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彪
南斯拉夫作家沃蘭茨的散文《鈴蘭花》選入了蘇教版高中選修教材《現(xiàn)代散文選讀》。在備課時,筆者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的資料都將男孩能夠有勇氣去“地獄”采摘鈴蘭花這一舉動,解讀為其父母精心有意的安排。
教材在課后“品讀與探討”板塊設(shè)計了問題:“思考文中父母關(guān)于‘地獄’里有鈴蘭花的對話,再與文章結(jié)尾進行對照,想象一下,他們?yōu)楹⒆涌朔謶侄甲隽诵┦裁??文章這樣安排有什么好處?”很顯然,這個問題的設(shè)計者首先認定了男孩到地獄去采摘鈴蘭花是其父母“有意”的安排。
《教學參考書》也解讀說,“我”為什么會有此舉動?一是父母有意且巧妙地安排。二是我對母親有著深深的愛。并強調(diào):“父母的用心是良苦的,在不經(jīng)意中給予‘我’一次戰(zhàn)勝自我的機會?!薄八麄兦擅畈恢圹E的啟發(fā),才是‘我’第二次主動行為的最好注腳。”
然而,筆者在仔細研讀本文后,感覺將此情節(jié)解讀成是父母有意的安排,在原文中似乎缺少足夠的依據(jù)和必要的鋪墊,很難自圓其說。
基于這種思考,筆者將此設(shè)計成問題:“小男孩去地獄采摘鈴蘭花是父母有意的安排,還是出乎父母的意料之外?”上課時交由學生進行自由討論,經(jīng)過課堂爭論,很快形成了“有意派”和“無意派”兩大陣營,而且都拿出了各自的證據(jù),分述如下:
“有意派”認為:
一、作者將母親說出自己“心愿”的情節(jié)安排在周六黃昏,并“若有所思”“嘆了口氣”,顯然,是在向我們做某些暗示。
二、父親明確指出只有“地獄”中有,似乎也在暗暗告訴“我”尋找鈴蘭的地方。更為重要的是,他自己卻沒表示任何想去采摘鈴蘭花的意思,也像是在“有意”為我創(chuàng)設(shè)機會。
三、在結(jié)尾處,當我將鈴蘭花捧回家中時,母親并沒有表現(xiàn)出“出乎意料”地“驚訝”,只是“漾起了欣喜的微笑”,也在表明這一切都在他們的意料中。
而“無意派”則認為:
第一,“父母的對話”僅僅是兩人的閑聊,并沒有針對男孩的意思。因為談話時,文章并沒有明確交代男孩當時所處的位置,怎能確保作者一定能聽到他們的對話,這里缺少起碼的伏筆和鋪墊。
第二,父母既然知道孩子對“地獄”如此的恐懼,怎么能判定孩子聽到所謂的“暗示”后,就一定會做出“前往采摘鈴蘭花”的舉動,如果不能確認孩子一定去,這“有意的安排”又有什么意義呢?
第三,在前文中,母親明說:“不要再叫他去‘地獄’了,他年紀還小呢,要嚇出毛病來,一輩子可就成了傻瓜?!蹦赣H既然知道再讓孩子去可能出現(xiàn)這種可怕的惡果,卻又“有意安排”這樣的冒險活動,于情于理均說不通。
第四,文章后面寫到:“我一口氣往家里跑去,等跑到家,剛趕上母親正要出門?!比绻f是父母“有意安排”,就一定會等他回來,卻為何沒見他,就“正要出門”離開呢?
第五,如果是父母有意安排,“我”離開家前往“地獄”,應(yīng)該在父母的掌控之中,為何他們沒有任何表現(xiàn)和舉動呢?這明顯不合乎人性常理。
第六,文章最后一句中“母親猜到了我的壯舉”中,一個“猜”字,顯然透露出“我”的舉動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第七,本文的題材是散文,所追述的故事當為實事,那么作者自然便是文章中的“我”,問題是,如果這一過程是父母有意安排的,作者寫作本文之時,應(yīng)該懂得了父母的良苦用心,但為何對父母的這一“獨特”的教育方式未置一詞呢?
在學生們的爭論中,我們不難看出,顯然是無意派占了上風,這也進一步印證了筆者的想法。
如果我們無法回答這些問題或無視這些問題,將其過度解讀成父母的“有意安排”和“精心設(shè)計”,明顯是站不住腳的。而那些建立在這種解讀基礎(chǔ)上的家庭教育的“策略和智慧”以及“藏露有致,匠心獨運”的構(gòu)思技巧更是屬于無中生有,空中樓閣了。
至于《教學參考書》說,如果“忽視了父親的言行舉止對‘我’的引導(dǎo)啟發(fā)作用,”“前文的關(guān)于‘我’的種種懼怕的鋪墊都顯得毫無意義與不著邊際?!惫P者感覺這一論斷未免武斷,缺少合理的因果邏輯。前文的“種種懼怕”是為“我”戰(zhàn)勝恐懼,前往“地獄”采摘鈴蘭花做鋪墊的,看不出與父親是否“有意引導(dǎo)”存在什么必然關(guān)聯(lián)。甚至相反,筆者感覺如果理解成“有意引導(dǎo)”恰恰是破壞了鈴蘭花的象征意義,消解了文章主題思想。
鈴蘭花,英文名字叫“l(fā)ily of the valley”,意為谷中的百合。傳說鈴蘭花是圣母瑪利亞哀悼基督的眼淚變成的,因而也把鈴蘭花稱為“Our Lady's Tears”,即圣母之淚。這一意象與文中的“母親的嘆息”是吻合的,甚至是重疊的。因此,鈴蘭花可以理解為母親的憂愁和哀怨。對于一個純真的孩子來說,沒有比為母親“分憂”更偉大的事了。因此“母親的嘆息聲”才讓“我久久不能入眠”,才讓“我”“在半睡不醒的狀態(tài)之中,充滿了一種愜意而奇妙的責任感”,才會“恰似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使我又重新邁開步子,穿過地頭,徑直向‘地獄’走去”。因為這份本具的孝心和愛心,為滿足母親的心愿,“我”瞞著父母,悄悄地完成了這件事情,這一舉動如果出乎父母意外,不更加凸顯了愛能戰(zhàn)勝一切,超脫一切,愛使人變得勇敢和頑強這一主題嗎?
如果非得解讀成“有意”的安排,那么“母親的嘆息”只不過是一種表演,父親的話是故意說個“我”聽的,這一切都是為試探孩子而設(shè)計的一個“套路”,而發(fā)生的這一切都在父母的掌控之中,孩子只是父母安排下的一枚棋子。這非但不能看出父母的“良苦用心”,相反,倒顯露出一些矯情和狠毒了。
據(jù)此,筆者認為,《鈴蘭花》的“價值取向”也許并沒有那么復(fù)雜,不必如此過度解讀,孩子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憑著對母親的“愛”,戰(zhàn)勝了內(nèi)心長期對“地獄”的恐懼,實現(xiàn)了屬于自己的“成長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