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生+周雅文
費孝通先生說,中國的社會性質(zhì)是鄉(xiāng)土性的,是帶著原本的泥土的氣息的社會。近百年來東西方接觸所衍生出的一種特殊的中國社會,生活在其中的我們自然是不能夠持著肯定或否定的態(tài)度去看待任何一種社會。對于沾染泥土的鄉(xiāng)下人,那些人的生活方式,于我們至多只有好奇的興趣罷了。更多的印象則是樸實無華甚至是土頭土腦,土這個字的使用,我認為不應該是帶有感情色彩的字,生活在那樣的社會里的人們,不得不去田地里討生活,最好的辦法不過是種田。而這樣的泥土,向來是有靈氣的,只是表層掩上了厚厚的一層塵土,遙遠得我們聽不見她們的聲音罷了。
“來了就來咯,走了就走咯,日子還是一樣過嘛。”
我們在這個靜謐的苗寨一隅,坐在最簡單的木制板凳上,就在這一間充斥著泥土氣息的吊腳樓里,聽到了農(nóng)耕時期的小隱隱于林的先賢們同樣的感嘆。
地筍村苗寨,這個古老的山林苗寨,因為一期《爸爸去哪兒》的拍攝,撩撥開了它若隱若現(xiàn)的面紗,走到了我們的眼前。就如同一個初次演戲的學生,突然站在了最高的舞臺中央,聚光燈投射下來的光突然一下匯聚在她青澀的臉上。原以為會是兩種不同生活方式的碰撞帶來的不安和踟躕,我卻看到了她嘴角淡然的笑。
完全的木質(zhì)結構的房子,說是依山傍水一點也不夸張,木屋依山而建似乎是深深地扎進大山的泥土中,從窗邊望出去,無非就是池水中無盡荷葉的綠。從狹窄的階梯拾級而上,繞過回廊,就能看到這個小客棧的全部。擺設嗎?并沒有多余的物件,甚至有時候會讓你覺得,這些原本能進入民俗博物館的家什此刻放在這里也有一種莫名的合適。跟大多的苗族家庭一樣,這個家庭里最多的,就是來自主人熱情好客的笑聲和屋旁荷葉田田微風拂過的柔和水聲。
“那您是什么時候開始做這個的呢?”
“結婚之后就回到了家里,人嘛,走得多遠總要回家安定下來的。做這個也是后知后覺的,沒趕上最熱的那一年,不過也沒啥,日子過得去就好?!?/p>
“那么那么多人來來往往,外面的人到來會不會給你們原本的生活帶來什么改變吶?”
“怎么會呢?以前該怎么樣就是怎么啊,以前早上要喝油茶,現(xiàn)在也不會變成晚上喝。”
開著一家不大不小的民宿的阿姨,已經(jīng)算是兒女雙全的幸福的母親,說起她的孩子的趣事,都是帶著母親羞澀的驕傲。她淡淡的告訴我們,自從寨子的旅游火了一年之后,才后知后覺開起了家庭旅館,雖然趕不上了生意發(fā)展最好的時候,日子也還過得去?!爱斎槐纫郧耙煤芏喟 !彼唪龅卮炅舜觌p手?!霸就饷娴娜瞬恢牢覀冞@個地方嘛,自從《爸爸去哪》來了之后,全國的人們都知道了嘛,就有很多人來看看?!?/p>
“那您家的現(xiàn)在的收入穩(wěn)不穩(wěn)定啊?有了這么多客源生意應該不錯吧?”
“收入一般,但跟以前比起來好多了。一年的收入沒有什么穩(wěn)定的收入,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旅館來的人也不是很多。像我們這樣的主要是團隊安排過來,主要通過聯(lián)系人、旅行社之類的安排,比如有團隊來就是跟客棧中心聯(lián)系然后分配安排下來?!?/p>
“那么在您辦這個家庭旅館的時候,政府很支持吧?”
“當然啊,政府還下來過幾次哩,我們家里面的衛(wèi)生間和裝修都要政府驗收過關了才能使用哩,雖然我沒有了解過你們說的什么政策,也沒想那么多哇?!卑⒁痰哪樕蠌膩頉]有因為對很多東西的不了解而不好意思,相反地,她的眼睛非常清澈。她就這樣看著你,就像聽一個聞所未聞的故事一樣,故事講完了,人也就離開了。
問及阿姨有沒有打算利用網(wǎng)絡進一步宣傳的時候,阿姨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池水,“沒有想過啊。怎么說呢,像我們這么小的旅館如果是一個旅行社過來的話根本接待不了,不算說是住嘛,就算是吃飯都接待不了。你看像我這里的嘛,一般就可以接待三四十個吧,樓下不夠就到樓上去了嘞?!?/p>
閑聊中我們發(fā)現(xiàn)有很多燕子窩,就好奇地問起會不會清理掉?!霸趺磿??在我們這里,家里來了燕子還是一件好事哩,而且,清理掉了它們就沒有遮風躲雨的地方了,多可憐啊。”阿姨笑吟吟地看著我們,“我們這就是這樣的啊,蔬菜什么的都是自己種就自己吃,臘肉也是啊。到了楊梅熟了的時候,可多哩。”
跟我們滿滿的牽涉了很多來自自己的思維模式的猜想不同,阿姨只是淡淡地說著自己的事情。我們談到很多人都會關心的收入,她只是告訴我們生活如何;我們談到外面的世界運轉的快,她只是笑著說起寨子里的稀松平常小事;我們談到所謂商品化,她只是當成一個有趣的故事。我們之前滿滿的設想,說出來的話也不過是與她風牛馬不相及的來自遙遠的聲音罷了。有時候想想也是,我們何必用自己的眼光去審視這里的生靈,或許,我們自以為的生活之道,倒不如她們口中代代相傳的悠長的苗歌來得自然。
聽她緩慢地講述即將到來的九月,稻子染盡金黃的季節(jié),沉甸甸的稻穗在風過時撥起深深淺淺的浪痕。
“那時候就可以開田水了,魚最多的時候。可以做腌魚了。”
她就這樣站在窗邊,我看見她的眼睛里的清澈簡單,是的,她的眼里只有這片簡單純粹的土地,并沒有我們,現(xiàn)在不會,以后也不會。
我看見她的笑,像畫板調(diào)不出的色彩。陽光很好,輕輕地披在她的身上,就如同,千百年來照在一樣的苗家人身上,亙古不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