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敏
(太原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 山西 太原 030024)
近年來,認知語言學將思維、學科和方法三者結合起來,為語言研究提供認知心理描寫。識解理論,作為認知語言學的重要理論之一,亦是探索語言與認知的有效方式。運用識解理論進行翻譯研究能夠把“雙語認知研究和哲學世界探索兩個研究領域”[1]結合起來。本文從主、客觀的哲學視角出發(fā),通過英漢互譯例證,分析英漢語言表征差異產(chǎn)生的認知根源;通過解析譯者心理識解加工過程,揭示翻譯識解策略在翻譯實踐中的重要意義。筆者提出主觀化識解策略和客觀化識解策略的概念,旨在拓寬實踐型翻譯策略研究領域,為譯者選擇和運用恰當?shù)姆g識解策略提供理論依據(jù)。譯者作為認知翻譯學的主要研究對象之一,其本身是翻譯過程研究的重要要素之一,對其思維特點和翻譯策略的分析是翻譯策略研究和翻譯能力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
Langacker首次將認知心理學領域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意象”引入認知語言學研究中,經(jīng)過不斷調(diào)整,他用“識解”(Construal)取代“意象”,并提出相關理論[2]。根據(jù)Langacker的觀點,語言具有比喻的性質(zhì),同時“我們具有調(diào)整的能力,可以把一種概念化結構轉(zhuǎn)換成另一種內(nèi)容大致相同但識解方式迥異的概念化結構”[3]46。所謂識解是指人們使用不同的方式在構思和描繪相同情景時展現(xiàn)出的一種顯而易見的能力。識解主體在刻畫和描寫客觀世界時既需要擁有心理認知能力,也需要具備運用語言進行解碼的能力。識解概念將作為識解主體的人、語言、客觀世界三者有機地結合起來。
國外從事識解本體理論研究的學者Talmy、Lee 、Croft和Cruse、Langacker 等分別從不同維度對語言進行解讀,提出視角、突顯、心理掃描等維度能夠反映語言的認知特點[3-6];國內(nèi)學者也從不同角度對識解理論進行探索。文旭認為識解理論的研究涉及“詳細度、視角、勾勒和心理掃描”[7]。張建理運用“動態(tài)識解”理念對英語形容詞、名詞結構進行了動態(tài)識解研究[8]。王寅指出轄域概念與背景概念意義重合[9]。王明樹把“主觀性識解”的哲學思想引入識解研究中[10]。陳忠平指出“事件識解”方式能夠很好地闡釋小句主語的選擇問題[11]。肖坤學提出“譯文表達是對原文重構的結果”[12]。譚業(yè)升以“動態(tài)識解”概念為基礎,通過翻譯中創(chuàng)造性隱喻的使用,提出創(chuàng)造性翻譯策略,并在“第四屆全國認知語言學與二語習得研討會上”以“論識解方式與翻譯能力”為題作了主旨發(fā)言,提出譯者應通過識選能力,進行識解的重構和選擇[13]。王紅孝、徐玉臣指出,通過對語言結構的幾何識解可以分析英語介詞結構的認知問題[14]。
以上學者對識解理論的分析各有側(cè)重,他們對于語言能夠表達語義概念和識解方式會影響語言表達形式的理解是一致的,但對于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識解分析卻少有深入論述。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對原語的解碼和譯語的編碼是一種復雜的心智活動,譯者既要識解原語中的概念內(nèi)容,又要不斷調(diào)整其識解方式。就翻譯活動本身而言,“概念內(nèi)容是基礎,識解方式是關鍵,兩者共同決定著語義表達”[15],同時影響譯本優(yōu)劣。因此,關于譯者對原語概念內(nèi)容進行識解分析,并運用合理的識解方式進行識解、重構的翻譯能力研究成為認知翻譯學研究中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譯者如何進行心理加工和語言加工?如何使各學科之間實現(xiàn)知識共享[16]?如何提高翻譯能力?這一系列問題都要求“推進翻譯過程的認知研究,探索翻譯過程的認知特征和認知機制”[17]。翻譯過程的分析具有復雜性,語言的內(nèi)部障礙使翻譯過程具有無法直接觀察性,但翻譯能力以及發(fā)揮重要作用的各種特定知識結構會相互作用,緩解翻譯的復雜性。翻譯中,識解策略運用的熟練程度體現(xiàn)出譯者翻譯能力的高低;從某種意義來講,它更是宏觀翻譯理論和微觀翻譯技巧的橋接手段,對翻譯理論研究和實踐研究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本文提出主觀化識解策略和客觀化識解策略的概念,旨在豐富認知翻譯學學科理論并服務于翻譯實踐。
主觀化識解策略是語言表達者置身于客觀世界中,以自身的體驗性為根本,對客觀世界進行概念化的方式。漢語思維主體性特點決定了漢語表達者在對客觀世界進行體驗性識解時以識解主體(人)為中心,而非客觀事物或事件本身,以意合而非形合作為語言形式特點。漢語語言表達以體現(xiàn)意義內(nèi)涵為根本,以發(fā)揮語言的社會文化功能為目的,形散意聚。客觀化識解策略是語言表達者置身于事件情景之外,以觀察體驗者的身份去識解客觀世界的方式。英語語言表達將形式邏輯置于識解首位,把客觀世界與事件作為識解主體,強調(diào)客觀性,重視通過嚴密的語言形式表達主觀思想。主觀化與客觀化識解策略的選擇以原語和譯語的語言特點為依據(jù)。就英漢互譯而言,“西洋語言是法治的, 中國語言是人治的。法治的不管主語用得著用不著, 總要呆板地要求句子形式的一律, 人治的用得著就用, 用不著就不用, 只要能使聽話人聽得懂說話人的意思, 就算了”[18]。英語中的形式主語句式在漢語中無法找到完全對等的句式表達這一語言現(xiàn)象,正是因為“法制”的英語強調(diào)語法結構完整、規(guī)范,而“人治”的漢語更注重語義表達的完整與準確?!叭酥巍睆娬{(diào)主體性,說明語言表達者側(cè)重使用主觀化識解策略;“法制”強調(diào)客觀性,反映語言表達者傾向于運用客觀化識解策略。因此,英譯漢時譯者應傾向于采取主觀化識解策略,而漢譯英時可運用客觀化識解策略。英、漢語言在識解方式上的差異決定譯者必須選擇不同的識解策略解碼原語中的概念內(nèi)容,并在英漢互譯中實現(xiàn)識解策略的相互轉(zhuǎn)換。翻譯是“以理解階段對原文作者的識解解讀為基礎,運用符合譯文讀者識解方式的譯文形式,重構原文作者對情景的識解”[12]82。在翻譯實踐中,譯者合理運用和轉(zhuǎn)換主、客觀化識解策略能夠幫助其快速解碼原文,準確識別原文作者的表達主旨,并能以譯文讀者可接受的識解方式進行編碼,實現(xiàn)“從表征層面到使用層面的符號化過程”[19]。下面將以翻譯實踐課程和大學英語課程中的教學實例為例,分別從視角、突顯、心理掃描三個維度探析翻譯過程中的識解行為,說明主、客觀化識解策略的運用和轉(zhuǎn)換在英漢互譯中的作用。
Langacker指出“視角決定著觀察情景的位置和角度”[2]117,即反映參與識解的主體(包括作者、譯者、譯文讀者)對客觀世界認知描述時的角度。目前,我國已有部分學者以認知語言學為出發(fā)點,分析語言中由于時間、空間視角的不同而產(chǎn)生不同語言表達形式的語言現(xiàn)象。例如,王明樹曾將翻譯的視角分為人稱視角和空間視角[10]144。張克定從視點、相關指示性,以及動態(tài)性方面對Langacker的視角概念進行了解讀[15]10。作為識解維度之一的視角概念,其反映語言認知特征的同時,也必然作用于以語言活動為內(nèi)容的翻譯實踐中。參照語言對客觀世界和情狀進行描述和表達的主、客觀化特點,譯者通過運用主、客觀化識解策略,在原語和目標語的主、客觀化視角間進行選擇和轉(zhuǎn)換。
(1) 物稱和人稱轉(zhuǎn)換與主、客觀化視角轉(zhuǎn)換。
例1 Suddenly, a good idea came to her mind.
譯文突然,她想出一個絕妙主意。
例1中,英文原文表達者認識世界的視角是以事物本身“a good idea”為參照體,認識世界的主體“her”是隨著參照體的導出而展現(xiàn)出來的。在語言表達形式上,將“a good idea”而非“人”作主語,反映出英語語言表達者識解世界的方式具有較強的客觀性。考慮到漢語語言表達者通常會以“本我”作為參照體,而事物是“本我”認知的內(nèi)容,因此譯者在對原句進行漢譯時以漢語語言主觀化視角特點來配置語言表達形式。譯文中,語法主語為“她”,而識解客體“主意”被置于賓語位置。這種“物稱”與“人稱”相互轉(zhuǎn)化的翻譯技巧運用正是客觀化視角和主觀化視角相互轉(zhuǎn)換的表現(xiàn),是譯者在翻譯中運用主、客觀化識解策略相互轉(zhuǎn)換的結果。
(2) 形式主語和人稱主語轉(zhuǎn)換與主、客觀化視角轉(zhuǎn)換。
例2 It must be admitted that he is right.
譯文我們必須承認他是對的。
英漢翻譯中,英文以“It”為形式主語的句式多被譯為帶有主動意義表達式,或者添加“人們”“大家”“我們”等具有泛指意義的人稱代詞,并使之成為主語的漢語表達形式。該處理方式反映了譯者自覺運用主、客觀化識解策略相互轉(zhuǎn)換的認知規(guī)律,在識解過程中將注重帶有客觀化視角色彩的形式主語編碼為符合漢語語言使用者注重主觀化視角習慣的語言形式。
例3 他從來也沒有想到他們的隊伍會以大比分贏得那場籃球賽。
譯文a It never occurred to him that their team would win the basketball match by a large margin.
譯文b He had never thought that his team would win the basketball match by a large margin.
對比例3兩種譯本,有經(jīng)驗的譯者多會認為譯文a較譯文b更為地道。但在實際課堂教學中,學生譯者多會直接憑借漢語語言思維習慣,以人稱為主語,將原文譯為譯文b的主謂結構句式,絲毫沒有意識到英語語言多以物稱為主語的表達特點。究其認知根源,這正是由于學生譯者不了解兩種語言的主、客觀化思維差異和視角差異,沒有主、客觀化識解策略轉(zhuǎn)化的意識而造成的。由此可見,從宏觀層面培養(yǎng)學生主、客觀化識解策略轉(zhuǎn)換的意識應成為翻譯教學中的一項重要課題。
所謂突顯,也被稱為前景化,是指語言表達者通過焦點化和背景化的認知方式,識解并勾勒客觀世界的方式。Langacker認為人類認知建構活動可以通過焦點、背景概念來表示?!耙粋€情境中的‘焦點’是一個次結構,在被感知時,它相對于情景的其余部分(背景)更‘突出’,被給予特殊的顯著性,成為中心實體,情景圍繞‘焦點’組織起來,并為它提供一個環(huán)境”[2]129。Talmy在其認知語言學理論中,對焦點-背景理論也曾展開較為詳盡的描述,并指出“焦點是一個移動的或概念上移動的實體,它的路徑、位置或方向被認為是一個變量,相關的問題就是這個變量的具體的值。背景是一個參照實體,它有一個相對于參照框架靜止的場景,焦點的位置、路徑和方向,可以通過這個參照框架來描述”[4]312。
語言表達者根據(jù)自身的體驗認知,對信息進行概念化,反映其認知識解特征。他們通常會把強化信息點作為焦點,弱化信息點作為背景呈現(xiàn)于語言表達中,這也是人類認知的共性。但由于思維習慣和識解方式不同,不同母語者通常在語言表達中會選擇不同的語法成分作為突顯,即“突顯具有相對性和選擇性”[20]。一個實體(焦點)和另一個相關實體(背景)之間的相互位置關系會同時出現(xiàn)在語言中,語言表達者選擇不同,則語言形式上的突顯不同。在翻譯過程中,譯者要充分理解主、客觀化識解方式的特點,正確運用主、客觀化識解策略對原文和譯文進行解碼和編碼,“努力適應翻譯生態(tài)系統(tǒng)”[21],使用符合譯語讀者識解特點和使用習慣的語言形式進行表征,從而使譯文規(guī)范、準確、通順。
(1) 動詞、名詞的轉(zhuǎn)換與焦點主、客觀化突顯轉(zhuǎn)換。
例4 One after another, speakers called for the downfall of imperialism, abolition of exploitation of man by man, liberation of the oppressed of the world.
譯文發(fā)言人一個接一個表示要打倒帝國主義,要消滅人剝削人的制度,要解放世界上的被壓迫人民。
在此例的翻譯中,譯者運用“詞性轉(zhuǎn)譯法”的翻譯技巧,將英文原文中的名詞“downfall”“abolition”“exploitation”“l(fā)iberation”分別轉(zhuǎn)譯為漢語動詞“打倒”“消滅”“剝削”“解放”。這樣的翻譯操作說明譯者了解英、漢語言表達者在思維習慣和語言表達上的差異。筆者曾指出英語語言使用者偏好于使用靜態(tài)的意向表達,而名詞則可以較好地體現(xiàn)英語使用者靜態(tài)的認知特點[22]。這種以概念物化為特點的語言表達形式反映了英語語言表達者對客觀世界識解時所表現(xiàn)出的客觀性。而漢語語言卻與此不同,漢語語言表達者傾向于用“人”的動作行為來突顯焦點信息和意義,用動詞來說明結果,突出“人之所為”。詞性轉(zhuǎn)譯法的運用在英漢翻譯實踐中屢見不鮮,但對其操作的認知根源卻少有論及。從語言層面上看,該翻譯技巧被稱為“詞性轉(zhuǎn)換”,但從認知角度來講,它是一種把原文中用名詞突顯的焦點信息轉(zhuǎn)換為符合漢語語言認知特點的動詞來進行表述的識解行為。原文作者把名詞作為突顯焦點,把整個句子營造的氛圍當作意象背景。這是一種客觀化的識解策略,譯者將名詞轉(zhuǎn)譯為動詞后,行為施動者和事件情狀成為譯文焦點,漢語語言的主觀化識解特征表現(xiàn)其中。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正是運用識解策略的主、客觀化轉(zhuǎn)換來實現(xiàn)客觀化識解行為轉(zhuǎn)換為主觀化識解行為。翻譯技巧不等于翻譯策略。運用識解理論,科學解釋翻譯技巧運用時所反映出的認知本質(zhì),從宏觀上把握識解策略運用的認知根源,會對翻譯能力的提高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
(2)“BE+ 介詞短語”結構和“在V”結構轉(zhuǎn)換與焦點主、客觀化突顯轉(zhuǎn)換。
例5 My heart is in quest of something else.
譯文我的心在搜索著別的什么。
例6 The primary school is under construction here.
譯文這里在建一所小學。
例5與例6的焦點信息分別為“my heart”和“the primary school”,謂語部分“be in quest of”和“be under construction”都是由“BE”加介詞短語構成的,英語中的系表結構反映出焦點信息所處的狀態(tài),說明認知主體運用了客觀化方式來識解焦點信息。而在漢語譯文中,“在搜索”和“在建”都屬于“在V”結構。該結構強調(diào)認知主體的行為,將原文中的靜態(tài)識解轉(zhuǎn)換成動態(tài)識解。根據(jù)陳前瑞 對“漢語內(nèi)部視點體的聚焦度[注]聚焦度的概念來自于Johanson(2000)在對歐洲語言時體系統(tǒng)進行考察時,提出的概念。他認為,人們在特定參照點觀察事件時對事件的狀況在心理上關注或聚焦的程度會有所不同,這種聚焦的程度就是聚焦度.Johanson Lars, 2000, Viewpoint Operators in European Languages.In Dahl(ed.)2000.27-188與主觀性研究”[23],“在”作為聚焦標記,其在漢語內(nèi)部視點體的主觀性序列中聚焦度較弱,但主觀性較強?!霸凇迸c“是”成為共存的主體體現(xiàn),二者聚焦度弱化的過程體現(xiàn)了漢語主觀化特點,反映出識解的主觀化特征。譯者通過識解策略的轉(zhuǎn)換,將英語原文中的“BE”加介詞短語結構譯為漢語“在V”結構,即用客觀化識解策略解碼英語原文后再用主觀化識解策略對漢語譯文進行編碼。
(3) 復合句和句群轉(zhuǎn)換與焦點主、客觀化突顯轉(zhuǎn)換
例7 During the whole of a dull, dark, and soundless day in the autumn of the year, when the clouds hung oppressively low in the heavens, I had been passing along, on horseback, through a singularly dreary tract of country.
譯文a 是年秋天某日,天氣陰沉,昏暗而又寂靜,云層低壓,令人窒息。
譯文b 整整一天, 我獨自一人策馬行進,穿過一條異常沉悶的鄉(xiāng)間小路。
從語言形式講,英語語言多側(cè)重使用含有豐富連接詞和銜接手段的主從復合結構進行表達。將重點信息置于主句,使其成為識解焦點,并使主句處于突顯位置,從而抓住讀者注意力。英語語言嚴密的句法形式體現(xiàn)了英語表達者注重形合的客觀化思維特點。此例中,鑒于漢語語言注重意合的語言與思維特征,譯者在英譯漢時,將英文原句中具有敘事和描寫的句子進行拆分,以a句和b句的句群形式進行表達,其中譯語b句的主謂表達既是對言語行為的敘事性表述,同時也體現(xiàn)出漢語語言注重人之所為的主觀化識解特征。從認知特點來看,譯者把譯語b句的主語作為施動者,把主觀化特征以顯性形式呈現(xiàn)出來,使其成為視點焦點,并將其置于突顯位置。在對識解方式和認知特點分析的基礎上,考慮到對英、漢語言在思維上的形合、意合差異,譯者將反映客觀化的英語原文進行解碼,理解其意義后,運用主觀化識解策略將該意義以漢語譯文進行編碼表達,從而實現(xiàn)翻譯過程中的識解策略轉(zhuǎn)換。
根據(jù)Langacker的觀點,掃描并非簡單的目光或注意力轉(zhuǎn)移,而是識解主體對客觀世界進行心理認知和心智審視的一個過程,即掃描是語言表達者以某種方式構建情景的認知過程。總體掃描(summary scanning)和順序掃描(sewuential scanning)是人們對客觀世界掃描的兩種主要方式??傮w掃描指識解主體把實體或事件當作整體來認識的方式,各成分狀態(tài)通過填充、完型的方式來表達復雜的整體概念??傮w掃描體現(xiàn)在對總體場景掃描的同時反映總體的各個部分,過程被當作事件的一個完整單位,所有事件共同構成一個完整整體。順序掃描指識解主體以非累加的方式,按順序認知客觀世界的方式。隨著時間逐步過渡和場景的逐步推移,客觀世界以過程化的方式被展現(xiàn)出來,并標明事件成分的不同序列。掃描方式反映了語言表達者識解客觀世界的心理過程和認知特點。英語語言表達者傾向于總體掃描,而漢語表達者傾向于順序掃描。例如“ill”在英語中被識解為形容詞,具有非順序性、非時間性特點,是“總體掃描”的結果,謂語部分只有借助“be”動詞的時態(tài)變化才能反映時間范疇。而其對應于漢語中“病了”的概念通常被識解為動詞,體現(xiàn)出以主觀化識解方式進行程序性掃描的特征。這種掃描差異要求譯者在表達客觀的總體掃描和表達主觀的順序掃描之間進行思維切換,并采用相應的主、客觀化識解策略對原文解碼和對譯文編碼。
例8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
譯文a We entered the railway station after crossing the River.While I was at the booking office buying a ticket, father saw to my luggage.(張培基譯)
譯文b We crossed the Yangtze and arrived at the station, where I bought a ticket while he saw to my luggage.(楊憲益譯)
動詞的原型意義涉及到施事與受事之間的能量轉(zhuǎn)換,在例8的漢語原文中,“過了”“進了”“買”“照看”等動詞的運用把施事與受事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將場景逐步推進。由這些動詞構成的動賓結構“過了江”“進了車站”“買票”“照看行李”順序排列,既相互獨立,又相互聯(lián)系,在表征出事件的若干狀態(tài)的同時,展現(xiàn)出時間加工順序。隨著場景發(fā)展的不斷變化,施事主體在某一時刻的某一狀態(tài)被逐一呈現(xiàn),既體現(xiàn)出掃描的順序性,又反映了施事者識解的主觀化特征。對照其英文譯文,譯文a和b都沒有照搬漢語原文所采用的順序掃描來編碼概念內(nèi)容,而是通過運用連詞,關系副詞等銜接手段將所有施事狀態(tài)和客觀事件同時激活,主句呈現(xiàn)總體掃描的結果和狀態(tài),從句呈現(xiàn)場景的嵌入。主從復合句的使用使語言表達主次分明,層次感突出,符合英語語言總體化掃描特征。譯者將原文順序掃描的概念內(nèi)容以符合英語語言總體掃描特點的語言形式進行表征翻譯,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運用主觀化識解策略對原文進行解碼,再以符合英語語言思維習慣的客觀化識解策略進行編碼的認知操作。
例9 To make a birthday card, you can simply cut out some funny or pretty pictures from the magazines, paste them onto a piece of card and then write your message inside.
譯文a 你只要從雜志上剪下一些有趣而漂亮的圖片,把它們粘貼在卡片上,然后寫上字,就做成了生日卡。
譯文b 要想做成生日卡,你可以從雜志上剪下一些有趣而漂亮的圖片,把它們粘貼在卡片上,然后寫上字。
在語言形式上,此例的英文原文目的狀語“To make a birthday card”被置于句首,從總體上激活心智活動,指出掃描的總體事件是“制作生日卡”。主句屬于“S+V”結構,但制作卡片的方法和步驟是以填充、累加的方式被激活的,事件的各個側(cè)面呈現(xiàn)出共現(xiàn)共存狀態(tài),以達到強化事件本身客觀性的特點。譯者在翻譯時首先要以客觀化識解策略對原文進行解碼,再運用主觀化識解策略對譯文進行編碼。譯文a的譯者運用一系列動詞表明認知主體掃描順序,逐步推移到掃描結果。這樣的順序掃描符合漢語語言表達者認知世界的方式和漢語語言表達邏輯習慣,反映了識解主體的順序掃描特征,是譯者運用主觀化識解策略的結果。但譯文b的譯者沒有在掃描順序上進行調(diào)整,而是將原文的總體掃描方式和結果直接復制,沒有在翻譯策略上進行調(diào)整和識解轉(zhuǎn)換。雖然原文中的語義內(nèi)容被轉(zhuǎn)移到譯語中,但將語言形式進行外殼式的搬運并不是翻譯的初衷。因此,譯文a較譯文b更符合漢語語言表達習慣,讀起來更自然。
語言表達體現(xiàn)出復雜的認知心理過程,同時構建出語言表達者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識解方式,反映其認知體驗性。語言是思維的載體,亦是人們研究思維方式的工具,語言不同意味著語言系統(tǒng)中的概念格局亦不同。思維方式?jīng)Q定了各自的語言特點,并產(chǎn)生不同的語言結構和表達方式。識解理論作為翻譯過程研究的新手段,從視角、突顯、掃描三個識解維度解析翻譯過程,拓寬了翻譯策略研究和翻譯能力研究的理論范疇,豐富了認知翻譯學理論的內(nèi)容。主觀化識解策略和客觀化識解策略的提出為譯者解決翻譯實踐問題提供助力,兩種策略相互轉(zhuǎn)換的意識和能力的提高對譯本的質(zhì)量都會發(fā)揮重要作用并產(chǎn)生深遠影響。同時,從思維的主、客觀化角度解析翻譯過程中的識解行為豐富了翻譯學的研究內(nèi)容,拓展了翻譯學研究邊界,為認知翻譯學理論的建構提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