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禹衡
(山東大學,山東 威海 264209)
最近十年,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的不斷加快,越來越多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與之相對應的則是中國的市政給排水設施建設并沒有隨之完善,一旦出現大規(guī)模降雨,“水漫金山”、“城市觀?!爆F象層出不窮,市政給排水設施的改進與完善已是迫在眉睫。根據2011年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部對于全國351座城市進行的調研,在2008-2011年間,全國62%的城市發(fā)生過內澇,其中發(fā)生過3次以上內澇的城市就有137座。據統(tǒng)計,在2008-2016年間,全國大型城市幾乎全部遭受過城市內澇的“洗禮”。2008年6月13日,地處華南的深圳降雨達到325mm,導致死亡8人,失蹤6人,受災人口十余萬,直接經濟損失12億元。[1]2011年5月11日,同處華南地區(qū)的廣州遭遇暴雨襲擊,全市幾十處嚴重內澇,138個航班延誤,21條主干道癱瘓。[2]放眼華東地區(qū),2015年6月15日上海暴雨造成滬寧高速封路,[3]2016年7月7日南京暴雨也造成高鐵停運。[4]即使是在降水量較少的華北地區(qū),城市內澇的情況也在迅速加劇,2012年7月12日的北京暴雨被稱為 “北京的傷痛”,僅僅一天時間突如其來的暴雨就造成79人死亡,10600間房屋倒塌,受災人口160.2萬人,直接經濟損失達116.4億元之巨。[5]城市內澇給人民群眾的生命和財產安全帶來了巨大的危險,理應加快其事后的刑責追究的完善,還人民群眾一個安靜祥和的生活環(huán)境。[6]
城市內澇事故的頻發(fā),除卻突發(fā)自然災害導致的強降雨等極端因素,也存在著天氣預報通知不及時、人民群眾對于災害的預警意識不強以及城市市政給排水設施老化、市政工程建設存在先天不足等重要原因。其中,由于對于老化的城市給排水設施的維修不足以及城市市政設施的建設存在先天缺陷等問題,在城市內澇發(fā)生之后,可以通過刑法進行一定程度的追責,從而警醒今后的市政給排水工程建設,同時促進優(yōu)化市政管線設計以及提高給排水工程的施工質量,更好地保護社會公共利益。
現階段中國對于城市內澇事故,多數采取行政追責和民事賠償的方式。在2011年的武漢城市內澇事故中,中共武漢市紀委處分四名水務部門負責人,其中武漢市水務局副局長因此被免職。[7]國務院在2013年的國發(fā)[2013]36號《國務院關于加強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的意見》中也明確提出要對城市設施發(fā)生重大事故進行追責,爭取十年解決城市內澇。[8]但是對于城市內澇的追責,追究刑事責任則是必不可少的,城市內澇事故的發(fā)生,排除自然災害的因素的介入,責任主體明顯地負有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的刑事責任,并且具有觸犯玩忽職守罪的可能性。在國外對于城市內澇事故的刑事責任追究中,日本采取的是通過1958年的《下水道法》進行規(guī)制,并在2005年頒布了新的《下水道法》,其中在第31條和第32條就破壞下水道設施致其發(fā)生危險規(guī)定了有期徒刑和罰金;[9]韓國也在2008年通過《下水道法》,在其中規(guī)定了刑責追究;[10]英國則通過“莫西碼頭和海港管理局訴吉布斯案”以判例的形式規(guī)定了對于公有公共設施的致害應該承擔的責任;[11]美國也通過判例的方式規(guī)定了因無完備排水系統(tǒng)致人損傷應該承擔的相應責任。[12]
對于城市內澇導致的人身和財產損害的責任追究,下文主要從市政工程建設中的四個責任主體切入,首先分析城市內澇中主體要件的認定;其次分析城市內澇追責主體主觀要素及存在的異同;最后,就城市內澇事故是否構成刑法上的責任事故的重點困惑即因果關系問題,特別是自然災害的介入是否構成城市內澇事故違法阻卻事由,進行分析,從而對于城市內澇刑責追究問題進行嘗試性探討。
現階段對于城市內澇發(fā)生后各個主體的刑事責任追究,主要集中于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的責任范疇,對于政府機關等則涉及瀆職罪的范疇?!吨腥A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三十七條規(guī)定:建設單位、設計單位、施工單位、工程監(jiān)理單位違反國家規(guī)定,降低工程質量標準,造成重大安全事故的,對直接責任人員,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后果特別嚴重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對于追責的四個責任主體,不限于造成對人的生命、身體的安全事故,還應包括造成工程本身的安全事故 (以對人的生命、身體安全具有危險為前提),如導致工程本身不合格,無法投入使用等。下文將根據四個責任主體工作內容和性質的不同,詳細分析其在城市內澇事故追責過程中所負的責任。
第一、建設單位對于由于市政工程不合格導致的城市內澇的發(fā)生,負有領導責任的可能性。建設單位作為市政建設工程的發(fā)包方,相對于其他三個單位具有絕對優(yōu)勢的領導地位。在市政工程的施工過程中,建設單位應該對于整個市政建筑工程有著總體性的認識,如若發(fā)生城市內澇,造成重大損失的原因中有市政工程自身的不合格因素,諸如市政工程設計缺陷、前期勘察數據有錯、后期檢測不合格而對監(jiān)理單位采取隱瞞欺騙等手段的,建設單位都應該對由于市政工程問題導致的城市內澇負有領導責任。在2000年1月的九江潰壩事故中,施工單位在施工過程中嚴格按照圖紙施工,卻依舊導致潰壩,事后調查原因是因為建壩地所處的地質基礎根本不適合建堤,因此在排除了設計和施工單位的責任后,建設單位理應對前期地址勘察的不足承擔領導責任。[13]
第二、設計單位在設計過程中沒有正確地選取暴雨重現期和排水管網體制,從而導致管徑選取不合理、合流式和分流式選取失誤等導致城市內澇,從而負有設計過失的責任。根據現行的2014年國標《室外排水設計標準》要求,城市一般地區(qū)排水設施的設計暴雨重現期為3-5年,重要地區(qū)為5-10年,特別重要的地區(qū)采取10年或以上。[14]但是在實際過程中由于標準混亂,從而導致暴雨重現期選取偏低,根據住建部的調查,我國70%以上的城市排水系統(tǒng)建設的設計暴雨重現期小于1年,90%老城區(qū)的重點區(qū)域甚至比規(guī)范規(guī)定的下限還要低。在北京7.21事件中,全市一天的平均降雨量達190mm,而城區(qū)主降雨量達225mm,降雨面積覆蓋全市,總體上達到了100年一遇的暴雨標準,暴雨設計重現期遠低于此次暴雨所達到的體量,這也是此次城市內澇的主要原因。[15]作為設計單位,如果按照國標2014版《室外排水設計標準》并參考實際情況進行規(guī)范設計,則屬于嚴格執(zhí)行國家的相關標準,可以排除自身對于城市內澇所負責任。如果沒有嚴格執(zhí)行國家的相關標準,擅自減小暴雨設計重現期、對城市舊有管道翻新沒有起到提醒和注意的義務、對于市政排水體制選取失誤,則屬于違反國家規(guī)定,降低建設工程質量標準,除卻設計單位要承擔相關責任外,設計師作為工程項目的主要負責人也需承擔相應的責任。
第三、施工單位在施工過程中對于工程的質量問題負有責任。在城市內澇的事故中,由于施工單位在施工過程中出現的工程質量問題,導致人身和財產損害結果的發(fā)生的,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就現有的城市內澇事故案例分析,很多傷亡案例是由于市政工程質量欠佳,導致城市內澇時下水管道內積水過多從內部沖掉道路表面的窨井蓋致人失足落水死亡,施工單位應該對于事故的發(fā)生承擔相應的過失責任。同理也可以適用于施工單位在施工過程中管道埋深挖取的不足、管材管徑選取不當、不按照設計圖紙進行施工等問題,因上述行為導致城市內澇致人死傷的或者導致市政工程不能合格驗收的,從而影響城市內澇雨水排出的,也應當對其予以追責,處罰其工程施工單位及直接責任人員。
第四、工程監(jiān)理單位在施工過程中,由于其自身的原因,對于工程監(jiān)理單位不認真履行監(jiān)理職責,對有損工程質量的設計、施工活動不監(jiān)督、不指出、不制止、不提出防范和整改措施的行為,承擔相應的監(jiān)督責任。市政工程存在質量問題,除卻設計單位和施工單位的責任。工程監(jiān)理單位的不負責任也會降低工程的質量,尤其是如果因為工程監(jiān)理單位存在的監(jiān)督問題導致工程本身不合格,無法投入使用或者具有發(fā)生重大安全事故的可能性,則工程監(jiān)理部門符合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的犯罪構成要件,如果工程監(jiān)理單位在監(jiān)督過程中受政府委托,擔負國家機關管理公共事務的責任,則理論上可以構成瀆職罪。[16]在現有案例中,1999年的綦江虹橋垮塌案,重慶市中院就重慶市市政工程質量監(jiān)督站的監(jiān)督失職,判處其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17]
綜上所述,城市內澇在追責方面應該討論的問題應著眼于設計單位、施工單位、工程監(jiān)理單位在其各自工作領域實施的行為。建設單位負有領導責任、設計單位對于設計過失負有責任、施工單位對施工質量問題負有責任、以及工程監(jiān)理單位存在監(jiān)督責任,在城市內澇的追責過程中,應該根據責任主體的不同細分其責任并追究。
在城市內澇的追責過程中,設計單位、施工單位、建設單位以及工程監(jiān)理單位對于事故的發(fā)生,主要是過失,但是由于各個責任主體在建設過程中的行為不同,所以其過失的種類也隨之不同,主要有一般過失(包括疏忽大意的過失和過于自信的過失)、業(yè)務過失、監(jiān)督過失等,將從追責主體的角度來討論其過失的類型及存在的異同。
設計單位在城市內澇的追責過程中,如果城市內澇的原因是由于城市市政給排水設施存在的設計缺陷所引起的,則其必然承擔設計過程中存在的錯誤,包括暴雨重現期選取的錯誤、對于前期管線規(guī)劃存在的錯誤等,考慮到設計過程所具有的技術性及專屬性,可以認定其對于城市內澇事故的發(fā)生具有業(yè)務過失。
在現行的刑法學界,對于業(yè)務的定義有三種主流的理解,分別是廣義說、狹義說、折中說。廣義說的業(yè)務的概念是指 “業(yè)務是行為人基于社會地位以及社會行為所為的一定行為,經過反復執(zhí)行而為的活動”。[18]根據臺灣學者高仰止先生的觀點,行為人的業(yè)務行為不僅包括合法行為,也包括非法行為,不僅包括主要業(yè)務,也包括兼營的次要業(yè)務與隨附業(yè)務。[19]狹義說對于業(yè)務的定義與廣義說不同,認為業(yè)務是指行為人基于社會生活的需要,在其職業(yè)的范圍內所進行的合法職業(yè)行為,排除了廣義說對于非法行為以及次要義務和隨附義務的定義。折中說兼取廣義說與狹義說的觀點,強調只有危險性的事務才屬于業(yè)務的范疇,減小了業(yè)務的空間,從而隨之減小了業(yè)務過失的行為主體。[20]
在實踐追責過程中,業(yè)務過失作為判定行為人主觀方面的重要因素,應該對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問題予以考慮。就城市內澇中的責任主體設計單位而言,若根據折中說的觀點,設計單位的設計業(yè)務明顯不具有危險性的特征,也就不具有業(yè)務過失的主觀方面,設計單位存在的過失似乎不應該定義為業(yè)務過失,但是考慮到由于設計失誤導致的城市內澇所造成的損害非常巨大,因此其過失具有更加嚴重的危害可能性。設計單位以及設計人員作為長期從事設計業(yè)務的工作人員,應該具有比普通人更強的預見和避免危害結果發(fā)生能力,由于其自身的問題導致設計出現偏差,造成嚴重的經濟損失,理應定性為業(yè)務過失。所以就筆者的觀點來看,對于業(yè)務的定義應該采取廣義說的觀點,擴大業(yè)務過失的主體范圍,一方面有利于細分過失的類型,另一方面也有利于要求更多的業(yè)務單位提高注意義務。
設計單位在設計過程中,由于其自身的原因,在設計過程的各個階段出現設計問題,包括前期管線規(guī)劃的不足、設計過程中暴雨重現期選取的失誤、管道管徑以及管材選取的失誤、后期設計過程中坡度的選取失誤等都應該算入業(yè)務過失的范疇,從而就城市內澇問題的發(fā)生承擔相應的責任。
關于城市內澇問題中建設單位的追責,應考慮到建設單位的單位性質,建設單位是指建筑工程的投資方,在建筑工程完工后,擁有建筑工程的產權。[21]作為建筑工程的發(fā)包方,建設單位在工程預算、工程規(guī)劃、工程設計等諸多領域具有最終決定權,也因此作為建設單位應該對于城市內澇問題當然地負主要責任。如果發(fā)生城市內澇問題,建設單位主要負有過于自信的過失或者疏忽大意的過失,至于具體是哪種過失或者哪種過失所占比例較大,則應該根據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疏忽大意的過失,是指行為人應當預見自己行為可能發(fā)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因為疏忽大意而沒有預見,以至于發(fā)生這種結果的責任形式,也被稱為無認識的過失。對于建設單位在市政工程的建設過程中,是否具有疏忽大意的過失,我們應該結合實際情況從多層角度進行分析,從而得出其行為是否符合疏忽大意的過失的成立。
判斷疏忽大意的基礎或資料包括主客觀方面的事實,也就是應該結合行為時的客觀環(huán)境與行為人的知能水平以及行為自身的危險程度相結合來判定是否能預見。[22]對于建設單位而言,在其知能水平方面,其作為市政建筑工程的發(fā)包方,自身具有一定程度的技術水平,在工程發(fā)布前也應該做好相應的技術分析與預算,對于施工單位和設計單位交付的圖紙設計和施工工程,具有判斷的行為能力。在其所處的客觀環(huán)境方面,其作為建筑工程的發(fā)包方,相對于其他三個單位處于優(yōu)勢地位,不具有被蒙蔽的現實可能性,對市政工程的判斷應該具有清晰的認識。在其行為的危險程度方面,其作為符合資質,具有建筑工程市場準入資格的建設單位,對于其過失行為的危險程度具有相當程度的認識,是否構成疏忽大意應該分情況討論。如果其作為建設單位,在建筑工程中面對城市原有的市政工程管道進行改造的過程中沒有預見市政工程的改線行為的危險程度,諸如缺乏原始的設計資料、對原有管道的材質發(fā)生誤判。在考慮到中國大部分城市市政工程年代跨度大,市政設施記錄不全面的情況下,因為疏忽大意的過失導致市政工程出現失誤,可以認定為疏忽大意的過失。但是就多數現有的情況而言,尤其是新建的市政給排水工程,不存在資料不全等問題,建設單位作為發(fā)包方應對整個工程有著清晰的認識,所以如果出現危險行為,不應該成立疏忽大意的過失。在判斷的過程中應該堅持從客觀到主觀,把客觀要求同行為人的知能水平相結合進行判斷。
過于自信的過失,是指已經預見自己的行為可能發(fā)生危害社會的結果,但輕信能夠避免,以至于導致結果發(fā)生的責任形式,因此也被稱為有認識的過失。對于過于自信的過失的認識,其中的“已經預見”并不是真正的有認識,而是行為人曾經預見結果的發(fā)生,但是后來或同時又否認了結果的發(fā)生,從結果上來判定,依舊屬于沒有認識到結果的發(fā)生。就城市內澇問題中建設單位的行為而言,其過失主要源于:
(1)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避險能力,例如對于市政工程的重要性認識不足,認為減少管材的投入或者減少土方量以降低工程成本的同時即使造成嚴重后果但是依舊可以避免或者免責,從而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考慮到市政工程的施工和設計一般具有一定的安全設計空間,建設單位如果基于利用安全設計空間而降低整個工程的成本,則屬于降低了市政工程的安全系數,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
(2)過高地估計相關人員的避險能力,例如對于設計單位、施工單位、監(jiān)理單位的過高估計,認為自身的不足在設計、施工、監(jiān)理后期能夠被發(fā)現或者彌補,從而過于自信導致市政工程存在缺陷。
(3)不當地估計了現實存在的客觀條件對于現實危害的避免,在南方許多地區(qū),市政建設單位考慮到南方地區(qū)水網密布,具有非常強大的城市排澇能力,也就希望通過利用城市內部自身的天然水網系統(tǒng)來替代市政工程的安全設計空間,降低工程的造價成本,構成過于自信的過失。
(4)誤以為發(fā)生結果的可能性很小,就市政工程而言,只有在暴雨頻發(fā)季才具有城市內澇發(fā)生的危險性,平常時候市政工程的危害是隱性的。以721北京內澇為例,大多數市政建設單位是無法預計地處中國北方的北京會發(fā)生如此大的強降雨,因此對于市政工程的建設具有不當的估計,認為即使挪用的一定量的安全設計空間對于主體設計也沒有現實緊迫的危險,構成了過于自信的過失。
綜上所述,就建設單位而言,其過失主要是過于自行的過失和疏忽大意的過失,其中過于自信的過失占主導地位,只有在涉及舊城市政管道的改造工程中才具有疏忽大意的過失的可能性,在實際案例中應該根據建設單位所處的客觀環(huán)境、判斷基礎等做出合理的判斷。
施工單位是指具有相應資質,由相關技術人員組成工程實際施工方,與建設單位相對應,也叫做工程的承包方。根據《市政公用工程施工總承包企業(yè)資質等級標準》的規(guī)定,市政工程施工單位分為特級、一級、二級、三級。如果市政工程施工單位的資質不達標或者施工過程中存在相應的問題,則對于城市內澇問題的發(fā)生需要承擔相應的過失責任。[23]
就施工單位資質不達標的問題,主流的觀點有兩種看法,一種是認為該行為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屬于對于自己的施工能力過于自信,從而對于預見的危害社會的結果輕信能夠避免。另一種認為該行為屬于間接故意,間接故意是明知危害結果發(fā)生的現實可能性,過于自信的過失則是預見到危害結果發(fā)生的假定可能性。[24]就施工單位的工程經驗角度分析,施工單位資質不達標,更大程度上還是出于過于自信的過失而非間接故意,作為市政工程的承包方,施工單位資質不達標主要是其工程師人數以及施工經驗和施工年限不達標,但是作為施工單位,是具有一定的施工經驗的,出于搶奪優(yōu)質工程的視角考慮,會出現謊報資質或降低價格來獲取工程的承包資格的行為,并不能因此就斷定他們是具有間接故意,對于城市內澇的發(fā)生持有放任的態(tài)度,這是不符合現實邏輯的。而定性為過于自信的過失,則能較好地反應現有情況下施工單位主觀意識形態(tài),符合現實的施工情況。
對于在施工過程中存在的相應的問題,包括降低土方量、設計坡度不達標、管材選取不合格、管徑選取不恰當等問題,應該認定施工單位存在一般過失,既具有疏忽大意的過失的可能性,也具有過于自信過失的可能性,應該根據現實情況具體分析。在城市內澇的追責過程中,施工單位作為市政工程的建設主體,對于城市內澇的發(fā)生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排除了阻卻事由之后,由于市政工程問題導致的城市內澇,施工單位一般負有主要的責任。如果由于其施工的原因,造成工程不合格,即使沒有發(fā)生現實存在的城市內澇的危險,但是就對于工程本身造成了安全事故,例如不能投入使用、驗收不合格、具有潛在的城市內澇危險等,施工單位依然符合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的構成要件,也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工程監(jiān)理單位,是指獲得主管部門頒發(fā)的工程工程監(jiān)理企業(yè)資質證書的依法成立的單位,工程監(jiān)理單位的主要任務是受建設單位委托,根據法律法規(guī)、工程建設標準、勘察設計文件及合同,在工程施工階段對建設工程質量、造價、進度進行控制,對建設工程的合同、信息進行管理,對工程建設相的各方關系參與協調,并按照法律的要求履行建設工程安全的生產管理。在城市內澇的追責問題中,工程監(jiān)理單位作為市政工程的“最后一把鎖”,理應肩負起監(jiān)理的職責,嚴格審核工程質量。當由于市政工程的設施建設問題導致城市內澇的,工程監(jiān)理單位主要負監(jiān)督過失責任。
監(jiān)督過失,是指具有從屬關系的人員之間,在業(yè)務活動中監(jiān)督者對被監(jiān)督者的行為沒有履行監(jiān)督義務或者監(jiān)督不當,導致被監(jiān)督者行為造成危害社會的后果[25]。監(jiān)督者對于被監(jiān)督者的行為,在事前要進行教育、指示、指導、指揮,在事中要進行監(jiān)督,在事后要進行檢查;對自己所管理的事項,要確立安全的管理體制。[26]就工程監(jiān)理單位而言,出于合同的義務與職責的規(guī)定,作為工程監(jiān)理方,理應對于工程進行監(jiān)督和管理,如果因為監(jiān)督管理出現問題而導致工程質量出現問題,則應該承擔監(jiān)督過失責任。監(jiān)督過失大體上可以分為兩種,分別是因為對被監(jiān)督者的行為缺乏監(jiān)督構成的狹義監(jiān)督和由于沒有確立安全管理體制所構成的管理過失。
在狹義監(jiān)督方面,工程監(jiān)理單位作為監(jiān)督的一方,存在著過失,其有義務監(jiān)督并阻止建設單位、施工單位、設計單位的過失而沒有履行其義務,從而導致城市內澇的發(fā)生亦或是市政工程不能投入使用。這種監(jiān)督過失與其他主體的過失產生了過失競合,是由于兩者的過失競合從而導致結果的發(fā)生。在討論工程監(jiān)理單位的監(jiān)督過失時,我們應當考慮到工程監(jiān)理單位是否存在合理的信賴利益條件,如果工程監(jiān)理單位存在合理的信賴利益,例如工程施工圖紙的合格、工程質量抽查達標等,則應該排除其過失責任,轉為其他行為主體的單一過失。但是如果工程監(jiān)理位沒有合理的信賴利益,被監(jiān)理單位已經存在過失行為的先兆,則監(jiān)理單位必須承擔相應的監(jiān)督過失。
在由于沒有確立安全管理體制所構成的管理過失中,工程的監(jiān)理單位按照相關規(guī)章制度的流程的要求,應該在工程建設的準備階段制定好工程所需的各項章程,包括《工程安全生產管理制度》等,以要求施工單位嚴格遵循章程和制度施工,如果工程監(jiān)理單位在建設初期便沒有確立好安全管理體制,那么對于后期市政工程出現的各項工程質量和安全問題,將負有監(jiān)督過失的責任。綜上所述,工程監(jiān)理單位所犯的責任主要是由于自身監(jiān)管的不足或者前期安全監(jiān)督制度的缺失所導致的監(jiān)督過失。
通過對于市政工程項目中四種行為主體的主觀責任的討論,可以初步判定設計單位主要是負有業(yè)務過失,建設單位主要是負有過于自信的過失和疏忽大意的過失,其中以過于自信的過失占主導地位,施工單位主要是負有疏忽大意的過失或者過于自信的過失,工程監(jiān)理單位主要負有監(jiān)督過失。在實際行為中,對于各個行為主體的過失的判定,則應該結合城市內澇的具體情況做出合理的判斷。
介入因素是指在行為和結果中介入了其他因素,其他因素與結果的發(fā)生有著密切的關系,介入因素的加入,很有可能中斷行為與結果的聯系。根據張明楷教授的觀點,介入因素分為:介入被害人的行為、介入第三者的行為、介入行為人行為。根據前田雅英教授的判斷公式:(1)實行行為導致結果發(fā)生概率的大??;(2)介入因素的異常性大??;(3)介入因素對結果貢獻的大小。[27]“介入情況的異常與否,對判斷是否中斷也具有意義?;拘袨楸厝粚е陆槿肭闆r、基本行為通常導致介入情況、基本行為很少導致介入情況、基本行為與介入情況無關這四種情形,對認定因果關系的中斷所起的作用依次遞增?!盵28]考慮到現實生活中城市內澇事故的情況,自然災害的介入屬于基本行為通常導致介入情況,作為無法預見的自然災害,強降雨的發(fā)生當然地作為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的違法阻卻事由中斷各個單位與城市內澇之間的因果關系,但是是否只要有強降雨的發(fā)生就必然地成立違法阻卻事由并中斷因果關系,則值得仔細劃分和商榷。
在市政工程設計和施工過程中,需要用到一個極為重要的參數——暴雨重現期(recurrence interval),也就是在一定資料的雨量記錄資料統(tǒng)計期間內,大于或者小于某一強度的暴雨出現一次的平均年限。作為市政工程設計的核心參數,該數值的選取關系到整個市政工程的施工。但是由于我國建國時期短,且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降雨的數據非?;靵y,大多數城市的暴雨重現期的數值都有較大偏差。建國后我國師承蘇聯,沒有考慮到蘇聯高緯度低降水的實際情況而照抄其暴雨重現期的規(guī)定,所以采取的暴雨重現期較小,從GB 50014-2006《室外排水設計規(guī)范》的多次修訂來看,暴雨重現期從0.3-0.5年提高到了5-10年,而數據的提高與自然災害介入的關系也正是違法阻卻事由的討論重點。
在舊城改造的過程中,必然會面臨這樣一種尷尬的境地,新開發(fā)的地區(qū)固然可以按照現有的標準進行改造和開發(fā),根據較大的暴雨重現期設計管道,但是與之連接的舊城管道采取了較小的暴雨重現期,那么應該如何改造,如果要求建設單位和設計單位“義務”幫助舊有管道進行改造升級,無疑是不合情理的。但是如果不進行改造,例如甲地有A和B兩條管道,A的設計暴雨重現期是0.5年,B的設計暴雨重現期是5年,面對3年一遇的降雨,A和B同時工作,但是仍舊會造成城市內澇,在責任的劃分和因果關系分析上,法不溯及既往,因此A的責任主體必然不承擔責任,但是B的責任主體是否可以因為自然災害的介入而排除其責任?筆者認為是否定的,因為作為責任主體,B應該起到提醒和注意的義務,在明知A的管道有內澇的風險而不采取注意措施,包括加大管徑分減A的流量、向有關部門報備A的情況并提出整改意見等,則應該承擔過于自信的過失責任,對于城市內澇問題負責。因此,自然災害的介入只中斷了后來責任主體與B的因果關系,對于后來責任主體與A的因果關系,則沒有中斷,后來責任主體依舊要對城市內澇問題負責。
對于自然災害介入對于城市內澇與責任主體因果關系的中斷,在大多數時候是適用的,責任主體也因此免責。但是面臨新舊排水管線結合的情況時,如果責任主體沒有起到提醒和注意的義務,則城市內澇的因果關系依舊成立。
對于城市內澇的追責問題,我們要清晰地意識到,追責不是目的,追責是為了更好地防止城市內澇事故的頻發(fā),就現有的城市市政工程體系而言,市政工程的改造仍然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能夠明確以重大安全事故罪定罪量刑時的主體的確定、責任的劃分,無疑是有助于城市內澇問題的進一步解決的。
在日本刑法中,對于城市內澇的追責,并沒有規(guī)定在刑法典中,而是規(guī)定在特殊刑法。在我國,現行對于城市內澇問題管轄范圍最大的單行法典是 《中華人民共和國防洪法》,但是就現實情況而言,該法對于城市內澇問題束手無策。國家近期密集頒布的新的政策,諸如 《國務院關于加強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的意見》、《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做好城市排水防澇設施建設工作的通知》等則缺乏法律的威懾力。所以為了盡快解決城市內澇的問題,應該充分挖掘現有刑法典第137條關于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的內涵,分析在城市內澇過程中該罪所規(guī)定的四個責任主體建設單位、設計單位、施工單位、工程監(jiān)理單位的各自責任,根據其過失種類的不同詳細分析其犯罪構成,從而有效地進行城市內澇的追責,使我們的家園面對暴雨能早日“風雨無愁、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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