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怡

黑龍江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二戰(zhàn)中，南斯拉夫在蘇聯(lián)紅軍的協(xié)助下，從德國法西斯占領下獲得解放并獨立之后，蘇聯(lián)出于自身安全和領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考慮，仍然想繼續(xù)控制南斯拉夫社會主義的發(fā)展，這就難免與南斯拉夫當時的領導人約瑟普·布羅茲·鐵托想要獨立自主地發(fā)展南斯拉夫社會主義的理念相沖突。南斯拉夫希望走一條符合本國國情的自治社會主義道路，通過實現(xiàn)社會主義自治民主使國家逐漸走向消亡，最終建立起馬克思所設想的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遺憾的是，由于內外諸多原因，南斯拉夫的自治社會主義改革最終以失敗收場。但不可否認的是，其理論和實踐經驗直到今天仍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本文擬對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源起歷史與理論特質進行梳理和研究，總結和反思南斯拉夫社會主義實踐的經驗教訓，以期為我國社會主義建設提供重要的啟示和參考。

一、南斯拉夫實踐派對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的批判

南斯拉夫的社會主義理論家認為，蘇聯(lián)模式的社會主義非但不是馬克思所設想的社會主義，并且在很多方面與其相背離。在馬克思看來，社會主義的發(fā)展應該是縮小國家的權力，擴大自治機構的權力。而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則是反其道而為之。正如南斯拉夫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弗蘭尼茨基所指出的，斯大林的社會主義觀點的基本特點在其《論列寧主義基礎》中已有明顯的表現(xiàn)，這就是大力強調國家、國家的領導、國家機器和傳動裝置、國家的主動性和干部，而實際上從來也不強調群眾，不強調曾經被他宣布為“馬克思主義的基礎”的群眾。工人階級和其他勞動階層的自治思想，實際上與斯大林的思想是格格不入的；個人的首倡精神和全面發(fā)展、對自己的社會生活過程的自主管理，是人真正獲得解放的前提，是廢除人的異化的一切主要形式的前提——所有這些馬克思主義理論思想的重要因素，在斯大林身上都是根本不存在的。[1]如此看來，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雖然表面上廢除了私有制，但把社會主義同國家等同了起來，“在把社會主義與國家、社會主義所有制與國家所有制、社會主義計劃化與國家計劃化等同起來的時候，它便創(chuàng)造了一個強大的國家官僚主義體制”[2]。

弗蘭尼茨基認為，由于東歐地區(qū)的國家大多數(shù)為不發(fā)達國家或者相對不發(fā)達國家，其社會主義革命因此必然帶有自身的特點。然而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抹煞了這種特殊性，它主張使用暴力推翻舊的政治制度，建立無產階級自己的國家和政權，然后以國家所有制為基礎，運用國家政權對社會生活和生產進行管理。但由此產生的問題是，政黨代替了工人階級和勞動人民掌握政權，以及高度的國有化和中央集權。這種模式的社會主義并不是馬克思所設想的社會主義，也不是體現(xiàn)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從馬克思對巴黎公社的分析來看，無產階級革命必須是工人階級本身而非其他任何人或組織代替工人階級來掌握政權。然而在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中，“黨和國家的壟斷變成全面的壟斷，其影響范圍不僅限于政治決策和經濟決策領域，而且包括社會生活的其他領域，特別是文化和科學領域”[3]68。所以弗蘭尼茨基認為，東歐這些社會主義國家中生產資料的國有化并沒有在真正意義上改變工人階級被剝削和異化的現(xiàn)狀，國家仍然處于“國家社會主義”甚或“國家資本主義”的狀態(tài)。弗蘭尼茨基認為，“國有化只是意味著，工人階級同自己的勞動產品相分離，同積累、計劃和擴大再生產相分離。因而，盡管社會主義力量掌權，工人階級實質上卻處于雇傭關系中，處于經濟上和政治上被剝奪的地位，也就是說，仍然有人以工人階級名義實行管理，而不是工人階級自己管理自己的整個生活和整個社會”[3]63。也就是說，由此必然導致高度集中的國家所有制、中央集權和官僚主義。弗蘭尼茨基認為，這種權力高度集中的國家社會主義一定會斷送社會主義的前途。弗蘭尼茨基指出，如果社會停滯在初期的國家社會主義階段上，那么官僚—國家主義的權力就會越來越鞏固，甚至導致官僚—國家主義反革命，如同斯大林主義時期所發(fā)生的那樣。這樣，社會主義的特征就會喪失，社會關系就會變成國家資本主義的，政權就會變成官僚—國家主義的，而且必然會起保守甚至反動的作用。[3]77

雖然斯大林宣稱在蘇聯(lián)剝削階級已經不存在了，但是在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中，政黨內產生的政治官僚已經構成了一個新的官僚階級。這個新的官僚階級不但具有之前一切統(tǒng)治階級的特性，還產生了一些新的特質，并隨著集權程度的不斷加深而變得越來越強，“它的面貌愈來愈清楚時，黨的作用就日益減退。新階級的核心和基礎是在黨和黨的領導階層以及國家的政治機構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度曾經是生機勃勃、組織嚴密和充滿首創(chuàng)精神的黨正在消失，逐漸轉變?yōu)檫@個新階級的傳統(tǒng)式的寡頭統(tǒng)治，所以它不可避免地要吸收那些一心希望加入新階級的人，壓制那些具有任何理想的人”[4]。顯而易見，這種存在官僚階級的社會主義已經同馬克思所設想的社會主義背道而馳，而把這樣的社會主義宣布為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不僅是一種歷史性的錯誤，而且會讓別有用心的資產階級思想家對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進行指責?！岸伯a主義是一個新人道主義的理想，今天我們從許多歷史進程中已得到證明，共產主義理想是能夠實現(xiàn)的，而且正在實現(xiàn)中?！盵3]84因此在弗蘭尼茨基看來，為了實現(xiàn)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理想，我們必須對現(xiàn)存的、官僚的國家社會主義進行徹底的反思和批判。

不過，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盡管有著這樣或那樣的弊端，但是它具有一定的歷史合理性，它是當時經濟相對不發(fā)達歷史條件下的必然產物。因此，弗蘭尼茨基認為，真正的問題并非是否走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道路，而是我們如何選擇和解決國家社會主義的發(fā)展方向。弗蘭尼茨基指出，擺在人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依據自治的原則超越國家社會主義，建立工人委員會，對社會各個領域進行民主改造，建立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二是強化現(xiàn)存的國家社會主義，強化黨和國家的統(tǒng)治。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恰恰是選擇了第二條道路。它忽視了不同國家和地區(qū)之間的差異，在社會主義陣營中，強制性地推動一黨制，把蘇聯(lián)模式視為社會主義的唯一模式，給東歐各社會主義國家?guī)砹藨K痛的災難。弗蘭尼茨基認為，東歐現(xiàn)存的社會主義并沒有逐步地推動民主改革，而是不斷強化國家和政黨的統(tǒng)治力量。雖然弗蘭尼茨基也承認，根據現(xiàn)實狀況我們無法超越國家社會主義，因此必定還需要國家的存在，但他強調并提醒人們：必須意識到國家消亡需要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其行動不應該總是拖延到未來，而是應該從現(xiàn)在就開始。因此弗蘭尼茨基認為，無論出于何種原因，斯大林都不應將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理想化、絕對化，這必將阻礙社會主義的進一步發(fā)展；當斯大林把社會主義建設歸結為國家社會主義機制的有機發(fā)展而非對它進行克服時，實則是從根本上否定了社會主義制度的革命性和優(yōu)越性。

通過對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的批判，南斯拉夫實踐派的思想家站在人道主義立場上，給予了“社會主義”以新的解釋。他們認為，“社會主義不僅是一種社會的經濟形態(tài)，而且是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在這種生活方式中，人將真正地成為人；對馬克思來說，社會主義是一個真正人性和人道主義的社會；這個社會，為每一個人的自由發(fā)展和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展示著可能性”[5]。要言之，社會主義作為一種真正的人的社會，作為一種有個性自由的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是與任何國家社會主義和官僚社會主義不相容的。

因此，革命絕非簡單的政治革命和社會革命，它被賦予了一種更為深刻的含義——人的徹底解放。也就是說，革命不再被簡單地局限于武力奪取政權，而是要徹底地改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從這個視角來看，只有既包括社會存在方式的改變也包括人的存在方式的改變的革命，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社會主義革命；只有把變革社會結構和造就新人作為同一進程的兩個方面才能使社會主義革命真正成為現(xiàn)實。由是觀之，社會主義并非單純地超越資本關系、超越貨幣—商品經濟、超越雇傭關系，而是同時要以社會結構的變革和人的自我改造為中介，消滅國家和建立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

二、南斯拉夫最高領導人認為，具體國情決定發(fā)展道路

列寧曾經指出：“一切民族都將走到社會主義，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切民族的走法卻不完全一樣，在民主的這種或那種形式上，在無產階級專政的這種或那種形態(tài)上，在社會生活各方面的社會主義改造的速度上，每個民族都會有自己的特點。”[6]不可否認，在社會主義建設初期，南斯拉夫是從蘇聯(lián)的經驗出發(fā)的。但是隨著蘇、南沖突的爆發(fā)，探討社會主義建設新的道路和方法就成為擺在南斯拉夫人面前的首要問題。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的轉變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這種轉變的道路和形式是多種多樣的。社會主義本質上是多種過程、形式和道路相互交織在一起的結果，每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都應該足夠重視社會主義形式的多樣性，并結合本國社會歷史狀況而探索適合本國實際的社會主義。南斯拉夫社會主義最高領導人鐵托認為，要想保障社會主義的健康發(fā)展，就要保障能夠自由地選擇社會主義道路和形式的權力。社會主義革命的內容和形式與各個國家的國情密切相關。由于每個國家的國情不同、文化傳統(tǒng)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所以不可能存在一種絕對普遍適用的社會主義模式。如果把某種社會主義模式作為一種萬能公式強加給其他社會主義國家，那么這種社會主義必然會在實踐上遭到失敗。鐵托指出，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并不是在馬克思所設想的條件下建立起來的，因此將馬克思的社會主義理論應用于蘇聯(lián)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中必然會有其特殊性。正是由于這種特殊性，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并非其他社會主義國家或者即將要走上社會主義道路的國家所必須采取的模式。事實上，就連列寧也沒有認為社會主義模式只有一種，恰恰相反，他一直強調社會主義道路的多樣性和豐富性。正是由于社會主義道路的多樣性和豐富性，社會主義的發(fā)展才會有活力。即便每個社會主義國家在其發(fā)展過程中會有這樣或那樣的相似之處，但是每個國家的具體國情和特殊性決定了每個國家社會主義道路的特殊性，每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發(fā)展道路都應該是具有本民族印記的道路，而非照搬其他國家的模式。

因此，鐵托認為，社會主義模式并非鐵板一塊，南斯拉夫“走向社會主義的道路，在于我們把馬克思主義科學應用于現(xiàn)階段的實踐，把它同我國特殊條件盡可能緊密地結合起來”[7]。因此，南斯拉夫社會主義雖不同于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但其本質仍然是社會主義，是符合南斯拉夫本國國情的社會主義，正是這一思想引導著南斯拉夫走向了自治社會主義的道路。

三、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自治民主制

在南斯拉夫社會主義理論家和社會主義建設的領導者看來，南斯拉夫在社會主義實踐中所創(chuàng)立的社會主義自治民主制，是一種特殊的無產階級專政形式，也是一條國家逐漸走向消亡的途徑。鐵托的親密戰(zhàn)友、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領導者之一的愛德華·卡德爾，通過系統(tǒng)研究和分析列寧關于國家消亡的理論后指出，無產階級專政的實質就是從資本主義過渡到共產主義這一歷史時期的社會主義國家治理國家的一種形式，即該時期的國家應具有的政體。在這個時期，不是國家的權力日益加強，而是民主應該日益被擴大，因而發(fā)展社會主義自治民主顯得十分重要。

卡德爾認為，無產階級專政并非一種具體的政治形式，而是一種具有特定歷史意義的概念。在他看來，無產階級專政應該是一種政體概念，即在社會主義自治范圍內為民主化開辟道路的政體。為了眼前和長遠利益，無產階級在社會中必須擁有無可爭辯的領導權，這就需要廣大人民群眾對國家和社會進行民主管理。簡而言之，只有通過不斷擴大和加強社會民主，才能使社會主義保持良性發(fā)展。而要保持社會主義的良性發(fā)展，只能在社會主義自治的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下進行，除此之外，別無他途。在1954年的一次演講中，卡德爾批判了資本主義的形式民主、國家社會主義的集權制，主張大力發(fā)展社會主義的直接民主，保證每一個公民都可以通過自治民主形式直接參與社會經濟和社會政治的管理。為此，卡德爾提出了“自治利益民主多元主義”。他認為，作為社會主義自治的社會經濟關系的政治體現(xiàn)，自治利益的民主多元主義乃是一種以自治利益為原則和基礎的社會主義直接民主；社會主義民主應當依照自治原則，使勞動者和公民在社會各個領域的組織中通過社會化的方式代表并維護多元利益?？ǖ聽栍纱苏J為，社會主義自治民主的實現(xiàn)過程就是國家逐漸走向消亡的過程。依據馬克思主義的國家學說，任何國家，無論是資本主義國家還是社會主義國家，都代表著一種權威，因此它們都是專政的一種形式?！霸谀纤估虻臈l件下，社會主義的長遠目標不是去建立一種由國家主辦的民主，而是使國家的職能社會化，并促進自治和自治民主。這種努力同時也就創(chuàng)造著國家消亡的條件，不但是一般意義上的國家，而且是一切形式的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包括目前的自治民主形式的國家?！盵8]

南共的其他一些理論家也認為，社會主義自治民主在社會主義自治理論體系中占有重要位置。實踐派哲學家斯托湯諾維奇首先肯定了資本主義的民主，認為其較傳統(tǒng)社會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斯托湯諾維奇同時也指出了資本主義民主的不可忽視的局限性——資本主義的民主局限于政治領域，在這個領域之外的其他領域是沒有民主可言的，因此資本主義的民主實質上是一種形式民主。針對資本主義民主的這一情況，斯托湯諾維奇首先闡述了社會主義民主與資本主義民主的不同。首先，他認為，“社會主義的歷史任務是：一方面使民主普遍化，以民主引導整個社會；另一方面盡可能實現(xiàn)最直接民主。只有在可能達到的最直接的決策模型得以發(fā)展的時候，完全普遍化才是可能的，反之亦然”[9]98-99。顯然，在這一點上，斯托湯諾維奇與南斯拉夫領導人卡德爾的觀點相似，都認為社會主義民主較資本主義民主更加普遍和直接。其次，他認為，社會主義民主是建立在社會主義所有制基礎上的，“社會主義所有制是這種民主的先決條件。但是這一關聯(lián)中的依賴關系并不只是單向的：只有我們所勾畫的那種社會主義民主得以存在，所有制才可能真正是社會的。我們完全可以公正地強調，正是南斯拉夫，以工人的自我管理為基礎的社會自治構成了這種民主的脊梁。畢竟，在本質上，民主無非是社會的自我管理。因此我們可以說，在歷史上，民主的程度直接隨著公民事實上控制社會的程度而變化”[9]99。

同樣，理論家弗蘭尼茨基也認為，社會主義民主的根本要義就是推翻不合理的統(tǒng)治，摒棄蘇聯(lián)模式的官僚—國家主義的統(tǒng)治，從根本上揚棄異化，實現(xiàn)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進而建立人道的和民主的社會主義。為此，弗蘭尼茨基特別強調了在社會主義民主建設過程中政黨的作用。同樣，卡德爾也在其理論中肯定了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自治民主制中共產主義者聯(lián)盟的作用。在弗蘭尼茨基看來，共產黨的執(zhí)政不是建立自己的永久統(tǒng)治，而是要建立一種制度，即一種以社會自治為基礎的社會主義民主。因此弗蘭尼茨基指出，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本質就在于推進民主進程。無產階級政黨只有不斷地推進民主進程，才會促使整個時代的民主超越資產階級主導的資本主義民主。

綜上所述，這些理論家們認為，社會主義自治民主的最終目標是超越資本主義民主。“資產階級政治社會的特征是私有制或國有制和間接民主，以及多黨制或一黨制，而社會主義這個過渡時期的歷史性的特征則是自治關系與直接民主的加強和政治領域、代議制與國家官僚的消亡?！盵3]134弗蘭尼茨基對此作了深刻的概括：“自治的思想的和實踐的含義是：勞動者成為自己勞動的主人，他限制并廢除所有那些歷史地篡奪權力以使自己成為勞動者的監(jiān)護人和牧師的領域，從而讓勞動者一勞永逸地在歷史上成為成年人。這種社會主義自治當然再也不能建立在不發(fā)達的生產力之上，而是建立在高度發(fā)達的生產力之上；不是建立在生產資料私有的、集團所有或國家所有的原則之上，而是建立在社會所有的原則之上?！盵3]134

四、南斯拉夫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

南斯拉夫的國家領導人及其馬克思主義理論家都明確提出了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的觀點。在他們看來，社會主義不得不從國家社會主義體制開始，但是又不得不通過改革來超越國家社會主義的關系。因此弗蘭尼茨基斷言：社會主義一定是一個長期開放的歷史過程；斯大林所謂的“建成社會主義”是一個不合理的術語，社會主義只有作為一個開放的過程才會具有歷史意義；社會主義應該是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最終它將揚棄一切異化，使人獲得全面、自由和獨立的發(fā)展。

這樣一來，人及其發(fā)展就成為社會主義發(fā)展進程中的核心主題，人不再只是社會主義發(fā)展的動力和手段，而是成了社會主義發(fā)展的最終目的，人最終成為歷史和生活的主人。馬爾科維奇由此認為，馬克思主義的本質就是人道主義。因此，只有把社會主義和人道主義結合在一起，才能確保社會主義健康有序發(fā)展。在弗蘭尼茨基看來，超越和克服蘇聯(lián)模式社會主義的方法就是自治，逐漸用自由人聯(lián)合體來代替原有的國家和政治機構。而這種超越國家社會主義的聯(lián)合體之本質，其最根本的特點就是一種歷史的、新型的民主的發(fā)展和成熟，這里不僅包括政治領域和文化領域，還包括迄今為止任何民主形式都不包含的經濟領域。

這些南斯拉夫理論家們因此主張，須將社會主義人道主義貫穿于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經濟政治建設的各個領域。卡德爾指出，“當代的人道主義在道德上的含義，可以說早在古埃及的墓碑上就刻成了文字。人類追求人與人之間越來越人道主義的關系的主觀愿望，千百年來都是相同的。但是，對當代來講，重要的是在考慮到事物的相互依賴的同時，要認識如何能夠切實改變事物的現(xiàn)狀，如何能夠前進一步，什么是這種變革事物的一定客觀因素和體現(xiàn)。因此，社會主義社會的人道主義是具體的，富有成效的”[10]。在他看來，社會主義人道主義不是抽象的人道主義，它在實踐中把社會主義人道主義貫徹到社會主義自治的各個領域，用以揚棄各種異化。他認為，作為社會主義自治實踐指導思想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就是無產階級革命人道主義，也就是馬克思主義人道主義，其本質就是消滅人剝削人的制度、解放全人類、建立自由人聯(lián)合體的共產主義。因此，社會主義自治實踐實現(xiàn)人道主義的過程，就是消除在社會主義社會中依然存在著的各種形式的異化。因此，社會主義人道主義不是抽象的資產階級人道主義，其出發(fā)點也不是抽象的人，而是現(xiàn)實生活中具體的人和他們的需要。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意味著每一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自由發(fā)展的條件的自由人聯(lián)合體，在這個聯(lián)合體中人們擁有幸福、快樂和自由，而非僅僅擁有面包和鋼鐵。

五、結語

首先，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改革作為社會主義陣營中最早的改革探索，其價值不容否認，但其也有自身難以克服的局限性。南斯拉夫的領導人及其社會主義理論家都認為，只有真正地建立社會主義自治制度，才能破除蘇聯(lián)社會主義模式，才能獲得真正自由的、民主的社會主義。但是，由于未能全面考慮南斯拉夫的歷史和其多民族的現(xiàn)實，以及自治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出現(xiàn)的各種問題，其過早地提出國家消亡理論，使權力更加分散，削弱了國家的權威和作用，使南斯拉夫社會主義的凝聚力逐漸喪失，這就為南斯拉夫日后的停滯埋下了隱患。

其次，南斯拉夫理論家雖然對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實踐給予了高度肯定，但也毫不留情地對它進行了批判。他們認為，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并沒有得到充分的發(fā)展。南斯拉夫中央集權主義和國家主義仍然與工業(yè)自治并存，這種狀況必然會阻礙自治實踐的發(fā)展。在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中仍然保存著國家官僚主義體制，這就導致了南斯拉夫社會主義制度的二重性。因此南斯拉夫實踐派理論家弗蘭尼茨基斷言，南斯拉夫的國家政治結構還是等級制。盡管政府大力宣傳自治社會主義的理論和觀點，但在現(xiàn)實社會中官僚集權制不斷地被強化，這必然導致自治社會主義的發(fā)展停滯不前。

最后，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理論家對改革的探索雖有積極的一面，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和弊端。一些理論缺乏實踐性，對解決現(xiàn)實社會的矛盾和困難毫無用處。這就使他們的學說必然帶有烏托邦色彩，一些理論方案必然缺少現(xiàn)實可操作性。具體來說，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其一，無論是南斯拉夫社會主義理論家還是領導人，都沒有對南斯拉夫歷史進行階段性考察和研究，導致脫離現(xiàn)實狀況高喊“國家消亡”和“向共產主義社會邁進”的口號，要求國家進行權力下放，由自治利益共同體管理社會事務，忽視了國家對經濟的宏觀調控、對政治的強有力領導和控制，使得分裂主義、民族主義有機可乘。其癥結在于對實現(xiàn)人類解放這一目標操之過急，將共產主義的一些原則生搬硬套在經濟社會發(fā)展相對落后的南斯拉夫，沒有看到南斯拉夫同馬克思所設想的生產力高度發(fā)達的社會主義之間存在巨大差距。其二，對社會主義民主進行了片面理解，沒有處理好民主與國家之間的關系，存在著將民主和國家割裂開來的傾向，即簡單地把自治理解為人們自己管理自己，把國家和官僚階級視為民主發(fā)展的障礙。這種將國家和官僚階級混為一談的做法有失偏頗，不僅看不到現(xiàn)實社會歷史條件下工人自治本身所具有的局限性，而且完全否認了國家和政府的作用。其三，沒有建立一個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稱的所有制經濟體系。南斯拉夫在探索自治社會主義的過程中，反復強調要在生產資料社會主義所有制基礎上發(fā)展商品生產，這在南斯拉夫經濟發(fā)展過程中造成了巨大的矛盾，導致產權不明。

眾所周知，南斯拉夫的社會主義改革最終失敗了，國家也解體了，其在社會主義改革方面的探索雖有很大局限性，但其在自治社會主義的理論和實踐方面的探索依然為后世留下了寶貴財富，不僅豐富了社會主義理論資源，而且對于在全球化背景下進一步推進社會主義改革提供了寶貴的歷史經驗和十分重要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