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素梅
(山西師范大學臨汾學院,山西 臨汾 041000)
一個多世紀前,列夫·托爾斯泰就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新舊交替時代的社會變化對家庭生活的影響,在他的經典名著《安娜·卡列尼娜》中提出了每個時代的人都會面臨的重大問題——人究竟應該怎樣生活才能得到幸福,并以他對社會問題深刻的認識和獨有的洞察力,通過作品所塑造的人物形象藝術地將自己的困惑和思考表現(xiàn)出來。托爾斯泰在小說中雖然著力刻畫了安娜這個追求愛情的貴族女性,并對安娜的悲劇表現(xiàn)出理解和同情,但他更明確地肯定了列文所具有的為信仰為靈魂而生活的宗教精神境界。以往論者大多只關注和探討安娜的形象特點及意義,對列文卻少有提及和分析。事實上,列文在小說中不僅同安娜一樣,也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主要人物,甚至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比安娜更為重要的形象,因為在他的身上,托爾斯泰寄托了自己的思想和理想。1878年托爾斯泰在致拉欽斯基的信中曾明確說道:“這所建筑的聯(lián)結不靠情節(jié)和人物之間的關系,而是靠一種‘內在的聯(lián)系’”。[1]這里所謂“內在的聯(lián)系”,筆者認為就是指列文在小說中并非安娜的陪襯,而是與安娜對照并存的另一個藝術典型,即列文和安娜是相輔相成、互為存在的兩個主要形象,這一點,從《安娜·卡列尼娜》是以安娜和列文兩條線索構建的拱形框架來作為敘事的整體架構的設計也可印證。作品中兩個人同樣畢其心力對個人幸福道路進行了探索,但由于探索目標和方式不同,導致了完全不同的結果。這樣兩個彼此融合又相互對立的形象,藝術地折射出社會變革時期,人們內心的躁動焦灼、痛苦迷惘和對美好未來的不懈追求,而托爾斯泰通過安娜和列文“這一個”所呈現(xiàn)的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反省、自我完善、自我毀滅,即使在21世紀的現(xiàn)在,仍然對我們處理婚姻愛情中的諸多問題,有著多方面的啟示和意義。
愛情觀是人們對愛情問題的根本看法和態(tài)度,包括對愛情本質的理解及所認為的愛情在社會生活和個人生活中的位置等,它在很大程度上也反映了一個人的人生觀。安娜和列文同屬于俄羅斯貴族階層中勇于追求幸福者,但安娜所追求的是愛情生活的幸福,而列文在追求愛情的同時,更關注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么。比較安娜和列文對愛情本質的理解以及愛情角色定位,不難發(fā)現(xiàn)兩人的愛情觀存在不少差異。
(一)安娜的愛情理解 感性而模糊的愛情理解導致了安娜對愛情的態(tài)度過于偏激自我。小說中的安娜經歷過兩段感情:一段是她與卡列寧的婚姻,一段是她與伏倫斯基的婚外情。安娜與卡列寧結婚是由姑媽做主的,當時她只有18歲,而省長卡列寧要大她20歲。作品沒有直接描寫安娜和卡列寧的婚姻生活狀態(tài),而是通過安娜移情別戀后對丈夫和兒子的嫌惡,以及卡列寧對和妻子8年“幸福生活”的留戀,折射出夫妻二人對同一個家庭的不同感受?;楹蟮目袑帩M足于大多數(shù)人都習慣了的平淡庸常的婚姻模式,但安娜卻對孤僻寡言、木訥無趣像是“一架機器”的卡列寧和死水般的家庭生活感到乏味,尤其是在遇上伏倫斯基以后,她骨子里被壓抑的旺盛生命力突然被激發(fā)出來,深陷愛情旋渦的她,此時再重新審視丈夫、兒子、朋友,滿眼里看到的是缺點,她驚詫于丈夫居然長著奇怪的“大耳朵”,他的外貌、神情、舉止全都讓她反感,特別是他那張“冷冰冰的、一本正經的臉”;兒子也讓她感到“掃興”;甚至連自己的好朋友莉迪亞伯爵夫人,安娜似乎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身上盡是缺點。這一連串的變化,表面看是在否定家人和朋友,實際表現(xiàn)出的是已經另有所愛的安娜在潛意識中對自己過去的生活的心理全盤否定,而這恰恰反映出安娜在愛情中的偏激和不成熟。
如果說安娜與卡列寧的結合確實是因為沒有愛情而不幸,那么與伏倫斯基產生了愛情以后的安娜就真的幸福了嗎?事實上,關于這一點,安娜自己也說不清楚。比如安娜和伏倫斯基相愛之后就曾有過一段時間的猶疑,“她(安娜)希望的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說不上來”。[2](P279)所以當卡列寧同意和她離婚時,她不僅拒不接受他的“寬宏大量”,而且還“斷然放棄”離婚的要求和伏倫斯基私奔了。這樣的行為說明去追求所謂真愛的安娜此時雖已背叛婚姻,卻仍然掙扎在感性和理性之間,因為并不能確定自己所要到底是什么,她只能被感情和欲望挾裹著前行。不可否認,在兩人同居之初,全身心都沉浸在愛情甜蜜當中的安娜確實也曾認為她“幸福得不可饒恕……不論他(伏倫斯基)說什么,想什么,做什么,她都覺得特別崇高,特別美好”。[2](P446)但之后,隨著時間的推移(從一見鐘情到安娜自殺至少3年以上),安娜明顯感覺到伏倫斯基對她的愛在消退。因此痛苦的安娜不能饒恕和容忍這樣的伏倫斯基——她認為自己拋夫棄子,犧牲了家庭、兒子和在上流社會擁有的尊嚴,全心全意去愛他,那么他也應該對等地將所有的愛“全部集中于她一個人身上”[2](P703);她認為她愛伏倫斯基就應該完全占有他,為此她不允許伏倫斯基有其他任何親情的需要和社交的需要。但伏倫斯基堅持的卻是“我什么都可以為她犧牲,就是不能犧牲我男子漢的獨立性”。[2](P615)觀念的沖突導致兩人的矛盾越來越劇烈,戰(zhàn)爭越來越頻繁,安娜一次次歇斯底里地與伏倫斯基爭吵,直到斗得身心俱疲。這里,安娜始終沒搞明白的是,伏倫斯基其實沒有變,是她自己對愛情的自私和占有欲,使得原本開朗活潑的她逐漸變得猜忌、乖戾、偏執(zhí),并最終導致自己精神分裂。臥軌自殺前,安娜的潛意識才浮出水面:
我在愛情上越來越熱烈,越來越自私,他卻越來越冷淡,這就是我們分手的原因……要是他并不愛我,只是出于責任心才曲意溫存,卻沒有我所渴望的愛情,那就比仇恨更壞一千倍
安娜雖然認識到了自己在愛情中的自私,卻仍執(zhí)迷于自己心造的“所渴望”的所謂愛情——可以忽略掉家庭、孩子以及其他社會生活,甚至可以忽略掉所愛對象的獨立自由和基本權利的烏托邦式的理想愛情,它既是虛幻不現(xiàn)實的,也是非理性不成熟的,但安娜卻固執(zhí)地認為,如果對方滿足不了自己的要求,就是他不愛自己,而得不到愛情,就只有毀滅。
19世紀后期,隨著俄羅斯社會的發(fā)展,資本主義的日益侵蝕,土地失去了曾經的豐厚和魅力,宗法制農業(yè)的樸實精神不得不讓位于不可遏制的城市欲望。小說中的安娜是生活于城市的貴族,她最吸引人的特征是那股“被壓抑著的生氣”,她身上最具破壞力的也恰恰是這股壓抑著的生氣。小說透過吉蒂的眼,寫到安娜在迷人之中卻包含著“一種極其殘酷的東西”,這恰恰是作者以小說筆法巧妙展現(xiàn)出的安娜性格的復雜性和豐富性。欲望既可以提升人的精神境界,也可以將人墮入貪欲的深淵。托爾斯泰在小說中肯定了安娜追求真摯愛情的美好愿望,同時也尖銳地指出安娜在實現(xiàn)欲望時感性的泛濫和自私不僅導致了她與卡列寧婚姻的破裂,導致了她與伏倫斯基的愛情的悲劇,導致了安娜本人的毀滅。
(二)列文的愛情理解 列文也追求愛情的幸福,但與安娜明顯不同,列文對愛情的態(tài)度比較克制理性。列文年輕時也有過一段耽于色欲的生活,但當他清醒認識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和睦的家庭生活后,就毅然決然地與過去那個自己告別了。在向吉娣求婚遭到拒絕后,他更是不斷自我反省和懺悔。沉溺在愛情中的列文不是沒有激烈的情緒,如他失戀三個月后,每當想起求婚遭拒的恥辱,還會感到痛苦難耐,“面紅耳赤、渾身哆嗦……這些創(chuàng)傷永遠不會愈合……”,以致在深重的孤獨中,他制定的許多計劃都沒有能夠實行,“但時間和工作起了作用……痛苦的回憶逐漸被他田園生活中瑣碎而必要的事情沖淡了”。[2](P150)列文療傷的辦法不是移情別戀,而是以“時間”沖淡痛苦,以“工作”充實生活:他去看哥哥,寫農業(yè)方面的書,關注鄉(xiāng)下的烘谷器和小牛的出生,他認為:
努力工作是有意義的。這不是我個人的事,而是關系到公共福利的問題。整個農業(yè),主要是全體農民的處境,必須徹底改變……至于我列文曾系著黑領帶去赴舞會,向吉娣求婚遭拒絕,而且自己覺得那么可憐,那么不中用,——這一切都是無足輕重。[2](P331)
這里,列文明確表達出,失戀的痛苦并不能改變他人生中所要遵守的“最重要的一項——在生活上保持純潔”的決心,這“純潔”,并非否定愛情和欲望,而是在愛情受挫時繼續(xù)保持對生活和工作的熱情,通過另一層面的精神滿足,即為他人謀取“公共福利”而釋放失戀的痛苦。當然,列文對待愛情的理性還表現(xiàn)在當他得知吉娣失戀,陶麗專門制造機會讓他趁機求婚時,他卻斷然放棄的行為上。列文是渴望得到吉娣的愛情,但他絕不會趁人之危,因為他認為這是對吉娣的侮辱。而婚后列文主動把日記交給吉娣,坦白自己年輕時在那段荒唐的放縱生活中“喪失童貞和不信教”,讓吉娣看到自己也有沉溺于肉欲的另一面的舉動,更是體現(xiàn)了他對于妻子的尊重和對于感情的忠誠。之后列文與吉娣的關系越來越和諧,越來越親密,固然源于吉娣基于愛情對列文的寬容和原諒,但更多是列文對妻子的坦誠和真心所成就,由于列文對愛情的理解真誠、善良且理性,所以他能夠將求婚遭拒的恥辱和吉娣擇偶的權利分開,將自己的痛苦和對吉娣的愛情分開,而這,不僅使他得到了吉娣的真心,也使他們夫妻的感情在彼此理解中得到了純化和升華。
學界一致認為列文很大程度上是作者自身的寫照。托爾斯泰長期生活在宗法制鄉(xiāng)村,他對土地以及生活于這片土地的人們有著深厚的感情,他寫土地的厚重和農民的淳樸培育了列文豁達隨和的性格,使他在遇到挫折時能從中汲取巨大的精神力量,既追求自我欲望的實現(xiàn),又勇于承擔失戀的痛苦,這種以對土地的熱愛維持理想和現(xiàn)實的平衡,理性地化解痛苦的列文的行為模式,無疑帶有托爾斯泰自己的影子。
愛情雖然是男女之間彼此依戀、親近、向往的一種感情,但又需要保持各自相對的獨立性和自主性,扮演好各自的角色。
(一)安娜對愛情的角色定位 安娜在愛情中的角色定位是依附者和控制者。在和卡列寧的婚姻中,安娜認為自己不幸福的原因是卡列寧是沒有感情的“一架機器”。安娜不但在經濟和社會地位上依附卡列寧,而且在精神上也不自覺地依附卡列寧,這點是在安娜和伏倫斯基相愛之前,透過吉娣的眼睛發(fā)現(xiàn)的,那時的她在吉娣看來“單純、自然、雅致、快樂而充滿生氣”[2](P81)。如果卡列寧確實如她所說,不能給她任何精神上的滿足,那她怎能自內而外有著如此充滿活力的生命狀態(tài)?當然我們也不能借此就推定安娜和卡列寧生活得很幸福,但至少可以肯定安娜過得并不像她自己感覺得那么痛苦。而和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伏倫斯基同居后,安娜一度也曾覺得“幸福得不可饒恕”,但不久就又陷入痛苦的深淵而不能自拔,這使得我們不能不想,和卡列寧無愛時安娜感覺不幸福,和伏倫斯基有愛了安娜感覺還不幸福,那么安娜的幸福與否到底和愛與不愛有多大關聯(lián)?與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終身同居未婚的女哲學家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曾不無遺憾地指出:“女人雖然不是男人的奴隸,卻永遠是男人的依賴者?!盵3]筆者認為安娜正是這樣一個“依賴者”。和卡列寧在一起時,安娜表面上鄙視上流社會的虛偽,可是當真正失去上流社會的認同后,她卻又十分痛苦,這說明,省長卡列寧帶給她的上流社會的交際圈子、富裕的生活和優(yōu)越的社會地位,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安娜的精神依賴。而和伏倫斯基生活在一起后,“愛”又成了安娜新的精神依賴。當困在二人世界中的安娜發(fā)現(xiàn)自己為愛情付出了痛苦代價而伏倫斯基卻依然享受獨立自由時,忍不住將所有痛苦根源全部歸咎于伏倫斯基,甚至波及到與伏倫斯基所生的女兒,以致“她(安娜)以前是不幸的,但是驕傲而平靜;如今呢,內心的平靜和自尊都保持不住了”。[2](P182)所以得到愛情后的安娜,反而由原來那個稱職的妻子、慈愛的母親變成了一個不合格的女人。甚至為了重獲伏倫斯基的愛情,安娜竟以不時和別的男人調情來刺激他,包括誘惑列文。作品這些生動的描述告訴我們,被刻板的卡列寧壓抑著旺盛而活潑的生命力的安娜固然值得同情,她的不甘和勇敢也值得肯定,但無論什么時代,如果追求個性解放的女性自身缺少像簡·愛那樣的獨立自尊的理性精神,即使遇到真愛也無法完成從依附到獨立的精神蛻變。如果對愛情過分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非但不能獲得和保護愛情,反而會讓自己滑向《包法利夫人》中追逐欲望的愛瑪?shù)木车?。這一點,也許才是安娜及“安娜們”真正的悲劇。
19世紀中葉,由于新生的資本主義經濟和思想與原本保守落后的經濟基礎和意識形態(tài)發(fā)生劇烈的碰撞和矛盾,俄羅斯民族進入到一種顛倒混亂、新舊交替的狀態(tài),在新的社會制度及道德價值體系未建立之前,人們普遍處于一片思想的迷茫之中。正如著名俄羅斯文化專家尼·別爾嘉耶夫在《俄羅斯思想》中所指出的:“俄羅斯民族性格中存在著深刻的‘兩極性’和‘矛盾性’,是一個分裂的民族?!盵4]《安娜·卡列尼娜》中的許多人物尤其安娜身上就體現(xiàn)了這種欲望與信仰的斷裂。安娜的痛苦在于情感滿足和宗教壓抑之間的矛盾沖突難以通過理性精神加以調節(jié),在這個意義上來說,安娜的悲劇也是社會的悲劇。
(二)列文的愛情定位 列文對愛情的角色定位是自主者和欣賞者。列文與安娜一樣,也看重愛情對于自己生命的意義,但與安娜不同的是,他沒有將愛情當做生活中唯一重要的追求。比如關于愛情和家庭的關系,列文認為兩者是無法分開的一體兩面,這表明他的家庭角色意識非常明確。因為能夠擺正婚姻雙方的位置并尊重和欣賞對方,婚前的列文就接受吉娣的建議,并且“輕而易舉地實踐對她所作的諾言——永遠往好處看人,永遠愛一切人”[2](P379),為此,原本好爭論的列文不僅自己不再無端隨便和人爭論,而且開始緩和調節(jié)別人之間的爭論,而這樣的改變既使他和吉娣的關系越來越和諧,也使他和周圍人的相處變得友好。婚后的吉娣為了支持列文的事業(yè),放棄出國游玩的機會,放棄原來上流社會的交際圈子,堅持和列文到鄉(xiāng)下經營他們樸實無華、幾乎沒有社交應酬的田園家庭生活。但這并不代表列文為遷就對方就放棄了個人的理想、追求和個性?;楹蟮牧形钠鋵嵰步洑v了幸福、煩惱、苦悶的多重情感體驗,但在面對這一切,尤其是負面情緒時,我們更多看到的是列文的理性與豁達:如他一方面珍惜與吉娣純潔的愛情,另一方面又對吉娣熱衷于操持瑣碎的家務不滿,因為這與他原先“崇高的幸福觀極其格格不入”[2](P461);他無法理解吉娣需要工作,為吉娣“對我的事業(yè)也好,對農莊也好……她什么也不感興趣。她什么事也不做,卻心滿意足”而苦惱[2](P466),卻又欣賞她流連其中的快樂;他恐懼、厭煩吉娣要陪同他去看哥哥的建議,但很快又發(fā)現(xiàn)吉娣在照顧臨終的哥哥時所“顯示出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2](P476);他由衷贊賞吉娣具有另一種自己所不了解的天賦——自己苦苦思考生死的意義卻總是不得要領,而吉娣仿佛天生就明白生死是怎么回事。甚至因為還沒理解家庭的意義和責任,對剛出生的兒子,他竟然覺得“厭惡”,怎么都不明白這個小生命和自己有什么關系,但是在吉娣充滿愛心的感染下,他也情不自禁地關切憐惜起孩子來,并且為嬰兒所具有的生命力而驕傲。這里我們看到,因為要獨立和自我,列文和吉娣的矛盾其實也并不少,但由于他們夫妻雙方能夠相互理解、彼此欣賞并正確擺位,故而順利化解了許多不可避免的摩擦和誤會,他們的經驗告訴我們,幸福的愛情哪里來?來自夫妻雙方的悅納和寬容,來自夫妻雙方的智慧和經營。
列文值得我們關注的還有他無論在婚前還是婚后,都沒有耽溺于愛情的狹小天地和夫妻間的互相占有,而是一直都在探索如何改變落后的農業(yè)現(xiàn)狀,努力思考農事改革,繼續(xù)寫作。他覺得“這些工作以前只是他逃避生活的手段……而現(xiàn)在他需要這些工作是為了避免幸福的生活過分單調”。[2](P463)他認為,正因為俄羅斯處于混亂顛倒的新舊交替階段,所以“事業(yè)才是黑暗中唯一的指路明燈”。[2](P329)為此,列文將自己的生活融入到真切實在的具體事務中,不斷在生活實踐中發(fā)現(xiàn)問題——不僅僅是和自身有關的問題,更多是親人的、朋友的、農民的,甚至是國家的問題,然后積極探索解決的辦法。盡管最終他并沒有能夠找到路徑,但這個過程所蘊含的意義和價值,豐富了列文的生活,充實和升華了他的情感,使他最終領悟到了生命的真諦:
要是我沒有這種信仰,要是我不知道應該為上帝而不是為個人欲望而生活,那我會成為一個什么人呢?我將怎樣度過我的一生呢?[2](P757)
這種不能只為肉體的欲望,為感官所迷戀所追求的東西而活著的認識,與基督教文化(包括東正教)把人看成靈魂和肉體的結合,認為只有通過克己禁欲,才能達到靈魂的救贖,即精神上的超越和升華的教義殊途同歸。
《安娜·卡列寧娜》藝術地表現(xiàn)了安娜和列文的追求與探索,也深刻地反映了那個時代男男女女在愛情中的困惑和迷茫。我們今天的現(xiàn)代人,早已擁有了愛情婚姻的自由,但毋庸置疑,如何正確理解愛情婚姻中雙方的責任和義務、正確處理家庭生活中的矛盾和沖突依然是大多數(shù)人所面臨的問題。愛情對男女雙方從表面上看起來是平等的,但實際上卻是建立在社會結構不平等的基礎之上,正如存在主義哲學家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指出:“男人是自我的,是自由的,能做決定的存在,但女人則是他者,是客體,她的存在意義由別人為她決定……女性要想成為‘自我’,成為主體,她就必須像男人一樣,超越出限制她存在的種種要素才行?!盵5]波伏娃的認識固然不無道理,但筆者認為,女性解放不管進行到何種程度,女人也不可能取代或等同于男人,在這種前提下,合理利用“女性地位的不變性與可變性”,“發(fā)揚女性的男性因素以及男性的女性因素,使二者更好地理解和交流”,[6]或可成為社會生活中的人和諧發(fā)展的最佳途徑。而認識到這一點,對于解決當前處于轉型期的國人在婚戀方面的困惑與焦灼,即傳統(tǒng)婚戀觀受到市場經濟、外來文化以及科技發(fā)展等諸多因素沖擊和影響,新的以人為本的婚戀觀亟待探索和建設,無疑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