人種和詳述其族類,而是注重外族與中原王朝的關系,甚至由外族人建立的北魏也是如此。外族人受到關注,或是因為它們的臣服提高了中原王朝的聲望,或是因為它們的存在威脅到中國的統(tǒng)一。史家認定契丹與庫莫奚同源于宇文部,將契丹和它的鄰部奚、室韋均視為鮮卑的后人;后來又試圖將其與匈奴聯(lián)系在一起,匈奴在漢代時曾統(tǒng)治了整個北亞;由于這樣的溯源缺乏證據,所以我們難以確定這些民族的種族成分。它們的名稱常常表示政治聯(lián)盟并以此與中國人接觸,而不是穩(wěn)定的種族群體。在北亞游牧社會中,這種政治聯(lián)盟經常變化,總是在危機時刻由許多內部關系復雜的小部族結成軍事聯(lián)盟。這些聯(lián)盟通常是很不穩(wěn)定的,主要靠領袖人物的威望來維系,在……實現(xiàn)共同目標……之后,又會不可避免地再次分裂?!逼浯?,排除了借助語言資料得出的結論,認為:“當代學者嘗試利用語言資料解決契丹的族源問題,但是對契丹語言的研究還不能提供有力的證據。我們知道按照語言學的分類,契丹語屬于阿爾泰語系(北方草原的所有語言均屬于這一語系),但是在阿爾泰語系的突厥、蒙古、通古斯語族中,還要加以選擇??晒┻x擇的范圍很窄,我們知道的詞匯只有區(qū)區(qū)200余個,其中一半列在14世紀才成書的《遼史》中。不幸的是,《遼史》所列的詞匯大多是姓名、官名和名號,這些詞匯很容易從一種語言傳給另一種語言。因為契丹長期處于有很強政治影響的操突厥語言的民族之下,先是拓跋的屬民,然后臣服于突厥,最后臣服于回鶻(遼朝創(chuàng)建者的部落曾與其保持長期的通婚關系),所以許多部落名稱和契丹官名非常自然地是來自突厥語。我們所知的基本詞匯過少,而這些詞匯又肯定有一些是借詞,所以難以斷定契丹語是屬于蒙古語族還是屬于通古斯語族。契丹人可能說的是一種受通古斯詞匯影響的早期蒙古語,也可能是受蒙古詞匯影響的通古斯語,不管是哪一種語言,都使用了許多突厥語借詞?!钡谌懦擞梦镔|文化資料對契丹族源的推論,認為:“用生活習俗和物質文化的資料同樣很難解釋契丹的族源問題,因為這些東西也很容易從其他民族借用。我們不能指望這方面的資料對契丹族源提供任何明確的結論,是因為契丹的居地西面是包括干燥草原和沙漠的廣闊地區(qū),居住著操突厥語或操蒙古語的部落,東面是……平原和山地,是通古斯語族民族的家鄉(xiāng)。契丹文化與它的一個鄰族有共同的特性,當然不足為怪?!弊詈笏麖钠醯と说奶刭|文化中找到了根據:“但是,有一種文化特性支持《魏書》所說的契丹、奚和室韋同源的說法,這就是男子的發(fā)式。契丹的男子將頭頂?shù)念^發(fā)剃光,留下兩鬢的頭發(fā)垂至肩部或胸部。奚和室韋都采用同樣的發(fā)式,據信它們共同祖先的鮮卑,也采用這樣的發(fā)式。關于契丹人的起源,生活習俗和物質文化給我們的證據并不比語言資料多。但是,契丹的先人顯然隸屬于稱為鮮卑的部落集團之中。除此之外,都不過是推論?!眥22}
宇文氏說的主張者是馮家升、于寶林等。馮家升從地理關系以及宇文氏發(fā)展的歷史脈絡上考證,認為:“契丹之先為宇文氏,毫無疑義?!眥23}于寶林也有同樣的主張。{24}
東胡說的代表人是陳述,陳述對古史記載的“種”“類”進行了考辨和解釋,并從契丹族的語言、服裝、發(fā)式以及社會制度出發(fā),再結合考古資料進行分析,認為“契丹、奚、宇文等皆東胡,而此東胡又極度接近匈奴者”。最后的結論是:“契丹來源于東胡,屬于蒙古系?!眥25}“在討論契丹最初的古八部時又認為:“是則契丹古八部,故非契丹一系也?!眥26}孫進己認為,陳述關于契丹族源為“屢經混合之種族”的歸納是不確切的,因為陳述所持的只是契丹民族形成中的一個觀點。傅樂煥也持契丹源出東胡之說,認為:“契丹蒙古兩族,同出于東胡,與鮮卑一族相近。”{27}
鮮卑段部說的主張者是即實。即先生著文從中部鮮卑段部的興衰、段部活動的地理區(qū)域以及段部與宇文部、慕容部的關系等幾方面進行了考察論證,認為鮮卑段部在遭到慕容不斷打擊后,部眾潰散,其中一部分段部鮮卑北遷,這部分北遷的段部鮮卑就是契丹的先人。又從語音上考察,認為段部之“段”字與“契丹”字音接近。最終認為契丹族不是源于宇文氏,而是源于鮮卑段部。{28}但即實的段部說遭到了邱久榮的多方面質疑。{29}
主張烏桓說的是學者陳可畏,陳可畏從烏桓與鮮卑的關系、烏桓族的社會習俗等入手,分析了烏桓族的興衰和流向,得出了契丹族的族源不是鮮卑而是烏桓的結論。{30}
鮮卑之支說的主張者是臺灣學者王民信,他在分析了20世紀前期諸說后說:“然則,契丹究竟何屬,我采取傳統(tǒng)的‘東胡(匈奴以東的胡人)名下的鮮卑之支的說法?!眥31}
持鮮卑與匈奴融合后的宇文說的是景愛,景氏認為:“契丹所出的宇文氏,是匈奴人與鮮卑人融合的產物?!眥32}
持烏桓殘余與匈奴余部融合說的田廣林認為:“契丹源于宇文鮮卑,宇文鮮卑為淪落鮮卑政權之下而改號為鮮卑的烏桓族殘余與匈奴余部融合而成的產物。”{33}
源于東部鮮卑諸邑說的代表人物是孫進己,孫先生通過民族習俗的比較,否定了契丹人源于匈奴的觀點,認為應源于鮮卑系。他在鮮卑系的范圍內通過對契丹以及與契丹有關系的鮮卑諸部的社會發(fā)展狀況、居住地位置的一一考證后又排除了宇文部、鮮卑軻比能部、宇文莫槐以及葛烏菟等的淵源關系,最后的結論是:契丹應源自鮮卑系,其先人有可能屬于東部鮮卑20余邑中的某一邑。{34}
黃帝后裔說學者何光岳,考辨了古史的幾種舊說,依據《遼史世表》,又參酌其他記載,得出:“契丹人自認為黃帝之裔是有事實根據的?!薄岸ㄆ醯辄S帝之裔契人之后較為確切?!眥35}
除來上述主要觀點,還有一些觀點也不能忽視,如鮮卑族別支的小部族說、{36}鮮卑拓跋賀蘭氏說等。{37}也有學者認為契丹的族源僅應追溯至青牛白馬兩氏族結合之際。{38}但這一觀點遭到了馮永謙的批評,馮氏認為青牛白馬神話并無歷史依據,契丹族的族源應早于青牛白馬神話。{39}
關于契丹族源問題的研究,無論是采用什么方法,都應當有一個明確的時間節(jié)點,即著眼于契丹族形成之初的歷史階段,這一個歷史階段應當是在古八部形成之前。把契丹部族放到2到4世紀北方各游牧民族分化聚合的格局中,在資料上除了用新的視角梳理正史資料,尤其要關注正史以外的各類文獻對北方游牧部族的記載。在方法上,應當把名號、族源結合起來,再運用歷史學、民族民俗學、考古學、語言學等方法進行綜合性分析。以往的研究,雖然采用了其中的一種或幾種方法,但是都是分散或單一使用的,沒有加以整合,因此其研究成果也很難贏得學術界的共識。
三、關于契丹族屬問題的爭鳴
通過語言學途徑獲得的對契丹族族屬的認識,中國學者早期有馮家升、陳述等,后來又有劉鳳翥、于寶林等。劉、于二人通過對契丹語言文字的研究,認為契丹源于鮮卑族。{40}除少數(shù)中國學者外,西方學者似乎更長于運用語言學方法進行契丹族族屬的探索。早在清朝中期,德人烏·斯特(W·Schoit)就分析了30余個載于漢文史籍的契丹詞語,認為契丹族近似于女真、滿族。日本學者白鳥庫吉對滿、蒙、土耳其語進行綜合比較,認為契丹族是通古斯與蒙古混合人種。法國學者克拉普洛特和德國學者門格斯也從漢人史籍記載的契丹語入手,展開研究,認為契丹屬于通古斯種。持此觀點的還有蘇聯(lián)學者E.扎爾金特、Г.華西列維奇等。{41}田村實造從語言和慶陵肖像考證,得出契丹族是蒙古族的一種的結論。{42}愛宕松男也持相同的觀點,認為:“契丹種族是游牧于熱河省一帶的蒙古系種族之一?!眥43}
20世紀后期以來,隨著考古學以及考古技術的發(fā)展,有學者試圖通過考古學的手段探索契丹族的族屬問題。如張柏忠對契丹族屬問題的探討是通過對內蒙古東南部地區(qū)的幾座契丹早其墓葬資料與屬于鮮卑文化的舍根文化進行對比研究,得出“契丹早其文化是直接繼承舍根文化發(fā)展而來的”結論。{44}此外有學者通過人種學理論,對契丹墓葬出土的人骨進行分析,試圖找到契丹族屬的線索。如石墨莊對豪欠營出土的契丹人骨做了分析,認為與南楊家營子鮮卑人骨比較接近,并與近代蒙古族有關。{45}邵福根通過對契丹人骨的測定,認為契丹人具有南亞蒙古人種和東亞蒙古人種的特征。{46}朱泓在《契丹人種初窺》中認為,契丹人骨與北亞蒙古人種接近。{47}而后,朱泓又分析了赤峰山嘴子契丹早中期契丹人骨資料,認為契丹人屬于西伯利亞人種。{48}由于理論方法上的不成熟以及使用資料的有限,他們得到的結論亦不一致。
面對20世紀關于契丹族起源族屬眾說紛紜的觀點,蔣秀松著文進行了探討。他從四個方面對東北民族源流進行了理論闡述:其一,要明了“民族”概念及其民族共同體形成和發(fā)展的過程;其二,要弄清民族、種族和語族的關系;其三,民族的多源多流是不是普遍現(xiàn)象;其四,要密切注意考古學上的重要收獲。{49}
本文認為,契丹族屬的研究和識別,并不比族源的探索來得容易,單獨運用哪一種方法都不可能得出科學的結論。契丹族或許在其起源和早期歷史中,還是較單純的部族,但是在其長期的發(fā)展中,不斷融合其他游牧民族的成分,在文化上也習染了周邊游牧部族各種元素,因此,綜合運用多種方法,或許能得出合乎邏輯的結論。
注 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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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